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田壮走进铺门,围坐火炉边聊天的赵娟、李翠、万花花都显出慌乱神色。田壮示意站起来的赵娟、李翠重新坐下,问道:“月饼卖完了?”向门口条凳上的笼屉扫了一眼。
万花花见田壮用不满的目光扫视自己,向赵娟、李翠说声再见,走了。田壮等她的身影掠过窗户,说:“她怎么老在这儿?不是说把她换到医院那边的铺子里了吗?”
“她来给她掌柜的预订明天要的月饼,见我俩闲着,坐下来喧了一阵。”李翠把万花花坐了的椅子从火炉边提开,换一张椅子让田壮坐。
田壮坐下点烟,扔掉火柴残梗,“月饼买得怎样?”眼望着火炉盖上渐渐变成焦黄接着冒起一缕灰蓝烟气的火柴残梗。
赵娟也望着窜起一点火苗的火柴残梗说:“一日不如一日,昨日剩了半笼。昨晚我俩和了两笼的面,今早只蒸了两笼,加上昨日剩的半笼,到现在还没卖完。”
“找到原因 了吗?”田壮嘴上这样问,实际不指望她俩解答。答案早就有了。自去那边经营食府,他绝少过问这边的生意。加上自然起伏的消费周期和人们故有的喜新厌旧心理,月饼买卖跌入低谷也是必然。对他来说,有了食府生意,对这小打小闹的买卖不怎么上心。基于有些固定的回头顾客,一时不好收这摊子。维持着,等待适宜时机关门停业。出于这种考虑,当赵娟提出添置一台压面机、一台烤饼炉,用来扩充经营内容的时候,他给她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等一等再说吧。后来李翠又提出粉刷店堂,改造门面的要求,他又用“等一等再说”否定了她俩的提议。赵娟、李翠看出了他的心思,卖月饼是微利生意,费工费时,忙忙乱乱磨尽了两人的热情,也抱着干一天算一天的态度。这种前提下,他能指望她俩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田壮抽了半支烟,对李翠说:“今天有我个应酬,要叫走赵娟,你一个人守着铺子吧。月饼卖几个算几个。卖不完明天再卖。估计赵娟要晚点回来,你用不着做明天的准备工作。有空闲时间去街上转转。”
李翠猜疑的目光在田壮和赵娟脸上扫来扫去。赵娟问道:“什么应酬,非得叫我去?”
田壮模棱两可地笑一下,起身说:“去了你就知道了,走,现在就走。”
赵娟狐疑地盯视田壮的眼睛,想搜寻出他的真实用心。田壮却走出铺门站在街边等她。只好解下围裙,脱掉大褂,去厨房水池洗手,理一下头发,穿上早晚停业后穿的混纺尼短大衣,离开了店铺。
多云天,初冬的轻寒让行人穿上了厚重的外套,天堂巷密集摊位前的人流显得迟缓臃肿。田壮、赵娟一前一后躲让着四顾的各色行人穿过天堂巷,停在西门十字。田壮对半是猜疑半是纳闷的赵娟说:“你说,我俩先去给你买衣服还是先去给你做头。”
赵娟皱一下眉头,猜疑变成了一股无名火,本想质问一句:你平白无故莫名其妙问的这是什么话!?转念间却被好奇心占了上风:他这是犯了啥病,突然想到给我买衣裳做头,不禁说道:“你的什么应酬,用得着给我又买衣裳又做头?”
田壮笑了,“你别管是什么应酬,反正我得给你买一套衣裳,再去美发厅把你的头发焗一下。你只说,先去做头还是先去买衣裳?”
赵娟既猜疑又好奇的心里泛出些暖暖的感觉,不禁任性起来,“你先得给我说明是什么应酬,我才回答你的问题。”
“是……是我生意上的几个哥们聚会,强调都得带上……带上自己的女朋友,你说,我能叫你随随便便地去吗?”
赵娟的脸颊热乎乎的,心里也热乎乎的。哥们聚会强调带上女朋友,田壮叫她同去并要给她买衣裳做头,至少说明田壮今天要把她当作女朋友了,这实在出乎她的预想。这之前,也就是自她看见田壮与离了婚的前妻会面而离开食府到月饼铺后,就对自己与田壮的关系不抱什么期望。尽管这期间田成功也好、孟慧也好、田成凤也好,一有机会就给她暗示,要她给田壮做媳妇,可她还是不抱什么希望。她是农村女孩子,可怜巴巴只上完初中,哪敢奢望在城里寻个婆家。听田英、田野他们说,田壮与邱慧敏离婚后,发誓要娶比邱慧敏各方面条件都好的女人做老婆。她一个来自农村的打工姑娘,与邱慧敏相比,差距太多太大,哪敢纵容自己去胡思乱想。谁料到……赵娟望着街头密密麻麻匆匆来去的人流怔了一阵,把目光小心地移上田壮的面孔,“做头得几个小时,买了衣裳去做头,还得操心着衣裳,先去做头吧。”她认为此刻的任何扭怩客气都会抹杀她在田壮心目中突然确立的那个形象,顺着他是最好的选择。
“那好,我俩先去长稷路,那儿有个高规格的美容美发厅。”招手叫停一辆出租车,乘车来到长稷路的“赛妃”美容美发厅门外,田壮付了车费对有些拘怩不前的赵娟说:“我想让你把头发焗成葡萄红,再烫成大波浪,成不成?”
赵娟心里一阵惊喜。她曾多次见过一个买月饼的年轻女子,留着葡萄红的大波浪发型,看上去又美又洋气。那时她刚来城里,还不知那种发型的名称和染上去的颜色叫什么。可见了第一次心里就烫火起来,睡梦颠倒地忘不掉。后来见得多了,听田英她们说多了,就向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焗那样的颜色,做成那样的发型。不过也只能是干眼热,干想。因为听说染做那样的发型要花一百多元。她别说没有那么多钱,就是有,也不敢往头上花呵!虽然自己有一头长柔的秀发,在家里梳成一对辫子,铁铣把那么粗的两根辫子垂在背后,辫梢搭在腰下面,谁不说村里丫头伙里数她的头发好看。进城打工为了便利省时,把头发拧成一股盘在头顶用发卡卡住再戴上白布帽。有几次洗头被田英看见,也说她的头发太好了,要好好地保养,等有条件收拾起来,保准叫城里姑娘眼热死哩!孰料,认为办不到的事情就要办到了,实在叫她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情不自禁地问田壮,“我没做过你说的那种发型,也从来没染过头发,做出来不好看咋办?”
田壮笑着把她拉到美发厅门口,“我等在里边着急。转转去,两小时后再来。记住,头发焗成葡萄红,做成大波浪。”把二百元塞在赵娟手里,拉开玻璃门扇把赵娟推了进去。
附近的“爽都”超市顶楼设有茶座和台球房,田壮进台球房打了三局斯诺克,进茶座要了一杯椰奶咖啡,抽了两支烟。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下楼从超市侧门出来,摇三慢五朝着美发厅走来,老远看见赵娟已经在门外等候,左顾右盼地寻望着。紧走几步,在距离赵娟五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惊诧地打量赵娟,都说男人的帽子,女人的发型可以改变人的形象,做了葡萄红大波浪发型的赵娟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典雅俊秀夺人眼目。是那种含情脉脉的俊秀,仪态华美的典雅,顿时兴奋难抑,上前搂住赵娟双肩说:“你太美了,真的太美了。”心里懊悔,以往怎么没发现赵娟竟是如此的美丽。
赵娟扭动双肩甩脱田壮双手,左右望了两眼,不无责怪地说:“没见在大街上吗?”心里却甜蜜不已。进城在月馆铺打工两年,田壮这是第一次近距离对她表示亲热。甜蜜之余又不禁纳闷,难道一个女人的发型比这个女人本身还叫男人倾心?这点纳闷让她言不由衷地说“我美什么呀!要是不做头,你能说我美吗?”心里竟溢出些委屈来。
其实田壮也在纳闷着,按说眼前的赵娟就是昨天和去年的那个赵娟,怎么今天看上去格外漂亮。发型只改变了她的局部,而更多的,发型无法改变的那些生命体征,眼睛以及眼神,嘴型以及笑容,身材以及举手投足的动态,都与以往没有两样,为什么以往竟然没有发觉她的美?是这新潮的发型恰如其分地衬托和强化了她的美丽?还是她原本就具备的自然美反衬了发型的显美作用?田壮无力自解,只深刻地懊悔,那么痴情地去惋惜留意一粒被人剥夺去的珍珠,目光和心灵全被这种惋惜留恋遮蔽,却忽视并险些把身边一粒更加璀灿的宝石错失。这种感悟让他一下了甩开了多年来用灰心和懊怨积累成的哪个固有的概念,决心从眼前开始,不再去追思妄想已经失去的邱慧敏,而要以百分之百的热忱和信念维护和珍惜身边这个注定会给他带来幸福和快乐的女人。
打的来到城中区大十字南大街口的“丰尔美商厦”,在电动扶梯上田壮对赵娟说:“这里的服装是市里各商场中最有品位的,你挑选一套你最喜欢的时装,别在乎价格。”
赵娟含混地应着,下意识觉得田壮突然对她体现出这么隆重的关怀,有点什么目的。不禁试探性地问道:“要是我看上一套上千元的服装呢?”这样问是因为她曾与李翠同田英来过这个商厦的服装区购物,知道这里名牌服装的标价大多在千元以上,有的高出三千元。
田壮气派地笑了。“上千元就上千元,多大的事儿!”后面半句是模仿时下人们的那种不以为然的调侃口吻。
赵娟半为观赏半为挑选地游走在服装区各式各款服饰的队列中。田壮有意与她拉开距离,从三四米外注视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侧影、背影,她的举手投足。虽然她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步子,似乎担心脚下被什么绊住使身子失去平衡;虽然她时不时停步在一具塑胶模特前,眼里闪出惊讶热羡的目光,却不敢伸手摸摸模特身上格外出效果的高档衣裙,可他越看越觉得赵娟没有什么地方比邱慧敏逊色。她的个头、她的身条、她的脸庞发型、她的比邱慧敏稍显拘谨却恰恰体现了少女的含蓄端庄的举止,让他看得心猿齐呜、意马狂奔。他渴望寻求的那个样样都胜过邱慧敏的女子,就这样活灵活现地站在他眼前,而且比邱慧敏年轻,而且是个处女,而且直觉和现象都在向他证明,只要他真诚地接受老天爷的这个赏赐,赵娟就会成为他幸福的源泉,快乐的雨露,成为他生命的影子、他的灵魂。他暗暗地惊讶和得意着这个机遇。一定是老天爷被他的痴情执着真诚感动,又被邱慧敏的薄情寡义和玩世不恭激怒,做出这样一场戏剧性的变更,在给他一个珍重赏赐的同时给邱慧敏一次无情的惩罚。
赵娟好几次停留在模特前面,仔细地打量,前后左右地观看,小心地摩娑衣料体会手感,而后不忍地走开。她看的都是品牌套装,标价全在千元至两千元之间。田壮不去干扰,由她自己做出最终的选择和决定。可她总在游移,犹豫,下不了决心。田壮只得问道:“有没有喜欢的?要是没有,我们去别的商厦。”
“衣服都好,可全是千元以上的,太贵了。”赵娟的微笑里藏着失意。
“你不是说要选千元以上的吗?怎么嫌贵了?”
“我那是给你惹笑呢。”赵娟不无娇嗔地投给田壮一个微笑一束眼波。田壮觉得这么甜的微笑和这么迷人的眼波在邱慧敏身上没出现过,激动地说:“我让你别在乎价格,只要你喜欢。”
赵娟四处扫视,“都好,一件比一件好,比来比去,倒把眼睛比花了。”深情地望着田壮,“你说,哪一套最适合我?”
田壮清楚,该他做出选择和决定了。他走到赵娟刚才看得最多的一套亚麻色全毛套装前,说:“我觉得这一套最适合你的肤色气质,你要喜欢,就买这套吧?”
赵娟又打量几眼,扯一下田壮的衣袖,“走,再找找,看有没有跟这款式一样价格便宜点的。”
田壮看出赵娟喜欢这一套,因了标价是二千三百六十元,不好意思下这等决心。”就对服务员说:“你取一套让她试试。”
赵娟执意要扯他走开,“别试了,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买了还不是放到明年开春才能穿?不如到明年再买。”
田壮笑着说:“我的应酬可等不到明年开春。你以为我让你穿着这款春秋装赴约吗?这外面再买一件大衣,不是可以现在穿了?”
服务员殷切又急迫地把赵娟让进了更衣室。
十几分钟后,试衣室的帘子唰地一声拉开,焕然一新的赵娟贵族千金般闪了出来,转动身子问田壮:“合身不?”声音低细却清亮。
“就它了!”田壮喜从心底起,爱在胆内生,有了飘飘然的炫晕感。在近旁卖大衣专柜选购一件驼色羊绒大衣,又去羊毛衫裤专柜选购一件羊毛衫,一条羊毛裤,两人欢天喜地走出了商厦。招手叫一辆绿色富康出租车,穿过几条街道,停在“君子语茶”门前,“不是朋友们聚餐吗?直接去聚餐的地方,干吗又要喝茶?”
“与哥们约好是五点半。现在三点,这两小时我俩喝茶聊天,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给你说。”
装饰古典的语茶店堂由于深沉的色调和低调的灯光,显得古旧幽深,四周垂着各式装饰挂件的隔断内,供两人相对而坐的条桌藤椅或供四人围坐打牌的牌桌。田壮选了靠窗户比较亮堂的座位,要了一壶碧螺春,一份美国大杏仁,一份开心果,一份杏脯,一份苹果蜜栈。赵娟把三个精美的包装袋挂在隔断栅栏突出的柱头上,按了几下, 确信不会掉下来,才出胯落座。
巴台上放着轻音乐,声音很低。田壮、赵娟平时不太留意这一类乐曲,说不上是什么曲子。
在如此幽静的环境中与田壮相对而坐,赵娟有点拘谨不自在。见田壮只顾一眼一眼欣赏着自己,心里既甜蜜又慌乱,迎着田壮**辣的目光问道:“你不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给我说吗,怎么还不说?”
这无疑是对田壮痴迷情态的一种抵御和试探。田壮不无难为情地笑一下,“说是一定要说的,只是找不到话头儿,你一问,话头儿有了,但你得先答应我,哪怕我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你也不能生气,好不好?”
赵娟盯住田壮眼睛猜测了一阵,笑一下作为回答。
田壮坐直身子,表情庄重地说:“我说今天朋友聚餐强调要带女朋友参加,是骗你的。其实我今天只约了一个人,就是我的前妻邱慧敏。”见赵娟张嘴要说什么,示意她听他说完,“我前天被邱慧敏约出去吃了一顿饭,有她几个要好的朋友作陪。那天她穿了一套高档名牌服装,新做的葡萄红大波浪发型。她的那几个朋友一个劲地说她会打扮,会赶时髦,说她身上具备一种特别的魅力,只有具备很高的审美眼光和文化素养的人才会发现,才配作她的情人或者老公。我才明白她约我去吃饭是故意捉弄我。我气不过,想了这么个主意,把你照她的样子打扮起来,带着你去见她,也气气她。”
赵娟的神色凝重起来,纯情的眸子也被某种复杂的东西蒙蔽住了。从他的神态、语气,她相信他说这些话是出于真诚和对她的信任。便既感激又不无恼怨地说:“既然你们都想着要复婚,干吗还要这么做,还没由头地把我也扯了进来。”
“我压根就没想过要与她复婚。离婚头两年,我只觉得委屈。我对她那么好,她却嫌我是个炊事员,挣得工资不多,跟一个做生意的跑了。我只想着为我和我们田家人争口气,找一个各方面都比她强的女人。亲戚朋友每次给我介绍对象,我都拿她做比较。近来,她几次主动约我见面。我估计她跟的那个男人对她没兴趣了,她又见我盘下食府生意做大了,寻上门来想与我重归于好,见我没兴趣,就想出那样的办法激我,捉弄我。我咽不下这口气,也想借机会好好地捉弄捉弄她,叫她也尝尝被轻视被否定的滋味。”顿了一下,确信赵娟不仅仅用耳朵在倾听他的表白,又说:“今上午你从美发厅出来,我突然明白,我为了赌气为了报复,心里只想着她,让她把我的心灵思想全蒙蔽了。今早走进商厦时,我还想给你买一套与邱慧敏那天穿的一样颜色一样款式的名牌套装。后来感到我这样做实在是太幼稚太无聊!所以买衣裳时我没有左右你的选择,由你自行选择,没想到的是……”他停下来深情地注视赵娟,见她也深 情地等待着,又说,“没想到你看中的那一套衣裳的款式颜色和牌子,与邱慧敏那天穿的那套一模一样,你说怪不怪?八成,这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吧?”
“是不是?”赵娟眼里闪着惊疑,“你不会是哄我吧?”
“我哄你做什么?啥都给你说了,再哄你就不象话了。真的很怪,你看中的衣裳就是我想让你买的,这……一定是老天爷已经同意叫你做我的老婆……”
“胡说八道!”赵娟半怒半恼地的打断田壮的话,“你以为抬出老天爷我就会答应你?”顿了一下,“我才不当你的……你就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如今为了报复她,又叫我充当这样的角色,你……太坏了!”
“你答应我无论说啥都不生气,为啥说话不算数?”诚惶诚恐的田壮搓着双手说。
赵娟忍不住笑了,端杯喝口茶,拿一粒开心果想剥不剥地在手指间玩弄着,“你给我说了真话,我也给你说句真话吧。”盯住田壮,有点卖关子的味道。
田壮心里发虚,有点听候审判的恐慌。
“其实我离开食府柜台去月饼铺,不是为了你和前妻见面的事。”
“那……为啥?”田壮迷惑起来。
赵娟摇晃着手心里的开心果想了想,突兀地问道:“你觉得宫所长这人怎么样?”
“不错呵!”田壮几乎是情不由衷地应了一句。似乎觉得没有吃透赵娟问话的用意就贸然应答,显得不真诚,顿一下又说:“至少眼下还没发现他那儿不好,怎么,他对……”对你有什么企图这句话田壮忍住没说出口。几月来与宫尚臣的接触观察,不象那些见色动心的人。
赵娟犹豫了一阵,“人是不错,可他在暗地里控制着你,你不知道吧?”
“这话从何说起?”
“上个月,也就是我给你说我不适合柜台收银的工作,要求去月饼铺的头几天。记得那天你被焦老板叫去市上个体协会开会。宫所长和桑所长把我叫出去,说是请我吃顿饭,实际是向我询问食府开业后的经营情况,主要是收支帐目。我如实说了,他俩要我把食府开业以来的收支流水帐给他俩提供一份。我问他俩什么意思。宫所长说他俩是食府的股东,因为身份和上面的规定,不好明着参与经营,但要对食府的经营心中有数。我明白他俩对你不放心,怕你对他俩隐瞒收入,最终影响他俩的分红。我当时试探了一句:这事我给田老板怎么说?他俩叫我别给你说,背着你把每月的收支情况如实给他俩汇报。答应给我在工商或者税务方面一份挣工资的活儿,让我两头儿挣钱。我当时心想,答应他俩吧,对不住你。你这么辛辛苦苦地操心食府的生意,从没有背着他俩挣黑钱的念头,他俩还不放心,这生意怎么做?不答应吧,又怕他俩不了解生意实情,总是怀疑你在做手脚,给你设置障碍制造矛盾,怎么办?想来想去,我就借口你与前妻会面,假装生气不在食府干了。”
如果说此前田壮对赵娟的情爱完全出于异性间的吸引,那么此刻听了赵娟这番话,他对赵娟的浓浓情爱中,多了些深刻的感激和信赖。暗暗庆幸在他把赵娟做为一种工具去报复邱慧敏之前良心发现,对自己的行为及时做出了更正和调整。要不,他将为自己的无聊造成的盲目错失悔恨终生。他深 情地注视赵娟,给她添茶,给她剥开心果,抓一把美国大杏仁放在她手里,又因执地把一枚苹果蜜栈放进她嘴里,说:“要是从别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我会不高兴的。我没做任何对不住他俩的事,他俩这样防我是没道理的。可这话是从你嘴里听到的,我除了感激你对我的信任和对食府的着想,就是对他俩这种行为的理解。说真心话,要不是老宫老桑的暗中支持,食府的生意不可能象眼下这样红火。别的不说,单就他俩为食府拉来的公款消费,几乎要占食府全部收入的三分之一。这是他俩的功劳。我十分珍视他俩对食府的作用。我这样说你就明白了。你可以答应他俩,每月定时把食府的收支流水帐提供给他俩。而且给他俩说是背着我给他们提供的。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我们行得端走得正,别人疑神疑鬼,最后证明还是他们错了。再说,上头一再强调公务员不得利用职务便利直接或变相从事商务经营活动,老宫老桑冒着被上司觉查的风险为食府出谋费心,也是不易的……说出说进,这事最关键也最具体的环节是你从明天再到食府负责收银。有你在我身边眼前帮我,生意只会越做越好,别的事只当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我回食府,月饼铺剩下李翠一人怎么经营?”
“这个我自有安排。月饼铺是我发展中的一个插曲和阶段。现在食府的经营已走上 正规,月饼铺能维持就维持,不能维持主停业。我俩集中心思把食府的事办好。”望着赵娟明朗妩媚的表情,“说了半天,把我俩今天的主题 甩开了。我俩得回到主题上来。”给赵娟添茶,又把一枚杏脯固执地放进赵娟迫不得已张开的嘴里,站直身子,整理一下领带和衣襟,说:“我要庄严地进行我的主题了。赵娟小姐,嫁给我吧。你快答应吧,你要不答应,我就这样站下去。”急切深情的眼神阳光一样暖融融地射向赵娟。
赵娟被他真诚的装模作样惹笑了,“你爱站就站着,反正我是不能答应的。”
“为啥?”田壮的语气由于急迫疑惧而颤抖着。
“婚姻大事,哪能由我做主?得先征求我父母亲的同意。”
“如今什么时代了,你的终身大事就该由你做主。”
“我是农村来的,农村不比你们城里,得父母亲说了算。要不别人笑话哩。”
“你的父母亲我去求。”觉得求字用得不当,一时又想不起更合宜的词句,“求你父母前,你先得答应我。你答应了我,今天我跟邱慧敏见面,我就可以正式向她介绍:‘这是我爱人,名叫赵娟,今年二十四岁。’”
赵娟扑哧一声把嚼碎的美国大杏仁喷了一桌,脸顿时通红起来,掏手绢揩抹桌面,又险些撞倒茶杯。田壮叫来服务生收拾了桌面,赵娟的脸一直红着,在田壮三番五次的追问下羞涩地说:“好好好!我答应你答应你。”田壮的有些过火因而显得虚假的言行后面是一颗诚实的灵魂。他不再把她当作工具而是尊为终身伴侣去向他的前妻做最后的告别,这样的选择决定,她怎能置之不理?“不过,你得尽快去我家征得我父母亲同意。要不,我不去食府上班。”
“不是尽快,而是说办就办。见过邱慧敏,我就回家向父亲声明,让父亲明天同二婶去你家里为我求婚。”
两人离开“君子语茶”来到宏觉寺街中端的“雅客居”酒楼。这里有一道邱慧敏爱吃的名菜“蟹黄鱼翅”。这道菜是田壮换取邱慧敏欢心的筹码。田壮特意把邱慧敏约到这里,是要向她体现,当年那个嫌“蟹黄鱼翅”太贵的田壮没有了,如今的田壮虽然还没有腰缠万贯,至少可以让她把“蟹黄鱼翅”吃得伤食。
九九九号包厢的客人刚走,服务员正在收拾餐具,擦抹桌面。田壮同赵娟在大堂等服务员把包厢收拾清爽,进去后让赵娟对门而坐,要来菜单交给赵娟,“今天是我俩的特殊日子,你拣你最喜欢吃的点,点四道凉菜,四道热菜。‘蟹黄鱼翅’是这里的特色菜,一定要点。”
赵娟浏览印装精美的菜簿,名目繁多,价码吓人。食指在凉菜类的名目上来去滑了几下,问田壮,“这几样吧?”“成!由你,你点什么就是什么,肯定是好吃的。”赵娟就对恭候身边的服务生说:“红煨鸡翅、水晶虾仁、椒油莴笋、酥海带。”翻到炒菜的页码,对比着看了几页,都是名称古怪的菜肴,样品照片五花八门看得眼花却不知那一道是该点的,想推给田壮,田壮满眼是鼓励的神情,只好拣那名称好听价格又适宜的点了四道:“佛手羊肉、芙蓉鸡片、高丽鱼条、清蒸花菇。”要把菜簿交给服务生。田壮说:“我让你点的特色菜你怎么没点?”对服务生说:“再加一道蟹黄鱼翅。”服务生离开后,赵娟说:“蟹黄鱼翅太贵了,一份八十八元。我没敢点。”
喝茶聊天。一时,四道凉菜上桌。田壮要一瓶红酒,要与赵娟边吃边等。赵娟说:“今天你约了人家,人家没来我俩先吃不礼貌。等她来了一同吃。”
田壮感激地说:“你真是好心。”
过了五点半,服务生催问热菜上不上?田壮要与赵娟开吃,不等了。赵娟坚持等来再吃。又是半小时,仍不见邱慧敏到来。田壮想打电话催问原因,又不想让赵娟觉得他见不到邱慧敏有点急不可耐。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把筷子塞给赵娟,非要与她开吃。赵娟放下筷子,“急啥!再等等。”
过了六点半,不来,也不来电话说明原因。田壮气气的,又怕影响眼前气氛,克制着不满和气恼免得从脸上显出来,心理上做着第二次调整。对他来说,邱慧敏的到来故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要为以前的生活划上句号而由于缺少一个成分不能落笔的时候,他将后的新生活已经亮亮堂堂地开始了。他其实用不着在意划不划这个句号,不划妨碍不了什么。如此一想,决意打电话催问一声。用手机拨了邱慧敏的手机号,先是忧伤的“卖花姑娘”的曲调,而后是嘈杂声,加杂着猜拳的喝叫,好象是邱慧敏有意先让他听听这些动静,而后说:“田壮是不是?我去不成了!几个朋友非要拉我来吃饭,饭后还得去舞厅唱歌跳舞,你别等了。”
田壮想骂一句,忍住了。这样的结束比他设想的还要让他痛快。关机,把筷子递给赵娟,“邱慧敏不讲信用,这样最好,我们开始吧。”
八点半,喝完了一瓶红酒的最后两杯,赵娟要来几个一次性饭盒把剩菜打包,离开了雅客居。满街闪烁的灯光,远远近近妖冶变幻的霓虹灯,七分的醉意,都为田壮满心的喜悦添加着色彩。两人并肩步行回到民生街四号院家中,打算先给父亲和爷爷报告喜讯,而后打电话给田英宁守仁、二爸二婶三爸三婶报告喜讯,说他越过了生命中那道原以为无法越过的灰暗的高岗,不但很轻松地越过了,而且在越过的同时发现和拥有了一片明朗秀美的天地,他田壮的生活及至生命,将要焕发出新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