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叛军举着面小白旗来至护城河下,高声叫道:“奉天大将军裴绍令:守城官军即刻出城投降,尔等均可免死。若执迷不悟,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李复心道:原来这贼酋叫裴绍。挺身按剑高声叫道:“裴绍大逆不道,当诛九族。朝廷十万铁骑压着赈灾粮即日即到,你们与裴绍为伍,那是有死无生。本官念汝等均是大燕良民,一时被其蒙蔽裹挟,若能放下刀枪,本官既往不咎,生擒或格杀裴绍者本官必申报朝廷,封官封爵。”
云恪扭头瞧了他一眼,心道:“这个李复念头转的倒快,一见灾民势大,立时便换成一副假仁假义的嘴脸。”李复这话倒也起了些作用,灾民们相互对望了一眼,便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裴绍跃马来至阵前,哈哈大笑,叫道:“若能以裴绍一颗项上人头换来大伙儿一条活路,裴绍何乐而不为?但朝廷向来言而无信,连一区区开城时辰尚不能保证,更遑论其他?”他将大刀一竖,摇摇指向城内北仓军粮的方向,回头高声喝道:“弟兄们,这门里便有成千上万的粮食,门外除了泥水便是野草,退下去也是饿死,如今苍天显灵,赐予咱们利兵坚甲,奉天讨逆,跟他们拼了!”人群里立即有数百人随声喝道:“奉天讨逆,跟他们拼了!”继而数千叛军一齐呼喝起来。
裴邵大刀一挥,攻城开始了,叛军两翼雁翅形分出两千弓箭手,在带队头目的指挥下,箭如雨发,向城头猛射。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执弓,不过拉弦乱射而已,并无准头,但这么多羽箭,本也不需要什么准头,乌压压的箭雨一下子便把城头笼罩起来。官军们慌忙闪到女墙后面躲避。李复手中只有不到一千人,其中弓箭手只有三百名,虽然训练有素,又居高临下,但众寡悬殊实在太大,城头被压的死死的,只能趁着敌箭间隙,发箭还击。
裴绍大刀再一挥,叛军前队立即竖起千余面牛皮巨盾,几十架攻城梯由远及近,也缓缓地推了过来。众叛军发一声喊,鼓噪而进。
李复越看越奇,半日前还是乱糟糟手无寸铁的一群饥民,怎么半日后便成了秣马厉兵,装备精良的叛军?其间关窍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此时情势危急,却由不得他深思,忙命人去其他三门抽调援兵,亲自在城头督率兵卒放箭反击。但一者叛军弓箭密如急雨,将官军压在城头;再者有巨盾遮护,城头便有羽箭射来,收效也是甚微。李复急的直跺脚,偏生钱塘城不过一小县,并没有配备巨弩石炮,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压压的叛军大步冲来。
叛军很快便逼近了护城河,将几十根原木搭在河两岸,上面铺上巨盾便是一座桥。顷刻间十几座桥便已架好,叛军军心大振,争先恐后的跨过护城河向城墙逼来。
城头堆积如山的滚木檑石早就准备好了,一口口百引大锅盛满了热油。李复长剑高举,喝道;“保我大燕,与叛贼决一死战!”钉满尖钉的巨木裹挟着嗜血的狞笑呼啸而下,叛军终于开始了大量的伤亡。数层牛皮裹的木盾便似纸糊的一般,一排排纷然碎裂,尺许长的铁锥上挂满了残肢碎肉,便似寒冬里农妇挂在墙头的腊肠。上百名叛军喊着号子,顶着巨盾吃力的推动撞城车向城门撞去,咣当一声巨响,铁皮裹着的两尺厚的城门一阵颤抖,灰尘索索而下。
叛军们推着撞城车后退了十几步,带队头目高声呼喝,撞城车又慢慢的加速向城门驶去。正在此时,一大锅泛着泡沫的滚油泻洪似的从天而降,幕障般的盾阵上顿时烈焰蒸腾,利刃难透的牛皮恰恰做了最好的助燃材料,又是一锅滚油倾泻而下,热油从盾牌缝隙里雨水般淋到叛军身上,凄厉的惨叫声和皮肉烧焦的恶臭立刻充塞天地之间,十几个满身着火的叛军兵卒惨叫着在地上滚来滚去,顷刻间便烧成了一段段干枯的焦炭。
李复须发皆张,长剑遥指兀自在下面蹒跚的撞城车,厉声喝道:“放!”十几个官兵抬动撬棍,将一块径逾丈许的巨石掀了下去,巨石一路翻滚腾挪,“咣当”一声大响,正砸在撞城车上。这块巨石重逾数千斤,再加上从四五丈高的城门楼上滚下,其势何止万钧。撞城车轰隆一声折断,翻倒在一旁,几十个推车的叛军登时被砸成一滩滩肉泥。
叛军毕竟不是久经战阵历经磨砺的劲旅,眼见官军反击如此猛恶,身边伙伴死伤之众,死状之惨都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们大多数半日前还在田间陇头抗锄挥搞,集镇乡村驮盐负货,很多人甚至连鸡也未曾杀过一只,现在却突然拿起刀枪与官军拼命,初时凭着一腔热血,鼓勇而击,冲过护城河,此时与官军真刀实枪的攻城便显出胆怯来。一名中年义军望着身边被砸成肉泥的兄弟,突然惊叫一声,丢掉长枪转身抱头而逃,旁边的兵卒被他情绪所感染,也纷纷掉头便逃,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无论裴绍如何喝止怒骂,军卒们便似丢了魂一般,飞快的向后逃去。只有百余人围在裴绍周围岿然不动。
眼见义军便要全线崩溃,裴绍直急的满头大汗,自己的心腹虽然精锐,却只有几百人,若无这些灾民协助,如何能够济事?这件大事若不能成功,自己也没脸回去见陆左使了。心内正自惶急,忽听身后一阵号角声连天响起,沙尘影里一队义军铿锵而来,火把下一面大旗,上书“承天大将军”,中间一个麦斗似的“齐”字。却是裴绍的义兄齐思从西门转了过来。义军见援军来到,军心一震,将要崩溃的阵线又重新稳固下来。
裴绍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催马上前迎接齐思,叫道:“大哥你可来啦!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齐思朝他微微一点头,道:“为兄已与其余三门的义军商量妥当,半个时辰后他们一齐鼓噪策应咱们,让官军顾头顾不了尾。”又指着身边一个胖大的和尚道:“贤弟,快来拜见佛衣圣僧,他可是般若寺菩萨一般的人物。”裴绍忙跳下马磕头,口称圣僧,佛衣哈哈一笑,将他扶起,道:“和尚分明是个酒肉和尚,哪里又是什么圣僧了?”两人相见完毕,裴绍自去指挥士卒后退休整,准备过会儿一鼓作气攻入城中。
移时,一只鸣镝响箭穿入云霄,“砰”的一声巨响,羽箭炸开,一朵赤焰焰的大红花在云端里徐徐绽放。顿时,钱塘县四门喊声震天,裴绍亲自率军向城边冲来,忽觉眼见一花,一道人影向城头掠去,却是佛衣。只见他肩头扛着一根合抱粗的大圆木,袍袖飘舞,向城门急速奔去。
李复没费什么劲儿便将数千叛军打退,原本有些惊慌的心情又平静下来。正倚在墙头闭目假寐,忽听四下里杀声震天,东西南三门急如星火般传来消息,说是三门均出现大批叛贼,情势危急,制使大人令他立即派兵前去增援。
李复大吃一惊,自己手头这点人应付北门已经是颇为吃力,若是再分兵支援,那可就更加捉襟见肘了。便在此时,佛衣也已来至城下,袍袖急舞,将如雨般的羽箭尽数弹开,扛着那根巨大的原木流星般向城门撞去。
裴邵紧随佛衣之后,一骑黑马怒龙也似向前急冲,身后叛军齐声高呼,各举兵刃,漫山遍野而来。李复大喝一声,长剑直指裴邵,令弓箭手集射骑黑马之人!只要除去敌酋,钱塘县便能保住。“嗤嗡——”数百支利箭几乎同时从城头倾泻而下。
裴邵大喝一声,双腿压紧马腹,一抖缰绳,那匹黑马立时人立了起来,“扑,扑,扑——”蜂拥而至的长箭眨眼间便将黑马贯成了刺猬,黑马哀鸣一声翻到在地。虽有战马遮护,裴邵左臂还是中了一箭,在地上打了个滚,抛掉门扇大砍刀,拔出腰刀,一把扯下长箭,竟毫不停留,继续嘶吼着往前急冲。义军被他的悍勇之气所激,人人奋勇争先,一时间,喊杀声直震得天也要塌了下来。
李复目呲欲裂,亲手夺过一张硬功,野兽般吼道:“再射!”全然不顾叛军大队已经逼近城墙,一心要将裴邵射死。这敌酋如此悍勇,将来必是大燕心腹大患,今日情势危如累卵,便舍了这钱塘县城,也要将此恶贼除去!黑云一般的箭矢再度笼罩了在城下举刀狂冲的汉子,箭锋撕裂空气的鸣啸声铺天盖地而来,死神似乎已经在裴邵头顶上再次发出嘶哑的狞笑!
忽然,一道人影从城头浮光般飞扑直下,手中青色的长袍舞成一面青蒙蒙的圆盾,将纷乱的箭矢落雨般弹了出去。来人正是云恪,他见裴邵势危,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扑了下来。
“少主?”裴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裴将军,攻城要紧!”云恪翻身又往城头掠去,脚尖只在墙上一点,身子便如一只大鹏般向城头扑去。
于此同时,李复忽感脚下一阵剧烈的颤抖,城门口木屑乱崩,土石飞扬,佛衣已挥动巨木开始撞门了。李复直惊得目瞪口呆,难不成这和尚是神人不成?忙命倾倒滚油和檑木,却忽见兵卒纷纷掉下城头,云恪虎趟羊群般将城楼周围的兵卒纷纷打倒。众兵卒被打的鬼哭狼嚎,颜素问手中金光闪动,金针专刺鼻眉等无盔甲遮护的地方,转眼间几十个兵卒衙役们或僵直不动,或瘫倒在地,官军阵脚已开始松动。颜素问叫道:“擒贼先擒王!”
云恪大喝一声,雄鹰搏兔般跃到半空,飞脚踢开几柄刺来的长枪,左掌向李复面门抓来,李复长剑横扫,来斩云恪臂膀,云恪便掌为指,轻轻在他长剑刃面无锋处一弹,嗡的一声,李复清虎口震裂,长剑从城楼上直飞了下去。
云恪右掌轻轻按在他胸前,朝四周高声喝道:“住手!李复已被我擒住了!”这一生断喝声若霹雳,远远地传了开去。颜素问早跃将过来,护住云恪后背,以防有人冷箭偷袭。见县令大人竟然失手被擒,众官军大惊,投鼠忌器之下,谁也不敢再乱动了。
“轰隆隆”又是一声巨响,城楼一阵剧烈的摇晃。城门已被佛衣撞得塌了下来,登时将门后的十几个官兵压住。义军欢声雷动,潮水般向城内涌来。裴绍早抢了一匹劣马,一骑当先,高声喝道:“降者免死,顽抗者格杀!”云恪将一柄短刀顶在李复咽喉上,喝道:“想活命,快叫他们投降!”
李复眼见大势已去,叹了口气,朝官军喊道:“弟兄们,是李复无能,连累了你们。你们放下刀枪,逃命去吧!”又朝北方遥遥叫道:“皇上,臣来世再报答您的天恩!”脖颈向前一冲,扑的一声撞入刀尖,绝气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