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在天身边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人说道:“方才一战,若生死以博,自然是袁前辈输了;若比武切磋,则是方少侠取巧,双方再战一场并无不妥。”同是替袁公望找面子,这话可就比白胜高明多了。
此人即是“神机书生”程半鬼,陆羽等正道中人早已注意到,均生顾忌。龙在天这次倾巢而出,显是对四川商路志在必得。想到此,陆羽的内心更添三分忧虑。
方小白点头道:“这话说得在理,袁前辈,你可愿重新比试?”
袁公望是名利中人,隐居乃不得已为之,这次出山,受到龙在天的礼遇,一心想重振威名,却两次被名不见经传的后辈击败,心中又羞又恼,急欲找回面子,现方小白同意再战,他焉有不允之理?但场面话仍得说两句:“这一次是比武还是决生死?事先可得讲明白了。”
方小白道:“还是决生死吧,若点到为止,我的金刚不坏神功用不上,太吃亏了。”袁公望闻言又是一阵哆嗦。
“今天是李少侠和韩女侠的大喜之日,还是不伤性命为好,不如这样,如对方已无反抗能力,便不可再下杀手。”龙在天道。
方袁两人一齐点头:“便是如此。”一太行山寨主急忙上前,递过一把三尺剑,虽远不如原来的细剑灵便,但也没别的办法。
“方少侠可要再去武器库寻些称手兵器?”陆羽有意加重语气,引得正道中人嬉笑不已。
方小白道:“多谢陆掌门,不必了,就用这杆断枪好了。袁前辈的武器不称手,我若用好兵器,不公平。”这是深思熟虑之举,既可刺激袁公望,自己又不吃亏。虽说断枪有尖无刃,但以对手的身份,必不愿被枪杆击中。袁公望不言语,心想,且容你逞口舌之利,等会儿让你断手断脚。
两人不丁不八地站着,全身贯注于对方的肩腰,一时都不动手。
袁公望先后败了两阵,压力甚大,勉强找了个借口重新比试,若胜一切好说,若再败,恐怕只有退出江湖一条路可走。另外,前两次都败得莫名其妙,亦令其信心受挫。他心里想赢怕输,便打了个求稳的主意,欲后发制人,靠磨功力取胜。
方小白不停地出言挑衅,就是想激怒对方,好寻机破敌,谁知等了半天,袁公望一直没有动手之意,心想,这老儿经验丰富,不可小觑,别逗虎不成反被虎伤,还是以正招应战为上策。于是缓提右臂,断枪从中路一点一点地刺出。
袁公望看来枪缓慢,猜不出后招,遂退后一步;方小白跟上一步,出招姿势保持不变,袁公望只得再退。两人仿佛重演李家庄一幕,只是攻守转换。袁公望连退十几步,方小白踏准节奏跟进,距离保持不变,身体的姿势也不变,断枪始终在三尺外虚点对方的胸口。
“好剑法!”静空脱口赞道,“这少年无论用剑用枪,都像有几十年的火候,不知是怎生练的,是哪位高人传授。”
“好在哪儿?半天不换招,举着枪往前直走,我也会。”凌若薇问道。
静空道:“凌姑娘小时候可曾玩过陀螺?陀螺靠转动才能立稳,一旦力竭就会歪倒,运剑亦如此。都说圆转如意是剑法的高境界,其实不然,‘静’比‘动’更难数倍。”凌若薇似懂非懂。
能看出方小白虚刺之妙的,全场不超过十人。方小白的进攻比当日袁公望又高出一筹,袁公望进攻时,细剑依着步伐或刺或削,无法维持最初的姿势;方小白却是不管脚下怎么走,手上姿势不变,既要跟住对方的步调,又要维持自身的节奏,实在是难上加难。袁公望愈发摸不透对手的底细,他与方小白多次剑枪相交,觉得对方内力虽不错,但远不及“天河倒挂”表现出的那么强,当时方小白被震得十分狼狈,不像作伪。但看他这一轮进攻,内力的运行若断若续,至少已踏入练气化神的境界。
袁公望又退了七八步,十分接近东边的大棚,便不敢再退。他不会斜退之法,若再向后,就要撞上棚内的桌椅。此外,他还担着桩心事,那就是方小白的本门功夫始终未露。一念及此,袁公望改变主意,决定抢攻,当下脚底一滑,卖个破绽。
方小白将计就计,断枪陡然加速,直扎咽喉,袁公望俯身反削双足,两人战成一团。
袁公望强行打破僵局,自然要付出代价,方小白以枪作剑,攻势如疾风骤雨,一波快似一波,暂时占据优势。他所使的招式乱七八糟,大部分是众人闻所未闻,中间夹杂着少许峨嵋、青城、华山等派的常见剑法,却又似是而非。方小白信手乱刺乱划,剑招简陋直白,不成章法,类似不懂武功之人打架,却偏偏每一枪都击对手于半渡,袁公望没一招使得全。
“这就是他的本门剑法吗?”周无忌疑惑道。
陆羽摇头道:“不像,这不是成套剑法,更像是临场随机而发。刚才若第五招之后不反剁对手右肩,而是用第九招再接第十三招,此刻已经胜了。依我看,他在使第五招时根本没想到第九招和第十三招,后面的招数都是临时自创的,才会如此。”
周无忌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高手对决,胜负只在电光火石间,哪有功夫创新招?斗到险要处,双方都是手比心快,全凭经验和本能出招,所使招数十之**是平时练熟的。当然,有时也会灵机突现,随机应变使出新招,但只是偶尔为之,不可能像方小白这样招招创新。
方小白的弱点是内力不足,不敢正面架接,又斗了片刻,袁公望逐渐扳回平手,战圈一点点缩小。相距既近,袁公望的绝技便得以发挥,三尺剑专走偏锋,落点诡异无比。方小白不甘示弱,以攻对攻,右手枪路数一变,尽是那天下午黄天明与李朝阳相斗所使的贴身招数,左手辅以小擒拿手,不离对手的关节要穴,同时脚下一步步后退,试图拉开距离。袁公望不容他脱身,步步紧逼。
慢慢地方小白退到了西边的大棚,棚中的宾客怕殃及池鱼,一哄而散。方小白背靠支柱立定,无路可退。
袁公望见有机可乘,手上又紧了三分,挥剑疾插方小白左眼。方小白挥枪刃砍他手腕,只等对手变招下划,即可闪向左侧,离开死地。哪知袁公望不变招,挥剑格住断枪,左手点他肋下章门穴。方小白右手枪被挡住,左边去路被封死,左手虽空,却救不了右侧,凌若薇失声惊呼。
指甫及身,方小白忽然一提脚跟,身子向上拔了两寸,袁公望一指正戳在护腰带上。练武最易伤腰,武林中人的腰带大都是宽三寸厚三分的熟牛皮或百纳千层带,以利于护腰,更讲究的,则用金银丝蚕丝发丝等混编而成。袁公望本非以指力见长,这一指点在熟牛皮上,连搔痒都算不上。与此同时,方小白左掌翻上,正中袁公望右肩,袁公望大叫一声,三尺剑脱手,滚倒在地。
凌若薇松了口气,拍拍胸说道:“小白运气真好。”
柳青不以为然,哼声道:“什么运气好,他惯会使这些下作手段,胜之不武。”
周无忌笑道:“柳兄何言不由衷?上场前审明彼我的优劣,制定周密计划,并以言语扰乱对手的心智;激战中处惊不乱,靠机变反败为胜,方兄之举尽显高手风范,怎能说胜之不武?我宁可与武功高一倍的对手交战,也不愿与方兄为敌。”柳青撇嘴不语。
袁公望从地上爬起来,呆呆看着方小白,不敢相信方才的一幕。
方小白笑道:“不好意思,我又用了金刚不坏神功,你肯定还不服。没关系,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才心服口服,咱们再比四次。”袁公望脸色惨白,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龙在天皱眉道:“小兄弟武功很高,智谋更不凡,就是做人不太厚道。”
方小白道:“人何以对我,我何以对人,袁公望今日之果,乃三天前在李家庄种因所得。”龙在天一愣,回头向属下询问。
袁公望蹒跚走至龙在天面前,惨然拱手道:“多日来承蒙龙盟主错爱,老朽感激不已,然年老昏愦,无能为盟主效力,就此请辞。”
龙在天道:“先生欲去,晚辈不敢留,但有一言相告,毋怪冒昧。袁前辈此败非战之罪,若您能稍减三分求胜之心,当不致为敌人所乘。胜败乃常事,晚辈三十岁前屡战屡败,成名后亦败过数次。莫说你我,想那达摩祖师三丰真人也未必能百战百胜。前辈的剑法实有独到处,勿须萦怀于一时胜负。”
程半鬼知龙在天心意,劝说道:“龙盟主对前辈赤诚以待,前辈怎忍心离去?就算真要走,也得容弟兄们为您饯过行才是。”
袁公望默然不语。龙在天见他意动,又料他没脸留在山上,于是说道:“请先生先去崇庆府稍候,待此间事了,咱们再把酒详谈。”说罢使个眼色,两名亲信随着袁公望下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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