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方小白拎着一根白蜡杆红缨枪走出来,袁公望见了暗暗冷笑,心想,你真是好打算,想用长兵刃克制我的剑路,未免太天真。若你用剑,我需提防你暴起剑芒,不敢太靠近,剑路自然被克制,你却自作聪明,弃长就短,等下定后悔不及。
这一次方小白不等他先出手,双方立定后道一声“请”,立刻长枪一抖,迈弓步当心便刺,但见红缨似杨花飞舞,枪尖似毒蛇吐信,枪杆似蛟龙出水,枪鼻足成一线,腿腰肩贯于枪,一招“四夷宾服”使得完美无缺。
四周采声大作。
武林中的枪法有数十种,其中杨家枪是武学基础,不仅练枪的人学,练刀练剑的也都会。人人识得,方小白这一刺是十二路杨家枪的第一路第一式――中平枪“四夷宾服”。此招就像拳法中的“黑虎掏心”、刀法中的“力劈华山”,只要是练武之人,没有不会的,可能像方小白这样将精气神完全融于一刺之中的有几个?
柳青骂道:“他妈的,这小子真邪门。”
话虽粗俗,却道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刚才方小白以“荆轲刺秦”技惊四座,大家以为他是剑术高手,看他提枪上阵,都觉莫名其妙,但现在瞧这一枪,分明又是在枪道上浸淫了几十年的老手。袁公望亦惊疑不定,难道对方的本门功夫是长枪?可是不对啊,他剑上的造诣并不在长枪之下。
方小白侧身左移,长枪倒转为棍,横扫袁公望头颅。这一招叫“横扫千军”,若对手使短兵刃,应快步抢进格挡枪杆的中部,使枪者为保持距离只能后撤,双方可维持均势。但袁公望惊异之下忘记反击,向后退了一步,登时被方小白抓住破绽。方小白奋起精神,长枪扎、刺、缠、圈、拦、拿、点,一枪紧似一枪,杀得袁公望狼狈不堪,后者在外围不停地腾挪躲闪,始终抢不进内圈,再难扳回平手。
方小白正大占上风,却忽然收枪跳出圈子,说道:“如此取胜,谅你不服,咱们从头比过。”
袁公望面红耳赤,一时间进退两难。
白胜怒骂道:“你这小子好不狡诈。你只不过略占上风而已,离取胜还早着呢,却在这里装腔作势。袁前辈莫上当,再与他较量。”
袁公望心想,自己只是处于下风,并未落败,就此认输实不心甘;再者,今日之战不同于李家庄,若现在认输,一会儿还有何脸面与青城派交手?无论如何也要胜这一场,不能坏了龙盟主的大事。最多等自己占上风时,也依样送他个人情。
主意已定,袁公望对方小白说道:“比武中先后手的转换是常有的事,阁下虽占上风,尚不能说胜定,老朽还得领教。”
方小白道:“好,既如此,咱们说定,比武时不分胜败不罢手,若无故停手对手仍可继续攻击。”
袁公望“哼”了一声,心道本想还你个人情,既然不要,休怪我不场面。
方小白跨步持枪,静待对手出招。
袁公望毕竟数十年经验,此刻已回过神来,暗骂自己糊涂,方小白枪使得再好,又能奈己何?管他的本门功夫是什么,自己只管一心一意地使剑,遇枪破枪,遇剑破剑。想明白此节,袁公望虚提右脚,刷地一剑刺向中路。方小白前把高后把低,作势刺对手面门。此招是上平枪“灵猴护脑”,并不是当真攻击上路,而是等对手招架时转攻小腹。袁公望当然认识这一招,觑准来路,细剑迎上一搅,红缨四散飘落,方小白手中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枪杆。长枪刺出时,红缨抖动可迷惑对手,令其不知落点,红缨被断,枪的威力小了一半。
袁公望剑路大变,不管方小白如何变化,一个劲地以肩背运剑狂砍乱刺。他几十年功力非同小可,方小白用枪刃架了几招,觉得胸臂麻木,气血翻涌,便不敢再硬接,只能跳跃躲闪,渐渐被制。
凌若薇焦急道:“小白真是的,刚才干嘛让他,现在可要输了。”
周无忌道:“适才方兄只是攻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虽占优势,并非胜势,袁公望经验丰富,时间一长必醒悟过来。方兄停手的时机恰到好处,袁公望被小他四十岁的后辈相让,羞辱难堪,待勉强再战,又觉理亏,必急于扳回面子。你看他攻势虽盛,却失之急躁,有色厉内荏之意;反观方兄,处下风而不求变,想必已有破敌之策。”
这时袁公望已抢至内圈,恢复了擅长的剑技,手腕发力,细剑刺撩划点,奇招层出不穷。方小白被对手逼近,长枪只能防不能攻,情势愈加危险。又斗了十几招,袁公望全不防守,出剑更快,剑式如巨鲸喷水,无数道银光狂射,织成天罗地网,将方小白笼罩于其中。方小白已无能力见招拆招,只拼命将长枪舞成车轮状,好在对手改作手腕发力后,剑上的劲力小了许多,挡起来毫不吃力。袁公望一时攻不进去,心里焦躁,只想速胜,便提气运劲,当头直劈。方小白早就在等他这一着,见机立刻双手举枪上迎,只听“嚓”地一声响,细剑将长枪劈为两截。
以枪杆划分,长枪有硬木和软木两种,前者以?木制作,坚硬逾金石;后者用白蜡杆,可对折而不断裂。两种枪的枪法自然也不同,比如硬木枪可对敌人的兵刃硬架硬挡,白蜡杆枪只能靠弹性用卸字诀遮拦利刃,否则会被砍断。方小白使的是白蜡杆枪,却运足内力硬架,枪杆如何吃得住两人的劲力,立时被砍断。
袁公望手中细剑更不停留,顺势劈下。方小白向后略退,袁公望迈上半步,反手疾刺他胸口。方小白不愿再退,左右手同时挥枪对刺,却慢了半拍。然而他毫不退缩,仍是挥枪直进,欲以同归于尽之势逼袁公望退让。袁公望心想,我就用你刚才胜金标的法子胜你,让你作茧自缚,也尝一尝被羞辱的滋味。
细剑先于断枪刺中目标,却发出“叮”声轻响,如中金石,刺不进去。方小白胸口往前一顶,细剑断成两截。与此同时,双枪都到了袁公望肩头。袁公望本欲等剑入三分后再运功碎剑,忽遇此怪状,惊骇绝伦,待要躲闪,哪还来得及?勉强侧过身子,躲过枪尖,却躲不开方小白另一手的枪杆,左肩挨个正着,踉踉跄跄跌出七八尺远。
袁公望呆若木鸡,半晌,迷茫问道:“金刚不坏神功?”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金刚不坏神功乃少林七十二绝技之首,当世只有少林寺方丈明性练成,这少年如何会使?而且,金刚不坏神功是佛门正宗,最讲究循序渐进,任你天资过人,也不可能速成。功法分九层,前三层可挡普通拳脚,中三层可挡刀砍斧劈,练到第七层,便可挡内家高手,据说第九层功成后,世间再无一物能伤。要想挡住袁公望挟数十年功力的一刺,至少也得七层以上功力。明性方丈今年五十九岁,正闭关修炼第八层功法,方小白才二十出头,怎么可能练到七层以上?但刚才剑刺体不入,方小白甚至用身体把剑顶断,数百道目光看得清清楚楚,绝无虚假。全场五六百人连龙在天在内皆迷惑不解,只有一人明白,就是带方小白取武器的那个青城弟子。
方小白伸手在怀中摸索半天,拎出一块黑黝黝的物事晃了晃,笑道:“不是金刚不坏神功,是金铁不坏神功,我说要取称手的武器,可没说只拿一件。”众人看得明白,他手中是一块镔铁护心镜。
袁公望几乎气炸了肺,想要喝骂,又找不出理由,练武之人穿防具护身再平常不过,关西大锤门的王老爷子每次都是全身披金甲上场。防具能挡利刃,难以消解透过兵器传来的内家真力,对高手来说是鸡肋,却正是袁公望细剑的克星。观战的众人都想不到像方小白这种级别的高手会穿防具,因此产生思维的盲点,感到莫名其妙。
方小白从李家庄回来后,就苦思袁公望剑术的弱点,手腕发招,用的又是细剑,难免劲力不足,于是想出了这个无赖办法,对手冷不防之下定会吃亏。有仗于此,今日才敢向袁公望挑战。他最大的长处,就是善于思索,寻找对手的弱点。师父曾称赞说,只要武艺相差不超过五成,方小白与人交手,第一次或许会输,第二次第三次则必胜。
众人还没醒过神,白胜抢先说道:“方小白先中招,这一场是袁前辈胜了;但双方都未受伤,有再战之能,袁前辈不妨让一步,算平手好了,可重新比试。”
方小白笑道:“正是如此,其实袁前辈内力了得,那一剑已透过护心镜令我受了内伤,我一枪杆戳中他肩膀后,反被震得半身麻木。久闻白先生乃关外第一高手,见识果然不凡。”
白胜脸皮极厚,含笑拱手道:“哪里哪里,咱们习武之人,武功高低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秉持公道立身正。”
方小白赞叹不已:“龙盟主麾下有白先生这等人才,难怪近年来山寨好生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