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刘方捧住信封双手颤抖不止,这可是从天而降,装着作品收藏证的信封。让他纳闷的是信封太小太小,这么小的信封装着一个多大的证书?火柴匣大小的证书摆放在书案或架阁都显得小气,没法让人相信证书是国家博物馆颁发的。慌忙拆封倒出信瓤,原来是金属做的,闪闪耀眼。如今大多奖牌是钛金属做的,证书怎么也用金属?纳闷间,证书渐变渐大,大得他双手捧拿十分吃力。证书上写着:奖金一万元。一万元,太好了!有这一万元,即便一年没人买作品,生活也不成问题。证书上还写着一个号码,是让他用这个号码拨电话,问奖金在哪领取。他不停地拨电话,不通!不通!还是不通。原来手机上的号码顺序全乱了,原来1在左上角,怎么到了中间?这是谁的电话?重拨,手机震动起来,伴着急促的铃声。一定是博物馆打来催领奖金的,可接话键怎么也按不下去,急醒,原来是南柯一梦。压在枕头边的手机铃紧迫地响着。
刘方慌忙拿起手机接听,是东方灵的声音:“老刘,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
“正做梦呢!醒来才听到铃声。”
“你看看几点了?”
“八点差十分,这么早打电话什么事儿?”
“你平时不是六点钟起床吗?今天咋睡起懒觉了?”
“这几天手里没一块钱,去早市见鲜花要眼热,不如在家睡觉。”
东方灵在电话中笑了,“正好,馋酒了吧?我今天做东,请朋友聚一聚,你十点前赶到植物园内的‘松风’茶园,我已定了桌。”
“植物园要买门票吧?我手里没有买门票的钱。”
“嗯……十点我在公园门口等你。”
每天七点半吃惯了早饭,洗漱完毕肚子就空空地提醒他。把平时无意中扔在案架抽屉里的硬币搜罗出来,不满二元。可他不爱吃豆浆油条类的早饭,决定去田壮饭馆赊吃一碗羊肉泡馍。
九点锁了铺门,快步往西行走。街上行人稀少,少数几个摊主正在支架布摊。街西建筑工地上机声隆隆,塔吊吊臂在徐徐移动,吊斗从楼房一角移出了视线。罩着防护网的脚手架上,瓦工们正在刮抹墙面,高一声低一声与楼下的人说着什么。
进饭馆给田壮说明前提,田壮急忙进厨房给刘方烧了一碗优质羊肉泡馍,自己端出来,“刘老师,别说今日手里没钱,就是日后手里没钱,自管过来吃饭,咱们谁是谁?十天半月的饭我还管得起。”
刘方感激着吃下这碗羊肉泡馍,抹嘴问道:“好些日子没见你父亲了,他好吧?”
“生意不好,阿大很少过来,连我表妹也不想来了。想另找个事儿。”
刘方这才意识到今天饭馆内只有田壮,高洁梅两人,平时守柜台收钱的伊承新没有出现。
“已经走了?”
“还没找到新的去处。今天是父亲节,她请假要陪她阿大阿妈浪一天吃一顿去。”
刘方说了些 坚持下去就是胜利的宽慰鼓励话,告辞出来直奔植物园。
赶到公园门口正好十点。东方灵、楚良买好门票等在门口。交票进门,听见有人刘老师刘老师地喊叫,应声往人群中寻望,田成功从人群中快步走过来。
“你怎么也在这儿?”刘方问。
“外甥女要给她阿大过父亲节,要我这个当阿舅的也来热闹热闹。”说话间向游人熙攘而来的大道口张望着。客套了几句,与等人的田成功分手,刘方同东方灵、楚良进了公园。
“松风”茶园在植物园东南隅半山坡上。此处是植物园松柏树培育基地。茶园东侧就是苗圃。浓绿的塔松,翠绿的扁柏、罗汉松的幼苗一畦挨着一畦,周边围着水泥花篱。开茶园的这块地界上全是成年松树,树间地坪用青砖拼铺,依地势高低,地块大小砌设着十几张水泥圆桌。先来的顾客占据了半阳半阴地方的桌子,把自家带来的食物酒果放在桌上等待后到的客人。小孩们在桌前树后坡下坎上的空地上追逐嬉戏。扎着天蓝色围裙,顶着同样颜色头帕的女服务员迎上来,把三人引到第三阶地坪靠西的地方,先到的秦明和另两位起身向刘方问好。
“今天做东道,什么由头?”刘方坐下问道。一次性塑料三炮台茶碗已经摆在桌上,中间一盘大板瓜子。桌子是砌在砖头支座上的水泥圆桌,桌面上铺了一块一次性白色塑料布,垂下桌沿的塑料布被人们动作引起的气流揪动,一飘一飘翻上桌面,或粘吸在人身上。楚良说:“还是东方灵说得对,这种一次性塑料用品实在烦人。这么好的自然环境,要是摆上些雕花漆木桌椅,或者镶嵌了大理石面的桌子,才够趣味。”
“业主想的先是成本,是舍不得投入的。”秦明把翻上桌面的塑料布拽下来,“不过东方灵的‘拒绝一次性’我举双手赞同。”
刘方疑惑地扫视众人,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
楚良解释说:“东方灵写了一篇短文,题目是‘拒绝一次性’,‘为民早报’副刊上星期天发表的,你没看见?”
“我好多天没看报也没买报。”刘方把吃进嘴的一粒发霉的瓜子唾在地上。
“老刘成了不读书不看报的有闲阶级。”楚良玩笑中有几许认真,“不过这样也好,如今的报纸,虚假新闻虚假广告铺天盖地,真正耐读耐看的东西实在太少,不看也好。”
“我是先顾肚子再顾脑子。近来卖不出作品,面包没有了,哪有心思买报纸看?”
东方灵点了菜,服务员拿去准备。刘方走动着浏览茶园全貌。在第二阶地坪靠近伙房一头,砌出一个水池,池水中养着几尾可以观赏,也可捞出来烧菜的一斤大小的鲫鱼。池中心是水泥石块堆砌的一座假山,水泵把水打上顶端,再淅淅沥沥流下来,溅起一些水花,。池沿上摆放盆栽的木本草本花卉,紫红的铜锤,白瓣红蕊的白狗吐血,嫩红的倒挂金钟以及四季海棠,绣球之类的花朵各式各色地张扬着美丽。几个人正在池边以假山为背景拍照,手捧傻瓜相机的,竟是田成功的外甥女伊承新。
伊承新见了刘方上前招呼,给刘方介绍接受拍照的亲人:“这是我父亲,这是我母亲,这是我姨夫姨娘,这是我娘娘、姑夫……”刘方一一点头致意,“你给父亲过父亲节,在这茶园定了桌?”
“你怎么知道?”
“我去你表哥饭馆吃早饭,你表哥说你请假同父母亲过父亲节。没想到碰在一个茶园里,照你们的话说,这世界太小了。”
伊承新赞同地笑了,“刘老师也是来过父亲节的?”
“我可没有你这么孝顺的女儿,是朋友约来消闲的,就在下面那一桌。”指一下,伊承新顺着指点,看见桌边围坐好几个人,“刘老师,你那个写文章的朋友今天来不来?”
“今天就是他做东道。那个,穿浅灰色体恤衫,留背头的就是他,叫东方灵。”
田成功同田寿到来,为与刘方同坐一个茶园感到喜悦。
片时,服务员端来六样佐酒凉菜:红煨鸡翅、水晶虾仁、酱牛肉片、椒油莴笋、青椒变蛋、红油肚丝。与东方灵同来的小冯小伍是东方灵文学圈内晚辈,东方灵的崇拜者。一人持壶一人捧盅替东方灵给诸位敬酒。一口一个老师,叫得亲切热烈。刘方、秦明、楚良、以及楚良带来的女友陶欣被两个晚辈叫热了心,又被处身的美景感染,每每干杯,东方灵连声叫好。
几杯酒入肚,刘方兴奋起来,主动请缨要当首官。开拳前问东方灵:“我问你的话你还没说,今天做东什么由头?要不,喝醉酒还不知因何喝醉了。”
“没什么由头。许久没与你们热闹,想热闹热闹。”东方灵边开酒瓶边说。
“得了一笔稿费,叫我们分享快乐。”秦明做了明确说明。
“那我就要放开肚子喝,喝它个一醉方休。”刘方从楚良开始猜拳,挥臂甩掌喝五吆六地喊叫起来。东方灵见刘方每输必干,怕他贪杯先醉,说:“这么猛喝,不等炒菜上桌都喝大了。我提议行酒令喝酒,一来有气氛,二来可以把节奏拉长一点。”
众人赞同。行什么令,众说不一,。说旧令,小冯小伍都说不会。一时又想不出可行的新令。楚良的女友陶欣说:“上次我们单位野餐,行的酒令最有意思,我们不妨也行那样的酒令。”
“什么令儿?”众人兴趣盎然。
“其实也算不得酒令。每人说一段时下流行的顺口溜,要说得快,通俗流畅,中间不能停顿、结巴。内容要惹人发笑。说得符合规定,听的人各喝一盅;说得不好,大家听了不笑,说的人喝两盅……”
“行,就这样,先试一下。”楚良不等陶欣说完就嚷叫起来。
东方灵放下茶碗,“我还得规定一下,说顺口溜也得有些标准,没有标准流于自然,不好判定输赢。”
“怎么规定?”众人异口同声问。
“先要说短小简练的,四句,每句字数不能太多,要说得押韵,有节奏感。”指使小冯:“你先说一段,领个头。”
小冯仰头望着一棵塔松的树冠想了想,说:“要致富,挖古墓,一夜一个万元户;要发财,开棺材,金银财宝滚滚来。”
众人拍掌欢笑,各自干了门前杯酒。秦明没干,刘方拿杯灌入秦明嘴里,众人一阵大笑。
秦明兴冲冲地说;“我想起一段,我先说:五十年代全民炼钢,六十年代全民备荒,七十年代全民下乡,八十年代全民经商,九十年代全民都是董事长。”得意地扫视众人,“怎么样?这段不错吧?”
“内容虽不能引人发笑,却把几十年社会典型现象囊括起来,不错。只是比规定多出一句,得罚酒一杯。”东方灵边斟酒边说,把酒杯递到秦明嘴前,秦明张嘴让东方灵灌进去,众人发声喊:好!
众人把目光投在秦明左边的刘方脸上。刘方说:“心里记下的多,全在嘴边边上,就是说不出来,我再想一想。”拍一下左边小伍的肩膀,“小伍先说一段。”
小伍想了想,脱口而出:“假烟假酒假味精,假医假药假郎中,假书假画假古董,假兵假官假学生。”
众人齐声叫好,举杯同饮。东方灵放下酒杯说:“一个假字统领这么多生活内容,最终就成了‘红楼梦’里说的,‘假做真时真亦假’。”
众人又把目光集中在刘方脸上,满脸通红的刘方说:“我想了一段,不是四句的,有六七句哩,说了罚不罚酒?”
“不行!得说四句的,要不就破坏规定,要多罚几杯。”
刘方央求坐在他右边的秦明,“你再说一段,容我再想想,一定想出一段你们没听过的。”
秦明已想好一段,急于要说出来,乐得做顺水人情,脱口而出,“富了海边的,发了摆摊的,肥了当官的,苦了上班的。”
“好!”众人同声欢呼,举杯相碰,干杯。
依顺时针序,该坐在小伍左边的陶欣说,陶欣笑着说,“上次单位野餐听人家说了好多,记了几段,这会儿想不起来了。我免了,别说了。”
“不行!人人有份,何况这点子是你出的,你不说怎么行?你不说不成,说不好更不成,要罚酒三杯。”秦明说着给东方灵递眼色,意思是给楚良出洋相。
坐在陶欣左边的楚良见陶欣不无为难地看着他,把嘴凑近陶欣耳边说了一段,陶欣就朗声重复出来:“万元户不算富,十万元刚起步,百万元还对付,千万元才算富。”
大伙鼓掌。刘方说:“这段不惹笑,要罚酒。”
楚良说:“你们这是偏心,刚才小伍说的那段也不惹笑,为啥不罚?却要罚陶欣?”
以裁判自居的东方灵说:“你不护尚可,这一护。非罚不可。一则不发笑,二则是你口授的。按说该罚三杯,念她一个女士,罚一杯,楚良陪罚一杯。”
众人赞同,陶欣、楚良只好认罚。刘方主动陪饮一杯。
频频的欢声笑语,引得邻近几桌的游客都向这边张望。几位老成的走过来站在桌边听他们的顺口溜,也跟着笑,叫好。刘方发现第二阶坪上田成功外甥一家也不时向这边张望,指指点点说着什么。刘方心里一动,说:“我想了一段:‘吃饭基本有人请,喝酒基本有人敬,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
众人笑起来,挤眉弄眼地交换眼色,而后一致说:“内容虽好,但说得不流畅,中间结了一下,罚酒一杯!”
刘方快活地端杯,“认罚认罚!”一饮而尽。
小冯早已想好,当大伙把注意力投向他时,琅琅地数说起来:“手持大哥大,出门坐豪华,吃喝信用卡,搂着十七八。”
“好!”这声高叫是站在一边旁听的一位年轻人喊的。众人便回头给这位只穿背心赤着肩臂的年轻人致意。年轻人兴冲冲地说:“你们的顺口溜说得好,听了真过瘾。”去自家桌上提来一瓶酒,叫了一个同伴,要给诸位敬酒。诸位推辞不过 ,喝了年轻人的敬酒。年轻人红着脸说:“你们的顺口溜听得我心里直痒痒,也想说一段。班门弄斧你们不怪罪吧?”
在座诸位说:“哪里哪里!”同时鼓掌鼓励。年轻人就仗着几分醉意一字一顿说了出来:“只爱一个有点傻,爱上两个最起码,四个五个也不多,十个八个才潇洒!”
“好!”年轻人桌上侧耳倾听的同伴们齐声喝彩。
东方灵、刘方诸人便向共鸣的邻居举杯致意、干杯。
轮到东方灵说。东方灵出于职业习惯,平时注意收集积累,心里装着不少的顺口溜,从中挑出一段四句的说了出来:“赶走东北狐,还我好丈夫;赶走四川妹,丈夫回家睡。”
邻桌的年轻人们大笑起来,酒杯碰得叮当乱响。
双颊被酒精染红的陶欣得意地问道:“怎么样?这些顺口溜说起来比你们的那些酒令有趣味吧?下面说些句子长的。”
东方灵说:“这种出之民间口头编撰流传针砭时弊的顺口溜,内容大同小异。说多了就不出彩。我提议下面说几段以古诗词赋作为载体的顺口溜,可以当做新编诗赋,怎么样?”他清楚,在坐的虽然都是文化人,对古诗词却不一定倾心留意。况且是聚众休闲,要的是一个玩字。故而用的是征询的口吻。
“好呀!”已被酒力操纵的诸位同声应和。
东方灵说:“我给大家领个头,说一段新编陋室铭,说得好,大家同饮一杯,说得不好,我认罚三杯。”喝口茶清清嗓子,说:“才不在高,有官则名;学不在深,有权则灵。这个衙门,唯我独尊。前有吹鼓手,后有马屁精;谈笑有心腹,往来有卫兵。可以搞特权,兴帮亲。无批评之刺耳,有颂扬地雷鸣。青云直上天,随风显精神。群众曰:臭哉此翁!”
众人鼓掌,举杯同饮。刘方说:“我得为作家朋友多饮两杯。”乘兴干了两杯。
这种由诗词曲赋为载体的顺口溜,要对原辞赋的格式烂熟于心,才能套进新内容。平时对辞赋不留意的,即便听别人说过,也难熟记。便推举东方灵的学生小伍说一段。小伍早有准备,只等轮到自己再说,此刻见众位寄期望于他,当仁不让,说出一首套用**长征诗韵律的顺口溜来:“做官不怕喝酒难,万盏千杯只等闲;鸳鸯火锅腾细浪,海鲜烧烤走鱼丸;桑拿按摩通身暖,麻将桌前五更寒;更喜小姐白如雪,三陪过后尽开颜。”
一片喝彩声从本桌和邻近几桌暴响起来。食客们纷纷起身举杯与东方灵诸位同饮。东方灵乘兴来了一段新编好了歌:“世人都说倒爷好,倒来倒去都发了。只要能把大钱赚,道德良心不要了。世人都说后门好,这条路子走惯了,不论事情多难办,最后全都办成了。世人都说宴会好,‘八菜一汤’吃肥了,你请我来我请你,反正公家报销了。世人都晓做官好,这顶帽子不得了,出了问题别害怕,戴上帽子没事了。”
茶园供游客跳舞唱歌的大喇叭响了起来,盖住了东方灵的声音。众友尽兴,恢复猜拳喝酒。楚良按着乐拍踏着脚步,按捺不住,拉起陶欣跳舞去了。
田成功扶着有了醉意的田寿,同伊承新来到桌边。刘方起身招呼,提两把椅子让田寿父子坐。田成功说:“听你们一阵一阵笑得开心,阿大的眼睛一直往你们这边看着,还说,上次在你铺子里又喝又唱闹了半夜,高兴得很,今儿见你们热闹,非要下来听你们说笑。”说话间向在座众人一一点头致意。东方灵对田成功说:“三百年修得同船渡,我跟田爷已经是第二次见面。”斟酒敬给田寿。田寿接住,干杯。给田成功敬酒时问:“这位姑娘是?”
“是我外甥女,叫伊承新。她听刘老师说你在这儿,下来与你认识认识。”客气了几句,回到自家桌上去了。
伊承新含笑向东方灵致意,“东方老师,听说你是作家,我一直想见见你,向你请教一件事情。这里喇叭太吵,我想请你找个清静的地方说几句话,你不见怪吧?”
年轻美丽姑娘的直率表白让东方灵感动,加上已有几分酒意,需要缓和一下,痛快地应了伊承新的请求,同她离开茶园,向苗圃东侧没有游人,远离喧哗的地方走去。
信步来到一片混生林地。林地边缘平整地方,被聚家野餐的人占据了,席地铺着大块的 塑料布、油布,老少男女圈坐在塑料布上,中间摆放着盛食品的盘碗盒盆。有的正在吃喝,有的用报纸苫住食物,聚在一起打扑克牌。几个小孩在林地杂草中寻捉好玩的昆虫,清亮的童音绕着树木在林中传播。
走入林地中央,在树木间距稍大,脚下没有乱草且干净的地方停下来,各自靠着一棵碗口粗细的大叶杨树,面对面相对而立。伊承新走热了,脸色红润,青春光泽焕发。东方灵禁不住多看几眼,便有一股陌生的,淡淡的甜蜜情绪从心底溢升出来。“你,出于什么原因想要认识我?”他认为与一个初次相识的青春女郎在这种环境单独相处,说话要十分得当。
“去年七月我第三次高考落榜,情绪十分低落,对自己前途最迷茫的时候,跟舅舅去了一趟土楼山,是阿舅有意叫我出去调解一下心情的。在北山寺门前遇见了民生街修鞋的老朱,他说他上大学的女儿得了重病,生死难料,加上经济上的压力精神近于崩溃。刘老师的一位写文章的朋友叫他到北山寺寻访一位从天涯海角鹿回头来的高人,请教答案。我跟阿舅从山上下来时,突然意识到你是有意叫他上北山寺调整一下心情的。就像阿舅叫我出来上山的用意一样的。在林木葱茏的寂寥中,在香烟缭绕的幽静里,让他把纷乱的心思从过于具体的现实中抽出来,冷静地思考自己所面临的难题和自己所持的态度,从中得到宽解和放松。当时我就觉得真正的高人是你。所以产生了想和你认识的念头,可巧今天在公园遇见了你。”
东方灵注目眼前这位身材匀称,明目皓齿口唇红润,浑身焕发着不经修饰的自然美的姑娘。听她诉说,不禁被她的聪明睿智感动。眼下的高中毕业生,有这等悟性实在难得。不禁笑说:“我算什么高人!真正的高人就是每个人自己。可惜我们人类一向只关注别人孰智孰愚,却不太留心自己的聪明才智。既不习惯也缺乏信心把自己当作开发的对象。忽视主观又往往屈从于客观。满足于在昏昏噩噩中简单粗俗地生存。”
“到底是写文章的,听你说话就是一种享受,认识你太让我高兴了。”
东方灵提醒自己不要在这种恭维中忘乎所以。姑娘的天然美已经陶醉着他的心灵,如果再让她的赞叹击中,闹不好就会让自己的感觉成为她的俘虏。便克制着喜悦说:“你叫我过来,不是想问一件事吗?”
伊承新望着自己的脚尖沉思片刻,抬头深情地注视着东方灵,“这件事困扰我好长时间了。去年高考落榜我彻底失望了,再没有一点点补习的热情信心。正好表哥开饭馆需要人手,阿舅说服我去饭馆中帮忙。我知道这是阿舅的权宜之计,免得我无所事事消沉下去。在饭馆干了将近一年时间,心里总踏实不了。今年春天开始,饭馆生意越来越淡,我更不想在饭馆呆了,可又没地方好去。又觉得在表哥生意艰难的关口走开,不应该。你说,我该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去北山寺找那个天涯海角鹿回头来的高人。”东方灵说着笑起来,伊承新也笑了,灿烂的少女笑容中有几许苦涩的成分。
“你认真想过没有?你最适合做什么?”
“没想过。”
“这样不好。兵书上说得好,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人们总认为只有战场上才能应用这条哲理。其实,生活也是一种战场。不彻底地了解自己,怎么能从容地面对纷繁的生活?更别说把握生活了。”
伊承新深情又殷切地注视着东方灵。
“你在校时哪门功课学得最好?”
“我是学文科的,对汉语言文学最感兴趣,课余喜欢听音乐,看绘画作品。”
“你认不认为这就是你的长处?换句话说这几方面是不是有你潜在的能量?”
“没想过这么多。平时喜欢看书,爱看耐人寻味的那种书。看电视喜欢看外国的电视连续剧。”
“你的悟性好,知道土楼山没有什么高人就是一个例子。饭馆不是你久待之地。你生命中潜在的东西在饭馆那种环境没有开发的条件,你首先需要有勇气离开饭馆另谋出路。”
“我也这么想过。可一想到如今就业这么难,多少大学本科毕业生在家待业,我一个高中毕业生能干什么?”
“自卑要不得。自卑会消磨人的进取心。你得主动寻找机会,而不是被动地等待机会。”
伊承新用手指抠弄着短袖衫袖口上的一粒装饰纽扣沉默了一阵,说:“我有个高中同学参加了服装模特队,她喜爱那个工作。好几次叫我去她们队上当模特。可我不敢。一是我的身材没她高,二是我家里人注定要反对我干那种出头露面的事。”
“做模特身高是个条件,但也不是绝对的。你,你往前站一点,转动身子,让我看看你好吗?”
伊承新离开背靠的树木,落落大方地转体两个三百六十度,先是快转,而后徐徐转身,并把双臂举过头顶,让东方灵最大限度地审视她的体形和三围。这工夫,一只鸟儿在近处一棵树上清亮地叫了几声,鸣声十分悦耳,让东方灵产生了恍如梦游的感觉。
“你的三围符合人们时尚的审美标准。如果穿上高跟鞋,更会挺拔起来。其实你身上最抓人的还是内在的东西,说白了就是你的气质好,体现着你丰富的精神世界,我认为你不妨去试试模特的工作。”东方灵见伊承新专注地倾听着,进一步说:“模特是个特殊的职业,它能最大程度地满足女人爱美的心理和虚荣心。别认为虚荣心得到满足不是一件好事。强度的虚荣心其实就是一个人强度的自我意识。虚荣心得到满足,意味着自我得到了肯定,有了这个心理前提,还怕做不出成绩?”
伊承新把目光从东方灵身上移开,深情地注视他身后大叶杨树的树冠,听着清风中飒飒作响的树叶摆动,许久,说:“我有过这种念头。可觉得不好给表哥说。他会以为两个月没给我及时发工资,我就产生了跳槽的念头。”
“表哥的几句误会话要紧还是你的一生要紧?别为小事误了大事。这是需要勇气和决心的。你有好的悟性,如果有意识培养自己遇事果断处置的勇气信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东方灵说着,率先走出树林。他把朋友们扔在桌边太久了,做东道不该这样。
伊承新在回茶园的路上显得情绪激扬 。
楚良挤眉弄眼地对东方灵说:“没对人家姑娘起歹心吧?”
“都像你,这世界不乱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