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绵羊的愤怒
苏墨儿站在红袖香阁花魁玉玲珑的香闺之中,冷漠地看着床上肢体交缠,相拥而眠的一男一女,眼中充满了严寒。
男人,有着一身让人瞠目结舌的精壮肌肉,常年的军旅生涯不仅仅给了他一个京城男子难以企及的强健体魄,更在他麦色的肌肤上留下了非常小小的伤疤,但这些丝毫不能影响他的魅力。凭心而论,他的脸虽然算不是俊美超群,但是棱角分明,狂野十足,黑色的发,幽深的眸,时时紧锁的浓眉,让他像极了一头蓄满能量的黑豹,修长的身子,仿佛随时都会从床上一跃而起!
然而危险的男人往往比俊美的男人更能吸引女人的目光!
十三年了,难道她花了十三年时间,委屈求全,就是为了要在这样一个结果吗?
从前,他不看她,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女人。
现在呢,他宁愿抱别的女人也不愿意看她,那她还在奢望什么呢?
北齐茫茫的大草原上,看见了拓跋胭脂抱着元无极的尸体仰天而啸时的悲伤后,她打算用一颗坚持的心继续待在这个让隐痛了十三年的男人身边,她以为只要用心,就一定能够做到!
但是,在红袖香阁看到这一幕后,她改主意了。
“哗——”
一盆冰冷刺骨的井水让西门寒星从高床暖枕、温香软玉中惊跳了起来,来不及看清眼前什么情况,他习惯性地骂出了口:“找死啊——”
“大将军怎么了吗?啊,什么东西好冷啊!”一直莲藕般白嫩的玉手从被子中伸出,勾上西门寒星的脖子,在摸到西门寒星一头一脸的冷水珠子后,玉玲珑也跳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娇躯未有遮掩!
“墨,墨儿!”
西门寒星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床前,脸色阴晴不明的苏墨儿,她既不像是在生气,也不像是在嫉妒,她只是自自然然,冷冷淡淡地往自己脸上浇了一盆水。
苏墨儿,把手里的铜盆放回屋角的脸盆架上,随后,转过身,准备出门去。
原本她找西门寒星只是想问他为何无缘无故休了自己,还泼一盆偷人的脏水于自己身上,但是现在看到这一幕后,她觉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站住!”
西门寒星,拿掉勾住自己的玉臂,高大的身子没有任何留恋地跨下床,从地上随意捡起一件衣服披上身,他赶在墨儿出门前,拦住了她。
这个女人,真的是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一声不吭和别人私奔了,现在不敢有脸回来,而且还有胆子拿水泼他,真是反了天了!
“让开!”
苏墨儿仰头示弱地对上那双暴怒的眼睛,冷冷地说道。
“什,什么?”
西门寒星有些不敢相信的耳朵,刚才的那句让开是他那个从来只会说“是”或者“好的”的童养媳说的吗?
不,一定是他听错了,苏墨儿是从小读着女戒长大的大家闺秀,夫妻纲常,男尊女卑,在她心里,丈夫就是天,她怎么可能那么说呢!
“再说一次,西门大少爷,请你把你的脏手拿开!”
一想起,这只手昨夜一整夜都在别的女人身上摸索,苏墨儿的心里就有一阵呕意。
她厌恶地别过头,不去看西门寒星敞开的胸膛,不去看他熟悉的脸庞,她下定决心,从这一刻起,要把这个男人像挖烂肉一样从心底里挖掉!
“苏墨儿,你胆敢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她脸上的嫌弃是那么明显,这是从过去十三年从来没有过的表情,那个姓简的小子就那么好吗,让她对自己连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想到这里,西门寒星就怒火中烧,别人都说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都他娘的狗屁,他看女人变起心来,简直就是铁石心肠!
越想越恨,西门寒星索性抓住了墨儿的手腕,不让她离开。
“放手!”
墨儿的语气中已经有了警告的意味,但是西门寒星却不以为然。
“你越来越放肆了!”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玉玲珑精致的香闺中回响。
顿时,屋中的三个人都怔了怔。
“你——”
西门寒星捂着脸,看着面无表情的墨儿,震惊得哑口无言,这,这真的是他从前温柔如同绵羊的妻子吗?
可是,为何现在他觉得根本就不认识她似的!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容貌,但是眼中闪耀的光彩却是截然不同!
墨儿一初也有些愕然,她竟打了人,还是她曾经最敬重的夫君!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发麻的右手,又看了看西门寒星脸上红色的手印,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事实上,这种感觉很——用小蛮的话来说,这种感觉真是爽透了!
如果知道扇这男人的耳光是这么解气的话,早八百年前她就动手了!
幸好,现在也不算晚!
趁着西门寒星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苏墨儿,提着裙摆,非常方方打开门,从玉玲珑的房间里跨了出去,消失在红袖香阁的长廊之中。
西门寒星木然看着墨儿纤瘦的背影消失在挂满彩灯的回廊之中,心底里有种迸裂的声音传来。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看过墨儿的背影!
不管做什么,去哪里,总是墨儿总是目送着自己远去,又站在原处等待着自己的归来,对他来说,墨儿的存在,就像是西门府中的一棵树,永永远远坚守在同一块土地之上,无声无息,甚至从没让他感觉到过自己的存在。
西门寒星突然想起了十三年前的冬至,一个全身红彤彤的小丫头走进了秋庭,走进了自己的生活,在他的厌恶和白眼中一过就是那么多年!
不知不觉中,当初那棵小小的树苗现在已经长成了一棵苍天的大树。但现在这棵树竟然就这么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坑洞!
“大将军,玲珑命人换一床被褥,我们接着休息如何!”
玉玲珑水蛇一般柔软的身子缠上西门寒星昂扬的身躯,柔媚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诱惑着。
“滚——”
冷声喝道!
西门寒星又回到了没有喝酒前的样子——冷漠,无情,刚硬,充满尖锐的棱角!
十三年前的冬至日
那一年的冬至雪特别地大,天气也特别地寒冷偌大的京城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已然被鹅毛大雪覆盖成了一个银白的世界!
楼阁亭台,大街小道,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雪茫茫,渺无人迹!
但是在这片央央白雪之中,一条蜿蜒的红色长队却吹吹打打,自城西缓缓行进至城东,杂乱的脚步,遗留在一片雪白的空地上,让看着的人觉得心乱。
而坐在轿子当中的小女孩,此刻的心情却比那雪地上的脚步更加凌乱,她用冻得通红的小手,撩开凤冠之前的珊瑚珠帘,透过花轿飘来的缝隙,偷偷地打量着轿前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喜服的少年!
那少年,身子似要比同龄的孩子健硕一些,高大一些,坐在马上,他的后背挺得笔直,雪花落满肩头和头顶,但是他却不为所动,沉稳得如同北方一座坚毅的大山。
天气冷得让人难以承受,墨儿紧紧抱着怀中上轿前娘给的小手炉,衣襟上似还占有娘亲温热的眼泪。
十二岁,本是待在父母膝下,尽享宠爱的年纪,跟着府中的先生习字,随着娘亲焚香弹琴,每天无忧无虑地待在她的绣楼上过一个少女应该过的日子。
但是,她却在这样的年纪毫无预警地嫁人了,只因为她的未婚夫婿在北方战场上历经九死一生差点马革裹尸,这让香火不旺的西门氏族甚为忧虑,所以这场本该两年后才举行的婚礼被提前了两年!
只要一想到婚礼,墨儿的心就紧紧地纠成一团,从娘亲含含糊糊的话语中,聪慧的她已经大概明白了成亲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年幼的她感觉到深深的惶恐,尤其是对晚上的新婚之夜,她更是充满了恐惧!男女之事对年纪尚幼的她来说,是无比羞耻和可怕的!
炮竹声声,盘鞭震耳,寒冷的空气中充满了硫磺的气味!
长长的迎亲队伍终于在一座威严肃穆的庄园大门口停了下来,巨大的朱漆大门灼灼生辉,两边怒目据守的石兽让人望而生畏,仰头而望,门楣之上,一块巨型的金漆牌匾叫人眼前一亮——将军府!
从大元开朝以来,将军府便存在了,从这扇大门之中,西门家先走走出过十几位大将军,也曾抬出过数十名战死沙场,名垂青史的大元英烈!
从某种程度上,将军府不仅仅是西门家居住生活的地方,它更像是大元皇朝一个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有一天它屹立不倒,大元就不会灭亡!
而今天,这个存在已经将近两百年的古老家族,将敞开大门迎接进又一个新的成员。
“大少爷,快踢轿门呢!”
管家赵锡站在西门寒星的身后,拿手肘捅捅一脸冷漠,面无表情的大少爷。
“这门亲是我还没出世时爹他擅自主张定下的,那小女孩儿也是他要娶的,你叫他来踢轿门吧!”
虽然拗不过娘的眼泪,他无奈地上了马,将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从深宅大院的苏大学士府中迎了回来,但是要他抱她下骄,办不到!尤其还是当着流云的面,更是不可能!
西门寒星的视线落在那堆嬉笑着打成一团的围观者中,一个穿着校尉军服的俊秀“男子”落进了他的眼睛。她和两个平日甚为活跃的小兵勾着肩膀,吵闹着拿轿中新娘子的容貌和红袖香阁的香雪姑娘打着赌,狂放不羁地大声谈笑,全然不顾四周人异样的眼光。
看着流云的眼神中,西门寒星不自觉地淡化了冷漠!
“你这是说得什么混账话?啊?”
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迈着虎虎生威的步伐,从府中垮了出来,威仪十足的脸上带着笑傲风云的霸气,这便是当朝大将军西门冷云。
听到儿子如此不像话的回答,西门冷云气得头发直竖,若不是考虑到今日亲朋好友,朝中重臣都在场,人面难下,他早就给这不肖子三十军棍了!
“爹!”西门寒星很不情愿地弯腰行礼!
“去踢轿门!”
陡然间西门冷云声音提高了很多,西门寒星虽然满脸的不情愿,但是脚下却乖乖地向前挪动!
自幼在军营之中长大,对西门寒星来说,一个简短有力的军令往往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话语来得有效!
不情不愿象征性地踢了踢花轿的挡门,撩开轿帘,弯腰,抬手,把花轿之中淹没在红色礼服之中的小小新娘给抱了起来。
与其说西门寒星是抱还不如说是拎来得贴切。
单手穿过墨儿杨柳一般纤细的腰肢,西门寒星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臂弯中的盖着红色头巾的苏墨儿,心里惊讶这么一路颠来,她没给那呼呼作响的西北风给吹了去可真是个奇迹!
拎着墨儿大步跨过了火堆,西门寒星把怀中的女孩儿丢给了身后的喜婆,不顾父亲的怒视,独自一人率先跨向府内!
原本,新妇入门,应是牵着郎君的花球红绸,一道入内的,但是现在——
低垂着头,墨儿看着自己脚下,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的花球,脚步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短短十二字之后,十六岁的西门寒星和十二岁的苏墨儿变成了夫妻。
从不曾谋面,只有耳闻的陌生人再到世间最亲最近的夫妻,他们只用了短短一天的功夫。
那时年少,不知道这十二字代表的是一生一世的相伴,他们不明白其中所包含的深厚含义,他们所能理解的只是,因为拜了堂,他们彼此的生活中又多了一个陌生人!
陌生的院落,陌生的床榻,陌生的一切,苏墨儿盖着头巾,临危正坐在喜床之上,双手交叠于裙上,手里捧着一只红彤彤的苹果!
听说新郎官在今夜总会被人灌酒的,要是他能醉得不省人事就好了。
指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嵌进了苹果的果肉之中,墨儿紧张得有些口干了。
但是她并不知道,西门家与其他王侯将相不同,他们向来远离酒色,因为军人是要保持清醒的,时时刻刻!
所以没过多久,墨儿就发现自己的愿望就落空了!
“西门寒星,你过来,你娘有话要对你说!”
在回秋庭的路上,西门冷云突然叫住了西门寒星,看他面色,似有难言之隐。
“娘,什么事?”
西门寒星在一名清婉的美丽少妇面前停下脚步。
“星儿,那个,墨儿年纪尚小,你们虽已成婚,但是圆房之事还是不可操之过急,我看——”
说着,西门夫人的眼角瞄向丈夫,在得到继续后的暗示时,接着说道:“我看就过了年以后再说吧!”
“妻子是你们逼我娶的,我认了,现在既然进了我的秋庭,那就是我的人,我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再说了,女子十二三岁嫁人的比比皆是,有何奇怪,我可没那么多的耐心等她长大!”
西门寒星故意提高声音,像是说给某人听。
“你这个——”
“爹,这些闺房之事应该不能用军令来命令了吧?”
西门寒星侧首冷睨,在见到自己父亲隐忍不发之后,暗自得意地扬长而去,不管怎么样,终于扳回一城!
推开秋庭的院门,院中除了大红的薄纱灯笼在皑皑白雪中莹莹发光之外,四周安静得一点都没有喜庆的感觉。
这就是西门府大少爷的居所,西门家所有的下人都知道,大少爷从懂事起就是一个特别不喜欢吵闹的人,除了夫人定时出入为之打扫,府中几乎很少有人去过这位大少爷的院落。
而今日,秋庭在沉寂了十六年之后,终于多出来了一个女主人!
西门寒星站在门口,咬着上嘴唇打量着屋内坐在床上的小女孩。
屋里很冷,她穿的似乎也不多,屋里的火炉早上已经被他故意灭掉了。
他以为隔了这么久,他会看见一个抱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或者哭得稀里哗啦的千金大小姐!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床沿上的苏墨儿却始终坐得笔直,冻得发紫的手,优雅地交叠在膝上,抱着一个非常的苹果!
冷眼看着她的坚持,西门寒星迈开步伐,走进屋子,顺手把门关上!
倒了一杯热茶,西门寒星喝得好舒坦,第一次发觉看着别人受冻,自己喝着暖洋洋的红枣茶原来是那么惬意的事情!
就这样,不知不觉,桌上两碗喜婆离去时倒满的枣子茶全都进了西门寒星的肚子,他并不知道那意味着“早子”的茶点是要夫妻双方坐在床沿上一同进食的!
墨儿透过头上的红色纱巾,只能看见一双黑色的绣靴,精美的淡青色罗云纹饰让她对它的主人产生了一丝好奇,一丝紧张!
西门寒星,这个名字从她出生的时候就时常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十岁上阵,射杀一十三名北齐骑兵。
十二岁,领军偷袭敌营,火烧粮草。
十四岁,在北疆已是独当一面,大名威震关内外。
十六岁,战功累累,功勋赫赫!
每当爹用自豪的语气在自己面前赞扬这个未来女婿时,墨儿就在猜测,这样一个传奇式的少年英雄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
而今他现在就在自己的面前,可墨儿却觉得呼吸困难,心跳得完全乱了节奏!
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西门寒星来揭自己的盖头,墨儿的脚和手,基本上已经处于麻痹的状态。
她不敢动,就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静静地坐着,等着。
而另一边,西门寒星也不急,坐下,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兵书,专心翻看!
时间静静流淌
终于子夜时分,窗前那对高大的龙凤喜烛燃烧殆尽,红色的烛泪流淌一地,渐渐暗下去的火光,让西门寒星的眼前一暗,他这才抬头想起自己还有一件未了的职责。
看床沿上还是端坐如初的小女孩儿,西门寒星嘴角浮现出一丝惊讶!
他没想到那个身子骨轻飘飘如落叶,随时会被刮走的苏大学士竟然会有一个这么有忍耐力的女儿。
“看不出你倒是真有毅力啊!”
西门寒星讥讽着走近床前,随意地一伸手,扯下那碍事的红头巾。
两人之间最后的隔阂也被除去,少女娇小的粉脸映入西门寒星的眼中。她有两条很秀气的纤细柔眉,淡雅柔和,非常的杏眼闪着湖面凝波的光彩,灵秀出尘,粉唇如花蕾般娇嫩,小巧的鼻子挺直优雅,那一身冷肌雪肤,就算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也不及其万分之一细滑!
虽然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是眉宇之间却已经有了一个很让人惊艳的轮廓。
用世俗的观点,这是一个很典型的大家闺秀形象,莹润明丽,清秀雅致,只可惜却并不是他西门寒星喜欢的类型!
这样的女子太过于娇弱,需要男人鞍前马后地小心呵护,而他却正是是世间最没空的男人。
就算有,也绝对不是花在她的身上!
“你——”
打量完毕,西门寒星本想再出语讽刺一番,但是当视线落在苏墨儿早已发紫的嘴唇上,他的心里有种微微异样的感觉!
这个小丫头缺心眼吗?
明明就已经冻得不行了,却死活不吭一声,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夫,夫君!”
墨儿哆哆嗦嗦地抖动着嘴唇,本想给西门寒星行个礼,但是却发现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困了就先睡吧!”
冷冷丢下一句,西门寒星又走到书架前,换了一本行军布阵的阵法全说,再添上一根新的蜡烛。
其实,就算爹娘不吩咐,他也没有动这个小丫头半根手指的意思!
娶她,是迫于父母之命,没有成年之前,他没有决定任何事情的权力,但这并不代表着永远没有!
再过几年,弱冠之后,得了自己的封号,他会好好解决这件事,尽量在不伤害任何人的基础上让各自的生活都回到正常。
在他心中,妻子必须是可以和自己一起驰骋大漠,飞跃高山的伴侣,而不是一个娇滴滴,随时会昏倒的千金大小姐!
这个丫头,绝对不是!
半天听不到任何声音,西门寒星转过身:“不是说了让你先睡的吗?”
“我的,腿好像麻了!”
墨儿低着头,小小的手,透过宽大的衣袖揉着小腿和膝盖!
“真是麻烦!”
丢下手里的书,西门寒星很不情愿地走过去,弯腰拎起墨儿没有任何分量的身子,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地丢上床,转过身准备离开。但是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却又停下,折了回来,拉过床上的喜被粗鲁地压在墨儿的身上!
当看到那具小小的身子被厚大的被子淹没时,才停了手!
墨儿仰头看着上方那张有些粗暴,但却很英气的男子面容,原来,这就是自己的夫君啊!
看着他与被子搏斗的粗暴样子,先前对他的害怕突然一下子少了很多。
鼓起勇气,墨儿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她举着那个已经抱了大半天的苹果,轻轻地说道:“夫君,这个给你吃吧!”
苹果?
西门寒星怔怔地看着墨儿手中的苹果,她这是讨好的意思吗?
愣了一会会,在看到墨儿脸上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时,西门寒星臭着一张脸接过了苹果,在喜服的前襟上蹭了蹭,咬了一口,脆脆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回响。
当西门冷云和夫人在房中来回不安地踱步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两个小儿女的新婚之夜竟是这样过的!
金鸡初啼,东方吐出了一片灰白,墨儿从陌生的房间中醒来,铜台上的大红喜烛早已只剩下一缕青烟和满地红泪,偌大的床上只有她一个人,手和脚已经恢复了知觉,身子也暖洋洋。
生平第一次在陌生的床上醒来,竟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细细的双手,撑起身子,墨儿看到窗外的书案上,西门寒星早已趴在其上睡着了,案头还有一只被咬了一半的苹果静静地躺着!
唯恐吵醒了西门寒星,墨儿赤着脚,从屏风之后的衣架上拿起一件外袍,轻轻地盖在西门寒星的身上!
当西门寒星被食物的香气从天门阵的玄妙中引得醒来时,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手捧新衣,小心伺候的小丫鬟,哦,不,应该说是他的新婚小妻子才是,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已经成亲了。
温度适宜的洗脸水在铜盆之中等着他,案头之上有热气袅袅的早膳,香味四溢,就连昨晚他扔得到处都是的书籍、地图被已经被收拾得井然有序!
“夫君,更衣吧!”
墨儿托着崭新的衣袍,呈到了西门寒星的面前。
爹说,女子在家从父亲,出嫁从夫,老来从子,而今她已经是西门家的媳妇,自当以夫君为天,尽心尽力侍奉夫君,凡事要亲力亲为,谨慎敏行!
而今,墨儿也是这么做的!
她的夫君是人人敬仰的少年英雄,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她自然是要加倍用心伺候他的。
西门寒星一言不发,接过墨儿手中的衣裳,漫不经心地穿上身,视线却落在青瓷大碗之中,饥肠辘辘的时候,没有什么比软糯的肉片粥更有吸引力了!
端起碗,三口两口解决完毕。
西门寒星很不争气地将碗又递向墨儿,明明打算好井水不犯河水的,但是那该死的粥真的很好吃!所以他决定在吃饭这方面可以把界限模糊一点!
“呃?夫君你这是?”
墨儿睁大了一双杏眼,不明白他此举是何用意?
“再去添一碗!”口中清香犹存,爽滑的肉片,软软的粳米,青青的葱花,可以说完全不输给宫中的御厨,不,比起宫中的御膳,这粥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让人觉得从上到下浑身都温暖极了!
“还,还要吗?我以为,以为——”
从前在学士府的时候,她爹每次吃粥吃饭都只要碧玉小碗,来上一碗就挥着手直呼——足矣足矣!像这么一大碗足够上爹吃上一天了。
没想到的是——
墨儿一脸为难地看着那个空空如也的大碗,犯了难。
见苏墨儿脸上尴尬的表情,西门寒星大致明白了几分,一股无名火直冒上脑门,他重重地把碗放下,不悦地吼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们学士府小鸡啄食似的两口就饱了?”
不爽,很不爽!
此刻西门寒星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非常的胜仗打了一半,歼敌无数,势同破竹,但是却在关键时刻被主将十二道急令给召回时的感觉!
“对不起,夫君,墨儿错了,我这就再去做!”
墨儿急急忙忙往厨房走去,忘了手中还捧着西门寒星的新衣,结果垂下的袍子却成了绊倒她的罪魁祸首。
她,整个人笔直地向前倾倒,眼看着一张秀丽的小脸,就要撞上高高的门槛!
西门飞霜无比头痛地摇摇头,从小他就讨厌几种类型的女人——胆小如鼠,低眉顺眼,动不动就摔倒,时不时泪光晶莹。
而今看起来,这个苏墨儿每种都占全了!
虽然不喜欢,但是西门寒星也不想看到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生流血事件,他抽气椅背上的腰带猛然一抖,长长的黑色腰带像是有了生命似的,如一条灵蛇奔向快要磕上门槛的墨儿,小小的身躯,如同一只被拉回的风筝,跌跌宕宕地回到了西门寒星的怀抱。
原本以为自己面临是头破血流的疼痛,但是没想到非但没有跌倒,反而却被西门寒星抱在了怀中。
16岁的他有一个成人都难以企及的伟岸身躯,隔着单衣,墨儿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纠结成块的肌肉,每一块都充满了力量。
和爹身上优雅的熏香不同,西门寒星身上是一种很阳刚的气息,那种感觉,年幼的苏墨儿也无法准确的描述,但每每回忆起这一幕,墨儿形容,刹那间,她仿佛看见了烈日之下的一棵松树,不屈不挠,奋然向上!
“喂,苏墨儿,你准备一直赖在我怀里吗?把我当成你爹了吗?”
怜香惜玉这四个字西门寒星从来就不知道怎么写。
他像是扔脏东西似的,将怀中还没缓过神儿来的墨儿丢到了椅子上,而后,抓起地上的衣服,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这时,墨儿才想起来新婚第一天,一大早,夫妻双方是要给公婆二人敬茶请安的。
于是,提着裙子跟在西门寒星的身后。
西门家的情况同父亲说的相差无几,西门家人丁单薄,除了西门大将军夫妇之外,只有两个儿子,长子就是她的夫君,而小叔西门飞霜则比她小一岁。
西门家族虽然是当朝显贵,紧握大元北方军权,在朝野内外声名赫赫,但是私下,整个家族却独极为低调,沉敛,并没有当下王公贵胄奢华**的恶习。这也正是当初苏大学士选择西门家为儿女亲家的原因之一!
“爹,喝茶!”
“娘,喝茶!”
“乖,快点起来吧!”
从墨儿和西门寒星进入花厅请安时,待遇上的差别就很明显地显露了。
墨儿跪下时赵管家立刻送上蒲团,西门寒星的嘛自然就是冰冷的地面,没关系,反正他苦寒之地待惯了,无所谓!
接着奉茶的时候,爹和娘都抢着去端苏墨儿的那杯,而等到自己的时候,一副意兴阑珊的表情,他忍了!
再者就是,起身时,娘满脸慈爱地搀扶着苏墨儿,全然忘了还有一个儿子跪在旁边!
就连他们那个八百年不换表情的爹,在看这个小女孩时,脸上竟然也有类似微笑之类的表情。
好,让你们继续母慈媳孝去吧,也正好落得他一个清闲!
西门寒星咬着嘴唇从地上爬起,和弟弟西门飞霜站在一起。
“你今天不用去皇宫陪着你亲爱的无极哥哥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看到弟弟和那个眼神阴沉可怕的小太子“相亲相爱”的情景就觉得有点不可理喻。
西门家的男人,个个都是铁铮铮的男子汉,和男人那么腻味的,这小子还是第一个!
“那你还不是舍弃了流云大哥站在这里吗?”
冷若冰霜的小脸,贴最无情的小嘴,一开口就戳到他的痛楚,西门寒星的嘴唇微微一抽,决定暂时保持沉默,爹娘在场,不是教训他的时候!
外界,盛传西门家的男子均是冷若冰霜,没错,看起来是这样,至少西门冷云和小儿子西门飞霜是这样,但是西门寒星却并非表面看起来似的冷漠。
在冷冽,淡定的外表下,他有一颗火爆而狂怒的心,一旦爆发起来,是比山洪决堤更可怕的事情,西门飞霜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哥哥,所以他的回击也是有选择时间地点的!例如此刻!
“墨儿,西门家看起来家大业大,但实则并不如外表看起来的辉煌!比起你们学士府,只恐怕是要让你受委屈了,若是哪些方面不尽人意,你可要多担待着!”
“娘如此说话,让墨儿惶恐!”
也许外人听起来,会觉得堂堂护国夫人说这种话,无疑是在谦虚。
但是只有西门家的人知道,西门夫人说这话,并无半点虚假!
西门家,是个有两百年历史的古老家族,府邸宏大,建筑颇多,每年光是修缮的费用就要几千两银子,再加上朝中官员之间你来我往的人情,靠着西门冷云父子二人的俸禄已是勉强维持。
更别提府中年年增多的家丁,那些都是边军退下来的伤残士兵,入伍时有所出,而卸甲归田时却无所归,按照惯例这些人均成了西门家的家丁,在府中的后院颐养天年,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一家子两三百口人吃饭,一天至少也是二三十两的开销。
吃饭、穿衣、往来人情,哪样不是银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西门夫人又是个对金钱毫无概念的女人,她掌管西门家的这十几年来,通常所做的便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为了应付越来越大的漏洞忙得是焦头烂额。
京城贵妇们传说中挥金如土的生活在两袖清风的西门家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小姑娘,真是越看越让人喜欢!”
面对着一个没有表情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已经快二十年了,西门夫人见到墨儿的时候显得无比激动,她拉着墨儿的手,那欢喜的表情就像是得到了一个宝贝女儿!
这让西门寒星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屑,他不明白为何爹娘对苏墨儿会如此另眼相看,不就是一个弱不经风的小女孩吗?有什么好?
“寒星,平日你终年戍边,也没有空好好休息,这几天你就陪着墨儿好好在京城逛逛,置办一些女儿家需要的东西!”
终于,西门冷云发话了!
他昨日在秋庭看了看,院中着实寒酸,破旧的桌椅,灰暗的屋室,只除了新房上了一层清漆之外,其他的地方均是风吹雨打后的陈旧。
为此,他把夫人好一顿收拾,知道夫人眼泪汪汪,抽噎不止。
只是,常年不在家的他哪里知道西门家的账上早已经是赤字累累,为了办这场婚礼,西门夫人还偷偷地变卖了大部分的首饰,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置换新的家具?
“爹,我还有——”
“西门寒星,我正在考虑下次攻打狄彝究竟该派谁当先锋官?”
知子莫若父,西门冷云一出手便戳中了儿子的死穴,他在这个世上只怕一件事,那便是无仗可打!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西门寒星拎着西门夫人偷偷塞给他的半袋碎银,带着墨儿出了西门府。
虽说一起逛,但是怎么看这两个人都不像是一起的样子。
小小的墨儿远远地被落在后面,西门寒星则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对后面的小人儿不管不问!
反正爹的命令他也办到了,但他可没说逛的时候两个人要间隔多远的距离!
路经兵器铺子,西门寒星想也没想便拐了进去,刚一入门,便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流云,那侧脸充满英气,即使是化身为男子,却也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目光!
她正仔细端详着一把狼头长刀,开刃后的锋利闪烁着刺目的白光,吹毛断发,从锻造的工艺上看,硬是出自西凉独孤城的名刀!
“你的运气真是好,如此好的刀也能被你遇上!”
西门寒星接过流云手中的刀,随意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空气中顿时响起翁鸣声!
“新婚不在家陪着娇妻怎么来兵器铺子,太不上道了吧?对了,听你这口气好像认识这刀?”
流云唯恐自己看中的宝贝被西门寒星抢了去,立刻夺了回来。
“这是独孤城的狼头斩,一年才出一把,千金难求!”
最后一句,西门寒星是在凑在流云耳边说的。
但是等他意识到男女有别想要保持距离的时候,流云却兴奋地勒住了西门寒星的脖子:“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西门寒星挣脱开流云的束缚,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面上隐隐地烧了起来。
这女人,真的把自己当成男人了吗?三天两天找男人喝酒不算,还动不动就勾肩搭背!
“掌柜的,这把刀我买了,多少银子?”
流云兴冲冲地买了刀,又兴奋地比划了一阵子,然后扯着西门寒星的袖子去了京城最出名的红袖香阁!
“你居然来这种地方?”
西门寒星指着左拥右抱,悠哉游哉的流云怒目而视!
浓重的脂粉浓香使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他发誓,这是他一辈子闻到的最令人作呕的气味,就连战场上的血腥都比这好得多!
而流云,则一脸享受,喝着左边美人递上的美酒,吃着右边美人送上的美食。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的女儿身,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个花花大少会是个女人吧!
“好了,多少听说了你的遭遇,作为下属的我深表同情。娶了个娘子回家,结果却是个不能碰的小娃娃,一定很憋屈是不是?所以,我流云很贴心地带你来这儿放松放松,怎么样?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喜欢什么样的尽管挑,一个两个不嫌少,三个四个不嫌多,我请客!”
流云豪气干云地一拍胸脯,但是顿了顿却又补充了一句:“客虽是我请,但是这个帐还是暂时记在你的头上,你也知道,为了买狼头斩,我已经是倾家荡产了!”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流云还故意摇了摇自己空无一文的荷包。
听了流云的话,西门寒星差点气得当场昏过去,那种露骨的话怎么能这么自然地就从一个女子的口中说出呢?
“展流云——”
“别假装生气了,放心吧,我会给你保密的!”
流云拍拍西门飞霜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但她哪里知道,西门寒星暴怒的原因却是她那无所谓的态度。
昨日他娶亲,她没心没肺地打赌赢钱,没有半点嫉妒之情
今日也是,硬把他推给一堆胭脂俗粉,更是毫无留恋,难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真的只是兄弟那么简单吗?
“你——”
“喝吧,这是很出名的女儿红,很不错,我每次会京城都会来这儿喝它!”
趁着西门寒星开口之际,流云飞快地往他嘴里灌了一杯女儿红。
烈酒,像是一道燃烧的火焰,从他的嘴里直涌向腹中,让西门寒星顿时连呛了两口!
“哇,先锋将军,原来你不会喝酒啊,难怪兄弟们喝酒时你总是躲得远远的,我还以为是你高风亮节,不和我们同流合污呢!敢情是这么回事!”
流云肆无忌惮地高声笑着,这下,西门寒星的面色更加红了,虽然身经百战,但毕竟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出丑,他觉得很气恼!
“跟我走!”
西门寒星,臭着脸,撇开一堆莺莺燕燕的骚扰,拉着流云的手,往外拖去!
“哎,等会,我的酒,我的酒!”
临走也不忘把没喝完的酒瓶给带上,这就是疯疯癫癫的展流云,这就是打动他心的展流云!
但是还没出门,就看见,红袖香阁的护院,抗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往楼上走去,那只布袋中,隐约有两只小小的腿在踢打着。
“放开我,放开我——”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熟悉!
“救命啊——”这种恐惧又哀怨的声音真的好熟悉!
“我是西门家的少奶奶,你们要是敢碰我,会很惨很惨的!”
这大概是苏墨儿自打出生以来说的威胁性最大的话了,但是很可惜,却并没有任何人相信。
“哈哈!你要是西门将军府的少奶奶,我就是太子殿下了,哈哈!”
那大汉巨大的手掌重重地在布袋中的人儿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引发了一阵哭声。
但是下一秒,那大汉的手,就再也拍不动了,因为他的手上插着一只筷子!
惊天动地的嚎叫想起,装在袋子里的墨儿从楼梯上落下,直直地坠落,西门寒星踩着桌子,如一只白鹤,孤傲地飞起,稳稳地将已经吓得连哭都忘了的墨儿接在怀中。
当墨儿从布袋中爬起时,看到了一个极为俊美的年轻男子,他对自己很友好地笑着。
“你是西门家的少奶奶?”
墨儿点点头,墨发星眸,唇红齿白,就连声音也十分好听,若不是那身潇洒的气质,十有**会被当成女子来看。
“大嫂您好!呵呵,我叫展流云,是先锋将军帐下的校尉!”
展流云打量着这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突然发现自己胜之不武,昨日她和一干兄弟打赌说苏大学士家的女儿定然和那个老古板似的爹差不多,肯定没有香雪姑娘美丽动人,但是此刻,近距离端详过后,她才发现自己输了!
这个小女孩儿虽然没有艳冠天下的妖艳之姿,但是整个人从上至下却透着一股子少见的灵动之气,就像是山中一眼透亮的清泉,婉约,清明,让见着的人心生明澈,顿觉清心!
假以时日,如果不是个夺人视线的娇俏佳人!
“展校尉你好!”
头一回被陌生人这么毫无收敛地打量,墨儿小小的脸上早已红了个透!
“砰!”
吊在半空之中的巨型花球轰然落地,吓得众人抱头鼠窜!
这时,二人才将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咆哮着的西门寒星身上。
站在废墟之中,他像是一头狂暴的狮子,龇牙咧嘴,按据着身子随时会像任何人发动进攻!
那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混乱之战,据红袖香阁的妈妈后来回忆说,那一次,西门寒星足足打烂了十二张桌子,四十六把椅子以及二十三个身形彪悍的护院,外加两个不知死活的嫖客,造成了京城第一妓院停业7天整修,无数忠实客人外流,直接间接损失不计其数。
为此,本已是囊中羞涩的将军府还东拼西凑赔了一笔不小的费用,但好在红袖香阁也知道自己错将西门少夫人当成无靠孤女强抢进妓院是一件足以杀头的大罪,也不敢说什么!
总之,这件事曾经轰动了整个京城,街坊中流传的版本也有很多种,其中最让人觉得美好的无疑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之说。
但只有苏墨儿和展流云知道压根不是那一回事!
这场闹剧只是一个酒后闹事的典型而已!
回到西门家,西门寒星无疑是被重重地惩罚了一通,不但弄丢了新婚妻子,还和下属一起逛妓院,最最让西门夫人伤心的是,就连最后一点陪嫁都变卖了拿来收拾儿子惹下的烂摊子!
星空之下,苏墨儿抱着一只砂锅,小小的脚印在白雪之中,从秋庭一直延伸至后院偏僻的思过楼。
思过楼是一座颇有年代的老楼了,年久失修,四面透风,积满灰尘,通常被西门冷云用来惩罚犯了错的兄弟俩。兄弟二人之中,西门飞霜虽然年幼,却沉稳老成,相反,经常闯祸犯错的却是老大西门寒星!
所以,对他而言,破旧的思过楼就和第二个秋庭差不多!
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没有被子,没有食物,只有一点点的清水,也早已结成了冰,这就是西门冷云惩罚儿子的手段!
西门寒星在蒲团上忍着饥寒打坐,希望这年赶紧过了,好早日回北疆,脱离这无边无际的苦海!
门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西门寒星有些疑惑,这个时候谁敢过来,就算娘最如何于心不忍也断然不敢违抗爹的命令的!
打开门,一张冻得通红的小脸带着满身的风雪让西门寒星心头一热。
但是,说出的话却还是一样无情:“你怎么来了?”
“夫君,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墨儿给你带了熬了鸡汤,趁着没人,快点吃吧!”
墨儿解开层层包裹的砂锅,香气带着热气在这个冰冷的屋子里蔓延开来,白色的雾气,将那张红红的小脸遮掩得若隐若现。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蹑手蹑脚地爬进了西门寒星高高筑起的心防。
他不耐烦地甩了甩头,晃掉了满脑子莫名其妙的感动。
一手将砂锅端了过来,另一只手将墨儿拉进屋中,顺手将门关上,将那漫天风雪关之门外。
端起锅,西门寒星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像是草原上饿了一冬的狼,毫无半点高贵子弟的模样。他啃食着肥美的鸡腿,喝着鲜香的鸡汤,心想着或许娶亲唯一的好处便是挨罚时有个人送饭,想来好像也不错!
寒风无孔不入地钻进来,一身薄袄的墨儿不禁打了个寒战,这里可真是冷,没有火盆,也没有棉被,也不知这两夜夫君是如何熬过来的!心想着回去之后一定要求求公公,绕了夫君才好!
“冷了不会穿衣吗?总听你那个大学士的爹夸赞你如何如何聪慧,想来也不过如此!”
讥笑归讥笑,西门寒星还是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了墨儿的身上。
由于身量太小,西门寒星的披风披在墨儿的身上,下摆完全垂在了地上,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不自觉的,西门寒星的眼眸中多了一份笑意!
“啊——”
墨儿想要抬手解下披风还给西门寒星,却不想手臂上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顿时,疼得眼泪直淌。
“怎么了?”
丢下手中的锅,西门寒星拉过墨儿竹竿一般瘦弱的手臂,撸起衣袖,两只手臂内侧通红一片,又红又肿!
想起她抱着砂锅站在门口的样子,再想想刚才汤水入口时的温度,西门寒星两条英武的剑眉顿时扭结了起来:“傻瓜啊你,这么烫的东西你捂在怀里干什么?还有没有哪里烫伤?”
伸出手,粗暴地去撩墨儿的衣裳,当手指在碰到墨儿胸前那块小小的凸起时,西门寒星像是被火星子烫着似的缩回手!
他怎么忘了,不管身子多么一马平川,她始终还是个女的!
背过脸,让自己的正面淹没在阴影之中,墨儿看不见他的表情
“那个,我床头的匣子里有一个绿色的瓶子,里头是烫伤药!”
“知道了!”
心头如小鹿乱撞,墨儿按着胸口狂跳的心,不敢再看那个高大的身影,胡乱回答了一句之后,转身提起裙摆,慌不择路地跑了!
在听到关门的声音之后,西门寒星靠在墙边,双手捧着头,懊恼地咒骂着。
一种无地自容地尴尬让他用头猛撞起了墙壁,该死的,女人就是麻烦,那小东西该不会以为自己是个对幼女感兴趣的禽兽吧!
轰!
两百年历史的危墙终于不堪撞击,轰然而倒,留下满头满脸尘土的西门寒星心有余悸!
第二天一早,管家赵锡居然破天荒地前来宣布西门寒星的赦免令,他终于可以提前从那个随时会倒塌的思过楼中释放出来了。
十六年来,这可是第一次!
在西门飞霜以为是父亲的良心发现而沾沾自喜时,他没想到自己这次为何会如此幸运!
在回秋庭的路上,从家丁口中得知展流云一早来过,留下口信说先回北疆后,他什么都来不及想,直奔马房牵了快马,直奔城门。
他跨在马上一心只想着流云洒脱的笑容,其他的全都忽视了!
他不知道,这次他之所以可以“逢凶化吉”,完全是托他那个小妻子的福。
西门冷云的书房前哀求了大半个夜晚后,身子柔弱的墨儿染上了风寒,还好西门飞霜不声不响送来一条薄被,否则滴水成冰的夜晚,真是不敢想象!
从小叔飞霜的口中听到夫君不告而别的消息后,她的脸上有无法掩饰的失望神色!
冰雪聪明的墨儿没有忽略西门飞霜说话时的表情,他对她说不要对他大哥抱以太大希望,这话中之意,墨儿虽然不甚明白,但却隐约猜到了几分!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和西门寒星这一别就是一年半,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再见他时,一个令人难以承受的事实会让她痛不欲生!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年半的时间在北疆这种只有群山和戈壁的地方来说,只是沧海一粟。天上翱翔的苍鹰,地上狂狷而起的风尘,还有每日每夜没有变化的羌笛胡笳,使得身处其境的人们有种时光停滞的错觉!
西门寒星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俯视着城下,正与兵士赛马的展流云,心中顿时来了兴致。
他从十几丈高的墙头迎风而下,衣袂飘飘,淡青色的身影如同一只展翅高飞的鹏鸟,从烈日之中俯冲而来。
西门寒星落在一匹上等的西域宝马之上,大掌一拍马臀,宝马长嘶一声,跃蹄而起,奋起直追前面的几人。
一年半的时间,使得西门寒星已然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比起成婚之时,他更高更壮了,原本略显单薄的身材已经如巍巍青山一般雄壮浑厚,宽阔的肩背,随着动作的起伏而牵动出健美的肌肉线条,跨在马腹上两条腿修长而有力,暗红色的战袍下是布满肌肉的强健身躯,肌理分明,配着那锐利的眉眼,勾画了一个男人的经典形象!
在北疆的战场上,不满十八岁的西门寒星已经是和神一般的人物了!
而展流云,依旧隐藏在男子的身份上,继续着愉快的从军生涯,沙场上斩将杀敌,沙场下谈笑风生,对于西门寒星的默默的注视,她浑然不觉!
“报——少将军,太子一行护送大公主和亲在月牙山遇上身份不明的蒙面山匪,大将军命您带人火速前去解危!”
当下,西门寒星勒紧缰绳,点兵出发!
大元的国土辽阔,与多国接壤,这就造成了大战、小战不断的局面,虽然这些年,在西门冷云和其他几位将军的努力下,大元赢得了绝大多数的战争,但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相当于烧钱,连年的征战,让大元原本殷实的国库渐渐变得空虚起来。
于是,皇帝连同连同几位重臣,一连几天都在商讨此事,最后决定仿照前朝,用和亲这种联姻手段来拉拢彪悍的北齐!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北齐和大元和平相处的局面,于是便出现了月牙山那群来历不明的“山匪”。
出京时,就已经预料到以七王为首的反对派会有动作,所以大量的御林军一路护送,直至进入冥风关境内,这才撤回大半护送人员。若是七王以为这样就有机可乘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纷乱的马蹄,踏碎了艳阳下的平静,一百余匹快马箭一般冲出了冥风关的营区。
在月牙山一处山坳之中,首先映入西门寒星眼帘的是自己弟弟西门飞霜以一当十的景象,比起上一次见面,他长高了许多,用起剑也更老练了,只是力量之上,还稍有欠缺。
从马背上跳下,西门寒星吹了个尖锐的口哨,百十来人一道弓身疾攻,一时间,只见得漫天刀光剑影!
战火的洗礼,使得边军的战士个个生猛异常,比起送亲队伍中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御林军侍卫,他们一个个简直就如同出匣的猛虎,激昂眼中流露着让人不敢正视的凶光。
见到血后的亢奋和激昂,使得西门寒星带领下的边军如同鬼魅一般骇人,当这群虎狼之师杀到时,蒙面人已经预知了自己的末日!
“杀!”
无情的命令后,一场名副其实的大屠杀开始了!
斩首之后的血柱,喷涌而出,鲜红的血泉,有三四丈高,在炽烈的正午下,闪耀着令人恐惧的珠光。
当粘稠而温热的液体喷溅在身上,边军的士兵们邪魅地抹了一把涂抹在脸上,映衬着他们死神一般无情而狠绝的笑容,围攻大公主和太子们的黑衣人都吓呆了,不准确的说,是所有的人都吓呆了!
他们看着那群嗜血的人不寒而栗,或许说此刻,边军更像是一群猛兽,用利爪尖牙撕裂成碎片的猛兽!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恐怖的士兵存在?
很快,那些黑衣人都在这种不敢置信的恐惧中永远地停下了思维。
西门寒星,蹲下身子,在一具只有半边身子的死尸身上擦了擦剑身上的血液,又踢了踢其他几具尸体。
他轻蔑地撇了撇嘴角!
看这些黑衣人的套路,应该是一些江湖中所谓的大侠,身手应是不弱,但是这可惜这些所谓大侠平日里习惯了所谓的一分高下,而不知道,在战场上存活的第一要件不是身手,而是拼命!他的部下,早已习惯了把脑袋系在裤腰上,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拿命在搏,他们怎么可能胜得了!
残肢断臂的战场很快被打扫干净,猩红粘稠的血液,也被厚厚的黄土覆盖,若不是空气中厚重的血腥气,所有的人都会以为刚才那场猛兽猎食一般的战斗只是一场噩梦!
“末将西门寒星参见太子、公主!”
刀剑入鞘后,西门寒星领着所有人单膝跪在马车前行礼。
“无须多礼!”
太子元无极从马车中跳下,与西门飞霜并排站在一起,稚嫩的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惊慌,相反却是一脸的镇定!
太子安危关系重大,很少出京,这次居然为了公主和亲一事而远赴北疆,这让西门寒星有点吃惊,但是更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当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从豪华的马车车厢中走下的时候,在公主的身后,他见到了一个做梦都没想到的少女!
她,不应该是待在将军府中悲春哀秋,葬花埋叶的吗?怎么会来这儿!
两年的时间,她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北疆强烈的阳光下,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更加晶莹细腻,折射着象牙一般润白的光泽。原本矮小平板的瘦弱身子,而今已经变得凹凸玲珑,就像是一朵小小的花苞,历经了春雨滋润后,开始展露属于自己的小小的风情。
比起身前艳绝天下,尊贵逼人的长公主,清新雅人的苏墨儿吸引了更多的目光,无数边军士兵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对于渴望家和温暖的人来说,明澈如清泉的苏墨儿就像是天边瑰丽的彩虹,无法自拔地吸引着众人的视线,大家不禁对这个温婉的“侍女”大起好感,只有展流云看好戏似的微笑着。
“太子殿下,北齐接亲的队伍还未到达,这几日恐怕要委屈您和长公主屈居冥风关了!”西门寒星回禀道!
“那就麻烦将军了!”太子点点头,回答道。
送亲是一件棘手到不能再棘手的事情,条件艰苦不说,中间稍出差池便是杀头的大罪,所有的人只恨长不出一对翅膀,连夜把长公主送到北齐御亲王的榻上,而后回京复命。在听到还要滞留的消息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哀怨之色,只除了苏墨儿之外!
刚才在马车中,虽然害怕,但是她还是坚持没有漏掉西门寒星任何一个动作!
她从未见过死人和鲜血,更没有见过这么惨烈的屠戮,她的双手,双腿不停地打着哆嗦,本来她以为自己会因为害怕而昏厥过去,但是盯着西门寒星那张冷绝的面孔,她竟然清醒得很。
她告诉自己,她有一个大英雄的夫君,这么勇敢,这么厉害,所以她也要勇敢一点,镇定一点!
“你怎么来了?”
苏墨儿转身欲上马车,但是被一双铜铁打造的大手给抓住了,车马徐行,他们二人落在了后面!
“夫,夫君!”
久别重逢,苏墨儿有些紧张,甚至不敢对上西门寒星那双深邃的黑眸。
“问你话呢,你怎么来了?”
从她下马车的时候,就看到她的两条腿一直在发抖,到现在了居然还在抖,这让西门寒星很不耐烦!
大学士的女儿是不能娶的。这句话他一定要写进族谱,告诫西门家的后世子孙,要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鉴,千万不可重蹈覆辙!
“诰命夫人送嫁是惯例,只是娘身子不好,所以这送嫁的任务才轮上我!”
被他那么一看,墨儿的心又是一阵狂乱的跳,一直苦苦支撑的身子更加遥遥欲坠!
“该死的你再抖试试看——”
终于,西门寒星忍不住怒火,低吼了起来!
两行清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墨儿低头轻啜,别人不都说什么小别胜新婚吗?为什么到了她夫君这里却是这么讨他嫌呢?
“少将军,上上,上上!”
“少将军,少将军!”
东方泛出灰白的朦胧之光,但是校场上的操练声却已是热火朝天!
墨儿循着那嘈杂的喧闹声寻了过去,在人群中央看见了西门寒星,他光裸着上半身,在沙地上和一群彪悍的将士学着北齐人玩起了摔跤!
背上沾满了黄色的沙土,而胸前却是晶莹的汗珠,古铜色肌肤下的每一块肌肉,全都蓄满了力量,看得墨儿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
昨夜,他把她领到自己的房间,一言不发地就走了,好像充满了怒气似的,这让敏感的墨儿冥想了半天,却始终不知自己是何处做错了!
“你们都不行,我来!”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人群自动裂开一条缝隙,展流云捞着袖子走进了红布围成的圈子里。
“展校尉,哪有人穿着衣裳摔跤的,弄脏了可没婆娘帮你洗啊,脱了脱了!”
在场所有的男人清一色全是光膀子的,只有展流云穿得严严实实,的确有些碍眼。
“对付将军,不用脱衣裳我就能赢!”
“你不脱,我们来帮你脱,哈哈!”
说着,有好事者就去扯展流云的腰带!虽然展流云身手不错,但是被围攻在中央,根本无力施展。
“住手!”
西门寒星震天一吼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
他不悦地拍掉搭在展流云身上的手,说了一句:“开始吧!”
虽然展流云的身手不弱,反应也极快,但是比起西门寒星来说,却还是逊色了一大截,好几次,她都明明已经倒下去了,但是莫名其妙地西门寒星却有意无意地拉她一把,让她重新站了起来。
明明是摔跤,但是在外人眼里,却怎么看都像是一场比翼双飞的好戏!
终于,展流云逮着一个机会,准备勾倒西门寒星,但是力量不足,自己竟率先倒了下去,西门寒星见状第一反应便是拉住她,结果是两个人抱在一起,一块倒在了松软的沙土上。
四目相对,展流云第一次看见了那双眼睛中暗藏的东西,那种沉厚的情愫让她的心猛地一沉。
“噢,噢,噢——”
好事的士兵集体哄闹。
几年来,西门寒星对展流云的特殊关照早已引得猜想连连,若不是西门寒星早已娶亲,估计更离谱的猜想都会有。
墨儿绞着手指,看着四目相对中的西门寒星,心里五味陈杂。
他从未拿那么温柔的眼神看过自己!
是下属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太高,还是自己压根就没有任何分量?
“大嫂,你在看什么?”
西门飞霜不知何时站在了墨儿的身边。其实他早就看见了那一幕,那个笨蛋大哥,如果再不收敛,全边军的人很快都会知道展流云是个女人!
“没,没什么!小叔你怎么起那么早?”
“不要在意,在这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可以托付生命的生死之交,偶尔亲热了一点也是正常!”
“我知道了!公主应该快起身了,我去看看!”
被人看穿了心思的墨儿,窘迫地走了,只留下西门飞霜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不知自制的大哥。
本来对于自己兄长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是无权过问的,但是,经过近两年的相处后,他已经认定了苏墨儿才是自己的大嫂。
或许大哥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他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可以并肩作战,趣味相投的战友,而是一个可以悉心照顾家庭和他,令他完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心细如发的女子。
在这两年的时间中,苏墨儿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
她理顺了混乱不堪的账目,开源节流,减少了府中不必要的开支,停止了将军府拆东墙补西墙的尴尬日子。
为了避免坐吃山空,她甚至变卖了自己所有的嫁妆,在城郊置地买田,以合理的价格租给佃户,不仅收取租金解决了府中的日常开销,还为西门家赢得了一个仁义的评价!
有好几次,西门飞霜从宫中下了晚课回来,还看见墨儿那瘦弱的肩头在油灯下伏案算账。
试问,这样的女子有哪一点配不上西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