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你最好快一点,”红头发说,“让他回来知道就不好了。”
萧寒扫了一眼阴暗的小阁楼,掏出钱夹来,抽出两张大钞递过去说,“你在楼下帮我盯着,要是陆有路回来,就帮我拦着他。”
“通常我是不会出卖朋友的,”红头发接过钱,眯着眼看了看说,“不过我相信你是在帮他。”
萧寒点了点头,走进阁楼,脚下的木地板发出咯吱的声响。
红头发少年耸了耸肩,转身走下了楼梯。
阁楼很低矮,空气里散发了木材发霉的气味。
陆有路没有多少东西,一张床和一个低矮的柜子便是全部的家具。
萧寒拉开柜子左边的门,见到全是是叠好的衣物。他随手翻了一阵,拉开了右边的抽贴。
他从最上边的抽屉取出一个日记本,翻开以后读了几篇,发现全是写给一个人的信。
收信人的称呼全部用了“你”来代替,文字简洁而生动,日常的问候里透露着被隔离的怀恋,读起来让人感到是写给某个已经离开的人,充满了难以释怀的回想、悲情、与眷恋。
萧寒读了一阵又合上日记,心里堵塞着疑虑。
按照现有的线索,路路坠楼事件似乎和芊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那种联系到底是什么,萧寒还不敢妄下定论。
如果去年9月26日路路是从芊芊家的阳台掉下去摔伤的,文丽和芊芊怎么都不记得?
窗外的阳光彻底消失在云层里,城市进入一天当中最阴晦的时候。
萧寒检查完所有抽屉,打开夹床头的简易台灯。幽暗的光线落在他消瘦的身上,在地上投射出常常的暗影。
他低下头去,在床下看到一个铁皮盒。
萧寒伸手拉出铁盒,打开后看到一条黑色的细绳。
萧寒皱了皱眉,伸手拉起黑绳,一个黑色的十字架被拖了出来。
“雨林街的天主教堂。”
萧寒脑中闪过神父庄严的表情,突然睁大了眼睛。
在去年9月26日前,芊芊去教堂是为了和路路见面?
他们当时在约会?
9月26日晚,路路去了芊芊家,芊芊提出了要和他分手,所以路路从楼上跳了下去?
以后芊芊又去过那间教堂,是因为自责而忏悔?
路路出院后还忘不了芊芊,所以会跟踪她,并且到和她一起去过的教堂怀念从前的时光?
萧寒把所有的线索联系到一起,发现如此理解似乎牵强,却几乎是惟一可能的解释了。
问题是:当有人怀疑路路是行窃未遂坠落时,芊芊为什么没有站出来为他澄清?
萧寒把十字架放到自己的口袋里,站起来,再次扫了一眼狭窄而整洁的阁楼,脑中生出了另一个猜疑。
难道是芊芊把路路推下楼的,因为害怕被人知道,所以装作完全不认识少年?
他即刻否定了那种念头,因为如果是这样,那么路路出院后一定会说出真相。
除非,他是想以自己的方式伸张正义。
萧寒心里突地紧张起来。他拉开床上的枕头,惊诧地看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芊芊和路路的合影。两个人头靠头紧挨在一起,芊芊的一只手伸了出去,明显是抓着相机在给俩人自拍。
楼下突然传来红头发故意提高了音量的话,“你怎么才回来,老板都走半天了,一直是我帮你看着店呢。”
萧寒把照片放进上衣内口袋里,匆忙地走出去,下了几级楼梯后,侧身从楼道的中间看下去。
路路走进了美工店。
“你下午送完货去哪了?”红头发走到路路跟前说,“老板很不高兴,说再这样就要扣工资了。”
路路转过去,表情僵硬地盯着后头发。
萧寒慢慢从楼梯下来,看着路路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悄悄离去。
红头发的目光留意了萧寒一阵,看出他的踌躇不定,干脆拍了拍路路的肩膀,指了指萧寒说,“有人找你。”
路路转过身来,看了萧寒一眼,目光随即顺着楼梯上去了阁楼。
他回头看了看红头发,走到柜台前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去后盯住了萧寒。
“你们慢慢聊吧。”红头发努力挤出了点笑容,“我妈熬了汤等着我呢,回头见了。”
萧寒看着红头发的身影消失在玻璃外,回头扫了一眼美工店,在路路的对面坐了下去。
“你打算什么时候说话?”萧寒盯着路路说,“我问过你的医生了,你坠楼确实伤得很严重,但是并没有因此破坏大脑的神经系统。医生说你是因为突发事件患了失语症,但我想也许事情没那么严重,你只是不想说话。”
路路僵硬地动了动表情,低头看着地板。
“其实许多事情需要面对才能克服,”萧寒从口袋掏出烟盒,扔了过去,“你浑身多处骨折,两条腿的重要关节都严重受伤,连手术医生都怀疑你以后能不能走路,可是你却依靠毅力在半年后走出了病房。我想你既然连那种勇气都有,要开口说话对你并不难。除非你还对某件事耿耿于怀,不愿意讲给任何人听。”
路路缓慢地站起来,伸手到柜台后面拉开玻璃门,取出了盒火柴,划燃一根后点燃了一支烟。
“也许你可以告诉我,去年的9月26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知道你不是行窃未遂,这一切都跟芊芊有关,对不对?”
路路深吸了一口烟,烟头亮出炽热的火星,紧接着又变得黯淡。
窗外的路灯照进来,他的身影一半落在轻柔的光线里,一半身处在黑暗之中。
“芊芊是你的女朋友,却也是导致你受伤的人,对不对?”
“在你受伤以后,她就再也没去找过去你。所以你更加觉得她无情,更加恨她。”
“也许在你受伤以前,你们的关系已经恶化了,但是你却固执地认为,是因为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才离你而去。是不是这样?”
路路放低了香烟,鼻子用力的吸了一口气,狰狞的半张脸在光亮里拉出了个僵硬扭曲的笑容。
“有时候当自我意识过强的人身处沮丧时,会把让把自己往悲剧的世界推进地更多一些,所以你会拿刀片去割自己的脸。你痛恨那半张脸,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爱上了芊芊,是不是这样?”
路路伸出手,把烟头弹了出去。烟头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在了萧寒的脚边。萧寒低头看了看正在灭去的火光,忽然感到头上现出一片阴影。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身体下的椅子发出一声轰响,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路路用一只手的胳膊紧紧压住萧寒的咽喉,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了美工刀。
“你冷静点。”萧寒紧张地看着他,急速地喘着气,“我没有恶意。”
路路慢慢推出刀片,放到了萧寒的脸上。萧寒即刻明白自己刚刚对他的心理剖析伤害了对方,路路很有可能让他真实地体验下变得面目狰狞之后的心理状态。
心理医生最令人厌恶之处,便是身处在他人的悲剧之外,却以为自己能明白对方的一切。
路路更用力地压着萧寒的喉咙。萧寒用力去推他的手臂,身体却在渐渐失去力量。
“我只是想要帮你,”萧寒费力地说,“如果你受到了伤害,你应该讲出事情的真相,如果只是一场意外,经受了这么多磨难,你也该从过去的阴影走出来了。”
路路缓慢地摇了摇头,刀锋压在了他的额头上。萧寒屏住了呼吸,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感到一股冷风正在穿透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