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恨吧,忘吧
将军府中,披红挂彩,巨大的双喜红灯挂满每一个角落,吉乐声如雷震耳。
刚刚平定了京城之乱,接着西门冷云又被封为监国大将军,这使得这个自开朝以来便存在的家族变得更加声名显赫!
而今日,是西门家少将军的娶亲的日子,朝中重臣、各方权贵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宾朋满座中,每个人都竭力地表达着自己亲近西门氏的诚意,今日的贺礼中,不乏名贵之物。只可惜,今天的主角,也就是我即将拜堂的良人——西门飞霜却是一脸冰霜地看着那些虚与委蛇的人物,眼前不断浮现出叛乱之时,这些人闭门不出静观其变时的嘴脸!
若不是西门冷云坚持,西门飞霜根本就不想请这些无关的人!
我坐在布置一新的婚房中,一身素衣,未施脂粉,双手摸着肚子,低头看着整齐叠在床上的吉服,心中悲怆凄然!
想着飞霜穿着大红喜袍时的英俊模样,我真的很想把时间的镜头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
外面喜庆的唢呐声声,似都敲打在我的心上,催促着我快做决定!
成了亲,我们就是夫妻,一命相连的夫妻!
真的要让他陪着我一起死吗?
我可以这么自私吗?
答案当然是不行!
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性刁蛮的刁家大小姐了,除了是女人,我还是个母亲!
至少,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妈妈又没爸爸,那样的小孩太可怜了!
“喂,大小姐,你到底决定了没有,我赶时间!”
ko翻身,从窗口跃入,拍拍身上的尘土,斜靠在窗前的梳妆台前,一脸的春风得意!
看来最近和南宫不语进展得不错,所以才会一脸的风骚样!
“你倒是挺积极!”
我站起身,眷恋地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这里充满了回忆!
我把在这件屋子里发生过的一切,全都深深地铭刻进自己的脑海,因为剩下的半年,它们将成为我坚持下去的动力!
死,有的时候无比可怕,也有时候无所可怕!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我坐在随园的松树下悠闲地晒太阳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我依旧为自己当时的勇敢和决绝而唏嘘不已!
离开一个自己深爱的人,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勇气!
“交完这个差事,我就是逍遥岛的正式主人了!”
“不要告诉小楼我的事,以他现在的情况要是知道这些的话,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你难道不去独孤城吗?”ko愕然问我。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要去独孤城了?少自作聪明!”
不能伤害西门飞霜并不意味着可以伤害小楼,我好不容易才使得小楼有了活下去的勇气,怎么还能让他绝望呢!
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静悄悄地走完最后一段路,谁都不要惊扰,让他们将把刁小蛮的形象永远保持在现在!
我从袖中摸出一张叠好的信纸,恋恋不舍地放在嫁衣之上!
“写的什么东西,我来看看!”ko眼明手快,抢了过去,展开后,大声念起来:“本欲与君成就百年姻缘,无奈心有所属,忘君见谅,就此别过,永不相见!呵呵,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你一个黑帮大小姐说起文绉绉的文言文来也挺顺溜的嘛!”
“闹够了吧,快点走吧!”
拎起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包袱,我才发现,原来我在这个世上最大的行李就是西门飞霜,如果没有他,那我还需要带什么呢?
ko伸手拦住我:“我再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真的不后悔?”
“不必了,走吧!”
我不敢回头,唯恐多看一眼自己毫不容易下的决心就会坍塌迸裂,只能闭上眼,拉着ko尽快离开这里!
一路上,那个男人变得很婆妈,他问我既然已经决定要离开西门飞霜,为什么非要等到成亲这一天,让自己喜欢的人在整个京城的注目下被抛弃,丢这么大的人!
我苦笑,拍着他的肩膀说,这叫用心良苦!
我就是让要让他觉得丢脸,他越丢脸才会越恨我,越恨我才会越容易忘记我!
当两条人影翻过西门将军府巍峨的高墙,消失在重重绿荫之后时,一墙之隔的府内,丝竹声声,喜乐飘飘,一个年轻而绝美的男人,穿着一身大红蟒袍,匆匆赶回随园!
他的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十年来的夙愿一朝得尝,且不管后面的路如何,至少现在他觉得很幸福!
腹中积蓄了良多话语,在今夜,他要统统告诉自己的妻子,对她说,死亡如何,疾病怎样,他们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再分开了!
而满心欢心的他,所面对的却是一件冰冷的衣服,还一张比利刃更能割碎人心的“离别赠言”!
很快,就如那留信之人预料的那般,流言蜚语就像是雨后的竹笋,在京城各处冒了出来,大街小巷,妇孺老幼,无人不知,少将军被无情女子抛弃这一情节被说书人编成了一段离奇的故事到处传播,成为了每个京城百姓不厌其烦的谈资!
那一阵子,若是在街上随便拉住一个人,都能绘声绘色地给你来上一段,保准你听的欲罢不能!
大家都说,那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妖女,入幕之宾有如过江之鲫,怀了孩子却连种是谁的都不知道,可即使这样,西门家的二少爷却还是钟情不已!令全京城的少女都无法容忍的是,这个女子到成婚当日居然还抛弃了英武的二少爷和另一个不知名的男人跑了!
于是,西门飞霜成了全京城的人怜悯的对象,男人们同情他的遭遇,女人们则希望有机会安慰他那颗受伤的心!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流言的速度比长了翅膀的鸟飞得更快!
十天后,我们刚到月牙山脚下的一座茶肆,就已经听到几位茶客凑在一起,神秘兮兮地谈论着这件事。
我和ko竖耳倾听,其中不乏一些令人耳红面赤的露骨情节,好好的一段传奇硬是在一传十,十传百中编成了大元版的潘金莲转!
ko越听越火,桌子一拍,准备教训那些口无遮拦的茶客,被我拦下。
“别闹事,我若是重名声的话,还会花钱请说书人编排自己吗?别傻了,人生在世,为那些虚无的东西动气何苦呢?”
“那些说书人竟然是你花钱雇的?”
ko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嘴巴张开忘了合上!
“是又如何?”
我一口一口吃着茶点,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的莽莽群山,心思越是远在千里之外!
我站于山脚,仰望着薄雾中若隐若现的月牙山脉,高低起伏,连绵蜿蜒,在氤氲湿润的雾气中,如同一幅浓墨淡彩的山水国画,钟秀灵韵!
抬脚,踏着厚厚的积叶,走进山中,四周幽雅寂静,空气别样清新,晨雾像是海面上的波涛一层层地涌着,伴随着山林间的风不停飘忽着。
寂寞的光柱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惊醒了巢中的鸟雀,幽深之处传来的鸟鸣让人俨然走进了荒芜的原始丛林!
上次被元无极逼着来找鬼谷遗书的时候还是冬季,冰封万里,满地积雪,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给我的印象除了寒冷就是阴森。但是现在已经是初夏了,葱绿郁然,鸟兽活跃,阳光,露水,雨雾,就连空气里都带着一股子花草的香气!
沿着一条偏僻的小径,我跟随者ko的脚步走了约莫两个多小时,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音。
抬头放眼望去,我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一个巨大的天然湖泊映入我的眼帘,它,犹如深山中的一块蓝宝石静静地镶嵌着这个隔世之地,优雅地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稳定的地下泉水使得这个不大不小的湖泊常年维持着同一个水位,缝旱不涸,遇雨不涝,水质长清,鱼虾繁盛,岸边满是淡绿色的石头,常年的水流冲刷,使得它们失去了最初的尖锐,变得光滑柔润,在水中折射着温润的光芒!。
待我走近一看,愕然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天然的玉石库,岸边的那些石头,均是品质上乘的玉石。
更令我惊艳的还在后面,湖畔东侧,一座欧式的小木屋,清漆下的原木色在阳光和波光中闪耀着质朴的光彩,非常的烟囱让人联想起家!
屋檐下一盆盆盛开的美丽植物,沐浴着山中穿透薄雾而来的阳光,蕊中闪动的露珠似钻石一般抢眼!
这木屋,在每个女孩子年少的梦中都曾出现过,我也不例外,而今天,它就在我眼前!一条玉石铺就的路从我的脚下一直延伸至小屋!
不管怎么样,ko总管是做了一件好事,他的确是给我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终老之地,长眠于此,看起来是个不太糟糕的决定!
我提起裙摆,穿过清晨淡金色的晨光,一步一步向我这个未来半年要待的家走过去!
我心中的家就是这样的,不需要太大,也不要太豪华,只要推开窗户可以闻到清新的空气和迷人的花香,阳光可以把屋檐下的躺椅晒得暖洋洋的就可以了!
站在木屋前,我心满意足地对着莽莽群山张开了双臂!
在这一刻,我决定,即使剩下的路没有飞霜的陪伴,我一个人也要好好地走!
“谢谢你,ko!”
很想好好谢谢这个与我一同来到异世的男人,我也真诚地祝福他在这个新的世界里可以找到属于他的幸福。
但是当我转过头时,却发现自己的身后空无一人!
目光拉远,那条翡翠玉石铺就的小道尽头,一个高大的背影正徐徐而行,他没有回头,只是冲着我挥挥手。
“简风,谢谢啦!”
我双手作喇叭状,呼喊声在起伏的群山中连绵回响!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了!
可是,那个该死的男人还是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背影!
站在门口,正当我抬手欲推门的时候,门吱嘎而开
时间顿时如一张被冻结的湖面,噶然而止,一张明艳如花的男子面庞带着绝艳的微笑闯进了我的视线!
我微启的唇,惊讶得久久没有合上!
小楼!
是啊,如此灿若星辰的笑容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有谁有呢?
打开的大门,门内是坐着轮椅上的小楼,双眸如星,绝艳明媚,门外是我,一手搭在腹上,一手指着门内,一脸震惊!
轻轻地,他握住我的手,温暖的掌心包裹着我。
“又见到你了,真好!”
他语若轻歌,柔柔的声音在屋檐下飘起!
“你怎么会在这里?小楼,你忘了吗?你是不可以离开独孤城的!”
吃惊过后,我开始担心!
这该死的ko,我明明吩咐过他不要将这事告诉小楼的,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不行!你的侍卫呢,我让他们立刻送你回独孤城,没有续命草,你会死的!你这个笨蛋,是白痴吗?为了别的男人的女人你值得吗?”
我拿开他的手,冲进屋内,替他收拾行李,就算我用拖的,我也要把他拖回独孤城!
西门飞霜,楼小楼,他们谁都不能死,我不准!
衣服,靴子,佩剑,药瓶,我抓起一块桌布,将所有小楼带来的东西统统装了进去,打成一个巨大的包裹!
“小蛮,我没事了!”
小楼移动轮椅,来到我的身后,他抓住我的手,让我停止了忙碌。
“你说什么?”
我转过身,对上他充满温情的眸。
“我说我没事了!不信,你看看我!”
他拉着我的手,按上他的胸,清晰而有力的心跳,就像是一面战鼓。
再看他的脸色,原先惨白的病态容颜已经不见了,堪比女子的白里透红,再加上那脸艳若桃花的笑容,他又重回到了那个倾倒世人无数的绝世美男!
我迟疑地看着这巨大的变化,不明白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真的已经好了,除了这两条腿之外,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抢过我手里的包袱,小楼又重将我收进去的物件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好!
看着他灵活自若的身影,我终于反应过来了!
我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双肩,兴奋地大叫道:“是真的吗?小楼,你真的没事啦?真的吗?”
看我像个孩童一般大喊大叫,小楼的脸上堆满了宠溺的笑容,他拉着我,让我坐下:“都已经快做母亲的人,为何还是这么鲁莽?是真的,我没事了,全好了,难道你忘了,我也是个神医啊!”
“可是那时你不是说——”不是说没有办法了吗?
“神迹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只要我们保持希望就行!你也是,不要灰心难过,因为有我在,奇迹一定会发生!我像你保证你不会有事,你的孩子也不会有事!”
小楼的目光落在我微微凸出的肚子上,眼神僵了一僵,在笑靥如花背后有不易察觉的落寞哀伤。
这是世界上最复杂最难以明了的情感,这种感情潜藏多年,在心底,那个最伤最痛的角落里发酵,繁衍出一种新的名为祝福的物质!
很多年以前,当他的师父站在高高的山顶目送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离开时,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当你不能再拥有一样东西的时候,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忘记!
而今,也是这样,明明她就在眼前,但是看起来却还是那么遥远,她是别人的妻子,她怀着别人的孩子,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永远记住那些独属于自己的回忆!
他看着我的样子是那么认真,他说的话语气也很肯定,看着他,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不一定会死!
也许,奇迹真的有可能发生!
小楼说,他要留下来,如果我死了,他会把我埋葬,然后亲手替我把这个孩子交给西门飞霜!如果我活了,他会笑着祝福我和西门飞霜!
我很想拒绝他,但是站在空旷寂静的黑夜里,我发现自己其实很害怕!
死亡对我来说,是未知的,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该如何面对!
面对他递过来的手,我无法决绝!
久别重复后的第一顿饭,我们吃得很沉默,他和我似乎都各怀心思!
从饭桌上抬起头,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盯着我,小楼说:“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原地,我们现在的一切永不老去该多好!”
我沉默了一下,眼睛望向了远方!
如果时间真的停留在原地,那么我和西门飞霜也将永远地分隔吧?
我并不希望是这样!
小楼也看出了我的沉默,他继续说:“多吃点吧,我希望你怀的是个儿子,这样我可以有很多的宝物送他!”
“什么宝物?”我放下筷子,抬起头,问他。
“秘密!”
小楼神秘地笑了笑,不肯再多说!
水边花树映水而红,灿若云霞,天色与水色交相辉映,织成一片独属于山里黄昏的迤逦美景。
山里的黄昏很容易让人想起旧事,当我和小楼并排躺在藤椅上,看着夕阳最后一抹嫣红被收敛时,我们像一对老人一样开始了漫无目的的谈话!
他问我,如果一切重新开始,我会不会选择他。
我回答说,幸亏你当时请了ko当我的保镖,否则我早就没命坐在这里了!
他说,西门飞霜一定是个不懂女人心的男人,和他一起会很无趣,你要会自己找乐子。
我则说,你在这儿呆上半年,独孤城不会被人吃掉吗?
很有默契地,我们都不追问对方心里的秘密。
当个快乐的傻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在乎,让彼此的相处更加轻松,这就是我们找到的适合彼此的相处方法!
白天,我推着小楼的轮椅,沿着那条世界上最贵的玉石路去河边钓鱼,找最美的一块石头,让小楼刻上我的名字!
晚上,星光之下,一边吃着烤肉一边听小楼弹琴,不在乎飘散的香气聚集了多少虎视眈眈的动物!
多少次,铮铮的琴音中透着一个男子无奈的心,我听了,入耳,入心,却不能有任何表示。
我对小楼,如此轻而易举地辜负,一次又一次!
天高气爽,山南菊盛,雁阵南飞,当秋日的最后一片红叶从枝头上做完垂死挣扎,无声划过夏秋之间的轨迹,翩然落地。
幽幽碧水之中,一个让无数丑女感到欣慰的倒影惨不忍睹,身形臃肿,体态笨拙,仿佛一只吃撑着了的鸭子,已经迈不动脚步。
是谁说怀孕的女人最美丽?
是谁说母性光辉胜过一切化妆品?
我抽死他那张堪比宋祖德的烂嘴!
“怎么会那么丑呢?”
我捏着自己胖嘟嘟的脸,朝着湖水中的我大作鬼脸。
在山中隐居也没什么不好,只好这副丑陋的样子谁也看不见!
我站在湖畔的巨石之上,眺望着渐渐由青转黄的群山,和头顶上渐渐南去的候鸟,目光所及之处,再也没有了盛夏的枝繁叶茂,取而代之的是在不经意间变凉的西风!
我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慨叹,竟然已经是秋天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来时,正是满山青翠,郁郁芳芳,百花盛开,蝶舞燕飞,半年,有一百八十天,原本我来的时候以为这一百八十多个日日夜夜会很漫长,会是一种煎熬。
但是小楼的出现,这一百八十个日夜变得生动起来,每一天一睁开眼,就会有新鲜的节目等着我。
屋外的石桌上,有一幅精美绝伦的棋子,是我们亲自在河边挑选奶白和翠绿两种颜色的玉石打磨而成,石桌上刻有棋盘,偶尔我们会像孩子一样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但不管过程如何坚信,结局总是我小胜半子。
下棋下累了,我会让小楼弹琴给我听,久而久之,我竟也学会了宫商角徵羽。当我第一次用古琴弹奏出nobody时,小楼说这很神奇。而当我扭着西瓜肚大跳迈克尔杰克逊的太空步,一边哼着dangerous时,小楼脸上的表情真的很好笑!
当我告诉他,在我的家乡那里没有皇权,没有奴隶,没有战争,没有饥饿,军队是守护百姓的卫士,君主是由人民选举产生时,他瞪大了眼睛。他说那就是他心中的王国,人人平等,没有贫穷和压迫,充满自由和理想,人们可以任意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他说他心目中的天堂就是这样的。
而我笑了笑,说,其实,这里也有这里的好处,至少这里的天还是蓝的,水也是绿的,猪肉可以放心吃,卖狗肉不能挂羊头,耗子见到猫会扭头就跑,衙门也还算讲理,孩子的爸爸不用验dna也很明确!
每每谈到这些,小楼总觉得很神奇,他不能理解为什么铁鸟可以再天上飞不掉来,铁马不吃草也可以日行千里,他常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他真的很想去到我们那个世界去看看那里的神奇!
“天气这么凉怎么也不多穿件衣服!”
小楼膝上放着一件秋衣,挪动椅轮,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朝他笑了笑,伸手接过,听话地穿上!
我和他,似乎已经不再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对着彼此,我们都能感觉到心底最深沉的平静,没有男女之欲,也没有非分之想。
握着对方的手,感觉着彼此的脉搏,我突然发觉,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像是亲人一般,融入我的生命!
人的一生中,会用很多方式,爱很多人!情人,亲人,朋友,这些爱相互并存,并不会产生矛盾!
“小楼,怎么这么快就到秋天了?”
我低头,踩着一地的落叶,心情低到谷底,从身子各处传来的麻痹感觉,让我隐约感觉到了最后时刻的临近!
我和飞霜的孩子将在这个季节出生,但我却将在这个季节随风而逝!秋天对我来说不仅意味着收获,也意味着终结!
“不要担心,跟我来!”
跟着小楼的轮椅,我朝着湖边走去,巨大的青石上有一滩鲜红的小野果,果肉饱满,色泽诱人,散发着香甜的香气。
“是要给我吃的吗?”
小楼楼摇摇头从身后摸出一个琉璃罐子,晶莹剔透的瓶身在阳光中闪耀着美丽的光芒!
在小楼的示意下,我把洗干净的野果一一放进琉璃瓶中,在一切完毕后,小楼又变戏法似的取出一根木杵,在我的注视下,将红宝石一般的野果挤压,碾碎,捣烂。
鲜红的汁液像血一样聚集在瓶底,有种怵目惊心的美丽。
仿佛是伤口流出的血,在午后的阳光下,有种淡淡的悲伤。
小楼看着我,眼里有明亮的光彩,他说:“这叫红灯笼,是一种可以酿酒的野果,可是如果你不把它捣烂成汁,来年它们只是一堆烂掉的野果而已!但是,像现在这样,承受了巨大的磨难和压力,流血流泪,痛苦、悲伤,但是坚持一阵子后它们却可以变成最美味的果酒,有怡人的香气,最完美的口感还有玛瑙一样鲜红的颜色!其实,人也是一样,在折磨和痛苦面前,只要我们用心坚持,就一定会像这瓶红灯笼一样,有朝一日,定会凤凰涅槃,活得新生的!”
手指透过薄薄的琉璃瓶壁摸着那些被流动着的鲜红液体,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
原来每一种光彩夺目的新生都是从这么痛苦的承受中产生的。
“来,送给你!我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你能亲手打开这瓶酒,尝一尝它的味道,然后就知道我没有骗你了!”
小楼握起我的手,把琉璃瓶交付我的手上!
“我真的有打开它的那一天吗?”
“肯定,一定!”小楼重重地点点头。
“好,我相信你!不过真的到了那一天,我要请你一起喝!”
心情突然就像是午后舒展开的云,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重生!
多么让人激动的字眼!
我快乐地像个孩子,高高地举着手中的琉璃瓶,透过晶莹剔透的瓶壁看着外界,原来已经泛黄的萧瑟山林,顿时变得五颜六色起来!
是啊,我得活着,这样才能有机会再见那个被我伤得伤痕累累的男人,亲口向他解释所有!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落叶不断飘下,铺天盖地地遮掩了所有的方向,放眼四周,没有边际,没有方向,只有一片苍茫的土黄色!
身穿黑色战袍,跨着宝驹的英武男子,立于天地之间,愤怒地看着天地一色的陌生世界。
在如此苍茫的天地之间,他刚直,坚毅的身影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剑,锐气刺痛眼眸!
昏灰的天空下,那男子带着撕裂大地的怒火,在苍穹之下怒吼着——为什么?
他的痛,他的伤,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割痛了我的心。
当我捂着胸口,从睡梦中醒来时,看了看窗外的朝阳,天已经亮了。伸手摸了摸后背,已经湿透!
这半年,我刻意地不去想飞霜,我努力让自己以为自己和他过得都很好!
但是,随着最后期限的来临,我的心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
屋外,有男人的交谈声音,低低的,但却还是很熟悉!
我披着外衣,一手撑着腰,一手托着快要临盆的大肚子,艰难地往门外移动。
晨光之中,是风尘仆仆的ko,他站在小楼的轮椅旁边,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低首二人正说着什么。
“你要我找的南海龙涎已经找到了,楼小楼,你我已经两清了!”ko将手中的布包放到了楼小楼的手里。
本来,雇主和被雇用人之间永远只是出钱请人做事和拿钱替人消灾的关系,他从不多看也不多问。
可是再遇见了楼小楼后,看着他为自己喜欢的人所作的种种努力,他发觉自己从前竟然活得那么苍白!
只为了给爱的人一丝温热,不惜将自己燃烧成灰烬的炽烈爱情让他平静的心底涌起了惊涛骇浪,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谢谢你!你让我非常满意,作为回报逍遥岛周边的云海三岛我全部归于你的名下!”
“我可以把你的这份馈赠当成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洒脱吗?”
“随你怎么想!他,怎么样?”
听小楼口中跳出他,ko不必多想,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
“像是个不散的幽魂,没日没夜地跟着我,不过,在来月牙山之前,被我用金山脱壳的妙计给甩开了!”
“不用了,出山见到他,告诉他一声,小蛮在等他!”
“你已经决定了?”
小楼点点头,最近她的身子麻痹程度已经愈来愈深了,恐怕脱不了多久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我单手扶着门框,忍住腹中传来的疼痛,问道。
虽然他们的声音小之又小,但是从脸上的神色我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有事瞒着我。
“你怎么出来了?”
小楼调转轮椅的方向,ko也一跃到我面前,把渐渐无法支撑体重的我横抱到了里屋的床上。
我趁势抓住他的袖子,昂着头追问:“你和小楼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还有你交给他的包裹里装的是什么?你说的冤魂不散是指飞霜吗?啊——”
痛,从身子深处传来的巨大疼痛,让我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汗水,不断从我额上倏地滑落,汗湿的发丝粘在了一起,粘在了脖子上。
我紧紧握着拳,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但是那种生平从未体现过的另一种痛已经将我彻底地打败了!我有些慌乱地看着屋子里的两个男人!
下身有湿热的液体涌出!
我要生了吗?
“羊水破了,她要生了!简风,帮我最后一次!”
“好!”
小楼滑动轮椅,来到床前,摸到床柱上的一个麒麟木雕,猛然用力一按。屋内原本平坦的青石地面缓缓朝两边分开,一个大约三十度的斜坡甬道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快,帮我抱她下地道!”
这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地下世界!
无数的淡绿色冰晶建筑,就像是夜幕中汇聚在一起的萤火虫,在这个磅礴的地下宫殿中闪着让人惊奇的光芒。
两边半透明的墙体上,刻着各种各样未知的文字,它们张牙舞爪,龙飞凤舞,深深凹陷在一面面光滑的石壁上,似乎是在讲述一个神奇的故事!
地下宫殿曲折蜿蜒,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天然迷宫,而小楼则轻车熟路地迂回穿行其中。
“小楼,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但是我的意志却依旧很庆幸,我没忘记自己的承诺,明年的这个时候要和他一起喝我们亲手酿的果酒!我还要抱着我们的孩子去见他的爸爸,我不可以死!
“我要带你去一个可以让你重生的地方!”
说话间,他停在了一道石门前!
石门上刻有一轮带火的艳阳,颜色是血一样的鲜红!
小楼转过身:“把她给我吧!还有,很高兴认识你,简风!”
“我也是!”
扭转石门上的圆形浮雕,石门缓缓开启,带着机关启动时的沉重的声音,一股温暖而湿润的暖气流迎面扑来!
睁开眼,才发现这道门后别后洞天!
撩拨开缠绕于面前的氤氲水气,一个令人惊叹的世界让我目瞪口呆!
这是一个半封闭的石洞,头顶是苍穹状的半圆形石顶,淡绿色的未知物质覆于其上,荧荧光线雨丝般洒遍空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一望无际的水面,散发着温热的水汽,如同一层凝结的白云飘浮在水面之上,一朵朵铜盆大小的白莲,在水中央,静静地绽放,空气中,流动着沁人心脾的暗香。
与之洁白无暇的颜色形成绝妙对比的是湖底一块块翠绿色的碎石,在盈盈波光下闪动着凝脂一般的润光!
原来,湖畔的那些玉石就是从这里流经出去的!
身子的疼痛竟在这里神奇地慢慢减轻了些许,我不可思议地触摸着身边的空气,仿佛空气中都有一种特殊的物质存在。
浑身的骨骼,每块肌肉,每一个毛孔,在进入其中的这瞬间变得舒畅、自由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从细胞深处被激发。
轮椅滑过月牙形的碧玉石板,来到温泉池边,水中的白莲似感觉到了人的存在,微微点动了身子,在平静如镜的水面摇曳起了一圈涟漪。
“这里是仙境吗??”
“不,这里是鬼府洞天,据说是当年鬼谷先生得道成仙的地方!其实,外界传言要风云双戒才能打开鬼谷的入口那只是历代掌门人的障眼法而已!真正的入口就在翠石湖边!而且这里也没有什么治国安邦、掌握天下的秘密,更没有长生不老的神药,这里只是一个老顽童无意中发现的世外桃源而已!”
小楼在温泉池边放下我,自己也艰难地从轮椅上将身子挪动了起来。
我们并排坐在碧玉石板上,让双腿都浸在温暖的泉水中,感受着从脚底升起的暖意。
当水流浸湿了衣料,小楼那双枯瘦如柴的双腿被勾勒出让人心痛的线条时,我的眼泪又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滴落在水面之中,形成一圈小小的波纹,飘荡远去。
“傻瓜,不要哭,我不想你留给我的最后一眼是带着泪的!”
小楼温柔地拭去了我眼角的泪光,把我的头拉向他的肩膀!
他的一生都在祈求爱,寻找爱,失去爱,得到二字,对他来说是那么遥远,可即使如此,他也依旧没让自己发生任何改变,善良带给他的光彩,比绝世之容更加美丽、动人。
“小楼,我们来这里究竟做什么?”
阵痛的时候,紧紧地握着小楼的手,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此刻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要把我刻进心里一样。
那种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的样子,让我觉得这是临别前的凝望。
“嘘,让我好好看看你!很快就要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了,我怕时间久了会忘记你长什么模样!要是我记不起你长什么模样了,那该多么伤心啊!”
如兰双手,颤颤抚上我的脸,他柔腻的手指,描摹着我的眉,我的额,我的鼻,我的唇,一种诀别的悲壮无声涌上心头!
突然,他低首,吻上我的唇,只是蜻蜓点水式的触碰,但却带着排山倒海似的情感,沧海在那一刹那移为桑田,时光似剑芒,从我们身边飞快闪过,似只有我们在这短短半秒钟的接触中留在永恒之中。
真正的爱,,超越了生命的长度、心灵的宽度、灵魂的深度,无论它燃烧过多久,它的光亮将永远地存在!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有冰冷的东西落下,伸出一抹,是一颗晶莹的水珠,在我指腹上滚动!
抬手,撩起他耳边黑色的发丝,拭去他脸上的泪,我轻声说:“下辈子你要做一个骄傲的女子,而我就去做那个围绕在你身边的卑微男子,我要还你这一世深情!”
以前,总听某些男士安慰被自己拒绝的女子,说是若有来世,一定会不辜负你云云。那时,我嗤笑而过,连这辈子都无法保证的人,有什么理由去保证下辈子这种水中月,雾中花的东西。
但是遇到小楼之后,我才明白,有时,一些听起来荒谬可笑的话,却是出自说者真心的!
正因为明白今生不以为报,内心又不得安宁,我们只能吧诺言许到了来世,就像是信用卡的透支一般,得到了太多,只能拿下一辈子来还!
“好!我在奈何桥上等你!”
小楼轻笑,如晚风中的合欢花枝,轻颤人心。
“啊——”
他从怀中取出南海龙涎的小瓶,喂到了我的嘴边。
“这是什么?”
“你相信我吗?”
我点点头,没再多问,张开嘴,喝了下去。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张嘴是因为我相信小楼,我知道他不会害我。
但后来当我明白了他的用途后,我真的后悔自己喝了它。
南海龙涎,是南海蛟龙血液中的提取物,万金难求,十分稀有。
在中国古代的巫医传说中,人和人是可以易命的,在一个神鬼无法窥视的地方,只要服下南海龙涎之后,交换全身的血液,生和死是可以互换的!
而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些!
服下龙涎之后,体内的血,顿时,如千万条龙,在冲击、碰撞,血管中,加速奔腾的血流肆意叫嚣冲击,试图找出一个出口,顿时,我的体内,像是发生了海啸一般动荡!
我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托着急急下坠的小腹,仰天长吼——啊!
我的声音,激荡起泉面上的轻雾,震落了白莲当中的水珠,倏倏落入池中。
眼前闪过这半年以来的一幕幕:
夕阳下,他面色沉静如兰,他肯定地对我说我不会有事!
透过琉璃瓶的七彩,他的脸上有淡淡的哀伤!
每一次他看着我的脸,脸上都有一种想要一辈子铭刻的凝视!
在半年前他出现时,他就已经打算好了这一切!
“小楼到底在干什么,我的血液有毒,你这样会中毒的啊!”
我推着他,挣扎着,但是生产的巨大疼痛,却让我没有了力气,只能无力地看着小楼倾世的容颜,如同褪色的桃花一般,渐渐失去鲜活的颜色!
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他继续耗费着自己的生命!
“求你了,小楼,不要这么做好不好!你会死的——”
我哭着苦苦哀求着!为了我他曾经生不如死,我已经欠他太多太多!现在又要用他的命来换我的命,我怎么可以接受?
“没关系,人人都会死的!”
小楼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了,他握着我的手的力气也越来小了。
我感觉到他逐渐发冷的身子在颤抖,整个人就如同风中之烛一般,忽明忽暗,随时会熄灭!
“不,小楼,不要死,我们把血换过来啊!”
我强忍着疼痛,拉扯着小楼,试图把他从无边的疲惫中摇醒。
他半张着眼,看着我,反手包覆我的拳:“就算这么做,我也会死的!为了能够离开独孤城,我一次吃了许多许多续命草换来了半年寿命,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你这个骗子,你不是说你已经全好了吗?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
痛,已经不仅仅是身子上的痛了,有心里的!
难道,在我要得到一个亲人的同时就要失去一个吗?
又是一阵昏天黑地的痛袭来,我紧紧握住拳,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别激动,放轻松,你快要生了,身子别绷直!”他的声音很疲惫,就像被抽空了力气。
“用力啊,小蛮,你很快要有一个漂亮的宝宝了!”他冰冷的手握着我的手。
“我看到他的头了!”他给了我一个模糊的微笑。
“恭喜你,你有了一个儿子!”他瘦削的身子向后倾去。
“不要为我难过,就把这个孩子当成我的重生吧——”声音嘎然而止!
婴孩震天的哭声中,一个寞然的身影落水成花,激起飞浪无数,我的眼泪,也顺着眼角,流淌不息!
我无力地伸出手,伸向他翩然倒下的方向!
漫漫水中央,一个淡粉的身影,如一朵精美的白莲,漂浮在氤氲水气之中,黑色的发,黑色的眼,似墨玉一般优雅,他的脸,苍白却精致,带着心满意足的笑,他越来越远!
“小楼——”
精疲力竭的我,眼前一片模糊,手抚着怀中的孩子,无声呐喊着一个飘然而逝的名字!
温暖的泉水,伴随着婴儿响亮的啼哭,还有那个已经消失在光亮出口的身影,在我的人生中永永远远地形成了一副定格于此的图片!
一个叫小楼的男人用自己的生命告诉了我一个关于爱的真谛,爱情就像开在枝头上的花朵,暗香盈盈,亭亭生姿,如果折下来,没过多久它就枯萎了。爱不是据有,也不被据有,因为爱在爱的过程中已经满足了
舟摇摇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乌丝飞花成诗,淡笑倾倒三世,我对小楼的记忆,终老都是如此美丽!
一个月后
京城大街
“听说了吗?西门将军府又要办喜事了!”
“少将军娶亲吗?哪家的小姐?”
“不是!听说是办满月酒!”
“满月?大将军休妻未娶,少将军忙着天涯海角地寻给自己戴绿帽的逃妻,哪里来的孩子?难不成是老将军夫妻?老蚌生珠!”
“哎,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少将军不但要娶那个妖女过门,就连那个父不详的孩子都要纳在自己名下,真是度量超然啊!”
“那不是绿云罩顶吗?”
两个市井小民谈笑着与一个俊伟不凡的男子擦身而过,他们只顾着满足自己窥视豪门的好奇心理,而忽略了身边男子脸上的不悦。
西门飞霜皱了皱眉,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拍了拍那两人的肩膀。
抬头见到男子的面容,两个长舌夫被吓得面如死灰,顿时就像没了膝盖骨似的,跪地求饶:“少将军,草民无心冒犯,请少将军饶命啊!”
“如果你们再对我的妻与子说出半点污蔑之词,就别怪我西门飞霜不客气!对了,你们替我这句话转告给全京城的人,若是以后我在街上再听到此类言辞,就是你们传达不利,同样治你们的罪!”
生平第一次,用手中的权力做了一回公报私仇的勾当,但是感觉却没有想象中的坏!
据闻,半年后,京城街头还是有两个神经错乱的人在到处宣扬——西门二少爷的儿子据对是亲生的,西门二夫人也没偷人!
西门飞霜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提着从医馆中买回的补身药材,迈着西门家人独有的昂扬大步往回走去。
“你死到哪里去了,你儿子又拉了三回了,快点收拾啊!”
见西门飞霜高大的身影快进屋来,我抬手便将沾满婴儿排泄物的尿布团丢了过去,幸好某人身手不差,稳稳接住,没有半点洒出来!
面对臭气熏天的玩意,那男人清冷的脸上竟没有半点嫌弃的表情,反而是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
他将脏衣放在一旁,而后从身后取出一套大红的婴儿衣服,微笑着靠近小床上熟睡中的婴孩:“儿子,今天我们穿新衣服吧!”
没错,你看的没错,的确是微笑!
话说,从在鬼府神洞见到那皱巴巴,红兮兮的一团的那一刻起,西门飞霜就已经不是从前只会冷面朝人的西门飞霜了!
他会常常微笑,只是,很多人还是不能适应他的笑容,战战兢兢地以为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瓜皮疙瘩小软帽,大红的绣双喜对襟小薄袄,一双虎头棉鞋,飞霜熟练地给孩子穿上。穿戴完毕之后,自恋无比地对着摇床上的小脸表露出一种近乎自恋的骄傲表情。
我一面喝着鸡汤,一面皱眉思索着,这男人是真的缺心眼儿到了不在乎孩子是谁的份上呢,还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以示自己的大方呢?
“吃饭的时候想什么东西呢,多吃点,怀孕的时候我都没有好好照顾过你,现在多少要补回来一点!”
他,绝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三军阵前,执剑指天的冷面少将了!
当婴儿软软的,半透明的小手指握住他略微粗糙的食指时,他整个人已经在无形之中变得柔和而多彩了!
如果说以前他是一块沉静的冰,那么现在他就是一团醒着的火,他现在已经开始学会给人光亮和温暖了!
“我的孙子醒了吗?”
西门冷云,也就是我的公公,操着一副军队操练时惯用的大嗓门从门口叫嚣着一路而来,但幸好的是,摇床上的那小子似乎很适应这样的生存环境!
无论是西门寒星倒拔杨柳式的抱法还是西门冷云佛门狮子吼样的呼喊,他都安之若素,呼呼睡他的大头觉,偶尔睁开眼睛,带着一点邪恶的小光芒,给常常把他当成面团一样揉来揉去的大伯来上一泡热乎乎的新鲜童子尿!
“爹,您声音矮点,这儿可不是军营,吓着孩子怎么办?”
飞霜挥手,示意父亲声音温柔一点,却不想被西门冷云狠狠一瞪:“我们西门家的男孩儿怎么可能那么娇气?”
“就是,就是!”
西门寒星单手从小床上又开始上演他独特的抱孩子手法,看的飞霜直冒火星,一把将儿子抢了回去。
“有个儿子了不起吗?”西门老大很不服气地拍拍双手,在腰上搓了搓。
“是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偏偏大哥生不出而已!”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现在是越来越没有尊卑长幼了啊!”
说话间,西门老大还有所指地看了看我的方向。
本来我是不准备开腔的,但是有人不知死活地将战火引到了我身上,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放下碗,如同老佛爷出巡似的抬起手,飞霜很有默契地接着,我不紧不慢地说道:“提起墨,我倒是想起墨儿了,对了飞霜,今天我邀请了男人帮上上下下来喝满月酒,墨儿会来吧,那个很会写诗的家伙也会来吧?”
至于墨儿为何进了男人帮,此事实在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北齐归来,墨儿愕然发觉自己已经被西门寒星逐出西门府,甚至还发现自己那个一心只读兵法书的丈夫竟然流连烟花之地,索性,一怒之下搬出了将军府。
无奈墨儿的父亲苏大学士又是一个冥顽不灵的老古董,坚持所谓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狗屁理论,弄得墨儿差点流落街头,而此时,天生的奸商司空凌则乘人之危签了一张终生聘用的合同,签上大名,按上大红手印,从此墨儿就成了男人帮京城分店的总管了!
“应该会来的,早上墨儿亲口答应我的!”
飞霜早已领会我的意思,大声地公布答案!
“咳咳,那个,既然孩子已经满月了,总得起个名字吧,我们还是合计合计吧!”
西门老大顾左右而言他,明显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我和飞霜也就只当没看见,待会儿见到墨儿我看他是不是还有勇气继续装下去!
“是啊,是啊,这两天我一直在琢磨这个事情,毕竟是我西门家的长孙,名气可不能马虎!”
西门冷云很赞成地搓着手,作冥思苦想状!
“爹,这回,咱们能不能不要取得那么没有温度?”
西门老大终于借着替我儿子取名字这件事,委婉地发表了自己对于老头子当年给他们兄弟二人取的名字的不满。
“当然了!这孩子是福星,他一出世,和毋国多年的干戈化为玉帛,北齐,西凉纷纷送来和信,现在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真是可喜可贺!这样吧,如此取个单名为庆如何,庆贺大元基业安稳,庆贺我西门家开枝散叶!”
一向话不多的大家长这次毫不吝啬,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他的孙子应该叫做西门庆!
“西门庆?听不起不错!”西门老大点点头!
“西门庆?寓意也挺好!小蛮你看呢?”飞霜也点点头。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儿子怎么能叫西门庆呢?”
我激动地打翻了汤碗,我怎么能叫西门庆呢?西门庆可是中国古代色情范畴的代名词,要是他长大了遇到了潘金莲该怎么办?话说《金瓶梅》中西门庆是因为纵欲过度死在女人床上的吧!
“怎么,这个名字不好吗?”
爷爷抱着孙子,很委屈地看着我!
“这个,其实,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就叫西门忆!”
我没有忘记小楼最后留给我的那句话——不要为我难过,就把这个孩子当成我的重生吧!
这个孩子不仅仅是我和西门飞霜的孩子,更是代表着小楼的重生,所以我给他取名为西门忆!
记住他对我的一世深情,也记住自己来世的许诺!
这一生,我属于西门飞霜,我要忘却因为小楼而带来的痛苦和哀愁,我要快乐的活着。
下一辈子,我要忘记西门飞霜,和小楼快乐地活!
“西门忆,西门一,还西门二呢?我觉得还是——”
西门老大,话还没说完,就被飞霜打算,他看了我一眼,充满深情,他斩钉截铁地一锤定音:“就这么决定吧,我儿子的名字就叫西门忆!”
我们相视一笑,有些事情我即使不说他也能够明白的!
按照西门家的规矩,每当有男孩降生,满月之日,要在边军营中举行盛大的仪式,昭告三军,西门家有了新生力量,边军有了新的希望!
时隔二十四年之后,边军营中有了久违的热闹。
今日,不仅仅是所有的边军将士,还有男人帮的上上下下,瓦岗寨的头头目目,以及来自毋国**毋远的贺使和孤独城的执事。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飞霜,小楼将整个独孤城当成礼物送给了小忆,换言之,现在的西门忆不仅仅是西门家的长孙,还是独孤城的主人!
总之,放眼望去,偌大的军营中,有兵有贼,有大官,有百姓,但一副和乐融融,悠然自在,只除了西门老大一个人!
他的眼睛,始终定在那堆绝色美男之中的唯一的一个女子——墨儿!
与从前不同,现在的墨儿已经不会拿正眼看他了,她笑颜如花,对身边每一个男人都和颜悦色!不,那些不男不女,妖艳非常的人怎么能称之为男人呢!都是一群让人看了倒胃口的兔儿爷!
若不是看在边军将士都在场的份上,他老大就冲上去给那些个涂脂抹粉,没有半点男子气概的家伙们一人一拳头!
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站在飞霜身后,抱着西门忆,看着西门老大咬碎一口铁牙隐忍的表情,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接过我怀中的孩子,西门飞霜踩着木桩,一个旋身,飞上了高高的台上。
战鼓声声,从四面想起,一种催人心魄的气氛顿然显现,七七四十九声之后,飞霜抱着孩子跪在了西门冷云的跟前。
西门冷云从铁匣中取出一面崭新的边军旗帜,盖在西门忆小小的身躯之上,巍峨念道:“天佑边军,天佑西门氏,赐吾子孙,予旗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在边军激昂的誓言声中,飞霜将怀中的儿子高举过头,让身裹战旗的儿子出现在众人眼中,接受众人的祝福,也向众人保证,十八年后,他也会像自己的父辈一样,如一竿笔直挺立的枪,站在这儿,带领着边军冲杀在任何需要他们出现的地方,保卫国土,捍卫大元!
“好!有将若此,大元何愁!”
稚嫩好听的孩童声从三军之后传来,众人回头,看到的竟然是一个赤金色的小小身影。
顿时匍匐一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台上的父子二人也立刻下来拜见新皇元沁。
哪知那孩子倒是很随和,随意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拘谨,他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走到飞霜跟前,好奇的眼神停留在我家小忆胖嘟嘟的脸上。
元易仰头问飞霜:“我可以抱他吗?”
“皇上请!”
飞霜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儿子送到了元沁的怀中。
小皇帝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幼小的生命,他的眼中充满了好奇,看着婴孩柔嫩的脸,他才知道原来人并不是一生下来就像后宫中的各位主子们那么复杂的!
人也是有洁白如雪的时刻!
元沁抱着西门忆,一个甜甜地安睡着,一个则笑得简单而快乐。
很多年以后,我想起这一幕,惊叹,原来一切的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就像是我和飞霜,元沁和忆儿,都是无可避免的!
夜深人静,窗外的月光明亮而又皎洁,清辉洒遍庭院,透过没有完全关上的窗棂挤了进房间,落在我们的床上。
借着月光,我发现飞霜和我一样都没有睡着。
我翻了个身,对上他的脸:“飞霜,你真的把小忆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了?完全没有芥蒂?要知道,他有可能是我和别的男人生的喔,你不介意?”
“又来胡说,明明小忆就是我的儿子!你就那么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为了惩罚我,飞霜翻身将我毫不客气地压在身下,月光下,他的脸,写满欲求不满!
“可是,你怎么就——”
话未说完,就被他的唇舌堵了个结结实实:“别废话,我就是知道!”
黑夜中,有跳动的星火在闪烁,我们沉重的喘息取代了先前一室的平静。
在他的怀中,我妖媚地绽放开自己的身子,诱惑他,也让自己沉沦。
良久之后,我已经因为疲累而进入了梦乡,但是枕边人却还张开着眼睛,看着外面的天幕,眼前浮现出一个月的前一幕。
鬼谷之中,天书岩前,一个来自远古的声音告诉西门飞霜,他可以在这里得到一个心愿,无论是江山美女还是财富天下,只要他想得到的,都可以得到!
而他却好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的感情!
在那块巨大的浅绿色无字岩上,他亲眼历经了千年穿越,看沧海桑田,看日月交替,从中他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中,他见证了一个少女从出生到二十二岁两次穿越的历史!
那一刻,他恍然大悟,原来,他的爱情来自千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