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到山上,韩宁挂念师妹,先回了住处,其他人一起去见陆羽。陆羽拿着白纱布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面色沉重地说道:“这猛虎,是亢家庄的表记。”
“难道真的是亢家庄后人上山寻仇?”周无忌惊道,他曾听凌若薇转述陆羽的回忆,其余人却不知详情,只隐约猜到几分。
方小白亦道:“将人关入地窖的做法与当年陆掌门的遭遇很像。”
陆羽道:“若对我有误会,冲我一个人来好了,或许可让他三分;既然滥杀无辜,那么不论凶手是什么身份,定要血债血偿。峨嵋派的事你们也听说了吧?如今山上多事,诸位务必小心,特别是柳姑娘和安姑娘,更需在意。如不介意的话,我想安排两个女弟子与你们同住,相互有个照应,凌姑娘那里已派人过去了。”
众人辞别陆羽后,分手各回住处。周无忌和方小白走进小院时,高明等人正在院子里说笑,旁边还有一个青城女弟子。凌若薇看见他们,立刻飞扑上来:“大师兄,你们回来啦,‘淫贼一枝花’来了,我一定要抓住他。”
那青城女弟子过来见礼:“周少侠您好,在下张楚楚,奉师命前来。”
“张姐姐是来保护我的,她剑法很厉害。”凌若薇抢道,她已缠着对方比了场剑。接着,不等周无忌同张楚楚客套完,就急着追问他下山的经历。方小白迷药未解即被韩宁弄醒,又剧斗数场,早已疲累不堪,遂道声乏,自回屋睡觉。
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小道士清风。清风说道:“对不住,我不知您睡觉,送茶叶来了,共两斤,是最好的新茶,这是剩下的银子。”
方小白道:“有劳道兄了,银子先放你那儿吧,我先尝尝,若好的话再买点儿。院子里好静,似乎人都不在。”
清风道:“七剑堂的黄天明向李师兄挑战,约定在长明殿前的演武场比剑,昆仑派的少侠们去观战了,只剩张师姐在屋里。”
方小白听了,面露微笑,同时心中有些奇怪。他已经打探过了,这黄天明系接峨嵋派的请柬上山,但以韩宁的脾性,避嫌尚恐不及,为什么邀请他参加婚礼?另外,到目前为止上山的宾客,除王奇与李朝阳交好外,其余人似乎没什么深厚交情,何以一个个提前上山?
清风又叹道:“好好的一场大喜事,却打打杀杀没个安宁,今年确是流年不利,说不定真像大家说的,张天师怪罪青城了。”
“哦,这从何说起?”
清风向窗外看了看,靠近一步,神秘地说道:“年初祭典上,陆掌门失手打翻了祭案,从那以后,山上就诸事不顺,大家私底下都说是张天师生气了。”
“怎么诸事不顺了?”
“陆掌门本来和蔼可亲,自祭典后,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动不动就大发雷霆,清河师兄侍奉他十几年了,只因茶烫了些,便被一掌打成重伤,赶到农庄做苦力。张长老和展长老素常最要好,三个月前却不知因何故大吵了一场,从此不再来往。此外,张长老同尤长老也吵过架。几位长老都修为极深,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我上山两年多,还是第一次见他们吵架。”
“三个月前张长老不是去成都了吗,怎么吵架?”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张长老是从成都回来后第二天与展长老吵架的,因他从不下山,所以这件事记得特别清楚。”
“昨晚陆掌门说早打算退位,想传位于尤长老,你知道吗?”
“刚才听说了。其实年初就有这个传言,当时大家都不敢相信,陆掌门好端端地怎会退位?即便退位,也该由展长老接任才对。”
方小白有些吃惊,问道:“年初就传出这消息了?贵派弟子都认为该由展长老接任掌门?”
“是啊,祭典后不久许多人在私底下议论,后来渐渐平息。展长老武功高强,待人热心,对门下弟子和其他长老的徒弟一视同仁,无论谁有难处,都悉心相助。就拿借钱给何师兄来说,展长老自己家中亦十分拮据,竟然肯一次借四百两银子,且何师兄并非其亲授弟子,此举尤为难得。”
“青城长老的月例得数十两吧,够寻常人家用两年了,怎会拮据?”
“长老的月例是五十两。展长老的儿子七岁时感染肺痨,虽得方神医救治,捡回一条命,但没有去根。肺痨是富贵病,展长老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爱若珍宝,将其长年留在成都府养病,随时请方神医诊治,花费着实不小。”
“我常听江湖传言道,青城展博仗义疏财,热于助人,原来在派内也甚得人心。内外人望俱高,确实该做掌门。”方小白感叹道。
“是啊,所以说今年尽出些没道理的事,”清风赞同道,“对了,今天又发生两件蹊跷事,一是山下马厩丢了匹马;二是听涛小院的茶碗,自己跑到了苏姑娘房中,你说怪不怪?”
方小白精神立振:“茶碗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清风道:“听涛小院就是那座没住人的院子,三所院子只是布局不同,里面器物摆设都一样,茶具亦如此。以前我清扫听涛小院时,曾不慎弄破一个茶碗,刚才收拾苏姑娘屋子,见桌上的茶碗有个缺口,明明就是听涛小院的那个。”
方小白道:“莫不是你记错了?”
清风道:“这怎会记错?三所院子一向由我看管,若无人居住,则每月清扫一次浮灰,十几天前刚打扫过一遍,当时三个院子还都没住人呢。”
方小白想,张天师生气纯属胡扯,陆羽打翻祭案,应当是突然发病,这是他第一次发作,从此性情大变。张展二人的争吵,不知与凶杀案是否有关?这茶碗则是“淫贼一枝花”动的手脚了。忽然心生疑问,问道:“这几日,峨嵋派的院子亦由你照看吗?”
清风摇头道:“男女有别,她们自己打理,我只管担水送饭。但今早苏姑娘自尽了,中午入棺,我去帮忙收拾。”
“哦?”方小白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胸中怒气上涌,不可抑制:“清风道兄,我想去听涛小院看看,可以吗?”
清风略一犹豫,即爽快答道:“这有何不可。”遂带方小白出门,顺小路穿过几片树林,来到小院。
院子的布局果然与竹隐相同,左中右都是三连间,共九间屋子,院中间种着一棵三抱粗的大松树,树下一块奇石,刻“听涛”二字。各屋门未锁,方小白入内,拿起茶具端详一阵,又抚摸观赏各式器物,嘴里不停地赞叹:“好雅致。”这十几天未打扫的屋子,许多器物上竟没有丝毫浮灰。
清风未察觉异样,得意道:“这屋里哪一件拿到外面,都得十几两银子呢。”方小白微笑点头,忽听不远处瀑布声中夹杂着丝丝琴鸣。
“这院子离瀑布很近。”方小白道。
“呵呵,这就是听涛了,夏天水涌赏珠落,冬日风起听松涛。因怕贵客嫌吵,才没安排在这儿。”
方小白道:“我想看看瀑布,你忙自己的罢,今日麻烦你了。”
清风道:“这儿离瀑布虽近,却过不去,须得绕至前面大路才行,我替你带路。”说完,引至路口,将要离开,方小白忽然叫住问道:“如果陆掌门有意令二代弟子接任掌门,会不会是李朝阳?前两次在长明殿接待宾客,都是他出面。”
“若二代弟子接任,十有**是苍松师兄,李师兄剑法虽高,毕竟有些年轻气盛,当掌门最重要的是做人,而非武功。并且,以前主事的一向是苍松师兄,这次由李师兄出面,或许因为宾客们都是来向他贺喜的吧。”
方小白赞道:“清风道兄不愧是名门弟子,小小年纪就见识高超。对了,在下还有一事相求,想请你在暗地里查一下苍松、张正和李朝阳这三个人前天下午的行踪,特别是午饭后这段时间。”
清风吃了一惊,讷讷道:“这……这不太妥当吧……”
“哦,有何不妥?你能向巴头陀传递青城山的讯息,就不能告诉我?”方小白淡淡说道,眼神却杀气毕露。
清风毕竟年纪小,经不住吓,闻言惊慌之极,两腿不停地哆嗦,片刻后扑通跪倒在地,哭着哀求道:“方少侠饶命,千万别说出去,我……我一定帮你查……干什么都成……”
方小白道:“你放心,我跟青城派没什么特别交情,只要你把事情办利索,绝不会多嘴。喏,这银子先拿去用。”说罢,扔下五两银子离去。清风瘫在地上,呆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迷惘一片,不知如何被识破身份。
当日方小白在清风家院子里看见两筐嫩玉米,想起茶摊老板的言语,便生了疑心,清风家舍得摘这么多不熟的玉米,可见家境富裕;然而他是独子,若真的富裕,怎会留下寡母在家上山当杂役道士?出门后,方小白向附近山民打听,得知清风家原本极穷,一共才种了两亩半山地。后来,在李家庄后花园,又听岳通说岷江帮在青城派有内线,从话中分析,只知尤名达被杀,不知与陆羽有关,可见消息灵通却不清楚内幕,内线必是个地位低下、易与外界接触的青城弟子。于是联想到清风,小道士经常下山,只消把纸条放在约定好的树洞或山石下,即可将消息传递出去。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方才与清风一番交谈后,隐约触摸到了凶杀案的真相。要想证实推测,就必须调查相关人等的行踪,他自己不方便出面,只好恫吓要挟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