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五一节说来就来了。
春潮拂来融融暖意,人们对这个向初夏靠拢的喜庆日子寄予着太多的期望,至少可以趁着节假日去野外舒展冷闭了几个月的心情。结果却是老天爷故意给人们颜色看,连续三个五一节都让冷风和寒雨浇凉了人们的兴头。人们对老天爷无情的戏弄记忆犹深,格外向往今年的五一节该是明媚的好日子。
今年五一节会遇到什么样的天气呢?民生街田家人在四月底就开始猜测和担忧了。尤其是田成功和她的一双儿女,在这种猜测担忧中矛盾着。他们希望五一节晴空万里阳光和熙,这样,他们就可以让孔秀去公园,满足她生前最后一个愿望:观赏郁金香,让那艳美的花朵抚慰她的被病魔撕裂的心灵。他们又希望五一节是个坏天气,阴风横扫冷雪弥漫。那样,他们就心安理得地让病入膏肓的孔秀老实呆在家里,免得不能满足她最后的向往而留下更大遗憾。
五一节会是什么天气呢?
老天爷做出了笑声琅琅的回答。清早起床先张望天空的田成功看到的是青灰的天空。远处建筑工地塔吊上的红旗静静地垂着。楼下花园里那束略有小风就摇晃的细竹的枝头也直直地挺着。这让田成功又高兴又莫名地惆怅。他压着起伏的心情准备好早饭,把陪睡在母亲身边的田英叫出来吃饭的时候,天空像湖水一样亮蓝起来。近旁七层楼房的顶层也被阳光镀上了耀眼的暖色。
听说天气晴好,孔秀的被一层灰雾蒙蔽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往日,要在儿女丈夫的扶助下才能从床上坐起来,喘着大气让家人给她穿上外衣。今天竟然双手拄床坐起来,自己穿好了羊毛衫。这让站在床边的田英一时间恍惑起来,难道母亲的病有了转机?抑或,医生说的多则三月少则两月的时间限定过于主观,在母亲身上失去了效验?田英想的发呆,听孔秀催促到:“让开,我要下床!”田英慌忙抱住母亲试图伸下床的右腿,“你别下床,我把洗脸盆端到床边来。”这些日子,孔秀已没有力气下床了。病魔不但吮尽了她皮下脂肪,好像连筋骨也咀嚼了一遍。可此刻,孔秀皮包骨的脸上显出些淡淡的潮红,说话的声音也高了,“今儿是节日,我觉得的身上有了点劲儿,让我站起来洗脸吧。”
为了验证自己的疑惑,田英决定服从母亲的要求。在床上连续躺了十几天的孔秀果然像浑身注入了一股活力,竟然在田英轻轻的扶助下站在床边,即没喘气也没被虚汗打湿额头。田英禁不住对外面喊了一声:“阿大、阿哥,阿妈能下床了。”
田成功、田壮应声来到卧室,见孔秀笑吟吟地站在床下,用手拢开披散下来遮住左眼的一缕头发,也觉得出现了奇迹。田壮慌忙把洗脸盆端进来放在方凳上,让母亲坐在床边上洗脸、刷牙。孔秀在儿女注视下刷了牙,很认真地往毛巾上擦香皂,仔细擦洗脸上的各个部位,耳轮后边也没放过。擦着擦着喘起气来。停下来,等气匀了淘毛巾,绞毛巾,揩脸,搽香脂,做得从容不迫一丝不苟。完毕,对田英说:“成了病人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洗年脸,胳膊酸困再也举不起来了。头发你给我梳吧。”
田英跪在母亲身后给母亲梳头,边梳头边说:“放疗后你的头发虽然脱了不少,可手摸上去还是柔柔的,听人说,发是血之余,头发好,说明血好,血好,病好起来就快。”田英手下母亲的头发枯草一样干涩没有柔性,让她心里埋藏的悲伤又往上涌着。这样说,即是宽慰母亲也在宽慰自己。
“你别哄我了。你们老的也哄我,小的也哄我,其实我知道,我得的不是溃疡病,做手术病根没取尽,还在肚子里。你给我说句实话,我是不是到了殁的时候?”
“阿妈!”田英的一颗眼泪险些掉在母亲头上。“你别胡说成不?你不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吗?躺了十几天今天能自己下床,这不是说明你的病在好转吗!”
“你没哄我?”孔秀对自己的感觉产生了怀疑。
“你是我阿妈,我能哄阿妈吗?”
“你敢吃咒说没哄我?”
“我有啥不敢的?要是哄了你,你前脚没掉,我后脚跟你到阴曹地府去!”田英的谎话再没回旋余地,只能用极端的言词给母亲证明自己的真诚。
孔秀把手拍在女儿腿上,“不许你胡说,我老了,又是病人,该没就得殁没。你年轻轻正要活人,不许说瞎话。”
母女俩梳头说话的工夫,田成功对厨房里收拾早饭的田壮说:“天气好,挡住你阿妈别去公园,她又要起疑心。让她去公园,走几步支持不住怎么办?”
“我看眼下还不会有事,阿妈从去年就想去公园看郁金香,去年天气不好没去成。今年就让阿妈去看看郁金香吧。来去打的,去了找个好茶园,让母亲少走路,没事的。”
田成功认为儿子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吃完饭你去前楼找姓方的老师,把他家老奶奶的轮椅借一天。方老师是个好人,肯帮人。他母亲出门才坐轮椅。在家时轮椅闲着,你多说些好话,准能借出来。”
用平底锅煎鸡蛋的田壮说:“今天是节日天气又这么好,人家老太太说不定也要去公园里看花,这时候借轮椅,会叫方老师为难。”
“我担心你阿妈去公园多走几步不成的,借轮椅推着她,可以多看几处景致。”
“用不着阿妈走路,我把阿妈背下楼,把面的叫到楼门口上车,到公园再把阿妈背进去。吃了饭给宁守仁打电话,叫他先去公园把茶园的桌位定下来。”
“田英这一向在家里陪伴你阿妈,宁守仁在家里操心向阳上学。今日休息又叫人家去订桌,不好。吃了饭你去公园订桌,订了桌守着。听人说,节日里茶园座位特紧张,发生过为座位打架的事。”
“我去茶园,阿妈就得从家里走下楼。”
田成功笑了,“我还没到七老八十的程度,背你阿妈下楼还可以的。”
吃了早饭,田壮出门去公园订座位。田成功叮咛:“订好座位就给你二爸三爸娘娘家打电话,告诉他们地方,叫他们都去,别忘了叫你二爸把爷儿叫上。”
田壮应着下楼去了。
田成功走进卧室,田英正给孔秀套穿出门的外衣。孔秀脸上漾溢着孩子要去玩游戏的天真快活表情。田成功退出来,准备要带的晴雨伞,孔秀喝水的杯子和吃的药,从衣柜衣服层中取出预备的五百元钱,装进衣袋。觉得背孔秀下楼又背进公园,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即便背到公园茶园,一整天时间,总不能让孔秀老坐着。倘若孔秀想多看几处景致,背来背去也不方便。便下楼来到前楼,敲开了方老师家房门。
方老师开门见是院舍,疑惑着往屋里让。田成功站在门外说明请求。方老师走进屋内,片刻出现在门口说:“实在对不起,我老母亲和老伴都不同意把轮椅借给别人家的病人坐,坐了会不吉利……”
方老师话说到这份上,田成功只好退出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九点,田壮打来电话,茶园座位已定好。给二爸二婶、娘娘姑夫通了电话,都答应来,催父母快出门。
亮丽天气的召唤诱惑,让病虚的孔秀焕发出空前的活力。对要背她下楼的男人说:“我病是病,还没到走不了路要人背的地步。院舍们见你背我下楼,要笑掉大牙哩。”推开丈夫,一手扶墙,一手由女儿搀扶,慢慢下了楼。正巧一辆出租车在院子里调头,孔秀喜洋洋地钻进车里。
晴朗的阳光抚摸着市区万物。街树全绿了,新绽嫩姿的杨树圆叶和柳树长叶都发着碧玉般油亮的绿新。街边花圃中,各色各姿的郁金香一枝枝昂立着,成片成群地展示着典雅的风姿。孔秀在家窝了一个多月,床上躺了两星期,此刻像获得了特赦,精神自由和身心愉悦暂时压服了疲惫的病魔。孔秀扫视车窗外沸腾的生活气象,情绪越来越好,让陪伴的丈夫、女儿把高悬的心暂时放回了肚里。
公园侧门被车辆,人流拥塞着。田成功让司机开到公园正门。车辆更多,人流更稠。在距离公园正门一百多米的地方才找到停车位置。下车后,田成功后悔放弃主见,同意孔秀出来。他的懊悔从脸上显出来,被孔秀觉察,不禁气恨恨地说:“还没到公园里,你就嫌我多余了,这公园我不进了,回家吧。”眼里闪出泪光。
田成功,田英对看一眼,田成功把脊背支给孔秀,笑着说:“爬我背上,我要验证给你看,是不是老当益壮。”
孔秀被惹笑了,“快别这样,一拃长的路,叫你背着,满街的人都把我们当成西洋镜儿看哩,你把东西提着,让田英扶着我,我不信走不到公园里去。”田成功接过女儿手里的东西,同女儿一左一右扶着孔秀,走一步挪半步地向公园大门行进。不时被拥塞的人群堵挡,停下来寻看可以通行的缝隙。
被人流推涌裹夹着走进检票口,孔秀面条一样软软地靠住女儿,喘着气说:“早知道有这么多人,就不来了。”田成功看见几步外有一块点缀图景的石头,把孔秀扶过去,铺上带来的小毯子,让孔秀坐下休息。公园工作人员过来说:“这不是供游人休息的地方,别坐在这儿。”见孔秀黄腊腊的面孔,看出是个病人,又说:“有病不在家躺着,跑公园凑什么热闹?”
田英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都不来凑热闹,你们不就下岗了?”
工作人员听出田英的不满,欲要理论几句,见孔秀吃力地站起来,转身走开了。
田壮打电话说订了座位的“顺祥”茶园在公园东北角。而公园培植的郁金香花大多在迎门的柳荫主干道两侧和西南方位的林间花圃中。先去看花,孔秀没有支持气力。先去茶园休息而后回来看花,来去的距离也够孔秀挣扎的。正为难着,接了田英电话赶来的宁守仁和宁向阳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接着,发现田野在人流中东张西望寻望着什么,唤了过来。孔秀见来了自家人,尤其外 来到身边,精神又高扬起来。在几个人交换搀扶下,来到郁金香最集中也最壮观的花圃。
连畦成片的郁金香花,在四周高杨的护围下,接受万以千计人流的观赏检阅。这些具备绅士气度和贵妇人丰姿的单株单色的花,一株挨一株组成一片,又这一片那一片汇成多色艳丽的方阵,用它们纯粹到极致,艳丽到极致的鲜明色姿迷醉着游人的视觉和心灵。为大自然的神奇造化惊讶和赞叹。拿着相机的游人急迫地寻找最佳摄像角度,或蹲或立捕捉感觉中最美的那个局部或细节。花,贡献着艳丽同时召唤着爱心。游人们在迷醉中变得优雅起来。
孔秀由田英、宁守仁搀扶着,走几步看一阵,坚持着看完了缤纷花阵中每一分队的妖俏成员,酱紫、橙红、明黄、粉红、朱红……最后停在黄色花畦边,呆望着让目光迷乱的花朵,沉入迷醉状态,而后长长地叹口气,“人活着真不如一朵花儿”。
田英的手机响了。田壮在机子里吼叫:“你们磨蹭什么?茶园的座位快守不住了。再不来,座位就会被人抢占。”
几个人扶助孔秀走一阵歇一阵,半小时才找到不起眼的“顺祥”茶园。小规模的茶园,坐落在游人相对少来的公园东北角落。左边一个没完全修好的水塘,积了些死水,水面上漂浮着冰淇淋包装盒、酸奶纸杯、塑料瓶、烟盒、碎纸头……几棵形状难看的有病杨树歪在附近,稀小的树冠上,灰尘遮蔽了树叶的水色。园内散放的十几张饭桌,全靠已经褪色的遮阳伞布荫。
“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方?”田成功设想的茶园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傍着潺潺清溪,幽静清爽。可眼见的环境实在太差,盯住儿子的眼里迸出了火星。
“就这,再晚来半小时别想有座位。”田壮心里清楚,家里人没一个会喜欢这个地方,也觉得选这么一个地方有悖母亲意愿,委屈地嘟囔着。
守宁仁打圆场说:“节假日来公园能有这么一个休息的地方不错了。这里人少,安静。环境好一点的茶园人多,饭菜就顾不上质量。”
木已成舟,再争讲只会破坏气氛和情绪。田成功指使田壮,田野把两把躺椅对放在一起,铺上带来的毯子,用自己和儿子的衣服卷成枕头,扶孔秀躺下,挪一把遮阳伞遮住直射的阳光。田野见安顿妥当,孔秀脸上渐渐明朗起来,说来公园有采访任务,告辞去了。
几个人刚把桌椅摆放好,田成业、孟慧带着田寿来了。接着,田成凤、伊福禄、伊承新来了, 红眉胀脸的田成凤坐下后用遮阳帽一边扇凉一边说:“哪来这么多人,好像全西宁市的人都挤到公园来了。”
孔秀休息得有了气力,问田英:“你三爸三婶怎么还不来?”田壮给父亲使眼色,借口要麻将桌子,同父亲到母亲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说:“我没给三爸三婶打电话。阿妈出来图个高兴,三婶子来了唧唧喳喳地又会让阿妈不高兴。”
田成功明白,孔秀希望来的并非田成才、孙雅萍而是军军。田家门里的长孙,孔秀一向是喜爱的。严肃了脸色说:“三婶子话多,不是你们当后人的多嫌的。再说,通知了二爸二婶,娘娘姑父,不通知三爸三婶,日后会说我们厚此薄彼,挑着拣着叫人哩。快打电话,叫三爸三婶快来,叫田强、李怡蓉、田健都来,一定把军军带来。”
不等田壮应声,宁守仁拨通了三爸家座机。接电话的孙雅萍答应一小时内起到。
趁着孟慧、田成凤围住孔秀说话,田成业把嘴凑近田成功耳边低声说道:“看今日大嫂气色,比上星期好一点了,是不是病情有了好转?”
“在家里窝了一两个月,向往着出来转一转。遇上了好天气,家里人全在身边,又看了想看的郁金香,心情好点了。”
田成凤、孟慧、伊福禄陪伴着田寿去花圃观赏花阵。田壮、田英、伊承新抬来麻将桌支在树荫下,三缺一,田成业只好上桌凑数,唏哩哗啦搓牌垒长城。
田成功坐守在孔秀身边,看她昏昏欲睡的瘫软样子,心里隐隐作痛。西边,从“高空揽月”或者“过山车”或者“海盗船”那边,一阵一阵传来女人们尖锐的惊叫声。东边,人工湖上快艇的马达声时高时低地轰鸣着。周围桌上游人的说笑声也一阵比一阵响亮。到处都漾溢着欢乐,体现着喜悦,可……田成功深情地望着被病魔夺尽了容光神彩的老伴,克制和忍受着撕心扯肺的隐隐巨痛。孔秀不时睁一下眼睛,望着近旁玩耍的两个小孩。给田成功的伤感添加着焦急。
孙雅萍一个人来了,屁股没坐稳就嚷开了:“怎么选了这么一个烂地方?公园里有的是茶园,怎么看上了这么一个茶园……”发现田成功冲她瞪眼,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用半张报纸煽着凉,“田英,你娘娘二嫂怎么没来? ”
“早来了,陪着爷爷看花去了。”田英说着打出一张白板。
老三媳妇没带来军军,孔秀的眼角湿了,田成功没好气地问到:“叫你把军军一定领来,怎么没领?”把茶碗推给孙雅萍,“你大嫂想见见孩子。”
“李家人把田家人的孩子霸占了!别说没到这里来,就我这个当奶奶的,平时想见孩子也不容易了。”
田成功很想重重地说弟媳妇几句,转念忍住了,“军军来不了,田强两口和田健怎么也不来?”
“健健跟了个大老板,整日宾馆里进,饭店里出的,连明昼夜地忙着吃喝玩乐。把我们当娘老子的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哪有工夫来公园里刮碗子!”孙雅萍说田健用的是嘲弄的口吻,脸上确分明浮现着自豪得意。
“强强陪着丈人丈母去风情园了,他如今成了李家的跟屁虫,心里没有田家人。”
田成功发现田壮一边出牌一边一眼一眼瞅着他,那眼光的意思是,我说别叫三叔三婶,你偏要叫他们过来,这就是你叫来的好处。
“军军被李家人霸占了,难道老三也被人霸占了?”田成功的莫名火压不住了,“五一节,又遇上了好天气,心想把一家人叫到一起好好过个节日,不是你不来就是他有事,早知是这样子,我悔不该……”眼角余光发现孔秀给他甩一下手,顿时煞住了后边的话。
孙雅萍显出无奈的表情,“是他不想来,我有啥办法?早上要出门,听说别人打麻将三缺一,一溜烟就不见了。要骂你骂他去。”
田英接口说:“三婶,我阿大花钱花心思把你们邀过来喝茶吃饭,是关心你们。阿大真要骂人,就不是这样笑眯眯地了,西风!”
田英这句话让田成功解气,可又不能容忍儿女们用这种态度对待长辈,便断喝一声:“田英!少说两句成不成?”
考虑到今日游园的主题是让重病的孔秀得到些安抚和愉悦。田成业推倒麻将对田英说:“你们三个打扑克牌吧,你三爸没来,我陪你三婶去花园看花。”目的是把孙雅萍叫开,免的把气氛弄僵。
宁向阳要去玩疯狂老鼠。田英只好同宁守仁、伊承新领着儿子玩去了。留下田壮守着桌椅。田成功倒了半杯开水,孔秀吃了药,闭着的眼缝里不停地往外渗着泪水。田成功忍着胀心的酸楚,一遍一遍给她擦抹泪水。太阳从头顶把刺目的光芒直射下来,近旁饭桌上的男人们被酒精逗得大呼小叫的时候,去看花,玩耍的田家人前后回到茶园,大口大口地喝茶,七嘴八舌地讲说所见所闻。田成凤说看见了田成江一家人进了动物园。田英说看见田健跟着一矮胖的中年人走进了公园中央的酒楼。最抓人的信息是伊承录新提供的。她看见大舅田成海,背着彩条编织带,到处转悠着捡拾游人扔下的啤酒饮料瓶和垫了屁股的报纸,塑料布,已经捡了大半袋鼓囊囊地背在身上,让她不忍目睹。
孔秀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接着咳嗽起来,咳得几乎断气。一家人都慌了,围住孔秀手忙脚乱地采取措施。几分钟后孔秀平静下来。田家人都用复杂的目光看着田成功,说不出是在责备他还是怜悯他。
茶园环境不佳,但饭菜却不错,色香味俱佳。这让田家人心里得到了些许平衡。
下午三点,孔秀的脸色成了灰白,五官不时地抽搐,田成功伏下身问道,“你……不受活?”
孔秀吃力地示意,让田成功把耳贴在她的嘴边,听她说:“现在几点了?”
田成功清楚孔秀支持不住了。却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家人的情绪刚刚高扬起来,为孔秀一人叫大家就此回撤,不合情理。再说孔秀无论如何走不成路了,需要一个担架才能抬出去。节日的公园,去哪儿寻借担架?痛苦扭曲了田成功的五官,被田成业发现了,把田成功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大嫂想回家了?”
“我看她支持不下去了,得回家挂上吊针输上氧气,可……。”田成功茫然四顾,不忍心把吃喝正香的子女们的兴致惊散。
“田英不是说看见田健了吗?我估计田健的老板有车,我去酒楼找一下,求他们用车送大嫂回去。”田成业急忙忙离去。
田成功承受不住这个巨大的心理压力,想把吃喝说笑的姑娘、儿子、女婿和外甥女叫过来,分担他的焦虑和痛苦。孔秀吃力地给他示意;别,别搅扰儿女们的快乐。田成功心急如焚,巴巴地望着田成业走去的方向。二十分钟后,一辆警车开到茶园门口,从车上跳下田成业和一位年轻的警察。田成功呼唤儿女们,用对在一起的两张躺椅把孔秀抬到车边,扶进车里。田成功、田壮、田英挤进车子,开走了。
留下的田家人向田成业怎么回事,田成业做了简略说明:他找到酒楼,田健果然在酒楼陪老板吃饭。老板听说病人是田健的伯母,答应用车送病人回家,不过车在公园外停车场,得把病人抬出去才能上车。田成业想到公园为游人设置了救护站,估计有担架或小推车,急忙去救护站求助。也是老天有眼,刚下酒楼碰见了民生街管区民警展望。展望是市局临时抽集到公园维护节日游园秩序的。田成业情急乱求人,向展望说明原委。展望 与指挥部通话,要来这辆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