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处安放的爱情
送亲队伍在冥风关一住就是三天,本文定于七月初七的迎亲吉日也被错过了,北齐信使送来消息,北齐国内叛军作乱,前来接亲的队伍被叛军打散,婚礼暂时延期!
北齐是一个多部族的游牧国家,看似民风彪悍,军队强盛,但实则也存在着许多不稳定的因素,部族与部族之间的利益矛盾便是最主要的冲突原因
所有的人都在忐忑地关注着北齐国内的局势时,只有苏墨儿一个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送完公主马上就要回京城了,现在竟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留下来,一想到这个,墨儿就有种窃喜的感觉。
在冥风关的几天,她片刻不层清闲,打扫屋子,浆洗衣裳,挽起袖子,穿着粗衣的她丝毫没有将军夫人的威严和架子,这让边军的士兵对这位平易近人、婉约柔美的夫人充满了好感,平日里只要没有事情,总是三三两两地凑在墨儿的身边,闲话家常!
“好了!”墨儿咬断棉线,把补好的战袍递给坐在她身边的小兵。
“谢谢夫人了!”
军中待三日,母猪胜貂蝉,更不用说是清纯可人的墨儿了!
虽然才短短三天,但是在所有将士的心目中,眼前这位替他们缝补衣裳的当家主母简直就是完美女神。
每一个人羡慕少将军的好运气,娶得如此才貌全双的女子为妻!
只是那个被羡慕的人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而已!
“西门少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公主的近身侍女惊慌失措地拨开人群,跑到苏墨儿的身边,在她耳边小声地耳语了几句,顿时,墨儿微笑的表情凝结在了脸上,变成片片碎片落了一地。
公主逃婚!
虽然只是短短四个字,但是它的后果却是石破天惊的。这不仅仅直接关系着送亲队伍中两三百人的生死,更影响着大元和北齐的邦交,或许两国会因此而再次陷入交战的局面也不一定!
那时所面临的将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悲惨局面!
只要一想到西门寒星也许将是那百万伏尸中的一具,苏墨儿的心就紧得发痛。
丢下手中的东西,她直奔尚武堂。
这几天,西门寒星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墨儿,自己一直住在尚武堂的议事房中。
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只见大门半掩,墨儿来不及多想,推门而进,但是抬头看见的却是令她瞠目结舌的一幕!
西门寒星脸上的表情那么纠结,一种压抑而到快要爆炸的痛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是如此的煎熬。
他宽宽的臂弯中,抱着泪流满面的展流云,散开发髻,一头如黑色绸缎一般柔顺的长发披在她微醺的脖颈之上,映衬着如雪的肌肤,一种漫不经心但却惊心动魄的诱惑之美浑然而成。
“鹿鸣,鹿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来接我?”
展流云眼神迷离地轻抚着西门寒星严峻而苦痛的脸,重复呼唤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那眼神,是清醒着的展流云完全没有的,充满了思念和柔情,那是只有恋爱中的女人才有的眼神。
西门寒星曾经渴望了很久很久,希望有一天他能用这种眼神看自己,但是现在,他等到了,但是她的口中却还是呼唤的那个名字,不是寒星!
“为什么,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你心里装着的还是小叔叔,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他已经死了,死了!你这个傻女人,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了啊?”
宽大的手掌摇晃着展流云欣长的身躯,柔亮的黑色瀑布顿时在空气中飞扬起来。
半醉半醒的女子如同一具失去生命力的玩偶,非常的眼睛木然地看着屋顶的木梁,仿佛那个方向通向天堂,可以窥见早已离去的爱人!
“死了的已经死了,但是活着的人却必须活下去,展流云,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聪明如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的真心呢?”
西门寒星咆哮着,他托住展流云的头,逼着她对上自己的视线。
“我喜欢你,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那个时候你有小叔叔,我不打扰你!但是现在,你只是一个人,没什么可以阻拦我了!”
男人的表白有很多种,有天花乱坠,有生死盟誓,但是西门寒星却是最简短有力的!
困住展流云挣扎的身子,他低下头,如帝王般,带着不容拒绝的霸气,吻上展流云微启的唇。
仿佛被一根利剑滑过心房,墨儿按着胸口,无力地靠在了墙上,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但是,摆在眼前的残酷现实让她不得不面对!
十岁那年,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远远地看了一眼,骑着宝马,胸带红花的少年儿郎,当娘亲指着那个俊秀的身影告诉她那就是她的未婚夫婿时,她是那么骄傲自豪。
人群中,她的未婚夫婿像是一颗璀璨的珍珠,夺目,绚烂!
那一眼,虽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但是却深深地刻上墨儿的心房!
她一直以为上天对她是很眷顾的,赐予她如此优秀的夫婿,给予她那么荣耀的人生,但是事到如今,才发现,一切只是一个虚幻的泡沫。
她生活在了自己编织的谎言中,以为自己很幸福,但事实上她的夫君心里根本就不曾有过她一点点的影子。
这真相何其残忍!
浓烈的酒气刺激着墨儿的双眼,她很想大声地哭,宣泄一场,但是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闭上眼流不出一滴泪。
不敢再看,她怕接下来会发生更加无法承受的事情。
懦弱的,她机械地移动脚步,木然地离开了这个让她梦想破碎的地方!
“大嫂!”
西门飞霜与迎面而来的墨儿壮了个满怀,稳住身形,追了两步,但是碍于失态的严重,还是转身向尚武堂走去!
“西门寒星,可以结束了吧!”
展流云推开身上的男子,抓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湿意,冷静得有些诡异。
她站起身,脸色沉郁,波澜不兴,束起凌乱飘散的长发,拎起桌上尚有余温的酒,她又恢复成了平日里大家所见的展流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的展校尉!
看着她那么沉静的脸,西门寒星更加狂怒了!
她任由他拥抱,摸,轻吻,却独独不给予任何回应!
身子的反应比任何语言都管用,她这是在告诉他,她的身心只会为一个男人充满热情,即使那个男人已经死去多年也不妨碍她对他的爱!
“可恶——”
西门寒星闷吼一声,单掌击在厚重的桦木桌子上,桌子应声而裂,空气中木屑独特的气味飘散开来!
“寒星,我当你是朋友,永远的!而我当鹿鸣是爱人,是伴侣,也是永远的!”
展流云的话语很轻,但是每一字却像是敲打着西门寒星心上的重锤,那种闷声,让人窒息。
有时候,男女之情就是如此的莫名其妙,我们总是习惯把目光眺望在远方的风景,而忽略了脚下的春色!
“大哥,公主不见了!”
西门飞霜进屋看到这一幕,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从一开始发现大哥喜欢流云的时候,西门飞霜就已经知道结局了,如果展流云是个那么容易改变的女人,她又怎么值得小叔叔喜欢的呢!
后来,当墨儿出现了,他以为纯真善良的大嫂会把大哥从这个泥塘中拉出来,但是现在看来,事情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公主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事情没有一件是顺心的!
“刚才大嫂来没有和你说吗?”
“苏墨儿来过?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
那个女人听见了自己说的话了吗?
她会怎么反应?
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还是像其他大家闺秀一般装作毫不在意故作大方地说——夫君,我同意你纳妾?也许她还会跑回西门家向爹娘告上一状?
心中浮出无数个猜想,但是每一种猜想背后都有一张哀怨受伤的面孔,未语泪先流,那双忧愁的双眸,像是两根刺,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上。
“该死!”
西门寒星戴上头盔,拿起挂在墙上的佩剑,冲了出门!
她去哪儿了?
不,现在最应该关注的是公主去哪儿了才对!
西门寒星命人搜遍了整个冥风关,都没有长公主的踪迹,但是营中的马房却少了一匹千里宝驹。
西门寒星心里一惊,大致已经明白公主的消失只怕不是无心而是有意!
如此一来,只怕北齐和大元本已修复七八分的关系又要分离崩析了,更要命的是,天下人定会觉得是大元理亏!
女人,果真都是不计后果的愚蠢动物,整天只会招惹麻烦!
西门寒星按耐着心中的怒气,跃上马,点了七八名甚为灵活的士兵,喝道:“上马,出关!”
“大哥,我也去!”西门飞霜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早已牵了一匹马,在一旁等候!
“不行,关外形势复杂,你给我安安分分地待着!”
西门寒星一口拒绝了弟弟的要求,前面一片茫茫隔壁,是大元和其他小国的国界,这些年的战争,所谓国界早已模糊,这片三不管区域常常摩擦不断,大小战事不断。为了不引起敌意,此次出关,西门寒星故意只挑选了八名精干之兵。
至于飞霜,虽然他也知道以自己的身手,应该可以胜任,但他还是不放心!
“大哥——”
“这是军令!”
在西门家,如果你想拒绝一个人,又不允许这个人反驳的时候,那么抛出“这是军令”,是必然有效的!
“若是你实在闲得慌,就去看看你那个麻烦的大嫂!”
顿了顿,西门寒星最后还是拗不过心中那双哀怨的大眼睛!
他承认,在成亲这件事上,是他对不起她,轻易屈服娶了她进门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她好。
不过,这种貌合神离的日子她也只要再忍两年就可以结束了。按照惯例,一满弱冠,自己便会得到封号。届时,她和自己都可以自由了,当然,他不会让她空着手出西门家,至少会保证她的衣食无忧!
西门寒星扬起马鞭,一抽马臀,在马匹的嘶鸣声中,九骑黑色骏马,如九道闪电,带着尘土团出了冥风关。
天与地,同一片的苍黄,无边无际的相连。
苍穹下,她显得是如此的渺小,就像是蝼蚁一般。
惶恐地展望四方,她已经忘了来时的方向,迷失后的迷茫将墨儿紧紧包裹,害怕和恐惧后知后觉,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爬上墨儿的心。
在看到那令人无法承受的一幕后,仿佛心痛得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像个游荡的孤魂野鬼,她跟在一队西域的商队之后出了关,之后便是没有方向的漫游,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站在这里了!
“这里究竟是哪里?”
头顶上有烈烈的西风刮起,吹乱了她一头严谨的盘发,原本属于少女的轻扬发丝全都散乱了下来,炽烈的艳阳炙烤着墨儿白皙娇嫩的肌肤,印上一层嫣红,豆大的汗珠落如黄沙,瞬间蒸腾起一缕青烟!
拖着长长的裙裾,墨儿的脚步那么无力,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将她彻底地打败!
这就是吞噬了无数边军的北疆,西门家世代守护的北疆吗?
就在她觉得头昏眼花的时候,前方有一座金光闪闪的古城进入了墨儿的视线,四周环绕着的绿树红墙,隐约还有仙乐飘飘,从空中吹散而来。
这对一个饥渴到了极点的人来说是一种多么巨大的诱惑!
墨儿,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她欣喜地跑着小步向前冲去。
那里有城池,有绿树,那么就一定有水,也一定有人!
充满了希望,墨儿使劲全身最后的力气,不知疲倦地跑着。
就在觉得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的时候,一个强有力的臂弯从马上垂下来,瞬间拦腰抱住了她。
“放开我!”墨儿感觉自己被横挂在了马背上,双脚踢打挣扎着。
“不要动!那是海市蜃楼,是魔鬼的诱惑!”
一个很明朗的男子声音响起,虽然马还在剧烈地奔跑着,但是这个声音却让恐惧和惊吓中的墨儿感觉到了一丝平静!
但是,就如此羞耻地挂在人家的马上,墨儿还是觉得不妥!
她试着想要坐起来。
“别动!”
一双大掌按在墨儿纤细的腰上,搜的一声,一直翎羽箭从墨儿的头顶飞过,斜插,进前方的沙砾地中。
墨儿被自己身处的险恶环境给惊呆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姐,很抱歉,救了你却又将你拉入新的险境当中!”
那男子的声音又响起,虽然危机重重,但却不失乐观,这个男人临危不惧的镇定给倒扣在马上的墨儿留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个男人应该是个好人!
“快追,快追,他的速度慢下来了!”
“射他,射他,抓住他,族长有重赏!”
由于是马背上平添了一个人,速度很快就缓了下来,任是男子把鞭子抽得多快,他们与追捕者的距离却越来越近,墨儿几乎已经可以看见那些手持弓箭的追兵的马蹄了!
“公子你放下我吧,这样会拖累你的。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
墨儿实在不忍心因为自己的关系,而使得这个男人无辜被杀。
她天真地以为,事情就像她想象中的简单!
但是那个男人却一口拒绝:“我此刻放你下去,你不仅仅会死,而且还会死得很惨!”
狄奚部落的那些男人是北齐广漠草原上出了名的败类,残暴好色,看到女人,就像是秃鹫看到了死尸。女人到了他们的手中,受尽凌辱,生不如死,更不要说是这个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元女,定是小命难保!
“可是——”墨儿不明白他口中死得很惨的意思。
“不要说话,前面有个山坳,我们进入躲躲!”
前方有个黑黝黝的山坳,山坳有个荒废的古城,那里地势复杂,巷道迂回,是个以少胜多的绝佳之处。
想及此,男子,从后背上抽出五只羽箭,夹在五指中间,弯腰后仰,拉弓引箭,倒射齐发五箭。
随即,身后五个大汉的身子重重着地,发出几声闷响。
也正因为如此,墨儿的身子暴露在外,一只十字箭头的羽箭旋转着向墨儿的头部袭来,飞速行驶中,带着惊悚的哨鸣。
墨儿看着那箭头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但却无能为力,只能紧紧地闭上双眼!
但是最后一刻,当十字箭头离墨儿的双目仅有丝毫距离时,箭身却奇迹般的停住了!
一直有力的大手握住了箭尾!
那个男人竟然赤手空拳抓住了极速飞来的箭!
短短一个时辰,他又救了自己一命!
墨儿刚想开口跟这个已经救了自己两次的男子说一声谢谢时,突然发现,他的身子重重一震。
而后,墨儿感觉到自己脸上沾染上了温热的液体,有红色的薄雾从眼睫毛上淌下,她伸手一摸,她的满脸竟然都是滚烫的鲜血。
墨儿昂起头,只见那男子右下腹鲜血汩汩地流出,银白色的倒钩箭头在一片映红中闪着银光。
他中箭了!
是的,刚才,男子为了抓住那只箭,而探出了身子,把自己的身子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危险之中,身后的敌人当然没有理由放过那一瞬间的大好时机!
马还在往前狂跑着,因为只要进到山坳中他们才有活命的机会。但是剧烈的颠簸使得男子的伤口进一步恶化,他惨白着脸,咬着牙,双手抓着缰绳,继续催促着胯下的坐骑!
“小姐,你看到我马鞍上的小袋了吗?”
“是的,我看见了!”
“那是铁蒺藜,你帮我撒在我的马蹄后,记得要看准了,里面没有多少!”
本来,这袋铁蒺藜这种东西他从没打算过用,这种暗箭伤人的手段,就像是在勇士的背后使刀,太不光彩了!
但是,现在关系着两个人的命,男人也顾不上这些了!
虚弱的他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再转身了,仅仅握着缰绳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只能借助了墨儿的手了!
拉弓射箭这种事情墨儿是不会做,但是要谈把暗器撒得均匀一点,墨儿倒是有几分天分,她一面想象着农夫播撒种子时的姿势,一面将满是铁刺的铁蒺藜,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均匀撒了出去。
没有多久,身后便出现了人仰马翻的场面!
受了惊的马匹不顾主人,四下跳攒着,为两人的逃亡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残破的古城,经过几百年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大多都没了屋顶,只剩下残垣断壁,干燥的空气中安静得只听见风声!
在确认暂时安全之后,那男子终于松了一口气,仰面从马背上倒了下去,沉重的身躯,激起一阵尘土。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坠马使得男子的伤口被撕裂,鲜血,从伤处汹涌而出。
头一回和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距离如此之近,也是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威胁,这让墨儿又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但是只要一想到这个男人是为了救自己才会落到如此下场时,她又重新变得坚强起来。
再说,西门家的女人怎可如此无用?
咬牙,墨儿决定暂且放下男女之别,摸上男子精壮的腰身,从后腰抽出一把镶嵌着猩红火濯石的银质匕首,宝石的明艳光彩,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这时,墨儿才有空看了这男人一眼。他大约二十左右的样子,有着一双北齐男人典型的狭长双眸,透着鹰一般的锐利,据说那是因为草原辽阔,北齐人总是眯着眼睛眺望远方的缘故。
但他的长相和一般的游牧民族的族民却大不相同,他的皮肤偏于白皙,脸型瘦长,带着南方人独有的儒雅和风度。
他的五官,精致却不失坚毅,从他的穿着,神态,还有那把昂贵,精细的匕首来看,他应该是个出身高贵的贵族!
抽出男子腰间的匕首,墨儿扯起自己鹅黄色的裙裾,寒光闪过,一块柔软的布料从裙裾上滑落。
按住男子流血不止的伤口,粘稠的血液很快沾染上墨儿凝白的芊素小手,男子半睁开双眼,声音有些微弱:“快去把地上的血迹整理掉!”
墨儿抬起视线,惊愕地发现,来时的路上,一路鲜红的血迹斑斑,就像是一条醒目的红色路标,无疑是在给后面的追兵指路!
环顾四周,连把扫帚都没有,墨儿只能半跪着,用自己的衣裙,兜起墙角边上的沙土,将沿途的血迹一点一点仔细埋没。
汗水,尘土,还有血污,使得原本靓丽端庄的大家小姐霎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经过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基本上,已经看不出来时的痕迹,这时山坳中也传来了马蹄声。
墨儿赶紧跑回受伤男子的身边,摇醒已经处于昏迷边缘的男人:“公子,他们来了,怎么办?”
“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至于能不能得救,就要看神的旨意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一个受了伤血快要流光的男人,他们能否逃过一群饿狼的追袭,真的只能看的神的旨意了!
墨儿吃力地把男人搭上自己瘦弱的肩膀,茫然地望了望四周,残垣断壁之中,看不出哪儿有适合两个人的藏身之处!
最后,墨儿选择了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一丈多高的整块黑色岩石,被风沙打磨着光润圆滑,黑色的碑面上刻着几行铭文,那文字墨儿闻所未闻!
“公子,休息一下!”
墨儿把受伤的男人挡在身后,以一种练武之人看起来极为可笑的姿势双手握着匕首。
命运的神奇之处,就是总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刻,把两个看起来毫不关联的人联系在一起。
一天之前,他们两人,一个是北齐高高在上的亲王,一个是将军府深居简出的少奶奶,他们素不相识,但是一天后,他们确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的两只蚂蚱,生死相连!
拓跋孤鸿半眯着眼,忍着疼痛带来的折磨,看着像是母鸡捍卫小鸡似紧张的陌生少女,眼里有点模糊!
生于王庭之家,长于阴谋纷争,从未被人如此保护过,而且这份保护还是来自于一个素未平生的少女!
她的背影看起来羸弱瘦小,纤细的手臂由于紧张而微微颤抖,她的头发乱了,衣裳脏了,但是不知怎么的,那个小小的侧脸在这样的一个生死未卜的午后,看起来却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我叫拓跋孤鸿,你叫什么名字?”
伤口还在流血,力量正从涌动的伤口不断流失,预感到自己清醒的时刻已经不多了,拓跋孤鸿急迫地想知道这个少女的名字。
这是一生中,他遇到的第一个没有任何目的,发自真心关心自己的人,就算是死,他也要记住这个少女的名字!
拓跋孤鸿?
这个名字好熟悉!
墨儿低头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起来在哪里听过!
本来按照礼法,女子名讳不得随意告诉他人,但是,墨儿看了看一身是血的拓跋孤鸿,这男子和自己也算是生死之交,对自己又有救命之恩,告诉他应该无妨吧。
于是,墨儿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行礼:“我叫苏墨儿!”
“苏墨儿!苏墨儿!”
拓跋孤鸿在口中一连默念了两步,将这个名字深深地在心底铭刻而后心满意足地闭眼昏迷过去。
“拓跋公子——”
墨儿刚想把拓跋孤鸿再次摇醒,这时,嘈杂的叫骂声传进她的耳朵。
抓着匕首的纤纤玉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用力地咬着下嘴唇,就连咬出了血都没有察觉!
神似乎是眷顾这一男一女的。
男人们绕着残破的古城跑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血迹和马蹄的踪迹,以为他们二人并没有在城中停留,立刻朝着城外的方向追了出去!
当听见他们的马蹄声消失不见后,墨儿的身子就像是一片从枝头无力坠下的落叶,重重地跌落在地。她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摇晃着拓跋孤鸿的身子。
但是这次,拓跋孤鸿怎么也叫不醒!
“坏人已经走了,你可千万不要死啊!对了,水,你应该喝点水的!”
嫁进西门家的两年,使得她也稍稍懂了一些一般少女不知道的事情。
至少在人受伤大量失血后,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补充水分这一点墨儿很清楚。
只是,眼下马儿已经受了惊,跑远了,要找水谈何容易!
“拓跋公子,你在这儿稍事休息,我去找点水谁来!”
将拓跋孤鸿放倒在地,换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墨儿便开始四下找水。
古城中是有不少深井,但是无一例外,每一口井早已干涸,被沙土填没,无奈之下,墨儿只能壮着胆子往山坳深处走去。
山坳中,怪石嶙峋,寸草不生,荒芜一片,只有头顶偶尔盘旋着几只甚为丑陋骇人的秃鹫,发出令人心寒的叫声。
死一般的寂静中,墨儿只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
没有时间害怕,她只想着石碑下的拓跋孤鸿还能坚持多久!
但是,目光所及之处,均是一片荒凉,没有半点绿色,水,在这儿,似乎成了一个奢侈的念想。
就在墨儿神情沮丧,准备出城再去碰碰运气的时候,一只小小的壁虎从墨儿的鞋面上一跳而过,吓得墨儿失声惊叫。
壁虎被这尖叫声也吓了一跳,于是很快地消失在石缝中。
墨儿看到一幕,心里突然一阵狂喜!
壁虎,以蚊蝇等小虫为食,它能在这儿出现,说明此处定不乏蚊虫,那就也说明这儿一定有水!
墨儿再度寻找起来,只是这一次,她找的更加细心了,连石缝中央也不放过!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一条狭长而隐蔽的石缝中,墨儿的手指摸到了一股潮意。
碍于石缝狭窄,任何容器都进不了,墨儿只能将手中的瓦罐丢下,脱下自己的罩衫,一点一点伸进石缝中润湿,浸足水分后挤到瓦罐之中,周而复始,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接满了一罐子水!
好了,这下拓跋公子终于有救了!
舒了一口气,墨儿捧着手中的陶罐马不停蹄往回赶,路经一片沙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啊——”
脚尖好像踢到了一个硬物,墨儿习惯性地低头去看,结果却吓得尖叫,向后跌倒!
一个白骨森森的骷髅正半埋在黄沙之中,他张开的嘴,和已成两个黑洞的眼正望着天空的烈日,炽烈的阳光照在它惨白的骨骼之上,折射着一种让人直冒冷汗的冷光!
墨儿坐在地上,紧紧抱着手中的陶罐,背心已经湿透。
她不停地往后移动着双腿,害怕得泪水直往下淌。
正当墨儿挣扎要站起来,赶紧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时,她的手再次触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体。
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流出,墨儿缓缓转过头,她害怕再看到任何和白骨有关的东西。
但幸好,这次只是一把大半剑身插入沙石之中的宝剑。
墨儿抹去了剑柄上厚厚的灰尘,这把乌金宝剑又重在日光下绽放属于自己的清冷光辉。
谁也不知道它已经躺在这里多久了,但是重新面世的那一天,它依旧锋利无比,傲然展露着它不同寻常的光彩!
本来,对于这些杀人的利器,墨儿并不感兴趣,可是那一刻,不知为何,墨儿却像是着魔似的,放下手中的陶罐,双手掏着沙土,把那把乌金宝剑刨了出来。
这是一把孤寂了很久的剑,从它离开尘土的那一刻起,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墨儿抚着剑身,轻声地说道:“那个人是你的主人吗?”
再看一眼那具白骨,突然发现似乎并没有刚才那么可怕了!
那个人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才会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这里,只有这把剑陪着他,看他死的时候张嘴仰天长啸的样子,是因为不甘心还是因为放不下心?
墨儿细心地把剑擦拭了一遍,准备将它重新放回它的主人身边时,竟然在剑柄上的玉坠上发现了两个名字,这两个名字让她的脸色顿时大变!
圆形坠子是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正面刻着鹿鸣二字,而反面则刻着流云!
鹿鸣!
流云!
西门鹿鸣!
展流云!
难道这具白骨就是西门家那位战死沙场却连马革裹尸的机会都没有的骠骑将军西门鹿鸣?
想到这里,墨儿连忙开始挖开骷髅身上的沙土,松软的沙土下,残酷的一幕让墨儿泪如雨下。
十几只箭,箭箭都在心房位置,肋骨,头部,腿骨,到处都是深深的刀痕,有几处甚至是彻底地断裂!
墨儿无法想象这位小叔叔在死前曾经遭受过怎样的痛苦,她捂着嘴,尽量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惊扰了西门鹿鸣的亡魂!
“前辈,不,小叔叔,墨儿带你回家!”
把先前浸湿的衣衫铺开,墨儿双手恭恭敬敬地把西门鹿鸣的尸骨一点一点收好,打了个包袱,又背上那把乌金宝剑,无论多困难,她都要把西门鹿鸣的尸骨带回西门家!
当拓跋孤鸿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地上,他强撑着看了看四周,很失望地发现并没有苏墨儿的身影!
终于还是被遗弃了!
当然,这并不能怪他,没有水,没有食物,他又是个受了重伤随时会死掉的陌生人,留下来陪着他的结果只能是两个人等死!
她当然不会傻到这么做!
现在,他唯一希望的便是这名少女,能够安然无事地回到属于她的世界,不要遇到坏人,不要被饥渴打倒!
而他,尽可能地活下来,向伤害过他的人复仇!
抓起匕首,斩断背后的箭尾,再运功,在背后一拍,倒钩的箭头从体内被推出,箭头上刮着一丝血肉!
咬着牙,从怀中摸出一瓶止血的伤药,往伤口上倒去。
“背后你够不着的,我来帮你!”
一个温柔如水中之花的女声响起,抬眼,苏墨儿正站在自己的面前,背上背着一把长长的墨色宝剑,一手托着瓦罐,一手提着一个非常的包裹,透过薄薄的布料,隐约可见其中森森白骨。
顿时,拓跋孤鸿感觉到心里暖暖的,原来她并没有抛弃自己!
“快喝点水,你的血都快流光了!”
将手中的瓦罐递给拓跋孤鸿,又接过他手里的小瓶,看着那道前后贯通,血肉模糊的箭伤,墨儿咬了咬牙,轻柔着动作,均匀地撒上药粉,又撕下拓跋孤鸿的长袍,裹好伤处,血流总算是止不住了!
“我以为大元的女子都是娇弱的,没想到你竟这般坚强!”
伤药在接触到伤口的那一刹那,有刺痛传来,拓跋孤鸿却感觉不到疼,反而心里有种难言的感觉触动了心弦。
他敞着怀,任由苏墨儿润白的小手一圈一圈绕过自己结实的腰腹,她的头抵在自己的胸口,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飘进他的鼻腔中!
心情,就像是水泡子中被扔进了一个小石块,圈圈涟漪泛动起来!
死寂漆黑的夜,因为多了一丛劈啪作响的篝火而显得稍稍有生气了一点。
火堆的两边,对坐着墨儿和拓跋孤鸿!
经过一个下午的休息,拓跋孤鸿的脸色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死灰,渐渐恢复了些生气。
同千千万万的北齐人一样,拓跋孤鸿有着惊人的恢复力,这是大自然优胜劣汰的结果,因为只有经受得住磨难,不会轻易死去北齐人才能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活下来。
他轻抚着包扎好的伤口,眼神透过红色的火苗,看着对面了无睡意的苏墨儿。
她的一双大眼睛为何充满着淡淡的哀伤,她仰望着天空是在思念谁吗?
很想和她说说话,但是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拓跋孤鸿指了指地上的那包枯骨:“你认识它?”
拓跋孤鸿不明白她从哪里找到了这些白骨,要知道,在整个草原上,因为仇杀,战争,还有天灾**,这样无名无姓的尸骨有着太多太多。她凭什么认定这具便是她要找的!
还有一点更加让他意外,一个柔弱的少女,竟然毫无畏惧地背着一包白骨,看她的模样,倒也不相识胆子那么大的女子啊!
“嗯,算是我的家人吧!”墨儿点点头,往火堆中添了几根干柴,火苗儿顿时窜高了许多。
“看样子也好些年了,你怎么就知道这人就是你要找的!”
“他的身边有佩剑呢!”
西门家的男人视自己的武器为生命,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这个人一定是西门鹿鸣,不会错的!
“哦!那你呢,为什么一个人走在草原的边缘,这里很危险,你的家人一定很担心!”
她的手,白皙柔软,没有一个老茧,手指甲显然也是经过精心修剪的,再加上她身上超然的气质,拓跋孤鸿有绝对的理由相信苏墨儿定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她定然出自书香门第,饱读诗书!
“我的家在京城,我现在暂住冥风关是因为有些事情要办!至于为我担心的人,恐怕并没有几个吧!”
虽然和拓跋孤鸿已经生死之交,但是公主逃婚的事情墨儿还是跳过了,这毕竟是事关两国邦交的大事,墨儿不敢轻易开口。
从京城来,暂住冥风关,难道——
拓跋孤鸿一听墨儿的话,心中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难道,这位气质绝尘,品貌出众的少女也许便是大元那个天下无双,才艺双绝的长公主元易!
也许苏墨儿只是她的化名而已!
“苏小姐,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拓跋孤鸿神秘地笑了笑,朝墨儿点点头。
“秘密?什么秘密?”墨儿不自觉地朝拓跋孤鸿挪了点距离,人总是有好奇心的。
“其实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拓跋孤鸿优雅地笑笑,开始了自己的试探之旅。
“真的吗?”墨儿狐疑地看着拓跋孤鸿,他只是腹部中箭,应该没有伤到脑子吧?
“真的!不信我表演给你看!我猜你今年十四岁,对不对?”婚约上写得很清楚,元易长公主今年一十四岁,如果这位苏墨儿也是十四岁的话,那就对了!
“对是对,不过我觉得你这是蒙着的!不算!”墨儿摇了摇头,示意拓跋孤鸿继续表演未卜先知的仙法。
“好吧,那本山人就再猜一猜,在京城,你住的地方应该是高墙深院,很大很大的地方!”
拓跋孤鸿的意思当然指的是皇宫,但是墨儿却误以为他说的是将军府,的确,将军府占地两百多亩,是开国皇帝御赐的大宅院,在京城,除了皇宫,最大的就是西门将军府了!
这下墨儿算是彻底地相信拓跋孤鸿的超凡能力了!
而墨儿的这番表现看在拓跋孤鸿的眼中,使得他认定了一个事实,这个少女便是他即将迎娶的大元长公主!
聪明一世,糊涂的一时的他忘记了一件事,如果墨儿真的是大元的长公主怎么可能连未婚夫君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本来,他还为大王拿自己的终生大事换取短暂的和平而闷闷不乐,但现在却为大王能在众多亲王中选择自己来成就和亲这项重任而倍感到庆幸!
他本以为大元的公主要么是个哭哭啼啼的娇人儿,要么是个盛气凌人的骄纵天女,娶了这个妻子,他的人生不会惬意到哪里去。但谁知,原来公主也分很多种,例如眼前的这位,便是贤惠温婉,气质出众,充满勇气和信心的!
他开始相信缘分是上神注定的说法,茫茫草原,他无意中救下她,生死关头,她对他不离不弃,如果不是缘分还能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刚刚死里逃生的拓跋孤鸿脸上有着很微妙的表情。
“你真的什么都能预知吗?”墨儿瞪大着眼睛,惊讶地问。
“你有什么想要问的吗?”拓跋孤鸿忍着痛,捂着伤口,挪动了一下身子,向墨儿靠近了一点。
原本,两个人隔着火堆面对面,现在已经比肩而坐了!
本来还恪守着男女有别的别扭思想的墨儿不知不觉也和拓跋孤鸿亲近了起来,他那么雍容大度,风趣幽默,是个谦谦君子,本来对人就不设防的墨儿,更是把他当成了朋友一般知心对待!
所以,问朋友一些问题也应该是可以的吧?
墨儿垂着脸,火光倒映在长长的睫毛上,她显得有些神情寂寥:“那我问一个私人一点的问题可以吗?”
十四五的少女,本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但是墨儿的身上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就像是江南雨后的垂柳,忧郁宁静的表情,更是美得乱人心绪,拓跋孤鸿心跳猛然增快了两拍,他说:“直说无妨!”
“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在一起生活会得到幸福吗?”
不,似乎也不能说没有感情,只是西门寒星对她没有感情而已!
她想起了西门寒星对着展流云时那么生动的表情,不像对自己,总是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好像一切都与之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
拓跋孤鸿笑着摇了摇头,这也难怪,她才十四岁,远赴异国他乡,嫁给一个素未平生的陌生男人并且要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生活一辈子,这的确是残忍了一点!
看起来,她之所以会一个人离开冥风关无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的本意是想逃婚的吧!
“不用担心了,我保证你一定会过得很好,因为与你共度一生的那个人是个很好的人,他会对你很好的!”
不知怎么的,拓跋孤鸿的心中涌起一个念头!
与其这样揭穿互相的身份,还不如留个惊喜来得有趣!
“真的吗?”
墨儿不敢相信,西门寒星对自己很好会是什么样子!
“当然是真的!”
拓跋孤鸿眯着眼睛,儒雅的笑容在温暖的篝火中灿烂着。
茫茫草原之上,他再也不是孤独一骑一人了,对于这个神赐予他的珍贵礼物,他当然会好好珍惜!
隔壁上的夜很漫长,也很冷,拓跋孤鸿和墨儿虽然疲惫到了极点,但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他们开始了漫无目的的聊天,从天文地理再到诗词歌赋,他们无所不谈,相谈甚欢。
墨儿言谈之中展露的博学让拓跋孤鸿的眼中再次流露出欣赏的目光。
大元人,一向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信条,他自幼在大元境内求学,见过太多女人一生在婚姻的枷锁中苦度余生,困于一方小小庭院中白发终老,令人唏嘘。
而今,他的妻,却是满腹经纶,以她的才学,若为男子,必是状元之才!
一切到此刻为止,拓跋孤鸿都觉得十分之完美,当他靠在石壁上看着苏墨儿熟睡的容颜,他的心,升腾起了一种油然而生的满足!
与其像其他兄弟每时每刻都追求着权力,金钱,美女,活在算计和阴谋中,还不如守着一个相爱的妻子,策马狂奔,追逐蓝天上的白云,过真正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一夜,拓跋孤鸿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信心,也充满了期待,他以为等待他的是一个梦幻般的新开始,可事实却是,那却是一条充满了伤痛和血泪的泥泞之道,未来的十多年,他走得蹒跚,踉跄,却始终不悔!
天亮了!
昨夜那堆熊熊而燃的篝火只余下黑色灰烬,几颗暗红色火星还在不死心地拼命闪耀着。
当苏墨儿睁眼,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张毛毡,不远处停留着一小队人马,整齐地列队静站着,一律禁口不言。
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墨儿连忙抓着毛毡站起身来。
“你醒了?”
拓跋孤鸿,从人后走出,梳洗好,又换上一套新的衣裳,翩翩的风度再次回到他俊美儒雅的脸上。
“他们是什么人?”
墨儿指指他身后的侍卫,看样子,似乎不是敌人吧!
“放心吧,我们已经安全了!”
从侍卫长齐横的手中接过装满水的牛皮囊,还有几片牛肉干和馍片放到了墨儿的手里,拓跋孤鸿含糊带过墨儿的问题。
看到食物和水,饿了一天一夜的墨儿也没有推辞,坐了下来,小口小口地吃着。
“慢慢吃,不要着急,等你吃完了,我会让手下的人送你回冥风关!”
本来,拓跋孤鸿是要自己护送她回冥风关的,但是碍于失血过多的身子已经经不起长途劳顿,他必须尽快回到自己的王府修养身子。
三天后,他要以最好的状态来迎娶自己的新娘,给她永生难忘的盛大婚礼!
“谢谢你,拓跋公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恩情的!”
墨儿朝着跨在马上准备离去的拓跋孤鸿感激地点了点头,她以为这是一次永生都不会再见面的分离,所以显得有些伤感,毕竟这个男人和自己共过患难!
“不用一辈子,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拓跋孤鸿坐在马上,笑了笑,手中的马鞭扬了扬,路径侍卫长齐横的身边时,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照顾好苏墨儿!
冥风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上至主将,下至士兵,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肃穆地有些过分,就算是大军逼境,也不曾见过他们这样。
两个女人,从他们的眼皮子地下,悄无声息地失踪了,而且偏偏这两个女人又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们一个是高贵的公主,一个是边军的当家主母,无论谁都关系重大!
两天一夜,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茫茫戈壁上可能会遇上任何她们从未想象不到的危险,饥渴、寒冷、野兽,四处掠夺的野蛮骑兵——
西门寒星已经不敢想象下去了,因为他已经快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恐惧给逼疯了。
“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人,连两个女人的下落都追查不到,你们还有脸称自己是大元的精锐之师?”
议事厅中,一整个下午只听见西门寒星暴怒的吼声,音量足以掀翻整个屋顶!
所有人都缩着肩膀不敢怒亦不敢言,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吧,他们是打仗的精锐之师,又不是追着女人裙子跑的精锐之师,更何况,连自己夫人失踪都要别人来通知的人也没什么立场来指责别人吧!
“西门少将军,我看这件事也不能怪他们,若是皇姐诚心逃婚,想必早就计划周详,你们找不到她情有可原!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找到皇姐的下落,而是如何应付两日后北齐的迎亲!”
太子无极和风尘仆仆的西门飞霜一起从门外跨进,从刚刚回到关中的西门飞霜口中,太子无极总算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此次皇姐失踪只怕是她故意为之,先前宫中早就有传闻说她与近身侍卫相爱,以死拒婚,但是到了上轿的日子却平静地出奇,他早就觉得奇怪!
虽然是姐弟,但是元无极却表现得极为镇定,他稚嫩的脸上没有焦急和任何担忧!
大姐的死活元无极不在乎,他所关心的是公主逃婚后面临的后果!
“大哥,你也不要太着急了,此时,没有消息应该是个好消息,大嫂不会有事的!”
大哥走过,西门飞霜很快就发现了大嫂的失踪,于是他也追了出城,但是,同样他也一无所获,无论是公主还是大嫂,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没有一点踪迹。
倒是回来的路上,解救了一个被人挟持的北齐女孩子!
“谁在关心她了?一天到晚只会给人找麻烦的女人!”
一听弟弟提到大嫂两字,西门寒星更是暴跳如雷!
他如此表情看在别人眼中,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样吧,从现在开始,对外宣称皇姐在和亲途中感染重疾,不治身亡,切不可走漏了消息!”
太子无极低首沉思片刻,缓缓开口讲出了自己的应对之策!
北疆离京城路途遥远,就算是飞鸽传书请示皇帝也来不及了!
眼前太子无极的办法也是无奈之举!
“若是北齐人不相信呢?”
西门寒星剑眉一挑,和北齐打交道那么久,可没见过北齐人这么好应付,更何况此次和亲的对象御亲王听说还是北齐国中极富盛名的贤王,能这么容易就打发了吗?
“到时再说!”
太子无极,微微一笑,小小年纪已经将卖弄高深的手段使得淋漓尽致!
“报——少将军,关外来了一小队身份不明的骑兵——”
“这个还要我教啊,鸣箭示威,不停劝诫的格杀勿论!”
西门寒星挥挥手,不耐烦地回话。
“可是,其中有个女人很像夫人的样子!”
“什么?”
西门寒星从桌上抓起佩剑,一跃而起,动作迅速得视线来不及跟随。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果然看到了不远处的苍茫天地中,有五六匹快马停驻,其中一个小小的身影真是苏墨儿本人!
她披着一件巨大的黑金色斗篷,巴掌大的小脸在夕阳中赫然地苍白着。
来的路上西门寒星把事情想象得很严重,心情也很严峻,他以为这次是被要挟了,以为要面临很多条件,但是站在城头看到苏墨儿的那一刻,他才发现,事情竟然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几名骑兵像是护卫一样众星拱月似的分散在她的四周,她也是一脸的祥和,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传令兵,出城,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
就在西门寒星将城门打开一条小缝,欲派出一名传令兵打探消息的时候!
只见,对方的一名骑兵下马,走向墨儿,西门寒星握紧手中的宝剑,怒目圆睁,仿佛随时会从城墙上冲下去似的。
但是那名骑兵只是恭敬地半跪在墨儿的马下,以自己的背作为墨儿的下马石而已!
很显然,墨儿从没接受过如此隆重的礼遇,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本来,这种作践人的下马方式墨儿也不愿意,无奈北疆的马要比大元的高大出许多,再加上墨儿本身娇小玲珑,要想不出丑,非常方方地下马,这是唯一的法子!
半响后,墨儿才抓着缰绳颤颤巍巍地踩在骑兵的背上下了马!
从马鞍上取下西门鹿鸣的尸骨和乌金宝剑,墨儿朝着一路护送的五名骑兵弯腰行了个礼,以表示自己的感谢。
但谁知她这一个礼却让那五人惶恐得立刻五体投地地跪了下来,这也让墨儿下了一大跳。心中暗自念叨,大元人都说北齐人野蛮好战,没有礼貌,但是现在看来,这北齐的礼数还真是吓人,她只是弯了个腰,他们回礼就要回到五体投地,也太重了一点吧!
这边看得西门寒星和将士也是一头雾水,这五体投地的大礼在北齐,那是只有面对王侯贵胄才用,他们怎么会对一个异族女子施以这么大的礼,有点不明白!
圆圆的红日渐渐没入地平线,如血的夕阳映照了大半个天空。
墨儿吃力地拎着西门鹿鸣的尸骨,独自一人向冥风关走去,影子跟在她的身后,被拉得很长。
“你这个女人,你非要把全天下搞得鸡飞狗跳才安心是不是?还有你穿着那是什么衣服——”
厚重的斗篷下,一身血污,让西门寒星顿时凝结了怒火。
破碎的裙裾,沾满血污的衣袖,还有被汗水和尘土凝结的长发,天啊,她到底经过什么?
“你,你还好吧?”
声音陡然降了下来,西门寒星微微颤抖的声音仿佛是在确认一件事似的!
“让大家担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墨儿可以想象,她不在的两天一夜,一定给别人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于是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立刻低头开始道歉!
听到这话,西门寒星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
“大嫂,安全回来就好!”
西门飞霜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接过墨儿手中的剑和包裹,当他的手触碰到乌金宝剑时,他和西门寒星的目光都定住了!
这是?
不会错的,这是先皇御赐的宝剑,乌金神剑,天下只此一把,他们绝对不会看错!
那么?
兄弟二人把目光投向墨儿手上的另一个大包裹,从布料边缘露出的白骨让他们心里一阵抽痛。
难道这就是小叔叔吗?
“他是小叔叔?”西门寒星喉头一紧。
“嗯,应该是的!我在一个古城的沙地里发现这把剑和他的!”
墨儿将佩剑放在尸骨之上,双手将它们交到了西门寒星的手中。
扑通!
所有在场的边军将士,连同西门家的两兄弟齐刷刷地跪下,西门寒星抬起双手接住了西门鹿鸣的尸骨!
这一刻,时间凝固住了,所有的人都满含着热泪。
面对这包白骨,他们的眼前,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意气风发,面带爽朗笑容的少年将军。
纵马狂嘶,长剑问天,单骑于敌军中斩将杀敌,一剑封喉!
战场上,那份王者之风,谁可比拟?
而今,少年将军已是一具枯骨,如何不让他们扪心大号悲呼?
如血残阳,映照着冥风关历经战火的城墙,一种独属于军人的悲壮在整个冥风关的上空飘散开来。
越来越多闻讯而来的将士在后面跪下了,数千人,除了墨儿,没有一个是站着的,墨儿看着眼前的景象,这些将士汇聚起来就像是一片汪洋大海,这片大海的中央便是归来的西门鹿鸣!
这些人中,有许多是当初跟随过西门鹿鸣的老兵,当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自己的将军时,这些平日里刀里来火里去眉毛都不皱一下的汉子们,嚎啕大哭得像个孩子!
墨儿呆呆地杵在那儿,看着几千个老少爷们各自不同的哭泣方式,开始有点体会到西门府中经常提到的袍泽兄弟是什么意思了!
从前,她经常会在梦中看到西门寒星战死沙场的情形而吓得浑身冷汗,她不敢想象自己的夫君浑身血淋淋地倒下时的情景,那会让她整夜都睡不着觉!
但是现在,她明白了一件事,西门家的男人并不是为某个女人而生的!
除了家庭,西门家的男人还属于国家,军队,和他的袍泽兄弟们!如果有一天被围在中央的是西门寒星,所有的将士也会如此悲伤地为他哭泣,而她,则应该勇敢地接受属于他们的结局。
他生,她要就要做个贤妻。
他死,她就做个坚强的寡妇!
突然,汪洋大海中出现了一条裂缝,一个身影从数千人中挤出一条通道,默默地走到中央。
展流云接过那把剑,撩起玉坠放在手心之中,当鹿鸣两个狂草的字映入她的视线中,泪无声落下,打湿了玉坠!
这玉佩是她亲手挑选,他亲手雕刻的,他说过的,剑在人在!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守候在这里,为的就是就是一个一生一世的承诺。
可是,为什么,现在,回来的却是一堆没有生气的枯骨。
那个出征前,总会从战马上回过身给她一个笃定笑容的男子呢?
“八年了,西门鹿鸣,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可是为什么你这个样子就回来了呢?”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西门鹿鸣已经战死,展流云的心里也清楚,但是她却抱着一丝希望,只要死不见尸,那他就有可能活着!
而今,他的剑,他的尸骨,将这最后一丝她赖以生存的希望也给打破了!
展流云第一次像个女人一样,眼中流露着对爱上的眷恋,她流着泪,抱住西门鹿鸣的尸骨,悲伤地哀鸣!
展流云孤单的背影,像极了失去伴侣的孤狼,绝望,孤独带着永生难复的悲痛!
墨儿对自己说,如果她也能像展流云对西门鹿鸣一样给予西门寒星如此炽烈的爱情就好了,像火一样热烈,像风一样狂野,像云一样自由,像天一样博大,这才是西门寒星想要的感情吧?
可惜,她却永远似一口古井,波澜不惊,沉静得让人觉得无味!
西门鹿鸣的回归,让整个冥风关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哀痛,尤其是在看到伤痕累累的尸骨时,群情激奋!
恨不得将当年已经灭国的郎昆再灭一次!
晚上回到房间,墨儿惊讶地发现,她的房中竟然有一大盆烧好的洗澡水!
极为缺水的北疆,只有主帅才有如此奢侈的权力。
墨儿转过头,看了看还沉静在悲伤情绪中的西门寒星,说了句:“谢谢!”
“不,是我该谢谢你,把小叔叔带了回来!”
第一次,西门寒星用这么郑重其事的语气和墨儿道谢。
第一次,西门寒星对墨儿另眼相看!
他本以为自己娶了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大家千金,但是现在突然发现,虽然身子柔弱,个性揉捏,但至少她还是有一点勇气,并不是自己想象中全无是处!
“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门被带上,一道隔阂将彼此心情都有些异样的两个人分割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