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本章免费)
田成功拐进民生街径直走到老谭的小铁皮屋前,把一把坏锁从玻璃窗小门洞递进去,给老谭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他骑了多年的永久牌自行车扔进煤房已经很少骑了。早年,买面粉、买冬菜就靠自行车驮运。后来街上汽车越来越多,骑自行车的人渐渐稀少,他上下班坚持骑车,直到退休。昨晚去煤房取自行车,发现煤房门锁被什么人捅坏了。好在自行车破旧,偷出去卖不了几个钱,捅锁人留给他了。
煤房里全是用残或用不着的破烂,但不锁门心理又塌实。只不知老谭能不能把坏锁修好。听人说,老谭手懒,只配钥匙不修坏锁。真要这样,得买一把新锁。
田成功在韩乙布拉的摊位上买了二碗甜醅,用塑料袋提着,走出街口,昏沉的脑子里突然显出一个念头,便返身往回走。加快步伐来到三印砚一斋门外,刘方正给一位顾客介绍一只豆半色冰纹胆瓶,等回身送上一个眼语。
刘方当即走出铺堂,热情洋溢地问:“新年好”!
田成功脱口说道:“不好!”
“怎么,还没找到老爷子?”
“找是找到了,要求你帮个忙。”
“说吧。”
“有些话,一两句说不清,只求你一件事。如果我家老三过来问你,你就说老爷子昨晚在你这喝酒,我是从你这里叫走老爷子的。”
听语气看神色,刘方明白田成功遇上了尴尬事,前来压底线,要他帮着掩饰或者圆场。
田成功瞒哄老三,无非怕搅起家务纠纷,与他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就痛快应到:“行,照你说的办。”
田成功不无感激地说道:“得空我把实情告诉你。”转身离去,又快步折回补充道:“只要是我家里人来问,你都这么说。”
老远看见合作巷口围站一堆人。人群里响着女人尖锐的争吵声。走近发现仓门街与合作巷的拐角处原先卖花圈的铺子,不知啥时候成了电器修理门市部,人群围站在门市部门前,绕有兴味地倾听女人的叫骂,观看事态的发展。田成功从人群外围走过,心想,人们的日子好过了,火气却大了,动不动就争吵。遇着性烈的,早已木棍横扫,砖瓦乱飞了。真不知围观这些人,是闲得无聊还是别有企图。无意中,发现田成凤也挤在人伙里,伸长脖子往铺子里张望。上前揪一下田成凤的灰呢子短大衣后襟,田成凤回头见是大哥,挤出人群。“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田成功有点莫名的气忿,闹不清气的是妹子不该看这种热闹,还是妹子这句失敬的话。拉着脸,把手里的塑料袋提起来让妹子看。妹夫爱吃甜醅,塑料袋可以证明他是要去她家。
田成凤的兴趣还没从人群中抽出来,走几步回头看着,说:“现在做生意的,赚不到钱就想方设法坑人,真缺德。”
田成功用眼神问道:“怎么回事?”
“哪个争吵女人的bp机不小心掉进水里。拿到这个铺子里修理。店主打开后机盖,用电吹风吹了一阵,盖上机盖,说修好了,要修理费十元。女人说,我以为掉进水里坏了什么机件,看你的修法,不过进了点水汽,用电吹风烘干了,这么简单的活儿,前后不到三分钟,就要我十元,心太黑了吧?店主说:我们收费是有定价的,什么价,这活儿一直收十元。两人争了一阵,女人只付两元。店主说我再看看,从女人手里要回bp机,重新打开机盖,用改锥在一两个地方压了压,盖了机盖交给女人说:你嫌我收费高,你去收费低的地方修吧。女人拿去东大街手机专修店,技师打开机盖检修,发现机芯被小店店主改了程序,报废了。女人气不过,来店里讨说法,要把店主拉去消协讲理。要不是大家劝阻,打起来了。”
说话间,来到田成凤居家楼下。田成功停在楼门口,“姑父在不在家?”他来,是向妹子借钱,补充昨晚为父亲付出的三百元的空缺,他不想让妹子以外的人知道这件事。
“他替儿子跑车去了。儿子的同学新年聚会非要儿子参加。”
走进家门,听见外甥女睡觉的小房间里有人在嘤嘤地哭泣,田成功把疑惑的目光对准倒茶的田成凤。
田成凤低声对田成功说:“是承新的中学同学,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见了承新就哭起来。承新的同学遇到了难心事,要给承新诉说,我在家里,妨碍她俩说话,就避出去看人家吵架。”把盛着葵花子的玻璃盘子摆上茶几。
田成功开门见山:“你手里要有现成的钱,借我三百,我有点急用。”
现钱有一些,要凑齐了还车钱的。凑了半年,好不容易凑了五千,前些日子跑车被别人的车把尾灯挂掉了,还挂掉了一片漆。补漆装灯花掉了二百多。原说好这几天给人家送去五千。花掉了二百多。只好凑齐了再还,你急用,先拿三百去。”望着大哥的眼睛似在探测他借钱的用途。
田成功想编个合理的借口,转念,这事是瞒不住妹子的,早晚被妹子知道,倒让妹子多心。便把昨夜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当时急用,把你嫂子给娘家兄弟借来的三百块用掉了。她兄弟说好今日来取。先借你三百,拆东墙补西墙。”
田成凤忿忿地说:“阿大真是老糊涂了,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叫外人知道了,我们当后人的脸往哪放?以我说,这事怪你,干吗要把阿大从老三家叫出来吃这顿年夜饭?这又不是春节。让阿大在老三家吃,吃什么算什么。现在可好,叫老三婆娘知道了,着不完的瞎气。”
被妹子抢白几句,田成功也后悔不该叫父亲来家里吃这多余的年夜饭,更不该叫阿大喝酒。但木已成舟。“现在抱怨有啥用!我把阿大叫过来吃饭,想的是好心。谁知好心没好报。这真是一次教训。现在唯一做的就是别把这事张扬出去,尤其是不能让老三婆娘知道!别人要是问起来,就说去刘老师铺子里喝酒,喝醉了,被我找回家的。花钱的事,只你、我、你嫂子三人知道。”
“哪你得给刘老师说好,免得别人问他把话说岔了。”
“刘老师那儿我压了底线,不会有问题。”
田成凤嘟囔着走进卧室,片刻出来,手里捏着三张百元票子,交给田成功说:“买了一辆二手车,原想两年把账还完,想不到这一股那一股地,照这样子,五年也还不完车钱。”
“还了多少?”田成功别别扭扭把钱装进衣袋。
“还了两万,还得五万。看人家跑出租的,钱儿挣得容易,就我们挣不上钱儿。昏天黑地把尕娃累成瘦猴了,还是挣不上钱儿。”
田成功只能听着。妹夫开了半辈子大货车,劳累出一身的病,又出车祸撞死一个女孩,吓成病人,在家躺了半年。好在那时节单位条件好,领导又体恤下属,一切赔付单位包办。病好发誓不再摸一下方向盘。也为此提前退休。儿子伊承宗自费中专毕业找不到满意的工作,闲了几年,听人鼓动执意要卖车跑出租。东挪西借凑了七万买一辆七成新的夏利。田成功劝不住,只好听凭外甥母女的主张。心想经过几年的磨练,吃些苦头,自然明白他当舅舅的劝阻的道理。
小间房门开了,伊承新同一个女孩走出来。女孩眼睛红红的,低头躲着田成功兄妹的盯视。这女孩比承新高一点,身架却比承新单薄,穿着一身旧衣裤。伊承新叫一声大阿舅,对母亲说:“我出去送送梅梅。”女孩才抬头冲着田成凤凄惶地浅笑一下。女孩眉清目秀,神色却不好。
田成风见哥哥瞅着关上的房门想着什么,说:“梅梅姓高,学名高洁梅,是承新高中的同班同学,学习成绩在班里前十名。高三前半学期,母亲疾病去世,前后几个月影响了学业没考上大学。一年后父亲找了个女人,搬出去同居,把上小学的妹子扔给梅梅,起头隔三岔五给点生活费,后来那女人干涉,不给了。梅梅打工,每月收入二百多元,姐妹俩生活……真可惜了一个好姑娘,遇上烦恼伤心事,就来给承新诉说,一说就哭。”
田成功情不自禁叹口气。
从合作巷回来,刚走进4号院,碰见三号楼一单元的老樊,堵住田成功问道:“你家出事了?”
“没……谁说我家出事了?”田成功感到莫名其妙。
“今早院子里的人说,昨晚深更半夜你骑车去派出所报案,说你父亲被人打坏了,真有这事?”
老樊与田成功退休前同在单位食堂做饭。交好数十年,彼此无话不说。这一刻田成功却生气地质问:“你听谁胡说的?根本没有的事!”
老樊盯住田成功内眼角一点黄白的眼屎,说:“今早院里人都在说这件事。有的说你女儿被人绑架了,有的说你父亲被人抢劫了。心想去你家问问,又觉得不妥当。”举手用小指挑去田成功的眼屎“到底怎么回事”?
田成功忿忿的。如今人们看电视都看出病来了,没影的事,也会编出活灵活现的故事来,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越传越玄。 “纯粹是胡说八道!再听谁对你这样说,只当放屁!”走进楼门,边上楼边想,突然灵醒,昨晚他骑车要走,老伴从厨房窗口嚷叫让他打的,他回答一小时不回来就去派出所报案。大约被什么人听见,又听得前言不搭后语。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一溜风呐!如此一想,提醒了自己,昨晚同父亲回来对老伴说被自行车撞了,在医院观察认为不要紧,回来了。如果再有院舍追问孔秀,她又得把话说歪。看样子,这事瞒哄孔秀是不对的。把实情告诉孔秀,两人可以同心协力对付外来的压力。
田成功开门进屋,见客房的三人沙发上,一头坐着孔秀,一头坐着儿子田壮,对他的到来没有反应。田成功觉得气氛不对。老婆和儿子都是忧怨的脸色,对他的冷淡,是一种无声的抵触。露馅了?顿时不自在起来,是做了蠢事被人揪住尾巴的不自在。装出从容不迫的样子,脱下皮鞋换上拖鞋,又去卧室脱了外衣,故意把衣柜门扇弄出响声。田壮大清早出去上班,中途回家来,大约是听到了院舍的议论或者询问,给母亲报信的。
见田成功不痛不痒地在房里徘徊,对儿子中途回家没有什么反应。田壮忍不住说道:“阿大,我遇上了难题,回家来向你讨个主意。”
“什么难题?”田成功警觉起来,留神着不说错话。
“今早去上班,听同事们私下议论,单位要改制,改成股份制企业,内定了一些政策,裁减富余人员,一次性买断工龄下岗。留下的人出钱入股。减谁留谁,头头们决定不下,放出风来,要职工们事先入股。交了股金的留下,交不出股金下岗。我吃不准单位这样做是真是假,不知入股好,还是买断工龄下岗好。又怕别人争先交了股金占了名额,错过时机。回家向你跟阿妈讨主意。”巴巴地看着田成功的脸。
田成功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更加沉重起来。父亲的事,充其量白花了三百元钱,叫家里人蒙受了一次耻辱。儿子的事却关乎后半生前途,比较起来,更令人揪心。该给儿子出什么主意?头次遭遇这种事,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深浅,一旦出错主意,让儿子错失时机,就是一辈子的悔恨呐!想了想说:“我们这辈人,没经过这种事。这些年常听这个单位改革,哪个企业改制,有的改好了,有的改得一塌糊涂,破产了。依我看,先等一等。眼下只是人们私下议论,真真假假的,不好辨别。等公司拿出明确的改制措施,明确了厉害关系,再做决断吧,你说呢?”把目光移向孔秀。
“我也这么想。怕的是别人抢先交了入股金,交足了名额,后来想交都交不成了。”
“股金缴多少?”
“一般职工一万,班组长一万五,搞业务的骨干两万。”
“要是买断工龄下岗给多少?”
“据说一年给800元,我十年工龄,大不了就是**千块吧。”
田成功皱着眉头沉思片刻,说:“我们得把前提定下来。就你个家来说,是想在单位继续干下去,还是另有谋算?”
田壮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楞望着父亲不说话。
孔秀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当然是在公司继续干下去。如果下岗出来,一个炊事员,能干什么?百货公司在西宁市好歹算个大公司,留在公司,又入了股金,方方面面都比个人在外面瞎混强,万一改制的好……”
“万一改不好呢?”田成功也是试探着说出自己的见解:“国营百货公司,改成股份制公司,就成了私营企业。私营企业的经营风险不再由国家承担。万一业主决策失灵经营失策,企业走上死路,入股金就打了水漂。”
“那怎么办?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不是个事。”孔秀挤眉歪嘴地说着,用拳头顶住心口窝。孔秀胃疼了,每遇不顺心的事,她就胃疼。
国家搞改革,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这是不可逆转的大趋势。前途未卜时,利害各占一半,趋利而避害,是最基本的选择。田成功最后说:“最稳便的办法,是尽快把要交纳的股金准备好,而后待机行事。如果公司大多数职工都缴,就随大家缴上去。如果多数人只说不动,持观看态度,我们也别急着缴。说不定,这是公司改制前的一种策略,放出风来,看看大家的反应动向。沉不住气盲目跟进,闹不好就会陷进去。”
一万元,不是个小数。自家没有积蓄全得外借,三个人议来议去,认为向大伯借最有把握。田家门里数大伯田成海有钱。如果田成海一次不肯出借一万,再向二爸田成业开口。
谁出面去借?三人意见不同。田成功认为田壮出面比较好。侄子入股,前途大事,自己去借,可让大伯看出他的急迫和诚意,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容易动心。田壮认为老爸出面合适。同辈人,堂兄弟关系,说话比两辈人随便。大伯可以驳侄子的情面。却不好驳堂弟的情面。孔秀赞同儿子的看法,于是决定由田成功出面。
讨了主意,父母又热心帮衬,田壮喜喜欢欢回单位继续打探确切的消息。
田成功跌坐在刚才儿子坐了的位置。新千年第一天。迎头向他撞来的竟是两件烦心的事。应付这样的事,身心极容易疲惫。孔秀也不轻松,萎缩性胃炎已经纠缠她多年,药没少吃,病却时好时坏,不见痊愈。这种病需要宽松愉悦的心情。孰料,生活老给她难堪的脸色,让她抓不住快乐。早想给她彻底治疗,无奈手头老紧巴巴的,一推再推。如今儿子入股需要一万元,又得挤开给她治病的可能。田成功是轻易不叹气的,此刻却被什么猛力从后背挤压一下,一口重浊的气从口里响出来。
“借到钱了吗?”孔秀把拳头从心窝挪开。
田成功把三百元放在茶几上。
“娘娘怎么说?”
“她说钱是凑起来还车钱的,我们急用,先让我拿了三百元。”
“我刚才想了一阵,儿子入股的钱才是急需的。答应借我兄弟的钱,就说我们要急用,挪不出来,叫他向别人借去。这三百留着,万一大伯那边借不出一万元,可以凑数儿。”
田成功愣了一阵说:“我现在越来越信命了”。
孔秀不明白丈夫为何突兀地冒出这样的话题,不解地望着大夫。
“都说我是过财命,鸡儿一样,得不停地刨着吃,刨出一个虫儿,吃一个虫,刨出半个豆儿吃半个豆儿。细想想,真是这样,一辈子不停的苦着,说没挣下光阴吧,把两个儿女拉扯大了。说挣下了光阴,手头没有一分余钱。凑凑合合过了大半辈子。按说,早没有了求富的心气,只求个心理安然,想不到连这点愿望,也时不时地被否定。就说昨晚的事吧,不就是没头没尾地生出来,像故意不让我们省心。”
“这事就别再提了,好在撞的不厉害。如果被摩托车汽车撞了,折胳膊断腿,就不是三百元的事了。如今的三百元,能顶了啥用?花了就花了。”
田成功把歪在沙发扶手上的身子坐正,庄严地说:“话说到这里,我得向你认个错。阿大不是被自行车撞了,也没去医院观察治疗。”停下来,等待孔秀的反应。
孔秀很平静,眼睛里只有求他快说的迫切。
田成功一五一十说出实情。
孔秀依旧平静,脸上多出些忧怨的表情。“其实我从你昨晚接电话时的脸色就看出来了,要是阿大被自行车撞进医院,你能不让我去?你瞒我,是怕我听了这样的消息生气,引发胃疼。老爷子出这种事,你心里乱了,我还能再给你添乱添气?好在人没受什么委屈,只可惜无由头地被人诓走了三百元。”
孔秀的态度深深地感动了田成功。夫妇四十载,这样暖心烫肺的感动非此一回,却是最深刻强烈的一回,弄的田成功差点掉出眼泪来。心里暗下决心,趁给儿子借钱,索性多借一千两千,给孔秀彻底做一次检查治疗。
“你去娘娘家借钱,说了原因吧?”孔秀问。
“说了。娘娘说人老犯糊涂走错路是可能的事,我们也只能当真。今后别再提了。”
“给娘娘说明白是对的。给老二老三也得说明白。免得瞒不住反而引出闲话来,老三婆娘的病你不是不知道。”“成,等个合适的机会,给老二老三说明白。”田成功嘴上这般说,心里却另有谋算,这种事,能瞒一天瞒一天,实在瞒不住,再说。
烦心事好赖有了着落,心情暂时平静下来。田成功看窗外天气晴好,没有起风的迹象。对孔秀说:“今天是节日,新千年第一天,我们总不能大眼瞪小眼在家里闷到天黑,出去转转吧?”最后一句是征求的口吻。
孔秀笑了,“半后晌了,往哪去?从早起到现在,忙忙慌慌没消停,晌午没顾的吃。你去炕上躺着休息会儿,我把昨日买来的凉粉炒出来,吃了肚子再说。”径自去厨房忙活。
田成功建议出外转转,为的是让孔秀分散一下注意力,缓和紧张的心情。听孔秀如此说,顺从地走进卧室,靠被垛趄在床上,闭目养神。油炒粉是他和孔秀爱吃的食物。街上小吃摊卖的油炒粉,多半是头天的剩凉粉炒的,油放的少,吃起来味薄。一碗两元,没吃几口就完了。买二斤凉粉回家自己炒。一元六角的凉粉可以炒出二大碗。
电话铃响了。
田成功从床上跳起来,自觉这样慌张毫无道理。提起话筒,不无担心地喂了一声。
“阿大!”女儿田英的声音,“你跟阿妈是不是忘了今日过节?怎么到这个时候悄悄的?”
田成功笑了,莫名的紧张随之消散,“我们忘了给你们打电话,怎么,有事?”
“没事就不该给我们打个电话?阿大你怎么成了卖酸奶。你直说吧,节日咋过?这可是新千年第一个节日,在家里过还是请我们下馆子?”
女儿的问话咄咄逼人,不过是玩笑,“你阿妈正在炒凉粉,要吃就快过来。”
“你和阿妈真不把自己当人!过新年吃点炒凉粉?再说,阿妈炒凉粉不是一碗就是两碗,够谁吃?凉粉就别让我们了,我想知道,晚饭准备了什么?少说是八菜一汤吧?”
田成功只有招架之份,“想吃啥,你们过来准备来得及,老爸家住民生街,紧挨着天堂巷,半小时就能办齐一桌酒席。”
女儿在话筒那头笑了,“老爸真抠,新千年第一天,应该请我们进一次饭店。”
“进饭店得请示你妈。”田成功已经明白了女儿的心思。这样说,只为继续父女间轻松的对话。这种对话不在真假,而在产生的效果。
“请示阿妈就算了吧!一对儿老抠!让我请你们下馆子好不好?”
对女儿的真话,田成功却要认真对待,“我看算了吧。你们过来,让你阿妈做一顿可口的家常饭在家里吃,等过春节再下馆子好不好?”
“我已经在真滋味定了桌,你、阿妈、阿哥都来,叫阿哥把他的对象也叫上,五点准时来,我挂了。”真把电话挂了,不给田成功强调理由或者寻找借口的机会。
正巧孔秀端出炒好的凉粉,田成功接住一碗,把女儿电话的内容告诉孔秀。
“姑娘已经定了桌,我们吃了凉粉早点过去,别冷了姑娘的热心。”
田成功笑了,“一听姑娘叫,就来劲了。”急迫地往嘴里扒着油炒粉。
要不是田英说把田壮对象叫上,,他还不知道田壮又谈了对象。也不明白儿子谈了对象为啥只让妹子知道却不让他老两口知道。他设想田壮新谈的对象摸样。会不会又像离掉的邱慧敏,长一双狐狸妖迷眼睛。就是因为那双不安份的眼睛,结婚不满两年就跳槽跟了一个做生意的人。好在没有小孩,没给田壮留下再婚的拖累。从儿子与儿媳离婚起,他就认为当炊事员一月只挣五百元工资的儿子,不该找一个妖精一样只会迷惑人却不顾家的女人。离了婚这两年,别人给田壮先后介绍两个对象,却因为长相比不上邱慧敏,田壮不肯谈。儿子想争口气,要找一个至少与邱慧敏一样好看的女人。大概是怕父亲阻止他这种有可能重蹈覆辙的行为,所以不把谈了对象的事告诉父母吧。
“真滋味”坐落在纸坊街繁华地段,经营正宗川菜兼做其它菜系。以店堂面积,经营规模,在西宁市餐饮行业中,属中等偏下档。因为环境典雅、服务周到,生意倒也红火。
定的包间在二楼。十五平方米的房间里只设一张圆桌。靠窗一角摆一台34寸彩电,还有唱卡拉ok的设备。六样下酒凉菜已上桌。先来的田壮,女婿宁守仁、外孙宁向阳散坐桌边,上席留给田成功夫妇。
田成功落坐,试探性地问田壮:“田英叫你把对象叫来,怎么没来?”
不等田壮回答,田英抢着说:“叫了,不来,说不认识,不好意思来。”
虽然没见着田壮的对象,但田成功有了一点安慰自己的理由。怕生人不好意思来,少说是个懂规矩的女子,预感田壮这次的对象比较有希望。
“老爸,真滋味有三个包间,大点的两个包间早上就被人订了。这个包间稍小一点,要不是你姑爷与这里老板关系铁,也被人订走了,还满意吧。”
“其实散桌也挺好的。”田成功感激着女儿的安排。觉得自家人聚餐,用不着讲排场,据说有的饭店的包间要收费。
“散桌太吵,又不能唱歌。”田英叫宁向阳把菜单交给田成功,“老爸,凉菜我跟宁守仁点好了,热菜你跟阿妈点。”田成功接住菜单交给孔秀,对外孙说:“叫你外奶奶点。”
孔秀像见了冒火的手榴弹,慌张地歪着身子摇头,“我不会点我不会点。”指着田成功,“让你外爷点。”
宁守仁说:“这样吧,一人点一个 菜,点自己喜欢吃的,爸爸带头。”
田成功浏览那些花里胡哨的菜名,茫然不知所选,拣价格便宜的点了一个“酸菜炒粉条”。
田英把父亲放在桌上的菜单拿起来重新交给父亲,“老爸真是的!吃了一辈子酸菜炒粉条,还没吃够?点好的!
田成功只好再选,那些菜名根本不往心里去,也不知什么菜是好的,犹豫一阵,“回锅肉吧。”
田英笑了,“好了好了,就回锅肉吧,叫老爸上档次,总上不去。”对孔秀说:“你别学老爸,抠抠索索的,点好的。”
孔秀假模假样地看着菜单,一脸不知所措,最后对田英说:“我真点不来,你替我点一个吧。”
田英说:“这里的黑椒牛柳很地道,阿妈你点这道菜。”
“黑椒牛柳?”田成功茫然地问:“牛柳是什么?”他听人说过牛冲什么的,不知这道菜是否那样的菜。
“牛柳就是牛里脊肉炒的,脆而爽口。”宁守仁介绍道。
田壮点了一道铁板蟮段,一道香菇菜心,宁向阳点了一道宫爆鸡丁。最后宁守仁点了两个大菜:烤鸭,红烧鳗鱼。田成功,孔秀异口同声说:“够了够了,就我们五六个人,吃不完浪费。”
田英不听劝阻,执意给父母亲点了一道啤酒羊排煲,“这道菜的汤特好喝。”
色拉油处理的凉菜,在灯光下鲜亮怡目,紫红的心灵美萝卜丝,白的素腰花,翠绿的西芹杏仁,褐红色的红油耳丝,奶黄的鸡块,酱色的熏鱼,用混合的色彩逗引人的食欲。田壮、宁守仁、田英、宁向阳轮换给田成功、孔秀敬酒,气氛就活跃起来。吃了第三道热菜,田英叫服务生拿来张光碟,唱的唱、说的说、吃的吃、喝的喝,很是热闹惬意。昨晚注进田成功夫妇心里的烦恼,被儿女们的欢声笑语冲散了。
这顿节日聚餐,直到入夜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