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芝在这个城市租着一套老旧的一居室。她是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向来懂事,她不擅长向年迈的母亲讨要生活费。大学时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没钱的时候,就着食堂免费的汤啃8毛钱一个的馒头度日。
其实她读的这所设计类大学,并非一流。
说来也是窝火,明明拔尖的成绩,偏偏高考前一病不起,高烧连连,挂了半个多月的点滴不见好。她妈妈抹着泪说,砸锅卖铁也要复读,重新考。
可叶芝心里明白,家里的条件不允许她再冒一次险,别说家里真没钱,就算有钱,母女俩也得生活。她早一日上大学,就能早些减轻妈妈的负担,所以才进了这三流的设计类院校。
这种风气不好的大学,说得好听些,就是个大染缸,说的不好听些,就是个高级窑子,只要漂亮姑娘愿意豁得出去,钱总是不愁的。
可叶芝就偏偏就是那样不俗,苦的都能拧出黄连水了,也没有给那些腆着大肚子的小老板给包了。要说她大学里扔掉的花,少说得有一面包车吧。
就是到了现在,她仍然是学校的楷模,是学弟学妹的谈资,是老师教授嘴里最难能可贵的学子。
她身上的傲气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照理说十岁失去了爸爸,和妈妈相依为命,生活拮据到没有闲钱可以给她买学习资料和新衣服。
从小学到高中她穿了无数亲戚邻居家小孩不穿的衣服,而那些课外的学习资料也都是上一届学长学姐留下的……
这样的家庭情况,居然没有让她滋生出自卑之心,更没有让她的身躯低到尘埃里。与其说她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倒不如说她是婷婷傲然的梅花,自有暗香盈袖!
可雷雨就不一样了,他是含着金汤匙出来的。
父亲是做建材发的家,现在光是加盟商全国就有百来家,更别提那些代加工的厂房了。母亲是大学讲师,其实也就是挂个头衔,基本算是全职太太。雷雨还有一个姐姐,叫雷瑾,15岁就被送到西雅图学习金融;他是弟弟,又是儿子,自然要娇惯些,所以在高中毕业后,才被父母念念不舍的送到了法国学管理的。
他并没有欺骗叶芝,他确实学过一段时间的婚纱设计。纯粹是因为学校的导师特别好,这门课的学分来的简单,并且他也觉得这样有意思的科目可以让他平衡一下枯燥的校园生活和乏味的管理类课程。
用他的话说就是,法国除了老旧的欧式建筑,就只剩下各式各样风情万种的女人了!只要一闲下来,就忙着跟漂亮的学妹**,上床,你侬我侬。
他身上有太多女人喜欢的特质了:长得大气周正,眉目疏朗,身材修长健硕,钢琴油画无一不通,兴致起了还会写一帖漂亮的蝇头小楷来送人。别说他多金又大方,就算他穷的家徒四壁,也多的就是学姐学妹愿意贴上来。
所以,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一见钟情。但凡是他雷雨看上的,定是手到擒来,并且毫无例外。
这种状况维持了有一两年,之后他对形形色色的各国女人便再无期初的热情可言了。
品味越发挑剔,欧美的女人他嫌弃人家有体味,东南亚的又嫌太粗犷,日本的太萝莉,韩国的太野蛮,平常的庸脂俗粉,一概入不了他的法眼。
那些女人的风情都太过炽烈,红玫瑰的妖娆,白玫瑰的清纯,弱水三千,各式风情,他见的太多,到头来一瓢都不曾取到。
可叶芝不一样,是真不一样。
就像此刻,她躺在他的臂弯之中,本能的蜷缩着身体。乌黑的长发撒在枕边,像是上等的锦缎,衬得她的肌肤越发的细腻白滑,吹弹可破。
刚刚温存结束,她显然是累了,双颊微红,娇嫩的粉唇轻轻上扬。他忍不住想要亲一口,却又怕把她惊醒,心中半是窃喜半是怅然。
他只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敢动弹,更加不敢造次。
说来也奇怪,他从未允许哪个女人枕在他的臂弯里睡过觉。他向来自我,这样沉重的姿势太压抑,他没有办法睡着。
他是真正的王子,十床被褥下的一颗豌豆都受不了,更别说在臂弯里承担一个脑袋的重量了。
叶芝是苦出身的孩子,在豪华的慕思床垫上自然是一夜好梦,酣睡如泥。
一觉醒来已近8点,枕边人早已不知去向。她圾着一双拖鞋走到客厅,餐桌上的白土司和港奶冒着虚弱的热气。
雷雨在客厅尽头的厨房里煎蛋,早晨碎金般的阳光撒在他身上,温暖的像是一帧电影里被定格的镜头,离尘而脱俗。
大概是不常做家务的原因,他煎蛋的手法有些生疏,离灶略远,双肩耸着,但能想象得到他的专注。隔着厚厚的钢化玻璃门,叶芝似乎能够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须后露味道……
她倚在门框,看入了迷。
雷雨将煎好的蛋装盘,转身便看到了叶芝睡眼惺忪却一脸傻笑的瞧着自己,一种无名的慌乱竟错生而出。
大约是屋内的暖气很足,她只套了一件浅紫色的睡袍,露出一截白嫩的大腿,头发被懒懒的束在了颈后。笑的有些呆,应该是还没有醒透。
他拉开厚重的厨房门,将白瓷盘放在餐桌上,淡淡的说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待会儿我送你上班好了。”
“不用了,你刚回来,公司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坐地铁吧。”叶芝边闻着香气往外走,边说道。
“快去刷牙吧,小懒虫,你早饭都要凉了。”他直接走到叶芝面前,宠溺的捏了捏她的脸,道:“昨晚睡得好么?”
“挺好的……”叶芝红着脸,低头嗡声道:“你呢?”虽然相处近半年了,可在这种时刻,她还是会像小女生一样不自觉的脸红。
雷雨自然是喜欢极了叶芝这种不自觉小情绪,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小心翼翼又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古人常说爱到极致,是恨不能恨不能食其骨,寝其皮的,如今他大概是已然进入这种状态了吧。
用餐的时候,雷雨取出了一把车钥匙,放在叶芝手边,讨好的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送你上班,可是你每天早晨挤地铁,转公交的是真不方便,还容易碰到小偷和揩油仔。我可不愿意我的女朋友被别人揩油,我都还没揩够呢。这个你先开着吧,好不好?”雷雨小心翼翼的将话一口气说完,似乎生怕被打断而让叶芝曲解了他的初衷。
叶芝扫了一眼钥匙,车标是本田,上面坠了一个蒙奇奇当钥匙挂:“我不愿意你开车送我上班,就会接受你送的车?你这什么逻辑?”
“我这不是心疼你吗?又不是送你的,车是公司的名字,就当是借给你开的,怎么样嘛?”他举起那个叼着奶嘴的蒙奇奇在叶芝眼前晃了晃,见她没有反应,继续说道:“知道你怕人闲话,特地选了一辆性价比高的。再说了这种十来万的车,很多小白领都会考虑入手的,你也算是个白领嘛,不会有人觉得不妥的。就当它是个代步工具,好不好?”
“不好!你的就是你的,平时的小东西收下是无妨,但这个太贵重了。你是在可怜我买不起一辆车吗?”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这样的说法有些不妥,慌忙补充道:“跟你在一起,已经让我很有压力了。我也有我的底线和自尊,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雷雨甩下筷子:“你到底当没当我是你男朋友?跟我在一起就让你这么为难?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一直都在抗拒我的一切,拒绝我的礼物,拒绝住我的房子,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看着自己女朋友住在连路灯都没有的小区,走道里会出现死老鼠,厨房永远在漏水,厕所的下水道隔三差五的堵塞。我说给你在公司附近租一个的公寓,你不要。”
“给你的购物卡永远都没捂热,就又转了个圈回到了我的钱包。我想让你穿好点,有错吗?
还有车,跟你提过无数次,你说不要不要。我想着,买回来了,你总不会再好意思拒绝了吧。却没有想过你会这么直接的往我一片热腾腾的好意浇上一盆的冰水!你非要我这么低三下四的求你接受我的好意吗?”
他很少这样火大,在叶芝面前更是从来没有红过脸,吼过她。
可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逆着他的意思来。更没有哪一个女人,敢这样的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造次。
一直以来,他对女人的态度都是合则聚,不合则散。他是懒得连礼物都不会去花心思买的人,一叠叠的现金反而更合她们的心意。
当然,叶芝跟她们不一样,他内心深处更多的是心疼她。她太要强了,他恨不得将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交到她手上,可她连看都不屑看一眼。
情愿挤公车不愿坐他的奔驰上班,他送一千块的香水给她,她就还他一个相同价位的衬衫,搞得他再也不敢随便买礼物了。生怕她那点可怜的工资,经不起这样来回的折腾。
“那我就应该感恩戴德的收下你的好意吗?你问过我想不想要吗?我没有依赖别人的习惯。”
“我是别人吗?”雷雨打断道:“你说,我做得哪一件事情不是为了你能够过得舒坦一点?换了其他人,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谁能保证我们会走到最后。要是哪一天你离开我了,我依靠谁?如果我今天接受了你的车,那么我跟那些被大款包了的女人,有什么区别?我是住在很差的小区,但我用自己的钱付房租,我住的心安理得。你家有地暖有慕斯床有24小时的新风系统,但那不是我的!我穿的是不好,这让你很丢人吗?你这样处心积虑的让我买名牌衣服和包包,是为了让我站在你身边的时候,看起来更像一个合格的花瓶吗?”叶芝也恼了。
雷雨被她这连珠炮,轰的一愣一愣的。
在他心里,叶芝就是只柔软的小绵羊。虽然外柔内刚,但也基本可以归为没有脾气,温顺可人那一类,今天这通火发的措手不及!
“不好意思,我要上班去了,否则赶不上地铁了。”叶芝没有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直接拿起包包,头也不回的走了。
初冬的早晨,冷风袭骨,道路两边的银杏树早已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桠。早高峰的马路上尽是些拥挤的车辆和表情默然的行人,偶尔会有情侣骑着电动车从叶芝身边穿过,会好奇的回头望上两眼。
不到十度的冬天,她穿着单薄的线衫,在冷风中瑟瑟,两行清泪不知不觉的挂了下来,被她一把就抹去了。心想这眼泪掉的真是毫无理由,有人处心积虑的讨好自己,变着法的让自己过得舒服,照理说应该是开心的,怎么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为这么件小事哭,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从小叶芝就不爱哭鼻子,大家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是她一哭,妈妈只会心疼的抱着她一起哭。她害怕极了,有过一两次这样的经历,她就再也不敢哭了。
记得,四年级的时候她从楼梯上摔下来,小腿骨折,疼的浑身发抖,冷汗直冒。
可那样小的她,只能搓紧拳头,骨节处根根发白,嘴唇被咬出了殷虹的血色。妈妈的眼泪成片成片的落在白床单上。
而她,她不敢哭。
“我操!天塌下来啦?!”晓玖在电梯里看到叶芝红彤彤的眼睛,忍不住叫唤道。
她跟叶芝,既是同事也是闺蜜。大学时,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因为一次校外英语角活动认识后,一直交好,直到现在。
她们曾窝在一张床上做过白日梦,一同逛街吃路边摊,复习四六级英语,交换各自的衣服穿,记得对方的口味,爱好以及喜欢男生的类型。
她们一静一动,一个神采飞扬一个端庄内秀。但这些年却一直好得如胶似漆。
就是这么要好的一个朋友,这些年来也还是二次见到叶芝掉眼泪,第一次是她妈妈突然在车间晕倒,厂里领导打电话通知她时候。那时二人正在球场打羽毛球,她哭着说她妈妈不容易,说她们母女相依为命,说她早已去世的父亲……
那时,晓玖才知道,原来她活的如此辛苦。
但即使这样,她也依旧善良,乐观,仿佛生活从来没有给予她厄运,她也不曾被命运压弯过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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