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民生街“典雅”西服店往西一百米,有条与天堂巷、丰生巷连通的小巷道,是两座住宅楼之间的过道,过道靠里有座公共厕所。民生街、天堂巷、丰生巷部分个体摊贩靠这座公共厕所方便,故而不合城建要求的小道一直存在下来。小道南头临街地方,最初是两家经营服装的临建棚屋,街道南边市场改扩建,其中一个棚屋业主去了莫家街新市场发展,空下小巷右侧棚屋,被一个卖纸火的业主租赁,成了花圈铺。出入民生街市场的行人,打远就能看见挑挂在檐下作为店铺标志的小花圈,因了风吹日晒雨淋,上面的纸花已失色变形。从店前经过,敞开的棚屋门亮亮地显着里面排放的花圈、花圈骨架、金银斗、长钱、童男女、白鹤等等纸货。
花圈铺里,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正在忙活,扎花圈框架、糊粘金银斗,扎制童男女、白鹤、剪长钱、冥钱、做金锞银锞……顾客来了谈质论价,甚至为顾客书写花圈挽联这女子姓万。给顾客自我介绍,“我叫万花花,”花花叫起来顺畅,就没人细究花花是那两个字儿。反正大凡从她铺子买了纸货的顾客,再买纸货还来她这儿。她有很多回头客,回头客又给别人介绍她的生意做得活,于是生意比较有起色。
这天,万花花开了铺门坐下来欣赏她的一件杰作:一座体积接近一立方米的纸糊的三层楼房。这是一个做硅铁生意的老板定做的。老板的丈人在医院弥留着。老板要求她在十日内扎制一座样式新潮的楼房,做成三层,门口要有两个纸糊的保安,楼房内还要放两个好看的小姐。老板是开着别克车来的——市场扩建工地要拉运建材,民生街西端允许机动车辆出入——进铺门看了几眼,问,“能不能做别的东西?”
老板居高临下的口吻让万花花有几分不舒服,反问:“你想做什么东西?”
“我转了几个花圈铺,有扎制的楼房,只是太小,我想要一座三层的楼房,要大样些,有前廊后厦的那一种。”
万花花只扎制花圈金银斗,没扎过楼房,见别的纸货铺扎制的楼房,她觉得实践一下能够做出来。前廊后厦不过多出两块,就应了。不料老板进一步提出要求,门口得立两个保安,楼内还得坐两个小姐。
万花花为难了,楼房好扎,正方体,直扎竖扎斜扎都好办。人却不好弄。转念,已经答应了,说作不出,只会冷了自己的生意,童男女她不是扎得挺好吗,扎两对穿着现代衣裳的童男女,把两个金童立在门外,两个玉女放在房内,不就成了?便说,“这活没什么难的,但费工,价钱高,你舍得掏钱就给你做。”
“钱好说!你早点扎好,等丈人一咽气,我就来取。”转身要走。
万花花说:“老板,这活儿难做,费料费工夫,做好你不来,别人又拿不走,你得放点押金。”
“多少?”
“嗯……你看着给吧。”她知道别的花圈铺扎一个楼房收四五十元,要他五十元押金,不来取也不亏本。
老板掏出皮夹,扔下一百元。“先给你一百元,做得好,再给你加点。”离开前对送出铺门的万花花说:“要做气派点,里边的小姐要漂亮。”
此刻,万花花欣赏自己首次扎制粘糊的楼房,暗暗得意。虽然楼门口的两个保安,楼内的两个小姐叫她费了老大的劲,尤其是两个小姐。做玉女是站着的,这俩小姐要让她们坐着,让她动了不少脑筋,并且在头上粘了金黄尼龙丝,做成了洋小姐。此刻想来,自己是有心眼的人,以往没有开发这些心眼,白白流走了不少的财路,今后再遇到有特殊要求的顾客,她就有主意有把握了。现在,得想法在门口留下的空白地方写上一幅对联。这是她在制做中产生的主意。人家给押金一百元,自己就得有所体现。凭自己那几个苍蝇爬的字儿,会辱没了这座漂亮的楼房。唯一办法,请刘方撰一幅对联并写上去。万花花想定主意,正打算叫个熟人替她看着店铺,她好去请求刘方老师,却见刘方从天堂巷那边走过来,笑眯眯地给她打招呼呢。真是瞌睡遇了枕头,万花花迎上几步问好,叫进店铺,如此这般提出请求。刘方把“楼房”赞叹一番,问:“是写一副现成的还是撰一副新联?”万花花留在楼门两边的空白大约五公分宽,三十公分长,得用小楷笔书写。 “把你的毛笔拿来我看看。”
“我的毛笔只能叫刷子。”拿出一支秃了的羊毫中楷笔叫刘方看。刘方一看就说:“这笔不能用,我回铺子取我的笔来。”走出店门,万花花在身后说:“你取来一支新的,算我卖了。”
从花圈铺往东到“三印一砚斋”,按正常成人步幅行走,需要五分钟。如今,街南边市场改扩建工地为了施工便利安全,顺街心砌了一道临时围墙,把施工场地和行人熙攘的街道隔离开来。这临时围墙把三分之一街道圈进去了。留下的街道,被不肯迁去的服装棚屋这儿一间那儿一间地分割占据。在棚屋之间或宽或窄的空地上,又横七竖八支了些临时摊位。东来西往的行人在这段狭窄的瓶颈地段扭结成一团,摩肩接踵缓慢移动。加上这段路面坑洼不平,又有围住摊位论质讨价的买主卖主,来往行人不得不象一个无事闲人,裹在缓慢扭结的人流中东张西望地行走,不时停下步子偏着身子躲闪和礼让那些心急毛燥的行人。因了刘方心里洋溢着喜悦,这样的“同流合污”倒没有让他觉得难以适从。
刘方的喜悦是早上产生的。区上举办庆“五一”职工业余书画作品展,收集了上百幅作品。请了省、市几位知名书画家作为入选和展后评奖的评委。区宣传科负责人给评委们通报情况时表示,活动结束要给诸评委给予适当报酬。当然,让刘方喜悦的不止这一点。评委们闲聊中,让刘方知道了另一个信息:天地书画家协会也要在五一节期间举办省垣书画家新作展。作品已经征集完毕,已经开始布展。刘方纳闷,这次省书画协会咋没给他发来参展通知。无论是组委会一时疏忽还是通知发出后出了偏差,他都有机会补救。把自己元旦前夜写的那幅“兔变龙”送去参展。他相信这幅发之灵感的即兴书作会赢得书画界好评,而且有可能得到一个奖项。
喜悦中,又加杂着一些隐隐的困惑。困惑源自闲云的那一席话。在评委们商定入选标准的时候,坐在身边的闲云对他说:“听说你的作品卖的不怎么好?”
“这半年来更不成了,有一下没一下的,刚能挣个生活费。”
“想过原因没有?”
“今年的市场整体疲软,购买力下降,书画市场抖不起劲儿。”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另有一个原因,你恐怕没有意识到。”
“什么原因?”刘方对闲云是信任的。比起孤傲的野鹤,闲云更能理解和体谅书界道友。
“我认为你的作品太……”转念又把太滥的滥字咽了回去,“太多了,价格定的又太低,一幅五尺中堂你二三百元就出手,怎么能挣上钱儿?”
“就这样,也是隔三岔五地卖出一幅。再把价格提高,更没人买了。我没你的名气大,也不象你有固定收入,我先要顾肚子,作品价高卖不掉,就得饿肚子。”
“你错了。现如今人们的心理定势是,往往把价格高低等同于产品质量的优劣。认为价低的就是低劣的产品,价高的才是正品名品。书画作品也一样,你卖的太低,人家就会认定你的作品是低档的。你还动不动把作品送人,什么人要你就给什么人送。作品送出去太多,低价卖出太多,市场需求饱和了,谁还要你的作品?你得有点市场头脑才行。首先是要改变观念,不要轻易把作品送人。”
刘方承认闲云说得有道理。可这道理在闲云身上行得通,在他身上就行不通。他守着民生街,向他买作品的,多是些低收入的社会公民,他怎能硬起心肠板着黑脸伸手要高价?象今天的万花花,是出于对他的信赖,才请求给她写纸楼门联,他怎好拒绝?同是民生街上做小本生意的,不互相帮衬,除了钱就六亲不认,实在做不出来。闲云、野鹤在单位拿着工资,生活有绝对保障,写书法纯粹是精神需求,可以高高在上做个不与世俗同流的闲云野鹤。可他先得生活,要生活就得应和世俗的要求。
刘方回到“三印一砚斋”,一边挑选自己惯用的毛笔墨汁,一边构思纸楼上要写的对联。拿了一瓶一得阁墨汁,一支中楷狼毫走出铺门上锁时,身后有人问道:“刘老师,你锁门要走?”
刘方转身,一个高个儿,穿着浅色毛料西服的中年人笑容可掬地站在他身后,“你,要买字儿?”
“不,不是买字儿,是想请你帮个忙,看你急慌慌锁门,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你……贵姓?”不是买字的,又是生人,请我帮什么忙?刘方心想着问了一句。
“免贵尤,叫尤世雄。”见刘方听了姓名仍旧疑惑着,中年人补了一句,“我是尤中生的父亲。”
尤中生父亲?刘方有了几分警觉。尤中生父亲找我做什么?盯视尤世雄的眼睛,想从里边找到答案。
“常听尤中生说起你,今天一来认识一下,二来想托付你一件事情,如果你方便的话,想请你吃顿饭。”
尤世雄态度友善语气诚恳,刘方觉得谢绝不礼貌,说:“我答应了上街卖花圈的万花花,给她扎制的纸楼上写幅对子,写完就没事了,半小时就能回来。”
“那好,我在附近转着等你回来。”
刘方加快步伐来到花圈铺,让万花花找小碟倒出些墨汁,放倒纸楼,让楼门朝上,濡笔,三五下把想好的对联写了上去。万花花跟着刘方笔尖的运行,一字一顿念出了联语:凌云楼阁那在乎山高水险;梦外情人空有了花容月貌。意乱瑶台。万花花对洗毛笔的刘方说:“刘老师,你的对子太文了,我也说不出个道理。这横批什么意思?”
“你管它什么意思呢!老板的丈人高兴就成。”刘方是顺着灵感发挥了这么一句,自己都没细想,怎好给万花花解惑?何况尤世雄等他快点回去,他没时间与万花花细聊。
“给你点润笔吧?”试探的口气。
“这纸楼你挣了多少?”刘方心里冒出了闲云的提醒或者忠告。
“老板放了一百元押金,说做得他称心再给一点。”“你要挣个二、三百元,给我五六十元润笔,我俩都高兴。这一百多元,给多了你划不来,给少了我没意思,算了吧!只当我为街坊尽一项义务。”离开花圈铺,身后跟着万花花的道谢。
尤世雄抬腕看看手表,笑着说:“不到半小时你回来了,看来你是个讲信用的人。怪不得尤中生老在我跟前念叨你哩。”见刘方开门锁让自己进店,又说:“我明日要去亚都进货,抽出半天时间请你吃顿饭,同时托付你一件事情,去外边吃饭,不影响你的生意吧?”
“我这生意有一下没一下,没人管束我,说走就能走得脱,去哪儿?”
“天气这么好,我俩去城外寻个环境好的野外茶园,喝茶带吃饭,可以吧?”
正是柳丝噙绿,碧桃吐红的季春时节,在大自然中放松半天,是刘方求之不得的事。放下笔墨重新锁了铺门,走出民生街,打的直奔城北区湟水河北岸的土楼山下。
座落土楼山下的“伊雅”茶园,倚山临水。山坡上的塔松、刺梅、紫丁香、菩提;润野河夹岸的白扬、榆树、旱柳,高高低低远远近近呵护着这座名为茶园,实为餐饮娱乐服务的场所。使它成了西宁市最早展示季春胜景和人文气象的福地。这里的季春胜景,因了向阳山坡和流渠的阳刚阴柔,柳色显得最快最新,碧桃开得最繁最艳,点缀其间的苍绿的松柏,黄艳的连翘,紫褐的丁香,与茶园棚屋橙红色玻璃钢屋顶相映成趣。这里的人文气象,因了悬居土楼山腰的天地道院的飞檐斗拱脊兽铁马,围护十八洞天的栈桥游廊,有了历史的凝重和悠远,因了道院香客信徒的你来我往,有着绵长的信仰延续。在隆冬寒天屈居一个季节的西宁市三教九流人等,在乍暖还寒的季春气象挑逗下,纷纷向城区边缘由存留的自然神韵中寻求抚慰。“伊雅”便成了季春休闲的首选。
正赶上“伊雅”茶园新年度开张,占地十余亩的茶园内,已有先来的几十人占据了最佳位置的餐桌,搓着麻将甩着扑克。孩童们尖锐地喊笑着在栅屋内外追逐戏嘻,女人们欣赏彼此的衣着和发型,谈笑间吐着瓜子皮。
尤世雄、刘方在敞栅东北角选一处幽静的二人座位,唤来服务员要了一盘大板瓜了,两副三炮台盖碗茶。服务员拿来菜单,尤世雄对刘方说:“这里的黄焖羊肉很有特色,肉末茄子也好,其余你爱吃啥只管说。”
“喝不喝酒?”
“请你吃饭,怎能没有酒?我知道你是海量。”
“那我再点两个凉菜,一荤一素,下酒。”点了一个红油蹄筋,一个油泼菠菜。尤世雄加点了一盘鸡块,一盘凉拌萝卜,让服务员拿来一瓶三星金六福酒。
“听尤中生说,你做服装批发生意,买卖不错吧?”
“对付吧。如今做服装批发的多,竞争厉害,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挤兑得找不着东西南北,好在我在服装行里揣磨了多年,来龙去脉看得比较准,还能踢弹几年。”
“老这么山南海北地跑,把孩子一个人撂在家里,你放心吗?”
“不放心也得放心。”尤世雄显然有些这方面的难言之隐,叹口气说:“老婆死得早,把孩子留给我,我哪能不在乎孩子的成长?可生意场上风起云涌的,我要顾了孩子,就得冷了生意。两者之间,我认为还是先顾生意。生意做好了,有了钱,孩子的事就好办了。”
茶园敞栅西侧有个露天舞池。供酒酣意浓的旷男怨女们挥洒激情。这时开了扬声器,高频率的扬声器把铿铿锵锵的摇滚乐曲播放出来,就有扭臀甩肩的女人走进了舞池。
服务员用托盘掌来酒瓶酒具,尤世雄开瓶给刘方敬酒。
“我是无功不受禄。”刘方慌忙站起身说。“你得把事情说明白,我才能喝你的敬酒。”酒香引得刘方喉咙发痒。手也习惯性地举了起来,可他忍住了。不弄清尤世雄的用意,他无法放弃本能的警觉。
“其实我要说的事我俩已经说了一阵。”尤世雄放下酒碟,“我要去广州周边考察一下今年服装生意的趋势,打算在那儿建一个固定批发中转站。这次出去一时半会回不来,想把尤中生托付给你,帮我操心一段时间。”见刘方要说明什么,尤世雄示意让自己说完,“孩子已经十四岁了,平素自己的学习、起居饮食也已经习惯自主了,不需要你管顾他的日常生活与学习,我只要你替他掌握日常生活学习的开支,免得他乱花钱,几下把钱花光了。”
刘方为尤世雄对自己的信任感到高兴,不过还是问了一句:“你为啥选中了我?”
“我老婆与我同去内地发展,市里再没有靠得住的亲戚朋友。我不选你选谁?”尤世雄的语气让刘方听了不习惯又不可抗拒。不习惯是这种口吻体现有钱人的傲慢和优越感,听上去盛气凌人。无可抗拒是这些话里体现着果敢和信赖。
服务员添茶时问:“菜可以上吗?”
“上吧。”尤世雄等服务员走开,从西服内袋掏出一个银行信用卡。“这卡上我存了五千元,你总量把握他的开销就成了。一个月给他四百元,包括他的吃饭零花和学习费用。不要一次给,分四次,一星期给他八十或九十。前三星期如果他没超支,剩下一百多元第四星期全给他,作为对他前三星期节约开支的奖励。如果学校有特殊收费,要他把学校的收费通知拿给你看,这些话我对儿子说了,他保证节约开支。除此,他用任何借口理由要钱你都别给他。”
刘方对尤世雄刮目相看了,到底是做生意的,把尤中生日常开支安排得头头是道。一星期八十或九十元,平均一天十四元,让尤中生吃饱但没有乱花的钱,可以杜绝尤中生拿钱去网吧上网玩游戏。
“如果学校有大宗的收费呢?”
“学费、服装费以及其它费用都交齐了。再要,无外乎日常添买的学习教材。只要老师有条子,你就给他。”尤世雄把信用卡放在刘方手上,告诉他密码。刘方把密码记在心里,把卡装进内衣口袋。
黄焖羊肉上桌,油漉漉散发着独特香味。尤世雄洒上椒盐,挑一条肋条让刘方吃。吃喝中间,刘方说:“看来你在外面闯荡惯了,敢把孩子一人撂在家里。由他自主学习生活。放我头上,我是没这个拉牛的。”
尤世雄咽下两盅酒,“这也是逼出来的,我现在这老婆容不下这孩子,我又不能为了孩子放弃自己的生活。记得前几年看过一个报道,中国和日本学校联合举办夏令营,进行越野自助活动,结果是中国孩子没一个坚持到底。我们中国人把后人看得太重,也就娇惯溺爱的不象样子。多数家长把目光和日后的生活希望全部寄托在孩子身上,忽视甚至放弃自己的生活乐趣,最终孩子仍旧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工作,在社会上游荡,这样的例子太多太多了。我这人信命,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造化,孩子的命运,最终还得由他自己把握。早点放手让他独立生活,是有好处的。既便他发展的不好,甚至走了歪门邪道,可我没有跟着陷进去。我有钱,就能为他找到工作,可以让他娶到好老婆,可以得到上司的器重和提拔,可以买到好房子、车子,既便犯了事,也可以花钱减轻处分罪过……”
尤世雄把心迹表露到这个程度,刘方只有洗耳聆听的分儿。虽然觉得尤世雄的见解未免偏激,但这种偏激却是从现实中总结出来的。觉得投机,一盅一盅放量地喝,喝完一瓶,竟没显出醉意。
尤世雄要做第二天的出行准备。两人一同离开茶园回家。经过舞场,听见有人叫刘方名字,刘方在跳舞人中搜寻,原来是宫尚臣,正搂着一个豆芽一样细瘦的女人跳舞,冲刘方挤眉弄眼地笑着。刘方回一个手势,同尤世雄走出茶园。不料,宫尚臣撵出来,拉住了他,“好不容易在这种场合遇见你,一起喝几杯再走。”不由分说把刘方拉回茶园舞池北侧敞栅下,按在一把椅子上,“刚过响午,回去做什么!我知道你是海量,同我喝一阵。”抓一个一次性纸杯,提酒瓶倒了半杯,递给刘方:“喝!喝下这半杯再说。”命令的口吻。
刘方接住纸杯,酒是三星金六福,与刚才喝的一样。可这半杯少说有二两,一口喝下去准要上头,便说:“我得回去守铺子,好挣几个钱儿给你们交费,我上半年的工商管理费还没缴,你是知道的。”
“什么费不费的!今天出来玩,喝酒单喝酒,不提马文有。”托着刘方端杯的手,往嘴边上送,刘方只得滋地一口气喝了下去。
舞曲结束,跳舞的回来了,各就各位,坐满了两个大圆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原来,今日是宫尚臣二叔的花甲寿诞。二叔全家和叔伯兄弟子侄们聚餐为二叔祝寿。刘方感于宫尚臣几年来一直照顾着他,拖欠缴费没给他红过脸,此刻不表示一下更待何时!掏出一百元人民币递给宫尚臣:“你二叔花甲寿诞,我遇上是我的福份。些许薄礼,不成敬意。”宫家众人歉让一阵,收了,喜气洋洋安排刘方坐在二叔身边,轮换给他敬酒。好在舞曲响起来,年轻的都离桌去跳舞,剩下有岁数的,自己不胜酒力,也不强求刘方干杯,由他自便。
直闹到下午六时,去买单的人回来对宫尚臣低声说了几句,把帐单拿给宫尚臣看。宫尚臣扫了两眼,对服务员下令:“去!把你们老板叫来。”
片时,服务员回来说:“老板找不到,好象进城去了。”
“打电话,叫他赶快回来,就说是城北区工商所霍所长叫他。”
二叔对宫尚臣说:“算了,算多少付多少,付了帐快点回家。”
“不成!说好要给我优惠的,凭什么要变卦?我得叫他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八分醉意的宫尚臣根本不听家人劝阻。
大约半小时,戴着白顶帽,留着山羊胡子的茶园老板来了,宫尚臣劈口问道:“认不认识霍所长?霍太能所长?”
“认得认得。”老板殷勤地回答,眼里却分明是些不耐烦。
“认得就好!你给霍所长打电话,就说他的一个姓宫的朋友在这儿吃饭,说好要优惠,收帐时又不优惠了,听霍所长怎么说。”
“这怪我怪我!”老板佯堆着一脸歉意,“怪我走的时候没给收帐的交待。”转身对服务员说:“去!叫他们重算,按八折收。”对宫尚臣笑笑,走了。宫尚臣脸上浮出胜利的光彩。
与宫尚臣分手后,刘方摸一下内衣口袋,信用卡硬硬地顶着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