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跑了七八天,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总算凑齐了五万元。原以为钱凑齐可以松口气,但憋在心里的气恼却象发面,不但没缩减反而膨胀开来。让田健的恼悔中多了些怨恨沮丧。他从来不把钱放在心上,花起钱来如同往外扔废纸,一块十块也好,一百一千也好,说出手就出手,从不计较花得该不该,值不值。如今张口向别人借钱,才知道钱在别人心目中何等了得!亲戚也好,朋友也好,钱借给他了,可同时给他说的那些话,象石头一样砌垒在他的心里,想扔也扔不出去了。
“你平时只知道耍人,有多少花多少,从不想省下几块十几块。要不念你是侄儿子,我可不敢把钱借给你。”田成莲数说了几十句,才从大衣箱的小纸盒取出五百元借给了他。
田成江拿出二千元,数了一遍又数一遍,交给他时说:“我是把家底儿拿出来借给你了。你知道,田明、田亮都在炒股,把十几万套进去了,弄得家里连一顿手抓肉都舍不得吃。你得说话算数,半月内还给我,要不,往后就没法相信你了。”
“钱可以借给你,照你说的,借你一万。可你得给我写下字据。把利息写清楚,按银行一万元三年定期的利率写清楚。还得按上你的手印。这是我给人借钱的规矩,侄儿子也不能例外。”田成海答应得最痛快,但条件也最苛刻,让他一时间犹豫不决。他可是从来没有为钱的事儿犹豫犯难过。
康庄用食指点着他的额头说:“你小子是不是没钱泡妞,才想到老同学了?听说你干保安的那个俱乐部有几个白俄罗斯来的洋妞,床上功夫了得。那是些大洋马。你小子小心掉进去呀!”戏弄了一通,借给了一万,“等你有时间,领我去见识见识那几个洋妞。有你招呼,洋妞不敢宰我。”
还有田壮、禇勇、曹林、田成梅,都劝他别把钱不当钱,该仔细就得仔细之类 的话。这些来之亲戚朋友的指责戏弄让他羞恼不已又不得不忍气吞声。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亲戚友情,只要遇到一个钱字,都变得狗屁不如。而这一连串的羞辱和恼怒,全因了婊子养的吕玲。
田健回家,父母都不在,不知去哪了。他想这样也好,免了父母的呱噪。他胡乱吃了几嘴馍馍,喝下一杯开水。把先后借来的钱取出来放在茶几上,按面额大小整理起来。一百元的扎成两捆,五十元的扎成三捆,二十元十元的各扎成两捆。去卧室取来压在褥子下面的两个信封,发起怔来。这两个信封上只分别写着两个帐号,别的什么也没写。他从这两个应该去银行按帐号入存的信封中挪用了五万元,却没记住当时哪一个信封里装着三万元,哪一个里装着两万元。这可怎么办?狠狠地拍一下额头,恨自己粗心,当时只顾把钱从信封中取走,却没留心这一点。去银行存储,把本该存入三万的存入两万,又得惹老板发火。想了一阵,觉得只有一个办法:主动请示老板,哪怕再挨老板一顿臭骂,也比错上加错惹老板发火好。可他心里怯怯的,不敢去见老板。十天前老板那些奚落挖苦指责的话还象铁棍一样横梗在心里,一想到要见老板,铁棍又象针一样满心里扎得他难以忍耐。
十天前,也就是徐总去季都谈生意回来的第二天,他早上交班完毕要回家的时候,徐总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虎着脸的徐总劈头问道:“我出差前交给你的那些钱你都按信封上的帐号存入银行了?”
田健慌忙上前想让老板坐在椅子上,却被老板打开他伸出去的手,“我不坐!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都……存了。”田健躲开老板逼视的目光嚅嗫着说。
“真的都存了?”老板眼里喷出火星。田健意识到出了问题,又不敢说有两笔没存,惶恐地等待老板的质问。
徐总在办公桌前来去踱了几步,显然在克制欲要发作的怒火,片时,用冷峻的语气问道:“我是第几次让你办这种事的?”
“第四次。”
“前三次都办得好,让我以为你是值得信任的。值得托办重要的事情。这次为什么没办好?”
田健还抱着一丝侥幸,“银行没及时把钱儿存进去?”
“你真混蛋!”老板真火了。“到这时候还不老实,是你没把钱存进银行。说,你把五万元严哪去了?”
田健头里嗡地一声,冒出一身冷汗。老板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才十天呵。哀哀地望着老板铁一样的面孔,垂下头说:“我把那五万元挪用了。”
“你胆子不小呵,敢挪用这笔钱,说!挪用这些钱干什么了?”
“我谈了一个对象,是与人合伙作童装生意的。她说进货急需用一笔周转金,向我借,说三四天,顶多五天就能还我。我手里没那么多钱,正好你让我去银行存的那几笔钱还没存掉,就把其中两个信封的钱取出来借给了对象。心想推迟三四天去存不要紧……”
徐总点支烟吸着,来去走了几圈,“我一直把你当成心腹,才敢让你办理这种事情。听你说出的挪用原因,我也给你交个底。这几次让你入存银行的那些钱,是给几位与俱乐部有特殊关系的人的报酬。他们对我们公司的发展有着决定性的作用。我答应按时付给他们报酬。为安全起见,平时提出现金,分头存入他们的个人银行帐户。你挪用的其中三万元,是给银行一个人的,他主管银行贷款。你没把钱存进他的帐户,我最近申请的一笔三百万元的贷款就没批下来,公司的资金周转出现了危机。你挪用三万元看似不多,给公司造成的影响却是难以估量的。三百万贷款及时批不下来,一连串问题跟着出现了,你小子……”小子什么,老板没说出来,却向痰盂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田健这才明白闯了多大的祸,几乎是哭着说道:“真对不起,老板,我对象说三四天,顶多五天就把钱还回来。第四天我就催她快还钱给我,却找不见她,打电话老关机,去那个婚介所……”
徐总打断他的话,“是婚介所征婚认识的对象?我说呢!”徐总抽口烟,悠悠地呼出来,“看你是聪明的,怎么会上这种当?没听说婚介所有婚托,专门骗人骗财。”
田健哭丧着脸说:“我跟她接触了几次,看她是个靠得住的,不象骗人的。”
“你呵!”徐总不无同情地望着田健,“听一些员工说,你除了体育节目,是个不读书不看报,不关心一切的人,难怪会上这种当呢。鱼在水中不知水,你是身在社会不知社会的凶险呐。你说,这笔钱你打算怎么还我?”
“我……保证三天内给你把钱还上。”
“那好,你先去凑钱,别的话回头再说。”摔下烟头走了。
避免错中出错,田健决定把五万元拿到老板办公室,问清后再分头存入银行。这样做,可以让老板看出他的忏悔和知错改错的决心。
田健先到公司办公室询问老板的闲忙,答复是徐总在办公室等几个项目经理来开会研究工程。走近老板办公室,田健无端地恐慌起来,暗骂自己:没出息!大不了再挨一顿训,听一顿奚落。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委屈受不了,还能干什么!况且错是自己造成的。站在门外整理好情绪,轻轻敲一下门,半天没有回应。又敲几下,听见里边闷闷的声音:“请进。”
田健推门进入,轻轻关好门。老板没有抬头就问道:“钱凑齐了?”原来办公室已电话通知老板:田健来了。
田健站在离徐总办公桌三米远的地方,从衣袋取出那两个信封,毕恭毕敬地说:“徐总,钱我借够了,本该去银行按信封上的帐号存进去,可我上次挪用时心里紧张,忘了那个信封里装的是三万元,怕存错,先来向你请示。”
徐总翻看着手里的报表。许久,点支烟,吸一口,又端起茶杯喝口茶,对茶杯说,“这事我叫别人去办,你把钱和信封放下。”
“徐总,我……”我什么,田健没说出来。
“你把钱放下,银行我让别人去。我决定把你的工作调换一下,公司在上五庄揽了一项商住楼工程,正在进材料,据项目负责人说,工地周边农村的农民时常潜入工地偷窃建工材料,已经丢失了不少木材钢材。公司得加强那个工地的安全保卫。我决定派你去,负责工地的安全值班,你下去把手续交一下。”
田健心口胀胀的,喉咙噎噎的,想求告老板给他一次机会,看他日后的表现,却强制自己没有说出来。事情到这一步,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上前把钱和信封放在案头,“五万元,一分不差,老板你点一下吧。”
徐总只向他挥一下手。
田健走到门口问道:“徐总,手续交给谁?”
“我已电话通知了,你下去就知道。”又挥一下手。
田健从老板办公室走到电梯门口,心里象塞满了糟子,胀胀的,却说不清是沉重还是轻松。
在办公室等待接手续的竟然是罗俊男。不阴不阳又不无幸灾乐祸地笑着说;“听说你要去上五庄工地值班守夜,老板叫我把这里的手续接下来。”
田健坐在转椅上,慢条斯理地抽了一支烟。点了第二支烟,边抽边把办公室抽屉里的保安人员花名册、出勤考核表、节假日发放奖金物品的认领登记册等一一取出让罗俊男验收。而后把柜子里保安队员因调换岗位和流动退下的服装一一清点完毕。把平时没有放在办公室的办公用品以及消防水龙头墙柜、电闸间、安全通道、电梯间钥匙、消防工具、剩余的零星物品一一交割清白。觉得该交的都交了。把自己柜子里换下的衣物、喝水的杯子、牙具装进提袋,最后打开办公室吊柜,取出小铁皮盒子装进提袋的衣物中间。
“这是什么?”罗俊男在田健提袋时用手按压住里边的铁皮盒子问道。
“这……这是我的私人用品。”田健推开罗俊男压住铁盒的手。
“老板要我仔细检查你要带走的一切用品,你得把铁盒子打开,我看明白了好向老板汇报。”
田健冲罗俊男瞪圆了眼睛,“给你说了,这是我的私人用品,别人没权看我的私人用品。”提袋要走,被罗俊男拦在门口,“不行!不让我看清楚你不能走!这是老板下的命令,你别让我为难!”罗俊男笑着吸吸鼻子,“什么见不得人的私人用品怕人看?”
田健发怒了,“不能让你看就是不让你看!你凭什么要看我的私人东西?该交的我都交清楚了。”田健想推开罗俊男尽快走脱。他的慌张神色增加了罗俊男的疑心。认定铁皮小盒中必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牢牢地扯住田健不让他走。十几名值班保安队员和一楼二楼的大堂经理和几名服务员听见动静都来观看究竟。听罗俊男说了原因,都对田健说:“既然是老板安排的,你不让罗俊男看就是为难他。既然不是公司的东西,就没什么不可以看的。得让我们看清楚了才能拿去。”
田健从提袋中取出铁皮盒子牢牢地夹在胳膊下,扔开了提袋。一副谁动铁皮盒子就与谁拼命的架势。这更让罗俊男和围观的人怀疑起来,揭穿秘密的好胜心陡然高胀。七嘴八舌怂恿鼓动罗俊男一定要验看。罗俊男要夺下铁盒,被田健一掌打开。田健脸胀成紫红,眼里喷着火星,结巴着说:“这里是我的**,国家法律规定保护人的**权,谁都没有权力看我的**。”
不知谁给老板打了电话,片时,来了两个警察,是俱乐部所在辖区派出所的。田健见来了警察,神色愈加慌乱,被警察一眼看出其中必有蹊跷,勒令他把铁盒打开,在他们监督下由罗俊男验看,如果不是公司有价保密的东西,让他拿走。
田健明白再固执,就会遭殃。可他不想输给罗俊男。当众打开,无异于让罗俊男抢了上风,便对其中一名警察说:“我能与你单独说几句吗?”
这警察与同伴交换一下眼色,分开围观的人,把田健叫到一边。田键横下心说:“铁盒里是一把手枪,你要看,把我带去派出所看吧。”
听说是手枪,警察本能地警觉起来,“枪?哪来的?”
“我拣的。”
“拣的?在哪儿拣的?”
“前年在鹞子沟林子里拣的。”
这警察就给另一个警察招手,两人耳语几句,一个警察对田健说:“你得跟我们去派出所一趟,等证实枪真是拣的,我们就替你说话。但此刻你得服从我们的安排。”说着从腰里掏出一副手铐要把田健铐住。另一个说:“先别铐,如果不老实再铐不迟。”就一左一右挟持着田健离开了俱乐部。路上,田健想说明,警察要他保持沉默,等到了派出所做笔录再说不迟。
到派出所,在五个警察的注视下,田健打开铁皮盒的两把挂锁。把用塑料布、棉布、油布几层缠裹的六四式手枪显在众人眼下。众警察立即想到民生街派出所前任所长丢失枪支的旧案。做为悬案,全省警察还在明查暗访继续寻找线索,以便水落石出。不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半小时后,民生街派出所的展望开着摩托车赶来,协同这里派出所民警与田健谈话。询问他拣到这支手枪的过程,要他如实陈述。因为白纸黑字作的谈话笔录是将后对这件事性质做出最终判断的原始依据,不能有半句假话。
田健点烟吸了几口,接住一位女民警递上来的一杯开水。把头年同老阮几个去鹞子沟野餐,喝酒中发生争吵,老阮拔枪行凶被他推开,后来醉倒山林,回家途中发现枪支丢失,他回头去寻,寻见后藏匿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警察们听得十分仔细,有些细节环节要他重复陈述一遍。做了详尽的笔录。最后,展望严肃地说:“经过都讲了,比较合乎逻辑。你现在讲一讲,当时把拣到的枪藏匿起来的动机是什么?”
“没有什么动机。我小时候爱玩玩具枪,用泥捏用木头削枪玩。那天见这么好的真枪丢在草丛里,又是老阮喝醉酒丢的。我见了爱不释手,就把它藏了起来,只想这是一把难得的真手枪,日后有机会玩玩,别的什么想法也没有。”
“这不是你的真话,如果是一个小孩子,或者是十几岁的中学生,见了枪可能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并在这种念头驱使下把枪藏起来,当玩具玩。可你不是小孩子,你是二十七八岁将近三十的青年。又不是文盲。不可能不知道给警察配备的武器是别人绝对不能占用藏匿的。为一个好玩的念头,把你最好朋友的佩枪藏匿起来,是说不过去的。你还是老老实实把当时偷窃藏匿枪支的动机说出来吧。”
田健被再三再四的逼问弄得发毛了,“信不信由你们。反正枪已经到了你们手里,你们不信我说的,你们看着办吧,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再不言语。警察们恶意吓唬、好言规劝,都不起作用。展望与几个警察到房外分析情况,认为田健不交待动机,一定还有更重大的嫌疑,认为这事不能这样轻易结案。给分局领导汇报,分局领导说这事必须向市局领导请示。半小时后,分局打来电话,强调了省局、市局领导的指示:一、这案件非同小可,当初在市公安系统引起轩然大波,一个派出所干警为此受到严重处分,被清除出公安队伍,必须要当事人交待当初偷窃、藏匿枪支的真实动机。二、此案当初发生在民生街派出所,嫌疑人又是民生街派出所辖区居民,此案由民生街派出所负责查证落实。
接到这个指示,展望暗暗高兴。当初案子发生后,市局领导在全市公安干警大会上表态,谁破案找到丢失枪支记二等功一次。如今真是苍天有眼,把这等好事安排在他的头上。只要撬开田健的嘴,让他说出偷窃藏匿枪支的动机,他就能得到嘉奖。当即申请分局与区检察院签署了拘捕令,一副钰亮的手铐铐住田健双手,由展望押解进了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