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仍然派我出去体察民情,我叫了十二阿哥一次,叫了十四阿哥一次。十二阿哥一副“我要避嫌”的为难样子,他要始终保持中立也不容易,我也就没再多强求他。十四阿哥倒是没有犹豫,然而他大部分时候,都是默默跟着我走。我跟他可说的话越来越少,这一路上越走越压抑,再也找不到当年七夕时的欢笑。
于是后来,我就自己陪着自己出去了,倒也算是乐得自在。其实我也就是想陪着十三阿哥罢了。
几天之后,六格格也去世了。不知是不是康熙比较喜欢这个女儿,得到消息以后,他坐着发愣了好半天。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如常,接着看起奏折来。
我无声地叹息,当皇帝有什么好,女儿死了,连大哭一场都不能。
或许终究是数日之内,接连失去了两个女儿,康熙的睡眠质量又下降了。他常常半夜做噩梦,惊呼着醒来。但也只有几天,几天以后,他的情况就逐渐好转,塞外各部的事情,又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下去。
康熙的恢复能力的确很强,又或者,帝王家本来就是无情。
回宫后不久,就是太后七十岁的寿辰。与康熙的众多女儿不同,这位太后,倒是个长寿之人。我也帮忙筹备着寿宴,这是整寿,又是高寿,康熙办得极为隆重。
寿宴我也去了,我这回还是一个人柱子,只不过就站在离康熙不远的地方。这下可好,虽然宴会的全貌是看得更清晰了,但这众目睽睽的,我连走个神,放松一下也不能了。
太后已经很老了,在众人的搀扶下,才能慢慢行走。但是她显得精神不错,眉目间也笑得慈祥和蔼。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她路过我的时候,似乎侧了下头。她也是深宫里摸爬滚打混出来的,应该早就听说过我这个奇葩之人的存在。
我低眉顺目地站着,一点儿动作也不敢有。太后也没表示什么,路过我,走到她的座位上去了。
这个寿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仍是其乐融融,一片和谐。所有阿哥都送了礼,几个小阿哥还表演了一些余兴节目。康熙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大家热热闹闹的,他们几人之间也有说有笑,好像忘了那些你死我活的争斗。
我恍惚间想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全员的场景,也是太后的寿宴左右,只是那时不是整寿,也没有这么隆重。他们商量着送什么礼,一起说笑着踏进偏殿,踏进我的生活。
岁月倥偬,竟已经过去了九年。
那时他们之间,还有着兄弟情义,于今却只剩了利益。不知道他们在举杯庆贺,在彼此或真心或假意地说笑的时候,是不是还记得年少时,那些纯粹的时光。
年末的时候,康熙又去了趟孝陵,十三阿哥没有跟去,我也没有跟去。正巧月珊的孩子,弘暾出生了,我也就在十三阿哥府里蹭了好几天的饭,美其名曰是去照顾月珊。不过我所谓的“照顾”,也就是一天到晚的陪着月珊说说话,跟她玩玩棋,打发一下时间罢了。
他们两人早就习惯了我的随便,也没说些什么。至于别人是不是说了什么,反正康熙都默许了,别人再说什么也没用。
然而,十三阿哥十分惊讶,这个孩子真的是个小阿哥。他把这事儿告诉了月珊,月珊也很是惊奇,拉着我问:“小若,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还会看相”
“我说不定是神仙下凡呢,这点东西算什么。”我笑得一脸得意,“姐姐,你别着急,你以后还会有好多个小阿哥。”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着急了”月珊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你也不问问我的意见,就擅自做决定。”十三阿哥在一旁搭腔。
“你们俩夫唱妇随,我才不跟你们争。十三,我还是那句话,不信就走着瞧。这回你都见识到了本姑娘的厉害之处,还不知悔改,非得再跌一个跟头才长记性。”我白了他一眼,月珊在床上笑得合不上嘴。
“你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十三阿哥哭笑不得,一把把我拽起来,“到了月珊该睡午觉的时候了,你精神头这么足,就跟我去练书法,这几天你是玩疯了。”
“好嘛,我去就是了,你别这么使劲拽我,你真是个残忍的师父。”我甩了甩我的手腕,他也就松开了手,我回头笑着对月珊摆了摆手,“那我先去书房了,你好好休息,等你醒了,想我了,我就再回来。”
“好,你快去吧。”月珊依然笑得温良淑德。
我也算是十三阿哥府的熟客了,串门多了,我对这里,几乎像是对乾清宫一样的熟悉。我走在前面,轻车熟路地向着书房走去,十三阿哥一路笑着,跟在我后头。
到了书房,十三阿哥关上门,就向我扑了过来,把我抱在怀里,想来亲我。
我抬起手,连连躲闪,一边笑道:“胤祥,这可是才离开你的嫡福晋,你就算是有花心色胆,也不能这么没良心吧”我可能多少还是有些吃醋,我就是不想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地方,在他刚刚让别的女人为他生了孩子不久,就做这种事。
十三阿哥却没放弃,仍是想来吻我,一边还在申辩:“你这话说的才是没良心,我什么时候花心了我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人。”
“那也不行,你府里人这么多,叫人看见了怎么说你可以不在乎,我也可以不在乎,但是月珊没法不在乎啊。”我仍然左躲右闪,“你快放手,以后又不是再也不见你了。”
十三阿哥这才放开我,看着我满是无奈:“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真是个折磨人的家伙。”
“嘿嘿。”我笑了笑,心里忽然一软,踮起脚轻轻亲了他一下,“你不是说要看着我练书法的吗作为师父,可不能消极怠工。”我说完,就先往桌子边上走去。
十三阿哥愣了一下,才重重叹了口气:“迟早有一天被你折磨死。”
他也走到桌子边,给我磨墨,一边仍然装模作样地不住唉声叹气,听得我直想笑。
日子过得很快,康熙快回来了,我也就要回到天天上班的日子了。十三阿哥送我回来,离开的时候,带着满眼的不舍。
我赶他走,让他回去接着照顾月珊,谁知他转天就来找我了。
“不是都说了,让你照顾月珊去的吗”我皱着眉头瞪他。
他却走上来,不由分说地抱住我:“我家里忽然没有你了,实在是好不习惯。小若,我还是想每天都能看到你。”
“胤祥,你也知道这不可能。你给自己找点儿事做,忙起来了,就想不起来我了。”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我又何尝不想每天都跟他在一起可是这也就是想想罢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简直是全京城最闲的人。”十三阿哥叹了口气,放开手,坐到椅子上苦笑道,“皇阿玛几乎什么事情也不交给我去办。”
“哎,也是。”我差点忘了,现在十三阿哥已经是失宠状态了。我也坐下来,托着下巴望着他,“既然如此,你就趁机会好好管理一下你的家。之前好些年,你都不怎么回去,好歹你也是一家之主。要是还闲着没事做,你就跟月珊多生几个小阿哥好了。”
十三阿哥皱着眉头看我,犹豫了片刻才开口,似是终于下定决心,问出了一个让他困扰多年的问题:“我跟别的女人生孩子,你就不难过吗”
我怔了怔,又想了片刻,才回答他:“还行吧,我不想嫁给你,而月珊终究是你的妻子,从道理上说,这些你也应该给她。至于我,是我自己要放弃的,再怎么难过,也只是浪费心情,还显得矫情了。没事,我会尽量不去想的。”
这话半真半假,要说全不难过,自然是不可能的。可是时间久了,我也能渐渐放得开,或者说,我不得不逼着自己渐渐放开。
这也终究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的心真是越来越狠了。”他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胤祥,你知道的,我一直要为自己活着。”我认真地看着他。
“唉,我知道。”他的眼中忽然闪烁着期盼的光,“每次月珊有了孩子,你都会去吗要是那样的话,我倒是可以”
“你都多大了,怎么说话还这么孩子气呢”我好笑地拍了拍十三阿哥的脸,心里却也觉得难过了起来,“我就是想去,也得有这个机会,有这个时间才行啊。”
十三阿哥抓着我的手,不知道是今天第几回叹气了:“我就是太想见到你了。”
我的心仿佛被震了震,我知道,他一直都希望我嫁给他。可我不愿意,我说我想要自由,我说我不能接受三妻四妾,他便尊重我,无条件地满足我的愿望。
即使这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合常理,即使,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
是啊,我竟是这么自私又狠心的一个人。
不记得从哪里看过一句话,如果注定会伤害一些人,我能做的,只有保护自己。只是我伤敌一千的同时,可能也自损了八百。我越来越找不到坚持的理由了,看着十三阿哥难过,我也一天比一天难过。只有我的下意识,我另一个世界还没有死去的灵魂,仍然死死地拉着我,让我继续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想让十三说,“你这个折磨人的小妖精。”哈哈哈
这章就是看史书写小说后遗症的体现啊,好杂乱,不过几件大事都记了,两个格格死亡,太后寿宴,弘暾出生。
题目就是感慨一下人事难料,世事无常。
杜甫九月蓝田催氏庄
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
羞将短发还吹帽,笑请旁人为正冠。
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
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
、第六十三章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一
康熙五十年,就这么伴随着满天飘扬的鹅毛大雪来临了。这个年过得和往常一样,大家热热闹闹地剪窗花,写春联,守岁看烟花。我也暂时放下了烦心事,和那些宫女一起笑闹,好好放松了一回。
正月十一日,康熙的第二十一个阿哥胤禧出生了。这个儿子,据说后来成为了一个艺术家。一月底,康熙准备去巡视河堤,十三阿哥并不随行。我虽然很想留下来陪着他,却不得不遵从圣旨,一起去了通州。
我觉得我已经穿得很厚了,每天都把自己裹得像个圆球,就连康熙都忍不住嘲笑了我好几回,但我半路仍是感冒了,鼻涕流个没完。康熙被我吸鼻涕的声音烦得不行,回程的路上,一直也没让我去工作。
回了京,康熙便住进了畅春园。春天过去,天气暖和了一点的时候,康熙又带着太后一同去避暑了。这是康熙每年的例行公事,同样,这回我也未能幸免,收拾好东西就跟着上路了。然而,我走了没几天,前后就有两个消息传来,一是说京城旱了,另一个,是说十三阿哥的腿疮犯了。
我觉得脑子一懵,难道从这个时候起,十三阿哥的腿就不好了吗我知道十三阿哥是有腿疾的,可我历史记得不牢,一直以为是二废太子之后,他才得了鹤膝风。这才五十年,竟是这么早的时候
对于十三阿哥的病情,康熙也显得忧心忡忡,他多少还是在意这个儿子的吧。不过,看太医呈上来的奏折上的形容,十三阿哥的病已经有些时日了,并不是这些日子才发作。我细细地回想,今年我东奔西跑,要么就不在京城,要么就在畅春园里,几乎没见过他几面。偶尔见他,似乎是走得慢一些,但也没见有多么严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竟然一直不知道
这回四阿哥没有随行,我只好向十二阿哥求教:“你知道十三的腿,什么时候开始不好的吗”
十二阿哥似是惊异我的不知情,半晌他才无奈地说:“有好些时候了,追溯起来,应该是去年这个时间左右,十三弟在京城里,皇阿玛派人回去,那时就不太好了。不过或许更早,我就不知道了。”
我觉得满心都是浓浓的自责,一年多了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我去年年底还在十三阿哥的家里待了那么久想着想着我又有些生气,他瞒着康熙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瞒着我他就跟我这么见外吗就这么不当我是自己人吗
我又是委屈,又是自责,眼泪在眼眶里打起转来。十二阿哥见了,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你别想太多,男人通常是不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看见自己的软弱的。”
“真的为什么”
“一是不想让你担心,瞧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我看了都不好受。二是,你如果知道他病了,能不去管他吗十三弟想要保护你,照顾你,怎么能反而被你照顾了呢”
“他是傻吗这么拖着不治病,那不是越来越好不了了吗”我气得不知要说什么好了,“跟他说什么他也不听,你这些哥哥弟弟怎么都那么死脑筋”
十二阿哥却失笑:“你别说他们,你自己也是个死脑筋。”
回屋以后我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我心里特别的难过,十三阿哥不肯让我分担他的痛苦,我还这么粗心大意。
唯一有一点令人欣慰的转变,就是康熙终于开始关心起十三阿哥来了。这对于他,多少也是些安慰吧。我却没有写信给他,我生他的气,也生自己的气,我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
七月份,十二阿哥回去了,四阿哥来了,我也没去理会他,问他十三阿哥的情况。我就是赌气,十三阿哥既然不想让我管,那我就不管他好了。顺带着,我也把这股怨气撒到了四阿哥身上,他们同气连枝,说不定只是瞒着我而已。
四阿哥显然发现了我的不友好。除了在康熙跟前,他每次见我,都是一副“我又怎么惹着你了”的莫名神情。但是这位爷向来沉得住气,我从不主动跟他搭话,他也一直都没来问我。
康熙回宫以后,给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分了户,给了他们粮庄和佐领人丁。不知康熙此举有没有安慰十三阿哥的意思,但好歹算是缓解了一下十三阿哥的资金紧缺。
从塞外回去,康熙仍然住在畅春园里,直到十月份才回宫,没几天就又住回畅春园了。他喜欢跑来跑去不要紧,我却是无辜受了罪。因为十三阿哥的事情,我心里烦闷,实在没心情折腾,可千不愿万不愿,我也还是不得不听从康熙的指令。
十月底,康熙在畅春园的大西门内箭厅里召集了各位诸王、贝勒、贝子、公、文武大臣一众人,声色俱厉地批评太子手下的人聚众会饮,援结朋党。他没有明着说太子如何,只是用索额图的事情做警示,希望他们好自为之。
我在后头,只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虽然现在还不到时候,然而,这,就是二废太子的开端了吗
秋天接近尾声,枝头黄叶日渐稀疏,就连白天的风也带了冷气。康熙送太后回了皇宫,这之后,他便带着一群皇子去孝陵。可能是天气越来越冷,怕我去了又成天吸鼻涕,康熙就把我扔在了乾清宫。
我已经半年多没有见十三阿哥了,我还是生着气,依然没去搭理他,自己待在屋子里看书写字。九阿哥和十阿哥倒是来找了我几次,九阿哥这几年银子越来越多,我手里的银子也就变得越来越多。
冬天到了,满园的树木都凋零了。在乾清宫窝了两个月,我的书法写得越来越好,岚槿的手艺也变得越来越好。她自己丰衣足食,用刺绣和缝织的衣物,挣了不少银子。虽然不比九阿哥的一张银票值钱,但那可是她的劳动换来的,比我这伸手要钱的行为,实在是有意义得多。
我受她影响,也思考起自己劳动致富的可能性来。可我实在没什么手艺,也就写字还像个样子,不过,我拿着我的字出去卖,真的能挣钱吗相比于很多人,我的字依然只是幼儿园水平吧
于是想了几天又做了罢。
抽了空,我依然去看了看小王子,它的状态不是很好,羽毛也都失去了光泽。即使我让九阿哥把它的屋子加厚了一遍又一遍,稻草也每年都换新的,可是我的小王子,也终究已经年迈了。
它几乎走不动路,好几次我都是到屋里去看它。我觉得小王子似乎随时会死去,冬天这样寒冷,不知道它能不能熬得过。这之后,我白天几乎都待在孔雀园里,心里满是愧疚,我明明把它当做我的一个朋友,却总是常常忽略它。
而看着小王子腿脚不便的样子,我又总是会想起十三阿哥来。我回宫这么久,他倒是给我写了几封信,可我心里赌气,连看都没看。我其实心里担心得不得了,我也想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可我想着想着,就又会生气起来,走到半路也要折回我的屋子。
时间久了,我觉得心里越来越累,也越绝望。
或许真的是如此,我真正爱着的只有自己。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也最残忍的人。
我开始在孔雀园里一待就是一天,常常是九阿哥去找我,把我带走。他一开始骂我骂得厉害,我却没心情反驳他。
他说的也没错,我可能就是脑子有病,也觉得活着没多大意思。
不过,九阿哥很快就看不下去我这无精打采的僵尸脸了,他派了人天天去照顾小王子,还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兽医,给它好好看了看病。他找的医生不错,一段时间之后,小王子的精神似乎好了些,也愿意到外面来活动了。我这才放了心,诚心实意地向九阿哥道谢。
他不领情,黑着脸说:“我可不敢要你的谢谢,你别整天要死要活的,摆着一副死人脸,给我添堵,我就该谢谢你了。”
“不好意思,要你成天看我这死人脸,你就当是提前适应一下死后的生活吧。”这么多天了,我也终于找到一点儿精神反击了。
“这才多大点事,你就难受成这样你有这么没见过世面吗”九阿哥接着骂我,“你这几天好好呆在屋子里,别再到处乱跑了。你要是不小心感冒了,又得折腾我。”
“你可以假装没看见我。”我白了他一眼,往我的屋子走去,却不想再说更多的话了。
我这样难过又绝望,不仅仅是因为小王子,更多的还是为了十三阿哥吧。
我在屋子里暖和了两天,接着练我的字,门外却忽然有太监来报,说十三阿哥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