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窗户上凝结着雾气。从房间里看出去,全部的景象都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萧寒拉开玻璃隔离墙,走到阳台上,脸贴在玻璃上向外努力看了一阵,回过头时见到文丽依旧出神地盯着手里的一副画。
画面上是站在巨大十字架前的耶稣,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耶稣用一只手托着婴儿的腰,另一只手正在用一块黑布盖住婴儿的眼睛。
耶稣旁边站在撒旦,脸上流露着忧郁的神情,一双手伸在空中,等待着耶稣把婴儿交给他。
几天前文丽留意到芊芊开始放弃铅笔素描,改用水粉和油彩画色彩艳丽内容晦涩的作品。
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她在书房发现这幅画,到现在还为画中的景象费解。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萧寒走出阳台,靠在滑动门上注视着文丽。
30分钟前,萧寒把录音笔放在茶几上时,同样问过这个问题。
文丽一直在看芊芊的那副画,心里生出隐约的担忧。
为什么上帝要把新生的婴儿交给撒旦?
文丽放下手里的画,抬起来,目光里闪烁着困惑,象在费力的思索萧寒的话。
“你说什么?”她问。
“去年的9月26,确切的说是傍晚18点40分左右,有个少年从你们以前居住的大楼坠下,你对这件事有印像吗?”萧寒走到客厅中间,一边说话,一边低着头去看茶几上的画。
文丽低着头想了一阵,说,“好象是有这件事。”
“好象?”萧寒缓慢地摇了摇头,“如果是我家的阳台上掉下去一个人,造成浑身多处骨折和严重内出血,甚至危机生命,我想我一定会记忆深刻。”
“你在说什么?”文丽突然一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掉下去的那个少年叫作陆有路。他不仅认识芊芊,还是她的男朋友。”萧寒掏出路路和芊芊的照片放到了文丽的面前。,
“她的男朋友?”文丽惊疑地看着照片。
“你是说你不知道?”萧寒问。
“怎么可能呢?”文丽紧紧捏着照片,“我从来就不许她跟任何男孩子交往。她甚至很少走近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你不许她跟男孩子交往?”萧寒走上前隔着茶几注视着文丽。
文丽跟他对视了一阵,目光从茫然渐渐变成不安,再变作软弱无力。
“那个少年坠楼的时候,你在哪里?”萧寒问。
“那天我从广州回来,刚到家没多久便听到警笛声,当时也没注意,第二天晚上小区的保安到家里来问有没有失窃,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文丽慢慢坐到沙发上,双手紧扣在了一起。
“你刚回到家的时候,芊芊在做什么?”
“我打开门的时候,看到她就在客厅里。”文丽低着头思索着,“我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她当时象什么都没有做,而且看到我时有些惊慌。”
“你第二天知道了有人坠楼的事情,没有把这件事跟芊芊当时的异常反应联系起来?”萧寒注视着文丽,观察着她的身体举止。
“其实完全没有怀疑是不可能的。我感到那几天芊芊有些不对劲,似乎承受着某种担忧。我没有质问她,是不想她有更大的压力。”文丽说完站起来,走到玻璃隔墙前,靠在金属门框上看外面的迷雾。
“你不想她有太多的压力?”萧寒注视着文丽的背影,说,“又或者,你只是不想她把隐藏的事说出来吧。”
文丽用手紧紧抓了一下门框,身体僵硬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玻璃隔墙边上的立式空调喷着热气,发出沙沙的声响,几分钟的时间里,房间都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
“我想你那天你回到家见到芊芊慌乱的样子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了没多久你听到警车和救护声的警报声,一定更怀疑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你当时一定很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多年前丈夫出走带给你的心理恐惧还没有消退,你还是无法克服心理障碍走到阳台上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第二天小区的保安给你讲了事情的经过后,你一定怀疑事情跟芊芊有关系,但是你不想面对这件事。对不对?”萧寒问。
文丽慢慢地转过来,很细致地整理一下耳边的头发,说,“我请你来是帮芊芊治病的,不是让你做调查的。”
“我想你也不是完全无知,”萧寒冰冷地一张脸说,“芊芊的童年已经给她埋下了心里隐患,先是你和丈夫之间有冷漠的婚姻关系,然后是芊芊父亲的出走,接下来的几年,她一直活在你阴郁的世界里。你说对她很严格,不让她跟男孩子交往,其实根本是因为你自己无法忘记罢了。因为你对过去的恋人和爱人的憎恶,所以你一定要把芊芊封闭在男人的世界以外。在发生了少年坠楼事件的第二天晚上,芊芊突然失踪了,你还打过电话去问过她的班主任。事实上,芊芊悄悄去医院看了他男朋友,而这件事,你也知道,因为在后来的几天,你也去医院找过陆有路。虽然那时候陆有路经历过短暂的失忆,什么也不能告诉你。但是你却从医生那里了解到,芊芊曾去看过他。所以陆有路坠楼其实是跟芊芊有关,这一点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文丽靠在玻璃门上,双手抱着一起,异常冷静地看着萧寒。
“你没有把你所知道的告诉芊芊,也没有质问她,是因为你看到了她的恐慌。你知道芊芊害怕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会想办法掩盖这一切。当时你和我现在一样,对26日那晚发生的事情不是完全清楚,但作为母亲,你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为任何事情付上责任,所以芊芊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恰好正是你所需要的。”
“我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女儿,”文丽冷冷地说,“有什么不对吗?”
“我想很多母亲都会这样做,换成是我,也许会做同样的事,可是事情很快就失控了,那晚的经历基本上就是一根导火线,芊芊意识里长期积累的忧虑和不安迅速恶化,她开始看到路路的身影出现在阳台上,也开始怀疑路路成天在跟着他。她很内疚,也很恐慌,开始表现出情绪失控和歇斯底里,所以你找到了沈默怀。”萧寒说。
“他说他可以让芊芊忘记这件事。”文丽低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
“忘记?”萧寒重复着那个词,心里一下子生出了复杂的情绪。
他原本预想到文丽会这样说,但是还是不由自主的生疑。
心理医生通常都会让病人寻找恐惧和幻觉的记忆根源,然后引导病人从抑郁当中出走。虽然也有许多人认为这样做有可能是得其反,但是主流的心理学界通常还是坚持让病人面对现实。
很少有心理学家会帮助病人逃避已经发生过的悲剧,即使想这样做,要做到让人彻底从意识和潜意识中都删除某段记忆,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沈默怀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方式来帮助芊芊?
最关键的问题是,芊芊的确表现出忘记了关于路路的事。沈默怀又是如何做到的?
在芊芊忘记了去年9月26日的事情之后,为什么又产生别的幻觉?
萧寒拿起茶几上的画,盯着审视了许久,忽然生出了个可怕的念头。
沈默怀成功地让芊芊用一段记忆覆盖了现实发生过的事情。
他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
“该知道你都知道了,”文丽说,“你打算怎么做?”
“还有一件事情,只有芊芊一个人知道。”萧寒把手中的画放回到茶几上,抬起头看了文丽一阵,说,“我想,我们必须让她说出来。”
门锁发出了卡嚓一声声响,门把手旋转起来。文丽很萧寒转过去,看到芊芊推开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芊芊穿着厚绒布滑雪衫和牛仔裤,刚刚跑步回来。
文丽和萧寒沉默地对视了一下。文丽走进了厨房,萧寒转过去,看着芊芊,努力笑了笑。
芊芊对他点了点头,走到茶几前,拿起那副画,很随意地坐在沙发上。
“为什么上帝会把她交给撒旦?”萧寒问。
“因为上帝拯救不了她。”芊芊低声说,神情忧郁地着画中的婴儿。
“你认为撒旦就可以拯救她了?”萧寒伸手进风衣两侧的口袋,右手摸到了两个黑色的十字架。
“我不知道。”芊芊的眼睛变得有些潮湿,手指颤抖了起来。
“我想上帝会善意地对待每一个人。”萧寒走到芊芊面前,把两个十字架拿出来,悬在了芊芊的眼前。
芊芊伸手抓住十字架,疑惑地看了许久,问,“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