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0-19
你幸福么?
袁浅刚才转好的心情就一下子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在贺咏柏诧异的目光中,这个家伙冷笑着反问道,“我想问一句,你这个问题,是以你的政治身份问的,还是单纯个人的问题?”
贺咏柏感觉自己这个问题虽然有些唐突,但也不是什么刺人伤人的啊,她诧异道,“这个有分别么?”
“有,当然有分别。如果你是以你的政治身份发问,那么我就代表十几万万人民回答,若是你仅仅是单纯的个人提问,我拒绝回答。”袁浅冷冷道。
贺咏柏哭笑不得,心想你有必要这么激动么?淡定的她,想了想,轻声道,“那你就代表你所谓的十几万万人民回答吧。”
“如果,这个问题你满大街的去问人家,你知道人家怎么答?百分之八十的人铁定答:我很幸福,可以免签去那么多非洲国家,油价一年才涨三四次,政府还派人帮助拆房子,城管免费帮收地摊,房价低到咱农二代都能买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有无数山寨货可以买,月薪2000才交税,去机关办事也不用挨揍送点礼多跑几次就把事办了,上网可以随便骂外国总统,发个帖还有人帮忙删着,看新闻联播还能知道咱们国家的领导一直在忙什么,国内发展形势一片大好,国外人民深处水生火热之中……你信不信,我一口气能给你说上几个小时?”
袁浅冷笑道。
贺咏柏目瞪口呆,即使这里面大部分是袁浅故意在发牢骚,但却是反映了当下的国情,实实在在的国情。她不是不了解,不是不想改变,一个小女子,刚刚进入体制内的小女子,斗得过怪兽般得体制与潜规则?就算家里两位老人,搁在当今中国随意发次火都能引发一场官场地震的他们,难道有能力去改变这种局面?
突然之间,贺咏柏委屈的想哭,就算袁浅心里有火,抑或他所代表的人民有火,凭什么冲着她发泄?
这位一向淡定的女人,冷冷的看了袁浅一眼之后,便垂下螓首。
袁浅突然也觉得自己有些过火了,苦笑了数声后,才喃喃道,“你别怪我太激动,而是你提的这个问题,真的,很白痴。打个比方,你知道女人经常问自己老公的一个问题是什么么?”
贺咏柏淡淡道,“是什么?”
“你爱我么你爱我么?”袁浅笑道,“她们整天就喜欢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你想一想,男人即使不爱,他敢说我不爱你我不爱你么?他们顶多敢在心里面说,而嘴上却始终挂着,我爱,爱你爱的死去活来。”
听见某个人还不忘惟妙惟肖的模仿男人跟女人的语气,贺咏柏就不淡定的笑了,“说这个跟我问你幸福么有关系?”
袁浅心里骂了句真笨,耐心解释道,“我刚才说了,男人即使不爱女人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说不爱,因为他们怕,同样,你代表政府,或者党去问一个老百姓,咱们这种小人物,你幸福么,你觉得他们敢说不字么?他敢说不,你前脚走了,人家当地政府的临时工后脚就来了。至于会做什么,你这种身处圈子核心的人,看不到,所谓的人民媒体也不会报道!”
贺咏柏总算听懂了袁浅的意思,“其实,说来说去,你说的这些还是跟我们先前讨论到的执行力和用人问题有关!”
袁浅苦笑道,“或许吧。”
突然之间,贺咏柏就觉得袁浅这个人,真实了许多,不再像是自己第一印象里的那个颇有心机的人。有了好感,这个女人也就微笑道,“又轮到你了。”
袁浅反应过来,眯着眼睛笑道,“咏儿,你有男朋友了么?”
贺咏柏一下子红了脸,半天过后,终于淡定下来道,“没有!”回答完这妮子才正了正神色补充道,“拜托,你能不能问几个正经的问题?”
“正经?这些问题不正经么?再说,如果我真的也像你一般问,咏柏呀,你的理想是什么,你幸福么?你即使认真答了,对我又有什么用处?今晚我们可以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和颜悦色的聊天,等天一亮,回到利川,咱们又各奔天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说有没有机会再见,即使再见面,你觉得你还会像今天这般,吃饱了撑着自降身价,跟我一个小人物叙旧?”袁浅淡淡道,说着说着,不免又扯到小人物大人物的话题上面去了,越说越感到内心中的悲凉。
贺咏柏脸红耳赤,虽然被袁浅说成吃饱了撑着,但是她今晚这么反常,也的的确确是因为睡不着觉,一来膝盖的伤口隐隐作痛,二来,前天晚上的那个梦,昨晚又重现了,而且那个写着“虫虫虫专做折风龙”的人也出现了,白衣胜雪,衣袂飘飘,像极了小说里的西门吹雪。所以,睡不着的她,才破天荒的跑出来跟袁浅聊天。
看着女人吃瘪,袁浅苦笑道,“你别怪我说话直接。我有时候难免脑抽。对不起了。”
贺咏柏就是贺咏柏,心态重新调整好,抬头道,“没关系,我喜欢你的直接。”话说完,又微微有些咋舌,总感觉这话说着怪别扭的。
袁浅见这女人没事,于是微笑道,“轮到谁了?”
贺咏柏淡淡道该我了。
袁浅微微一笑道,“你问吧,考虑到刚才我说话太冲,我保证这个问题一定认真回答。”
贺咏柏想了想,目光诚挚的投向袁浅,“你幸福吗?”
袁浅苦笑。
“这一次,是以我个人的名义。”贺咏柏不忘补充道。
“我知道。”深吸了一口气的袁浅抬头道,“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为什么没有答案?”贺咏柏疑惑道。
袁浅愣了愣神,然后才认真道,“我可以说我幸福,因为曾经有过爸爸,有过妈妈,有过一个完完整整的家;有一个心地善良的丫头,死心塌地的跟着我;有一群淳朴的村民们养育着我;十几年来,说不定我以前的那个大家庭的亲人们,还依然挂念着我。而我自己也很争气,从来没有让这些人失望过!”
吁了口气,袁浅就继续往下说,只不过心里突然就有些堵。
“至于另一种答法,我可以说我其实也不幸福。五岁的孩子,看着父母倒在血泊中,而自己只能呜咽。赌气离家出走,被某个老不死的骗到鄂西的小山村,每天天没亮就被老头子的烟袋锅子刮醒,穿着单衣在寒风里跑步,跌倒了没人心疼,自己爬起来。孩子十岁那年,老头子扔下他消瘦的无影无踪。孩子饿极了就在院子里像面前这样生一堆火,然后拿着村里人施舍的洋芋丢进火堆里,烤熟了就拿这个充饥,因为吃了大半年的烤洋芋,然后被村里人笑称为洋芋哥。穿着村里大孩子的旧衣服上学的他,经常被一群同龄孩子嘲笑。老师喜欢成绩好的学生这个真理,在他身上不适用,即使他时常可以考双百分,老师也总是将他安排到眼不见心不烦的墙角里坐着。一年到头,买不起一支支冰棒或者雪糕的他,看着别的孩子三五成群的一起吃,就躲在一边吞口水。明知道某个丫头是真心对他好,但他就是不敢接受她的喜欢,原因很简单,连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去养那个善良的丫头。十二岁那年,得了重感冒的他,因为老师怕他将感冒传染给班上的同学,撵他回家休息,某个发着高烧的孩子就一个人背着书包带着几个馒头,下午五点半从镇子上的学校出发,没钱坐车,只好步行回家,走到路上天黑了。山里的牲口多,因为害怕,还有持续了几天的高烧,他一头栽倒在路边的水沟里。那时候,有个小丫头冒着生命危险,一路追上了他,摇醒了他之后两个抱在一起哭,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丫头一个人哭,他静静的看着丫头哭,两个人疯完之后,当年才十一岁的丫头就背着他一起回家。因为感冒拖得太久,他得了肺炎,吃了一整个月的中药,打了一个月的青霉素,药钱还是村里人一起凑的。寒假,暑假,别的孩子要么被父母关在家里写作业,要么去姥姥姥爷家玩乐,而他就跟着村里几个家里条件特别差的孩子,进山里挖药下河里摸鱼,一个暑假挣个四五百块,还不够你们城里人的一顿饭!”
“问一个你明知道他不怎么幸福的人幸不幸福,贺咏柏,这或许就是你感兴趣的答案吧。”袁浅一口气发泄完,目光投向贺咏柏。
看着某个人的笑容,贺咏柏羞愧的低下螓首。
某个其实也没睡着,躲在帐篷里偷听的丫头,流泪了。
土包子!
野种!
唐小米悔恨的掐着自己,然后咬着睡袋,眼泪汹涌而出。
怜悯,喜欢?
她明白了袁浅先前的冷漠。他口中的那个小丫头,是谁,也不言而喻。
一个从来就内心强大的家伙,压根儿就不需要人怜悯。
看着某个女人破天荒的露出娇憨女儿态,袁浅继续微微笑道,“幸不幸福其实都只是过去时,这些年,我受够了也忍够了,扮猪扮了这么些年,或许真该变一变了。有朝一日,我也要跟某些纨绔一样,放.浪不羁的活着,能祸害多少良家就尽力祸害多少,只要我养得起。也许,将来说不定还可以娶一个你这样有家世又漂亮的妹子,统摄后宫,大家一起给我生一大堆儿子,女儿。我只有一个想法——万一将来我,和我未来的某位红颜知己,也遭遇了像十二年前我爸妈所遭遇的不测的话,我的孩子们,不会孤单的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不会忍气吞声的跟着陌生人颠沛流离。贺咏柏,你说,我这个理想算不算很过分?”
贺咏柏笑得比哭还难看,轻轻说了句不过分。
袁浅释然,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心中的大小秘密,就这么抽风的全抖落给你了。其实,我那点小心机,在你,抑或别人面前,算得了什么。但心机这东西,其实也是小人物,甚至包括你们这些大人物们,不得不采用的一种自我防备方式。谁不想,洒脱的活着?该放.荡的时候放.荡,该笑的笑,该哭的哭,该发泄的时候痛痛快快的发泄?”
贺咏柏苦笑道,“其实我觉得不管现在的你,还是我,都有些可笑。你抽风的给一个陌生人说着你的秘密,我也同样抽风的为你这个陌生人八卦了一回。你说,经历了今晚,咱们算得上是朋友么?”
袁浅淡然道,“朋友又如何?分开了,谁会记得谁?”
听着某人语气里的淡淡无奈,贺咏柏心中微感失落,仔细一想,其实袁浅也没有说错。三千众生,再相见,何其难也。按照她的个性,她不会从北京跑到江城,去见一个刚刚踏入大学校园可以说依然是个孩子的家伙。没有理由,没有勇气。
袁浅也照样不会平白无故的跑去北京,这辈子恐怕恨不得离这个权力中心越远越好的他,舍不得花那个路费,也对这个体制内的女人不感兴趣,除非……想到除非二字,袁浅便及时的刹住了车。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贺咏柏起身,一瘸一瘸的走向帐篷。
等到快进帐篷的时候,这个女人突然转身问了袁浅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如果让你对一幅对联,龙龙龙,何时来引凤?你的下联是什么?”
袁浅愕然,不过,已经习惯了女人天马行空般得思维模式后,他埋头想了想。小人物,大人物,草根,贵族!蓦地,一幅下联浮现在了他脑海中。
抬起头,这家伙淡定道,“我的下联是,虫虫虫,专做折凤龙!”
贺咏柏顿时桃花失色。
可惜,说完便转过身去的袁浅,错过了这微妙的一幕,这家伙,此时此刻还在那自鸣得意。现实里,咱这个小人物推不倒你,但总不至于连yy一下的权利都没有吧。
想了想,这家伙的脸上就浮起一阵笑意。
其实,袁浅之前的想法不刹车的话,那么就是这样说:除非这个女人在他面前只是一个单纯的女人,那么,他也许会考虑要不要把她也收入伟大的后宫计划中。
愣在帐篷门口小半会儿的贺咏柏,终于从震撼中恢复了正常,幽幽的抛下了一句话,然后进了帐篷。
这句话是:你,真的是一个愤青。
听着女人还算中肯的评价,袁浅淡然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