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和煦的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迸射变幻出千万道诡谲莫测的光芒。偶有游鱼跃出水面,修长优美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绚丽多姿的轨迹。一条二十多丈长的四桅大官船平平稳稳的在海面上航行着,十几个水手或站或坐,在宽阔的甲板和船舱之间忙进忙出。
云恪站在船头,手扶船栏向远处极目眺望,海风将他的衣衫吹的猎猎作响,转头问道:“素问,咱们已经走了四天了,还得多久才能到?”颜素问顺了顺被海风吹的略微有些散乱的青丝,笑道:“才走了一小半,还得走六七天呢。这还得多谢齐裴两位将军派给咱们的这条大船——若是咱自个儿伐竹做舟,怕得走二十多天才能到。”
提起义军,云恪脸上稍显黯然,叹道:“虽说义军军纪严明,严禁滋扰百姓,但兵凶战危,朝廷四处调派大军围剿,义军情势不容乐观。中原大地看来又要兵连祸结,流血漂橹了。”佛衣长诵了一声佛号,道:“兵者,至凶者也。烽火一起,世上不知又要添多少无子之母,无夫之妻,无父之子。”顿了一顿,又释然道:“但事已如此,绝非人力可挽回者。所谓不破不立,慕容氏那皇帝既然不为百姓做主,也该换个主儿坐坐啦。和尚只祈求佛祖保佑天下苍生,能躲过这一劫才好。”
云恪心里却想:陆二叔倒有识人之能。裴邵是个勇悍的血性汉子,精通兵法战阵;齐思足智多谋,心思缜密。两人各取所长,背后又有圣教暗中支持,起事即便不能成功,但朝廷想要消灭义军却也千难万难。圣教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抓紧时间准备,壮大实力。这条浑水摸鱼之计使得倒妙的紧了!二叔为圣教立下如此大功,在教中的地位便更加稳固。云恪嘴角显出一丝不屈的微笑,天道难测,二叔,这世上未必事事皆如你所愿。
云恪正自沉思,颜素问忽将手向左前方一指,叫道:“云大哥,佛衣大师,你们看那是什么?”两人闪目观瞧,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在烟波浩渺间迎面逼来,云恪惊道:“莫不是海岛巨石?”忙转头命舵手转舵。颜素问一手托腮,皱眉道;“这道海路我是极熟的,这里洋深水阔,本不该有什么礁石啊!”
又过一会,那黑影由远而近,在波光磷影里飘飘荡荡的浮来,三人方渐渐看清,原来是一大一小两头白鲸。
这两头白鲸在海面上半浮半沉,破浪乘风而来,随船的水手们此时也看见了,纷纷围拢在船头观瞧。只见那头大白鲸长逾三十多丈,高若楼宇,比这大官船还大,一条篷帆般的尾鳍轻轻翻动,把四周搅的波浪滔天,小山般的鲸头高高浮起,巨口开合间将海水连同里面的无数鱼虾都吸了进去。那头小鲸也有三丈多长,在大鲸身旁逐浪戏水,游弋盘旋。众人见这巨鲸如山似岳,沉雄睥睨,均惊得一时呆住,张大了嘴合不拢。
那头巨鲸忽然一声长鸣,声若牛吼,其声激越清亮,直冲霄汉,震得众人耳中一阵轰鸣,似若在天际云边突然起了一道惊雷,一道水缸般粗的巨大水柱冲天而起,直腾起百余丈,水花落雨相似从云端里纷然而落,在阳光下散出千万道五彩绚丽的光芒。那条小鲸也跟着喷出一道水柱,激的浪花四溅。一道彩虹从海面拔起,沿着碧空向上蜿蜒倾斜,一直跨过苍穹里的云端,鹊桥般横亘在云海之间,红黄紫绿的彩缎映着万道金光,越发显得霞光披照,瑰丽之极。众人被这天地间自然绮丽的景象震慑,一齐围拢在甲板上痴迷观瞧。
移时,霞消影散,云舒浪涌,一大一小两头白鲸从船舷旁缓缓而过。那头小鲸被船影所引,绕着官船上下浮沉转起圈子来,颜素问见这小白鲸甚是可爱,便拣了船上鱼虾丢下海去喂它,那小鲸摇首摆尾,不待鱼虾落下,便昂首跃出海面凌空吞食,颜素问见它如此有趣,心下甚是高兴,不住喂它饵食。
大船蓬帆半张,迎着红日缓缓向前驰去,那小鲸追波逐浪,掉头紧紧跟着大船,将颜素问丢下的鱼虾一一吞掉,吃的甚是欢畅。巨鲸见小鲸贪吃鱼虾追随大船,离自己越行越远,便昂首嘶鸣一声,巨头微微晃动,轻轻碰触了小鲸几下,意似让它老老实实的跟随自己。许是那小鲸肚子饥饿难耐,巨鲸接连碰触了它几次,小鲸却依然我行我素,不住跟着颜素问打转,抢食鱼虾。那巨鲸无奈,只得半浮半沉,慢吞吞的缀在大船后面。
眼见红日高挂午时将至,那小鲸虽不再吞食鱼虾,却依然跟着大船逐浪戏水。
大船又行了半个多时辰,那巨鲸突然昂首摆尾,击波斩浪追上大船,掉头横亘在船前。众人大惊,均道是巨鲸凶性发作,这小山般的巨鲸若与大船相撞,那可是船毁人亡的灭顶之灾,水手们慌忙下帆停锚止住大船。
谁知那巨鲸挡在大船跟前也只是静悄悄的浮着,喉中发出阵阵鸣啸,其声甚是沉闷温婉,彷佛在哀求什么。众人面面相觑,混不知这巨鲸要做什么。那巨鲸又是一阵哀鸣,将身躯一侧,巨头沉到水下,众人这才看清,巨鲸背上赫然插着茶杯口粗的一根铁矛。
颜素问心中一动,道:“难道这巨鲸是让咱们帮它治伤?”便命人取自己的药箱来。佛衣叹道:“这铁矛上锈迹斑斑,看来已不知插在这巨鲸背上多长时间了。佛云:‘众生皆苦。’咱们便帮它一帮吧。”
云恪点头道:“只是这鲸鱼如此庞大,咱们却不可大意,万一把它给激怒了,可不是好玩的。”转头命众水手各就各位,以防万一。
三人从甲板上飞身而下,如三只穿花蝴蝶般轻飘飘落在巨鲸背上。那巨鲸甚是温顺,低身俯首一动也不动。颜素问低头看了一会,只见这巨鲸背上的伤口早已溃烂流脓,连同伤口周围的皮肤也腐烂了,不断发出阵阵恶臭,说道:“云大哥,请你先把这铁矛拔出来。要轻一点儿,别惊动了这巨鲸。”云恪点头,双手交错握住铁矛,轻喝一声,往外便拔,谁知手中一沉,那铁矛竟然纹丝不动,脚下的巨鲸躯体却震颤了一下,云恪吃了一惊,生怕巨鲸痛疼难忍就此发怒,不敢再继续用力。
颜素问道:“这铁矛怕是有倒钩,这么生拉硬拽恐怕不行。”从袖中取出一柄七寸长的薄刃短刀,将铁矛旁的腐肉一点点切开,那巨鲸似乎知道颜素问是在给它疗伤,虽然背上一阵阵剧痛,却依然一动也不动。
颜素问用短刀慢慢的将巨鲸背上的烂肉一层层剥下,那巨鲸皮肤极厚,一时哪里刮得干净?颜素问额头上的汗水滚瓜般落了下来,云恪不住替她擦拭着。一直往下切了近三尺深,方看到这铁矛旁又赫然伸出出三根尺许长的倒钩,颜素问轻轻一提,铁矛微微动了一下,顿时一股紫黑的血水合着黄绿的脓浆涌泉般喷了上来,腥臭之气迎面腾起,闻之令人作呕。
云恪和佛衣眉头均是微微一皱,颜素问却面色如常,直似对这恶臭毫无感觉,从药箱取出一副鹿皮手套戴上,转头对两人道:“小心,这倒钩上有剧毒。”佛衣大怒,道:“是谁这么阴险残忍,竟然对这无知的畜生下此毒手!”
颜素问叹道:“幸而是这巨鲸,若是换了人受这么重的伤,早就不知死多少回啦。”将一根尺许长竹管递给佛衣,道:“佛衣大师,一会等云大哥拔出铁矛时,请你用这竹管将巨鲸流出的脓血吸出,当心,千万别沾到身上。”
佛衣接过竹管,笑道:“放心吧,这事便交给我了。”颜素问朝云恪道:“云大哥,请你把铁矛拔出来吧,手法要快一些,决不能拖泥带水。”云恪点点头,伸手握住铁矛,大喝一声,‘嗤’得一声铁矛被他硬生生拔了出来,露出碗口大的一个血洞。脚下的巨鲸疼的一声低吼,身躯微微颤抖了几下,才又恢复平静。
与此同时,佛衣立即将竹管插入血洞,右手凌空虚引,一股脓血登时劲矢般远远地喷了出去,血洞中的脓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着下降,顷刻间血洞中的脓血被吸得干干净净。
颜素问又用短刀将巨鲸伤口周围的腐肉一一清理干净,取出个白色瓷瓶,从里面倒出些红色粉末,细细的在巨鲸伤口上涂抹均匀,用了好大一捆棉纱方将伤口包住。颜素问站起身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道:“终于弄好啦!这么巨大的伤者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呢。”说得两人都笑了。三人飞身跳回甲板。
原来这巨大的白鲸极通灵性,它见船上之人喂食小鲸,显然自己母子并无恶意,便上前拦住大船,期望船上的人能帮助自己,拔掉这如附骨之蛆一般的铁矛。这铁矛已插在它背上数月之久,又痛又痒,便似生了根一般,无论它怎么翻腾碰撞,就是弄不掉,如今非但铁矛拔除,便是背上的伤口也是一阵阵清亮,再不似原先痛痒难当了,巨鲸极为兴奋,纵声长鸣,头颈插入水中,尾鳍高高扬起,连点了数下,似是在向众人致意,感谢颜素问的疗伤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