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街乃河南荥阳最为繁盛之地,亦是商贾云集之地,凡长安与洛阳市井流行的衣饰或吃食等货品,不出十天半月,大体也能在北街觅得。
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寅时初始,北街上已隐隐闻得动静,那是几家食肆在相继推拉自家门板的声音。
身处北街右侧的“孟氏酱坊”乌漆漆的大门此时还紧闭着,但仔细听却能听到院落内有“咕咕咕咕”的暗哑声响,仿佛水流声,那是孟韶用一根长木棍在认真地搅和着一大缸酱料,缸口阔大,须得两个成年人方能勉强环抱住,除却面前的,她身旁还有六口一模一样的青灰色大缸,个个缸口都扣着竹编的大斗笠,显然还未曾搅拌过。
大娘交代了,搅酱这件事须得在寅时做才行,因这时的酱还是凉的,等日头出来后就不能再动了,否则酱要发酸变质。
酱料是昨日才进缸的,还很稀薄,以后随着日头一天天地晒过,酱缸里面的酱料将会由稀变稠,酱的颜色也会渐渐的由土黄变成深红,搅拌时也会有一种韧性,需得手臂有力的人才能完成,这个活计孟韶已经独自干了三年,自她十一岁开始。
如今她十三岁了。
这些酱料白天受着太阳暴晒,晚上则在室外吊露水,经过盛夏头伏、中伏、末伏四十天的日晒夜露,最后制成的酱就是荥阳有名的伏酱——“孟氏凝露酱”。
随着缸口的大斗笠一一被揭开,天色越来越亮,院落里洋溢着一股酸甜的气味。
孟韶放下木棍抬起袖口擦擦额上的汗,见四下无人,她突然无声地笑了笑,快步走到院里的老槐树下,三下两下便爬了上去,然后借着树枝,动作敏捷地跃上屋顶。
晨光乍起还无甚热度,屋顶上的习习凉风扬起孟韶灰蓝色的襦裙,她先是舒坦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盘腿坐下,目视前方。
整个北街尽在眼底了。
此刻的北街已是热闹非凡,各式商铺货摊林立,货品摆得满满堂堂的,穿着各色衣衫襦裙的男男女女穿行其间,或背着手或提着篮,偶尔可见翻领窄袖凸鼻凹眼的胡人在用蹩脚的大唐话叫卖着什么,还有带着奇怪耳环的天竺男子在兜售着檀香,一位黑面的小贩在高声夸耀着他的胭脂水粉来自长安有名的教坊是如何的能使得人容光焕发,一时引得妇人无数……
“锦丫头!锦丫头!”
突然听到大娘在用粗大的嗓门喊叫自己的小名,孟韶赶紧趴下身子试图隐蔽在树荫下。
树下一阵嘻嘻的娇俏笑声,“锦儿你就别躲啦,我和我娘都看到你了!快下来,我舅舅来啦!”
孟韶脸朝下,看见采薇扬着一张俏丽的脸正朝着她笑,点点斑驳的晨光落在采薇的脸上和她藕色的丝质衫裙上让她整个人有如一颗发光的明珠,看得人有些眩晕,曹三娘此刻也仰着一张胖脸叉腰皱眉望着她,倒也没有像往常一般再继续朝她吼叫。
孟韶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跃上树枝利落地滑下来,脚刚站稳便听到院门口有男子略带惊讶的浑厚嗓音,“曹老爷指的可就是这位姑娘?”
孟韶循声望去,见前面屋檐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身着月白色帛布衫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男子此刻正负手含笑,一个是身着青蓝色袍子束发盘髻的老道士,两人都朝着她的方向,刚才那声音正出自老道士口中。
孟韶面色无波,只朝曹三娘扫了一眼,身子却没有动,曹三娘似乎有些不自然,快速将眼神移开去,上前殷勤招呼道:“道长还没用过早膳吧?家里没预备啥,我让锦丫头去外头食肆买些煎饼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