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果然在瀑布前摇头晃脑地弹琴,方小白隔着老远笑道:“你又在装模作样了。”
柳青停手叹道:“真败兴,夏虫不可语冰,竖子岂可论道。”方小白道:“演武场正有高人论剑道,你怎么不去?”柳青撇嘴道:“小孩子玩蚂蚁,有什么好看!”方小白哈哈大笑:“黄天明是蚂蚁,李朝阳是小孩子?原来你不喜旁人拍马屁,自己拍自己却不手软。”
柳青道:“所以说你不足论道。对劲力的控制,我不如李朝阳;对剑理的领悟,我不如韩宁,但真要打,哼,高手对决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武艺固然重要,意志才是胜负的关键。”
方小白好奇道:“你似乎对武者的心志特别看重,上次也说过类似的话,我十分纳闷。若周无忌有此体会并不奇怪,你虽屡败高手,但都是比武切磋,从没经历过生死战,为什么感慨这么深?”
柳青脸上浮现奇怪的表情,沉默半晌,方缓缓说道:“我出道的第一战,是向‘惊雷剑’贺一鸣挑战。三年前我剑法初成,心比天高,不屑与俗手较量,第一个找上的,就是号称后辈中第一高手的贺一鸣,结果……结果不到五十招就败了,而且败得稀里糊涂。明明双方的武功差不多,我却手忙脚乱,明明他刺来的一剑可以挡住,我却心慌意乱地侧身闪避,尽失先机。被击败后,我心中一片茫然,贺一鸣告诫道:是心使剑,不是手使剑。”说到这里,柳青脸一红,其实当时贺一鸣还对他说,你的剑法很独特,很有潜力,就是有些娘娘腔,等杀过十个人再来和我打吧。
方小白道:“人人都说你出道以来未尝一败,哪知第一战就败了。你不老实。”
柳青道:“我是很骄傲,不愿提起此事,但不至于说谎。我不说这件事,是因为没有人问,难道要逢人便说,我败给贺一鸣了?”
方小白不怀好意地笑道:“我也没问,为何你主动提起?莫非让安姑娘说中了,你把我当作知己?”
柳青恶狠狠地盯着他好一会儿,冷笑着问:“你会当着韩宁的面脱裤子解手吗?”
“当然不会!”
“如果换成一条野狗呢?你还会在乎吗?”
“呃,我明白了。你是把我当成野狗了,所以才不在乎说出自己的糗事。”
“你很聪明,是一条聪明的野狗。”
“既然如此,那你脱裤子给我看看。”
“果然是条乱吠的疯狗,你特意来找我斗嘴么?”柳青神色不善。
“呵呵,我是想问问你装病的收获,昨晚青城弟子拜祭尤名达的时候你没闲着吧,找到大脚了吗?”方小白道。
“当然找到了,”柳青见方小白露出吃惊的神色,又得意起来,“你绝猜不到这个人是谁。告诉你,是张正的大弟子刘大为,他的靴子比常人大出近三成。”
方小白略感意外,回想一下,说道:“第一天的接风宴,刘大为没出席。”
柳青道:“昨夜我搜索了青城弟子的住处,所有人都是道装一套、常服一套、练功服两套,而刘大为的屋中,怎么找都只有一套练功服,难道他穿着练功服去祭灵?”
“就算他穿着练功服祭灵,还是比旁人少一套衣服。”方小白道。
“不错,而且他的练功靴上布满划痕,你这么聪明,能否给出个解释?”
“想必是黑夜中攀爬峭壁留下的吧。刘大为独住小院,可自由行动,他将清泉清源诱到树林中杀害,背着尸体从天照顶爬到大殿上方,向树林中的同伙发出暗号,同伙见暗号后装神弄鬼引出殿内人,他趁机把尸体挂在梁上,然后换下血衣回住处,恰巧可在钟响前后赶到。柳公子果然睿智,一切皆如你所料。”
“睿智个屁,我被你骗得不轻,长明殿前的树林中有十几棵树被砍得光秃秃,你却说没什么异常!”柳青道。
“不是我不说,而是一开始没在意,后来我又去了一趟,在树下找到这个。”说着,方小白自怀中取出一小段牛筋。
柳青接过牛筋,仔细察看一番,琢磨道:“凶手砍光树的枝叶,然后用牛筋绑住树杈,将尸体射出,离去时来不及解开绳结,只得砍断带走,从而留下碎段。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或许因为这人不会武功,”方小白道,接着讲了通往后山的小路,“我试过了,从树林到明真阁半个时辰足矣。”
柳青两眼放光,一拍手掌说道:“这下全说通了。张正用牛筋射出尸体后,立刻从小路赶回,待我们查验过尸体,再商量对策、敲响警钟,青城弟子听钟声赶去明真阁,至少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这做法表面行险,其实稳当,我们见尸体疾射而出,只道敌人内力强劲,兼天黑林密,山路纵横,必不敢冒险做无用功,他大可以从容遁走。既掩盖身份,又唬住对手,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那尤名达的人头是怎么回事?”
“尤名达武功不弱,能不惊动旁人杀害他,多半是熟人偷袭,或刘大为出手,或张正下药,这需调查昨天下午两人的行踪方能确认。至于把人头放入蒸笼,实在太简单了,刘大为赴宴前将人头藏在附近,约摸‘一品猴头菇’加过最后一次料,便出殿放入人头。前晚筵席上,大家议论完龙在天后,就相互敬酒开怀畅饮,大殿中熙熙攘攘,进出之人不断,谁会在意他?”
“张正和刘大为动机何在?”
“十一年前亢家庄血案,张正和陆羽上武当报讯,同时为敌所擒,结果一个安然无恙,一个武功全失,难道不奇怪吗?当时陆羽在青城派内并不出众,除张正外,长真道人亦声名卓著,后来的正魔大战中,青城前掌门和长真在华山脚下遇袭,双双死于非命,陆羽才继任了掌门之位。
“说起华山石家坡一役,更是疑云重重,魔教完全掌控了八大门派的意图,设下陷阱,正派几乎全军覆没,死掉无数好手,崂山黄石道人、武当王蒙等人皆毙命于彼。也正是那一战后,八大门派开始内讧,纷纷指责对方是内奸,其中陆羽是众矢之的。你说张正有没有动机?刘大为七岁即入张正之门,对其言听计从,敬仰如父。张正失去武功后再没收弟子,连刘大为在内才五人,因此师徒间感情分外亲密。
“至于杀尤名达的目的,可能是被其知晓了**,半月前两人在明真阁吵了一架,有人听见尤名达临出门时说:‘你最好一两个月内解决此事。’”柳青说道。
方小白道:“你的推断十分在理,可惜没有证据。”
柳青问道:“若你是刘大为,会怎么处理血衣?”
方小白沉吟道:“血衣必须在回后山的路上处理掉,点火烧不可能,埋起来耽误时间且易被发现……是了,他定是爬上天照顶后换衣,顺手将血衣抛入西面的深谷,快,现在去找,说不定还能找到。”方小白兴奋地跳了起来,却见柳青安坐着似笑非笑,顿时恍然:“你已经找到了,对不对?”
柳青得意道:“还好刘大为包了几块石头丢下去,衣服没被半路挂住,否则难寻。你看,这里用墨汁写了‘刘大为’三个字。”
“是了,青城弟子们的衣服式样相同,仅尺寸分大小数种,他身为大弟子,洗衣服自有小弟兄代劳,为避免与别人混淆,故在领口做下记号,不料反成了自己的罪证。那你现在想怎么办?”方小白问道。
柳青道:“我有些为难,本不想涉足青城派内争斗,但他们把尤名达的人头放入笼内蒸熟,未免太过分,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方小白道:“这好办,找机会把血衣放到陆羽房内,附一纸说明其由来即可。依我看陆羽亦有所怀疑,他让苍松、李朝阳照看张展二人,又与李奇峰同住,显然是为了监视。”柳青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昨晚与佳人共探群玉观,玩得开心吗?”方小白忽然转变话题。
柳青大吃一惊,犹豫道:“韩宁对你说了?”
方小白哈哈笑道:“我要去演武场看热闹了,你就继续弹琴悟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