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着延伸到山上。
灵隐寺位居半山之下,看上去颇为简陋,以圣灵宝殿为主体,旁边有一幽静的偏屋,供寺庙里的僧人研习经书用,后院里有几间简陋的瓦房,是僧人休息的地方。
常年在此的僧人只有两位,一位年老的主持和一个小僧侣。寺庙有些俗家弟子,隔一段时间便来此静心。有时也会有佛法大师来此为人化解心结,唯有那时,寺庙才香火生旺。
圣雄宝殿居中站立巨大佛像,薄衣轻衫,双手合十,目光安宁地瞩目着世人。大佛旁边立着加棱频迦的小雕像,在佛教中,它代表着吉祥和喜庆。
此刻,小僧侣正在祭坛右侧敲打着木鱼念经,晦涩的文字不停歇地回响在大殿当中。
萧寒安静地注目着大佛,双手合在一起跪下去,紧接着闭上眼睛,头低下去,几乎要碰到地面。他拜了三下,却没有急着起来,依然闭着眼睛,片刻间心里空空的没有所想。
大钟撞了三下,低沉的声音在空气里回响了许久。萧寒站起来,看到小僧正静候着他。
“请问施主有何贵干?”小僧对他低头行了个礼。
萧寒双手合十,回礼后说,“我想找一个人。”
“佛门中人,四大皆空。你要见的人,已跟你没有俗世的瓜葛。”小僧说。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陈志宏的人。”萧寒问。
“原来是找陈施主的,请跟我来。”小僧说完边转身,从偏门出去了。
“陈施主是住在寺里的隐士,是位慷慨的施主,”小僧走在潮湿的泥路上,侧着身在对萧寒说。
“他以前是做什么的?”萧寒问。
“作家,现在在寺中研究佛法。”小僧说。
萧寒点了点头,跟着小僧走到瓦房墙边的水泥板上。小僧敲了门,里面有人说,“请进”。小僧推开门对里面的人说,“有客”,转身对萧寒再次行李后离去。
萧寒推开门,看到一张八仙桌,后面坐着一个穿着极为简朴的中年人,手里还拿着一本经书。
“请坐吧。”陈志宏说。
萧寒点了点头,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下,伸手掏出名片递了过去。
“请问你找我有事吗?”陈志宏看了看名片,放到了一边。
“我是聂风的朋友。”萧寒说,伸手掏出烟盒,又放了回去。
“从来没听他提过,”陈志宏说,“他最近怎么样。”
萧寒沉默地看了他一阵,说,“聂风最近是不是找过你?”
“上个星期来过一次,怎么了?”陈志宏问。
“你跟他很熟?”
“以前都是作家协会的,我们经常在一起讨论创作。但是自从我隐居以后,我们就再以没有联系过。上次他来找我,我还颇有些意外。”陈志宏说。
“能告诉我他找你做什么吗?”
“也没有特定的目的,大抵是对我隐居到寺庙有些感兴趣,所以问了一些关于佛法与生命的事情。老实说,这样的事情,即使是佛教中的高人,也没有几个能参悟的。”
“佛法与生命?”萧寒低下头沉思着。
陈志宏站了起来,到窗边的木架上取端下放在棉布上的紫砂壶,倒了一小杯茶,放到了萧寒的面前。
“佛法如何解释生命的?”萧寒问。
“轮回。”陈志宏说。
“你是说,我们都有前生来世?”
“就我对佛法的理解,生命具有有先行同质因,是与时间相同的无始无终的生灭连续过程,亦有特定的习性规则。”
“你是说生命是永恒的,只是在三世之间不断转换延续?”
“我想佛法是这样认为的。”陈志宏说。
“你之前也是作家?”萧寒问。
“写过科幻小说。”
“是吗?”萧寒惊诧地看了他一眼,“科幻小说不是基于科学的基本定律而虚构吗?你怎么会开始信佛了?”
“我研究佛学,并不代表我就能真正理解。如果不能完全理解,也很难讲相信了。但这似乎是个矛盾的问题。如果你问我,如果不相信,又怎么能去理解。我可以告诉你,我解决不了这样的二难命题。但我可以告诉你,科学不能解释所有的事物,佛学也不能。人们只是选择他们需要的信念罢了。”
“佛学有没有证实三世的轮回?”萧寒问,其时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我想佛的意思,是要人们去参悟,所以有些事情是无需去论证的。佛法的开创者非常明智地将佛学的理念建立在了无法证明其是,也无法证明其非的概念上。”
“你知道无法论证,却也隐居在佛的世界里?”
“我想心理学的所有流派,对很多问题也是无法达成共识,包括弗洛伊德的某些理论,也不是建立在确凿的论证之上,但这并不妨碍你做心理医生。”
“聂风跟你就是讨论这些?”萧寒皱了皱眉头,开始觉得自己会一无所获。
“他好象对意识的问题特别感兴趣,而佛教的某些观点似乎跟他的看法不谋而合。”
“什么观点?”
“你相信前世的记忆这回事吗?”
“听说过,现实世界中有许多这样的案例。据说有人回忆起前世的童年,也有人根据回忆认定寻找到前世的住址、家庭或是亲人。但这些都是听说,没有亲见过。”
“但作为心理医生,你一定知道濒死体验这种现象。”
“你是说发生紧急事故时,某些人在身体遭受到严重伤害的瞬间,感觉到自己游离于现实之外,甚至短时间地进入一个特殊的世界?”萧寒问。
“许多案例都是这样。”陈志宏说。
“可是这些只是当事人的表述,而且也难免不是因为脑震荡而产生了幻觉。”
“我曾经为了写超现实主义小说做过这方面的研究,”陈志宏说,“与濒死体验密切相关、并在这之前的感受是出体体验:脑死亡或心跳停止的病人认为自己是存在意识的灵魂,在手术室里从高处观察事物。 英国曾有濒死体验学者发表过研究报告,称他们发现了一个与大脑分离的意识。”
“如果这些事件是真实的,那么佛教的转世说便可以得到证明了。”萧寒摸了摸下巴,思索着。
“很难讲,也有学者认为,濒死体验与脑中的上帝信息接收点有关,两者的结合可使人进入无限的宇宙世界。所以这些现象到底是支持了天主教或是佛教,根本是难说清楚的事情。但我想,科学是科学,宗教便是宗教。宗教没有必要去做科学要做的事情。”
“聂风想要知道独立意识是不是存在?”萧寒问。
“我觉得他有些困惑。他告诉我说,自己总是看到某些真实的事情,而那些事件却又不在现实里发生。”
萧寒楞了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他认为自己可能是记起了前生的事,或是看到了来世?”
“我给他解释了三世轮回,他却又说不是那么回事。其实基本上,我们的讨论没有任何结果,或许我们彼此都没有明白对方。”
萧寒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忽然想到,聂风其实是沈默怀的病人。
他因为某些事情感到困扰,所以寻求心理医生帮助。
沈默怀去世后,聂风觉得自己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答,所以打电话给萧寒。
因为沈默怀并没有帮到他,他又觉得心理医生未必可靠,所以才发生了拨出电话便即刻挂断的事情。
最终聂风希图在佛法中寻求解答,但很显然,佛并没有帮到他,或者说他并没有参悟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