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兴冲冲敲开房门,发现家里气氛不对。娘娘在沙发上坐着,好象刚刚大哭一场,眼睛水渍渍地红着,神色凄惶,双手捏着毛巾放在并拢的腿上,毛巾下面有一本杂志类的书籍。毛巾是田壮平时洗脸用的那一条,白底上有浅黄方格的羊肚毛巾。坐在娘娘对面的田成功也是满脸凄惶。见春风满面进来的除了田壮还有赵娟,纳闷着说:“我正想打电话叫你快点回家来。”盯住眉眼含春的赵娟,“你俩怎么在一起?”嘴上这般问,心里已猜出了八分,烦乱里便溢出些暗暗的喜悦,碍着眼前伤感的妹子,没敢把这种喜悦显露在脸上。
“爷爷呢?”田壮把打包回来的剩菜放进厨房。通常是娘娘来家里爷爷注定在场。此刻不见爷爷,娘娘又是伤感的情状,怀疑父女间发生了什么磨擦。
“你二婶包了粉汤饺子,打电话叫我们过去吃饭,正巧娘娘过来了,你爷儿先去了。”田成功边解释边给赵娟拉一把椅子让她坐下。
呆坐着的田成凤趁田成功给赵娟让坐的功夫,把毛巾苫着的那本书籍从腿上移放到胯子与沙发扶手之间的空隙中,这个小动作却被猜测娘娘来因的田壮看见了,娘娘藏掖东西不想让他看见,必有蹊跷,不禁把疑惑的目光投在父亲脸上。
“伊承新不见了。”田成功重叹一声。
“伊承新不见了?为啥?”田壮惊讶不已。
田成凤、田成功对望着,想说不说的样子,田壮对父亲和娘娘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作法不满起来,语气硬硬地:“到底咋回事?你们不能说明白点?”见田成凤红肿的眼角向赵娟坐的方向闪出几丝戒备,意识到有些话可能不便当着赵娟说,便对赵娟说:“你先去小间坐坐。”赵娟不笨,及时起身进卧室关上了门。
“是你姑父把伊承新赶出了家门,三天没有消息,又不准你娘娘寻找。”
“为啥?”
田成功、田成凤又对望一眼,田成凤把藏在身边的那本书籍取出来,又想给不想给地犹豫着。田壮上前夺在手里,原来是一本印装精美的人体写真摄影画册,封面上一个俊美的**少女。细看,这**裸的少女竟是表妹伊承新。惊疑着翻看内页,全是伊孙新的裸照,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在水里掬水玩耍的、在草地上翘腿弄姿的,仰望流云沉思的,侧倚大树凝望的……田壮惊诧不已,把睁得溜圆的眼睛对准娘娘,“你从哪儿弄来的?”拍着画册。
“在丫头放化妆品的抽屉里放着,我是翻寻发卡打开她的抽屉,发现她竟把这么丢人的东西藏在里头。”
“承新她……啥时候干起这个的?”田壮的心灵被这空前意外的事实震撼。陡然的愤怒困惑里还有些好奇和兴奋。愤怒的是亲戚门里竟然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女人,竟然赤身**任人拍照没有丝毫羞丑的表示;困惑的是伊承新一向温顺听话,不是那种狂放无羁不顾羞丑的女孩,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好奇的是什么因素导致承新冒田家伊家之大不讳选择了这样一种职业;至于兴奋,就是下意识觉得田家人固守了几代的一种东西被伊承新这本人体写真画册震碎了,搅破了,一直高高在上的老辈人的威望尊严受到了后辈的挑战和否定,怀疑和蔑视。这似乎是一件值得称庆的事。
“承新从啥时候干起这一行的?你们从来没发觉?”做表哥的义务又让田壮认为这事得有个说道。
不及田成凤回答,田成功抢在前面说:“大人早知道就好了。自头年承新在服装表演队穿了三点式泳装上了电视,你姑父娘娘就不准她再去服装表演队上班。后来听承新说在‘欢旦’影楼找了一份工作,是给搞婚纱摄影的摄影师当助手,外景拍婚纱照时搬运道具调配光板以及协助新娘打扮换装,顺便学习洗印技术。你姑父娘娘信以为真没怎么在意,谁料她背着大人做出这么没羞丑的事来。她成心要这样做,想方设法地瞒哄大人,大人哪能知道!”
“欢旦”影楼?这怪怪的名号让田壮下意识认为从事的业务多停是向社会推介女性裸照,“这么说,这些写真照片是影楼摄影师拍的,只不知是怎么一个人,教唆我们的承新干这样的勾当,实在可恶。”顿一下又说,“赶走承新于事无补,应该去影楼把教唆她的人找出来,跟他们算帐。”
“你姑父想去影楼,还想去派出所报案,承宗说这是承新自愿做的,管人家什么事?别说告到派出所,就是告到法院,也不能把人家怎么着。摄影师拍人体写真照片,是艺术行为,艺术行为有什么罪过?再说了,脱光衣裳摆出各种姿势任人拍照,是自觉自愿的,告人家什么?你姑父见承宗向着妹子说话,把承宗骂了一顿,承宗就出去跑车,早出晚归不与我们照面。”
田成凤抽噎着说:“也怪我,从她放化妆品的抽屉见了这东西,一下子慌了,没主意,拿给她大大看。她大大一看就气硬了。承新回家没说一句话,拳头加脚地丫头打了一顿,赶出门,说不许她再进家门。怕我出去寻找,三问两寻把丑事传出去,把我锁在房里不许出门,把电话线也拔了。今日见你姑父气小了,借口出来买菜,跑来问大哥,这事该如何收场。”
田壮认为,承新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把后果事先想到了,包括被家里人责难讨伐。想到后果还执意去做,心理上已做好应付一切变故的准备,也就不可能为此事去寻短见。出去躲在什么地方,等父母亲气消冷静下来,或者不得已妥协了,她才回家来。这么一想,对田成凤说:“我估计承新不会出什么差错,只是出去躲几天,等姑父气消就会回来。”
田成凤悲凄凄地盯住田壮,欲说不说迟疑了一阵,才说:“我也这么想着,可不知她的准信儿,我心里就没底儿。我今日过来见你大大,就是想让你悄悄地寻一下。悄悄地寻,别让你姑父知道。寻出下落,给我说一声,我就放心了。”万般无奈地连声叹气。
“成!我明日就托人打听去。”田壮首先想到了高洁梅,而且认为伊承新十有**躲在高洁梅家,此刻当着父亲,是不能说出高洁梅的。关键是,他想着卧室的赵娟,让赵娟一个人在卧室呆这么长时间,一不礼貌,二会让赵娟疑心田家人对她持不信任态度,想尽快结束围绕伊承新的话题。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咋能托人打听?你自己去寻找,也不能往明后天推!”田成功严肃着脸色对儿子说,“今晚你就出去寻找,直接去找影楼老板。我估计她就躲在影楼那个员工的家里。只要问清人在哪儿,今晚上打听到准信儿,你娘娘就能睡个安稳觉。”田成功这样安排,意在给妹子凌乱的情绪加点稳定剂,同时也体现他对这事的态度。
田壮看一下手表,“这时候出去寻找,得把承宗叫来。”给伊承宗手机拨了电话。
伊承宗答应十分钟内赶到。
田壮因赵娟而高涨的心潮被这意外的事搅凉了,觉得这种时刻,又当着伤感的娘娘给父亲提说自己与赵娟的婚事,不合时宜。决定等有了伊承新消息再给父亲说,起身要叫赵娟出来,田成功问:“赵娟怎么跟你在一起?”
田壮从父亲眼里看出了这句话后面的潜词:你可不能跟赵娟做出越轨的事呵!“我俩同朋友们吃饭,吃完饭叫她顺便来家里坐坐。”把避在卧室的赵娟叫出来,换皮鞋穿外衣,田成功叮咛:“找到影楼老板别吵架,我们姑娘自愿做的事情,怨不着人家,只把底细问清就成了。”
“这我知道。”同赵娟下楼。等车的功夫,给赵娟简略说明事因,说深更半夜带着她有诸多不便,先送也去月饼铺。赵娟与伊承新没什么瓜葛,懒得理会,听从田壮安排。
车来了,撤了摊的步行街夜晚可以行车,把赵娟送到铺门口,调头从原路出来,已经晚上十点多钟。伊承宗认为这时刻去搅扰人家没道理,要田壮回家,假说影楼已关门,老板不在,得等到天明再去。田壮坚持要去,理由是给父亲和娘娘应承了的,怎么能用谎言搪塞。去了,有没有结果,回家如实汇报,良心上不欠帐。路上,田壮从伊承宗口中得知,此事承宗早有觉察,也曾规劝承新从家庭环境着想,放弃这种职业。因为这种事迟早会在伊家田家门里搅起轩然大波的。可承新我行我素,不听哥哥规劝。承宗尊重妹子的人生选择,并答应为她保密。这次人体写真摄影画册,是秦明从她的一百多幅写真照片中精选三十六幅,由深圳一家印影出版公司出版发行。秦明投入成本费用十万元,一版首印一万册,在全国范围发行,一个月内售磬,刨去成本净赚二十三万元。依据合同,百分之五十付给承新。承新靠自己的俊美体型和勇气,一年内挣了十二万元。虽然比不上那些歌星影星,可比起西宁市薪水最高的公务员,这收入是十分可观的。承宗提醒妹子,挣了钱是好事,值得称庆,但画册千万不能让家里人看见。不知承新是得意忘形还是有意要把事情公开,竟然把画册拿回家,引起这场家务风波。
“欢旦”影楼居然开着,店堂内灯火通明。做为范本张挂墙上的十几幅婚纱照和肖像照上的人物,甜蜜又矜持地在灯光关照下熠熠生辉。秦明不在,值班员工说被朋友叫出去吃饭,饭后要打牌,难说回不回店。田壮请求当班员工拨通秦明电话。田壮给对方说明来意,强调不是纠缠闹事,只想搞清楚承新的确切下落。秦明先作保证,伊承新三四天没来影楼。而后估计,八成在他的朋友东方灵家里。告知了东方灵家住址楼号房号,要田壮去那儿落实。田壮纳闷,凭空又出现个东方灵是怎么回事?油然想起那年去锦崔岭公园给爷爷过生日,旁边桌上的欢声笑语吸引他们,伊承新与一个写文章的人单独谈了很长时间。觉得这里边可能还有别的问题,便催使懒洋洋的伊承宗驱车到秦明提供的地址寻问东方灵。
经过五岔路口,伊承宗减速向窗外张望,又扭头从后窗向路边寻望着什么,接着把车停在路边,挂倒档,边倒车边往人行道上张望。田壮顺他的视线望过去,除三三两两的行人在灯下游走,没什么特别惹眼的东西。这时,车又停了,伊承宗摇下车窗玻璃,把头伸出车窗对站在人行道的一个人喊道:“喂!老柴!”
那人应声向车边走来,田壮觉得面熟,又记不起在哪儿见过,那人到车边躬身向车内张望,迟迟疑疑地问:“你叫我?”
“你不认识我了?”伊承宗推车门下车,“我可把你记得死死的,烧成灰也能认出来。别说你瘦成猴儿,就是瘦成席芨,我也认得你。”从衣兜掏出烟盒,抽一支塞进那人的嘴唇,又打燃火机替他点烟。那人诚惶诚恐地吸了两口,嘴角亮油油地流出些口水,下巴也湿了,“你是?”那人木然的表情里显出些恍惚。
“我是伊承宗,你不认识了?你好的时候常给我寻茬儿,才多长时间就记不得我了?”
那人诞笑着,眼睛里闪动着邪卑的目光,“记不住了,我哪能记住那么多开出租车的,你,叫我做啥?”
“还要不要抽我的烟?”把装进兜里的烟盒又掏出来掌在手上。
那人迟疑了一下,伸出巴掌,伊承宗把烟盒拍在他手里,“你的记性太差了!”拉开车门钻进来对纳闷的田壮轻笑一下。
“谁呵?咋象个抽大烟的?”田壮问话时心想,开出租车与三教九流的人接触,可与这样的人套近乎未免有点作贱自己吧?
伊承宗发动车子起步,“这人你应该认识。”
不及田壮追想,伊承宗又说:“那年我俩在民生街口碰见,你见我把车停在一号院门外的路边,你问我把车停在这儿不怕被交警罚款吗。我说我给交警办事。那时候他是交警支队副队长,为巴结人,给一号院里的人家送去一条京巴狗,记得不?”
田壮记起来了,“他是那个姓柴的交警?”
“正是他。”
“怎么成了这样子?”田壮扭头想对证一下。车窗外只有后滑的街灯和街树。
“他被人暗算了。”伊承宗笑着说。
“被人暗算?谁?谁敢暗算警察?!”
伊承宗答非所问:“这人霸道得很,仗着自己是交警支队副队长,把跑出租的当成后人一样使唤着,使唤了还要寻茬儿整人哩。有个开出租的被他整急了,买了两条高级纸烟,又买了一两白面,把烟盒拆开,一支一支抖出些烟丝,放上一点白面,再把纸烟恢复原貌,孝敬给他抽。他来者不拒,三抽两抽上瘾了。起头以为得了怪病,到处吃药打针不见好转,后来交警队领导听到反映,说他吸毒,强制检查,果然是中了毒瘾。就清除出交警队伍,成了混混。”从倒车镜里看田壮的反应,见田壮也从镜中望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一下。
“我明白了,八成,是你把人家整成这样子了吧。”
“我哪敢?我们是好人家的儿女。”又怪笑一下。
依据秦明提供的地址,伊承宗开车来到城西区蓝宝巷内的呜翠苑小区。田壮下了车,在值班保安的盯视下走到六号楼三单元。望着严严实实的电子防盗门上的对讲器,犹豫起来。黑天半夜呼叫陌生人的门,人家不理睬,岂不难堪。但眼前浮现的娘娘凄惶中不无期待的面容,又催促他把这事做出结果,那怕不是结果的结果。便鼓足勇气按了门号,片时,一个沉郁的男声问道:“谁?”
“东方灵老师,我是田壮,你认识的民生街四号院田成功的儿子,伊承新是我表妹,我打搅你是想打问个事儿。”
咔嗒一声,防盗门开了。田壮上五楼,房门已经打开,穿着黑色羊毛背心,花白头发的东方灵守在门内,“请进。”
田壮不便搅扰,想在门口说明来意,得到答复及时走人。东方灵却说:“是为了伊承新出走的事吧?走,到我书房里谈。”把田壮引进书房。亮着台灯的书案上摆放着几本摊开的书和一沓稿纸,稿纸上放着花镜和脱了帽的钢笔。
田壮内疚地说:“深更半夜打搅你太不应该了。”把姑姑急切要找到伊承新下落的前因大略说给东方灵,以求得他的谅解。
“你怎么想到来我家里寻找?”
“‘欢旦’影楼的秦老板估计伊承新在你这儿,给我提供了你的住址房号。”
“伊承新被父亲打骂赶出家门后先来了我家,要求躲几天。正巧我爱人出差不在家,住这儿不方便,把她安顿在我女儿家了。这些天一直由我女儿陪着,你们尽可以放心。”
“这样我们就放心了。”田壮松了一口气,“承新她是怎么打算的?总不能长住在你女儿家吧?”
“当然,住也是暂时的。遇到这样的事,她的父母亲与她都没法一下子冷静下来。双方都需要时间进行反思和调整情绪。等其中一方想通了,让步或者妥协了,问题就好解决了。你回去转告伊承新的父母家人,住在我女儿家,食宿安全不成问题,她们只管放心,但暂时别把我女儿家的地址告诉他们,免得她父母沉不住气激化矛盾。具体怎么说,我想你会有办法的。”
“我……能不能见见我表妹?”
“当然。”东方灵写了一个纸条交给田壮,“这是我女儿家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你去也行,打电话也行。”
田壮心里感激着告辞出来,把过程如实告诉伊承宗。最后说:“东方灵把女儿的住址和电话号码给了我,说明人家是真诚的。我们得尊重他的意见,回去只说承新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住着,用不着悬心。”
“就这么办。”伊承宗起动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