我怔了怔,放下笔,下意识地想去把门关上,可十三阿哥已经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我只好扭过身子,背对着他,也不说话。
“小若”我听见十三阿哥在门外苦笑,他跨进门来,我没有转身,也能听出来他的腿脚不是很灵便。
我鼻子酸酸的,但还是忍着没有回头。
十三阿哥走到桌子边,叹了口气:“你在生我的气。”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我没有说话,可我觉得我的眼睛已经湿了。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十三阿哥接着问我。
我心里愈发的难过,十三阿哥他究竟知不知道我在为了什么生气他不知道的吧可是他还是像原来那样,觉得所有的都是他做得不够好,他永远在责备自己。
“我给你写的信,你都收到了吗我早就想来找你,可是太医不让我下床活动你不来找我,也不给我写信,我都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只能自己着急。”见我仍然不理他,十三阿哥就絮絮叨叨地接着说了下去,“四哥来看我的时候我问他,他只说你一切都好,别的他也不知道。我后来才意识到,你可能是生我的气,不想看见我,不想跟我说话了。”
我一边听,一边眼泪就忍不住了。我的确是生气,十三阿哥也的确不该瞒着我,可我就这么直接跟他冷战,连个原因都不说,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心里好慌,小若,如果你真的不理我了,我该怎么办才好我知道前一阵子,你跟九哥一起去照顾孔雀,我以为你不想再要我了。不过也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以后,可能连陪你到处走走都不行了”
“闭嘴,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心里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又是惊慌,带着满脸的泪痕转过身来,制止他接着说下去,“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水性杨花,只会趋炎附势的人吗”
是因为他腿上的伤吗还是因为他失去了康熙的信任他怎么会变得这么绝望他怎么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十三阿哥怔了怔,顿时满脸的懊恼和后悔,隔着桌子,就想伸手来抹我脸上的眼泪。可是他本就站不稳,这样一来更是失去了平衡,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他赶忙扶住桌沿,我也赶紧跑去扶着他。
“真是抱歉,我这腿”十三阿哥苦笑道,“你别哭了,是我错了,我知道,你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小若,你要还是生气,你就打我的嘴巴,或者,怎么罚我都行,好不好”
“你先坐下来。”我扶着十三阿哥,让他在椅子上坐好。我一听他跟我道歉,心里就有火。我也不想再哭了,这件事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哭泣和冷战,都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生你的气吗”
“大概是因为我瞒着你,不告诉你我腿上的病吧。”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我听了就更生气了:“你既然知道,那你还不告诉我”
“小若,你别生气,我”十三阿哥急急忙忙地说,可说了一半又犹豫了,半晌才嗫嚅着开口,“我就是怕你担心,我其实也不愿意,让你看见我如今这个样子。”
“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了吗我还不是一样会担心”我还是气得不行,十三阿哥是真的知道吗“你这么拖着不治病,不是越来越严重我不还是要看着你走路都走不利索你现在这样,我难道不会更难过吗”
我一连串地发问着,十三阿哥似乎越听越难过,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我打断了:“我还没说完,胤祥,你只愿意让我跟你同甘,却不愿意让我与你共苦。你瞒着我,看上去是为我好,不想让我难过,可实际上,我却觉得你是在疏远我,不把我当做你最亲近的,可以依靠的人,而是一直拿我当外人。这才是最令我伤心,甚至是心寒的地方,你明白吗”
“对不起,我”十三阿哥才一开口,我就又一次打断他:“还有这对不起也是,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这么见外这么生分的话我再也不想听见了。”
可能是我的语气里流露出了不耐烦,十三阿哥的语气显得慌乱起来,他抓住我的手,话里也带了哭音:“小若,我不说了,我都知道了,这次我真的知道了,我再也不说了。以后我有什么都不瞒着你,好不好”
“你真的知道了”我不太信他。
以前我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他答应得好好的,可时间一长,又不记得了,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是,我真的知道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小若,如果是你生了病,我也不希望你瞒着我。我也不希望听见你跟我说对不起,跟我见外,有了难过的事,都不想要依靠我,也不找我帮忙。”顿了顿,十三阿哥深深吸了口气,认真地望着我,“我以前总是想保护好你,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然而这不是你想要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可是如果你愿意,以后我所有的辛苦,你都陪着我,好吗”
他说得像是求婚一样,这么郑重,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两只手握住他的手:“我早就给过你答案了,胤祥,我一直都在,即使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也会一直都在你的心里。所有的苦,我都想陪着你一起走过去。”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大概是真的知道了吧。那么这一次,我还是相信他吧。
我其实舍不得他,也舍不得不原谅他。
十三阿哥轻轻舒了口气,把我揽在怀里:“是我以前太傻了,小若,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
“又在这里说大话。”我撇撇嘴,跟他挤着一张椅子坐下来,“我看你走路都费劲,你其实不应该过来。我虽然生你的气,但是晚些日子再说,也没什么本质上的分别。”
“你倒是说得轻松,再晚些日子,我就该疯了。”十三阿哥还是揽着我,轻轻闻着我的头发,“一天见不到你,我的心就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
“你又开始不正经了。”十三阿哥一说情话,我的脸就像是烧着了一般,“哎,问你点正经事,你的病,太医怎么说”
“肾气虚弱,风邪外袭,阴寒凝滞,湿流关节。太医开了不少药,吃了这几个月,倒也算是见效,至少能起来走走了。”
太医的药有用可我怎么记得,他最后的死因和他的腿疾有关还是说,他其实是被四阿哥累死的我想了想,问他:“你说的那些绕嘴的理论,我也听不明白。我就是想知道,这病严重吗”
“病本身倒不严重,只是我额娘体弱,我多少也随了额娘,治起来,可能还是要费一些事。”他见我愁眉不展,又安慰我,“没事的,你不必这么忧心。这些年我也没什么事,在家好好养病就是了。”
“我倒是希望你一直没事,这样身体还能好些。”我叹了口气,也就这十年了,等四阿哥登了基,十三阿哥恐怕就连一秒也闲不下来了,“以后还是我去找你吧,你腿脚这么不方便,还是别瞎跑了,乖乖在家里等我。”
“你每天都会来吗”十三阿哥满眼都是期盼,像个孩子一样,亮晶晶地看着我。
“这不可能。”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我的小王子最近也不大好,虽然叫兽医看了病,但我还是要常常去看看它,不然我放不下心。还有,我也得去偏殿转转,明年,琪瑛和玉晴就都到了该出宫的年纪了,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就你事多。”十三阿哥居然撒起娇来,“那好吧,那你有空了,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啊。等皇阿玛回来了,你又该没时间了。”
“那是当然,就算不去看你,月珊和我的干女儿都还在等着我呢。”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心里有温暖的感觉慢慢流出。
“每次我都是最后一位。”十三阿哥嘟囔道,然后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我,“你跟四哥之间没发生什么吧我之前向四哥问起你的情况,总感觉他怪怪的。”
“怎么了他说什么了”我一下子提高了警惕。
“也没什么,就是,他好像有些不愉快,不愿意多说你的事情一样。”他皱着眉头回忆。
我想了想,最后叹息道:“可能是因为,我生着你的气,不小心就迁怒了四阿哥,难免对他爱答不理的,大概他是没想明白吧。”
十三阿哥愣了几秒,才哭笑不得地说:“迁怒四哥你胆子还真大。”
“你还说,都怪你都是因为你要把我气死了,我才会做这种事的”我不满地瞪他,“反正四阿哥要是找我算账,我就全都赖在你头上,咱们可说好了。”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好了这种事”十三阿哥大为惊讶。
“你忘啦那天四阿哥也在呢。”我贼兮兮地笑,“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是个病人,他是不会跟你计较的。”
“我就没觉得,你真的认为我是个病人。”十三阿哥小声说,见我又瞪他,赶忙连连点头,“好好,小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嘛,这才乖。”我满意地伸手,摸了摸十三阿哥的头顶,他笑着把脑袋凑过来让我摸,一边笑得无奈又宠溺。
他的眼睛是这样的温暖,就连这冬天似乎也不再寒冷。我的心,渐渐被这温暖的注视包围,融化。他的嘴唇轻轻覆盖上我的,我闭上眼睛,觉得心跳得像是就要离开身体,却又一片安宁。
真的好想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要了,就这样分分秒秒地陪着十三阿哥,直到生命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的腿疾的确是一年前就开始了,然后他瞒着所有人直到瞒不住。本意上,就是不想让人觉得他可怜,看轻他。
我不太会吵架尽力了
胡适生查子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
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
、第六十四章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一
康熙五十年就这么到了尾声,今年其实并不平静,但发生的大事,都跟我没有什么直接联系。九月底发生的江南科场舞弊案,算是震惊了朝野。先是考官卖举人,惹怒了江南考生,事情越闹越大,一直到了康熙这儿。
康熙是爱才之人,听了这事也很生气,就派了两个钦差去审案子。谁知,这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事,最后却越弄越复杂。
要真是只有这么一件大事,也就罢了,可同时还有太子派的托合齐聚众会饮案,以及大名鼎鼎的南山集文字狱案。这三个案子看上去没什么联系,可是内部却牵扯出了五花八门的关系来。
就算是我这个局外人,也看得出来,八阿哥他们终于开始行动了,虽然这并不是真正的“好时机”。托合齐会饮案是八阿哥揭发的,想以此打击太子一党,而文字狱一案,涉及到的人员又与八阿哥有关,太子的人又利用它狠狠打压了八爷党的一众官员。同时,这三个案件中的关键人物,也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或亲戚,或师徒,或好友的关系。
京城里一下子变得暗流涌动,十二阿哥又开始窝在家里,简直是变成了一尊佛像,四阿哥也开始深居简出,并且禁止我与十三阿哥再那么频繁地往来。正好十三阿哥腿不方便,我整日陪着康熙,也没什么空,便让他趁机好好在家休息。
九阿哥我也不是经常能看见了,如果八爷党开始行动,那九阿哥一定是核心力量,虽然相比于其他人,他就算是来得频繁了。十四阿哥还是不来找我,同以前相比,唯一的变化,就是如果我们在路上碰见,他不会再避开我。不过我也没见过他几回,他毕竟是八爷党的人,此时应该也忙着吧。
我对这段历史也不太了解,那些人之间五花八门的联系,更是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只有等这些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以后,我去找十二阿哥普及了一下知识,这才慢慢理清其中的关系。
这几件事里,最关键的是被派去江南查舞弊案的噶礼和张伯行。噶礼是太子党的人,他为了扳倒同去办案的张伯行,掩盖自己的贪污事实,转移康熙对会饮案的注意,把文字狱牵扯了进来。因为其中的一个关键人物为南山集写序的方苞,与张伯行的关系非常好。他本意是想把事情闹大,转移康熙对江南舞弊案的注意,可现实却并非那么容易控制。文字狱一出,涉及到的人越来越多,受到牵连的人也越来越多,各方势力,都不得不浮出水面,采取措施应对了。
然而,噶礼在暗中兴风作浪,康熙却没有上当。事情的确是闹大了,康熙也的确关注起了文字狱一案,可他并没有因此忘了江南科场的事。在这些错综复杂的事件和人物里,康熙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不论是太子,还是八阿哥,全都低估了康熙的精明。
各方势力相互制衡,一时间谁也不能胜过谁,这几件事,就一直拖到了康熙五十一年。康熙满脑袋的包,这个年也过得不好,弄得所有人都精神紧张。最先落定的是托合齐会饮案,康熙历来对结党营私之事深恶痛绝不已,这回,他也没有手下留情,狠狠惩治了太子一党的人。南山集一案,也有了初步的结果。
这两件案子,虽未正式结束,但康熙心里已经有了定夺。唯一没有搞定的,就剩下舞弊案了。
这皇宫里的风向一下子就变了,八爷党看起来居了上风,而太子党发现康熙全然不偏向自己一方,也暂时停了手,静观其变,没有再搞出什么新的动静。
我尽可能地不去掺和这些事,不论是在屋里,还是在康熙的书房里,我都老老实实的,绝不多说一个字。不过康熙的脾气,依然变得不太好,乾清宫的人几乎没一个逃了过去,我也无缘无故地挨了两次骂。
但其实我觉得,这个时候,康熙对太子,已经十分的失望了。不,应该不仅仅是失望。太子被复立以后,许多人产生了太子的储君之位屹立不倒的错觉,再加上康熙日渐年迈,不少官员便考虑起向太子投诚。而太子为了巩固自身地位,也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康熙虽然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可是皇帝只能有一个,太子势力的威胁,他已经无法再忽视。
我想,太子应该是大势已去了。如果他不做些彻底的改变,收敛心思,踏踏实实地做事,再次被废,已经几乎不可避免了。
而八阿哥他们,还是高估了自己。康熙并不傻,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打击他用了最多感情的儿子的行为,他们的谋划和野心,康熙的心里一直都跟明镜似的。这个时候他对八阿哥,也已经逐渐产生了厌恶之情。
我却不再向任何人说起任何事,康熙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这一切早已成了定局。
而我不过是个局外之人。
正月里,康熙还是出宫巡幸去了,他把十三阿哥扔在了京城,却把我带走了。
九阿哥也跟着去了,不过我倒不常见到他。已经到了这一年,八爷党的行动越来越多,他们谁也闲不下来。
可才出去没多久,派去审科场舞弊案的两个大臣,噶礼和张伯行,就相互弹劾起来。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康熙看了半天,不知道该听谁的,干脆将两个人都解了职,换了另外两个钦差张鹏翮和赫寿,让他们接着查。
这事儿就算是得到了暂时的缓冲,康熙也终于暂时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三月份,四阿哥的女儿嫁去了蒙古,我听了消息,却很是感慨。
我已经二十四岁了,这在古代,也算是个大龄剩女了。要是生在普通人家,我现在大概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了吧
不过,话虽这么说,我并不着急。这样就挺好,我一辈子也不想嫁人。
春天到了,百花渐渐苏醒了过来,燕雀的叫声,也回荡在乾清宫各处。小王子比之前有了些精神,喜欢出来晒太阳,散散步了。
而琪瑛和玉晴,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我原先没想太多,我以为她们会顺顺利利地出宫,找个好人家嫁了,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将来我出宫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过去串个门,蹭顿饭吃。
可事实证明,我的确是想得太简单了。
琪瑛没能出宫,她升了职。因为梅姑姑年纪大了,不得不回家养老,于是她接替了原先梅姑姑的位置,做起了偏殿里的管事。
而玉晴,却进了九阿哥的府。
我一时懵了圈儿,这样的结果,实在是令人意外。即使琪瑛的升职,还算是合情合理,可是玉晴,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被九阿哥要走
我原先猜过,她们两人当中,有一个人是九阿哥的眼线,可这结果出来,我却更加迷惑了。是琪瑛吗让她升了职,接着在乾清宫探听消息还是玉晴为了防止出卖秘密,就把她锁在了九阿哥府里
可我赶去偏殿的时候,玉晴已经走了。偏殿里新调来的三个宫女,我一个也不认识,向她们打听了琪瑛如今的住处,我便离开了偏殿。
离开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终究是历经了上百年时间的洗礼,又或者是见证了太多的悲欢,这个红砖金瓦的建筑,也透露出了沧桑之感。院子里的花木郁郁葱葱,像是在欢迎新的主人。阳光洒在天青色的石砖上,反射着粼粼的光,晃得人一时,竟失了神。
我仿佛看见年少时的我,年少时的月珊,十三阿哥,还有他们所有人。月珊大家闺秀一般地看着我们打闹,提醒我注意不要摔倒,四阿哥一副忍无可忍的表情,抓不住拉着我奔跑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跑累了,我就去跟九阿哥吵架拌嘴,跟十阿哥一起挤兑他,而八阿哥始终在一旁笑得温柔。
可是这果真是错觉吧。就算我看着看着,湿了眼眶,只消一个眨眼,这一切也都在瞬间云散烟消。
只有青石板仍然反射着粼光,刺痛了我的眼。
这偏殿里,已经没有故人了。而我也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景的题目。物是人非,其实真的挺令人伤感的。
因为要二废太子了嘛,所以,我的小说又有点要变成历史书了。我是看完以后自己整理总结的,它毕竟是言情,所以没写太全面,也希望能减少一点枯燥,我知道会让人看不下去,因为我也看不下去,无数次想要掀桌啊所以不喜欢看历史的自动忽略就行了。
、第六十四章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二
见到琪瑛,我们两人拉着对方的手,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琪瑛不住地叹气,最后竟红了眼眶。
“好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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