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方小白等人去灵堂上了香,然后一起下山,赶往崇宁县。其余人将会等到晚间吉时,参加由陆羽亲自主持的祭奠。
这次去崇宁查探敌情的,有周无忌、顾氏兄弟、安玉凤、陈金、黄天明、王奇、柳如凤和方小白九人。因山上多事,高明留下照看凌若薇和戴飞,柳青今晨突感风寒,亦无法同行。
“咱们到了崇宁后该如何行事,须得先商量好才行。”华山派王奇说道。
“不错,方镖师久居崇庆府,熟悉当地情势,昨晚毛遂自荐,想必早有谋划了吧?”顾乘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方小白不理他,向众人说道:“蛇无头不行,咱们这次行动,应定下首领。”
安玉凤娇声道:“这首领自然是周大哥了,昨晚周大哥分析敌情,鞭析入里,小妹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去崇宁县,周大哥怎么说,小妹就怎么做。”她不仅一口一个“大哥”,而且马也直往周无忌身边挤。
周无忌逊谢,其余人大都称善。顾乘风早就被安玉凤迷得神魂颠倒,见状妒火中烧,却发作不出来,只得说道:“那周兄有何高见?”
周无忌道:“这次探查敌情应无危险,遇事大家商量着办即可,具体如何行事,还请方兄先介绍一下崇宁的形势,再做决定。”
方小白笑道:“这崇宁名为县,其实比安平镇大不了多少,城中只有大小两间客栈,岷江帮亦未设分舵,龙在天的人肯定不在城内。今日已晚,咱们先找客栈住下,明天再查探不迟。”
这话反驳了顾乘云昨晚的见解,他十分着恼,冷笑道:“既然不在崇宁,怎么个找法?”
方小白微微一笑,说道:“崇宁县西北七八里有个李家庄,庄主李大锤原本是岷江帮的舵主,后来年老退休回老家,购置大片土地做起了庄主。不出意外的话,龙在天的人应都住在他庄上,明天咱们寻机抓几个庄内仆佣询问,即知端详。”
安玉凤闻言,抛个媚眼说道:“原来料事如神的不仅有周大哥,还有方小弟。”
顾乘风盯着方小白,意味深长地说道:“想不到方镖师身在镖局,却心系天下,对武林大势熟得很哪。”
方小白笑道:“咱们走镖的,不同于名门大派,最要紧的是消息灵通广交朋友,武功只在其次。”
周无忌点头赞同:“其实名门大派,也是以结交朋友为先,一个人武功再高,又能做多少事?只有内部一心,外结同好,才能立足于江湖。”
顾乘风见他俩一唱一和,再也按捺不住,讥刺道:“周兄高见!怪不得贵派近年来好生兴旺,听江湖传言说昆仑派要改名叫昆仑帮了,可有此事?”他本来就对青城派的招待不满意,昆仑弟子住贵宾院,自己身为武当弟子,却只能住寻常客房,好没面子。这时一并发作出来,矛头直指昆仑派。
饶是周无忌城府深厚,听此言亦不禁色变。
昆仑派是百余年前中原大侠郭嵩所创。当时蒙古人马踏中原,官军一败涂地,郭嵩身为武林之首,组织义军多方抵抗,然敌人势大,屡战屡败。最后郭嵩见人力不可回天,又不愿屈服于异族,便孤身远走。行至昆仑,见大山绵延千里,雪峰直插云霄,叹曰:“此龙脉之祖、华夏之源也,我当于此传承中华武学,以待来者。”于是定居于昆仑山玉虚峰,收徒传艺。郭嵩本以嵩阳十八掌闻名于世,后在昆仑住得久了,观云海,踏冰川,心有所感,创下“昆仑三剑”,一曰“破天”,二曰“化海”,三曰“昆吾”,并据此三式的剑意创立多套剑法。(注:郭嵩的故事特向金庸致敬。)
昆仑立派后,因地处边陲不为中原武林所知。直至数十年前,本朝太祖起于陇亩,举义旗驱除鞑虏,昆仑派第六代掌门石云秉承祖师遗志,率门人下山相助,正遇双方几十万大军在南阳决战。两军战到难解难分之时,石云“破天”剑出,直扑敌人中军,对方数千近卫铁骑,竟挡不住一人一剑,被他突至帅旗处,斩主帅帖木尔于马下。蒙古军遂大败,石云亦受创十余处战死。经此一战,昆仑剑法名动天下。
在凌向山之前,昆仑派剑法虽高,实力却单薄,原因是历代掌门择徒甚严,派内人丁稀少,别说不能跟八大门派相提并论,就是与普通江湖门派比也是不足,武林中称九大门派,不过是敬郭嵩石云忠义而已。然而,凌向山接任掌门后,事情有了变化,他广开门庭,大收门徒,同时将昆仑派分为本堂和外堂,资质较差的弟子,学了几年后便进入外堂办事。这所谓外堂,说白了就是昆仑派的商号,大小事皆由凌夫人薛影掌管。
外堂成立后,先是借薛影娘家的势力垄断了西北的绸缎生意,等过得几年羽翼丰满,便开始向西域商路的马贼下手,小股的外堂弟子直接吃掉,大股的由凌向山的师兄弟带本堂弟子相助。不出数年,天山南麓尽入昆仑派之手,外堂的分舵,从西宁经于阗一直开到了撒里库尔,凡西行商队皆在其庇护之下。
就这样,短短十年,昆仑派一跃而成为仅次于少林武当的第三大门派。其他门派看在眼里,不免百感交集,于是江湖上便有了各种传言,许多人背地里称昆仑派为昆仑帮。时间一长,谣言自然也传到了昆仑弟子耳中。
此外,凌向山还有另一个惹人非议处,就是与昆仑山附近的蒙古部落交好,大做买卖,遭武林讥刺,说是背叛祖师遗志。
周无忌正待说话,方小白已抢先笑道:“我听江湖传言说武当派要改名叫武当府,敢问顾兄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轮到顾氏兄弟变色了。当今圣上乃叔夺侄位,起兵靖难时,为占据大义和正朔,宣称奉真武大帝所降天命行事,因此,登基后对供奉真武大帝的武当山恩宠有加。十几年来,一方面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在山上大修宫阙;另一方面,亦不断渗透干涉武当山的内部事务,几年前钦命六品道官提点常驻玉虚宫,最近更有传闻说要在武当山设知府衙门。朝廷的这些举措,成为武当上下的一块心病,其尴尬处境,早就被武林传为笑谈。
周无忌见顾氏兄弟的面皮胀作猪肝色,心中颇觉痛快。他虽好涵养,但顾氏兄弟辱及门派,不能不回应。正思虑措辞间,方小白突然杀出,一句话说得既解围又出气,而且是事实,让对方无从反驳,只能吃哑巴亏。周无忌本来就颇为重视方小白,现在更高看一线,只是有些不解,为何他要得罪武当相助昆仑。
方小白自有他的打算,周无忌是昆仑大弟子,武艺高强智谋出众,交好了他便等于交好了昆仑派;顾氏兄弟一对草包,料想在武当派内亦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得罪了他们未必便得罪武当。像这种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事,他怎肯放过?
王奇柳如凤含笑不语,陈金憨厚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黄天明茫然若有所思,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安玉凤却唯恐天下不乱,赞叹道:“半年前我去武当山,那些道观宫殿看得花了眼,南京的皇宫也不过如此,朝廷待武当真是没得说。”
方小白皱眉,心想须见好就收,便打岔道:“崇宁县小,酉时就关城门,咱们须加紧赶路,莫误了时辰。”他们走的是官道,从青城至崇宁约需两个时辰,若施展轻功穿山路而行,大半个时辰即可抵达,但一则不识路,二则方小白不会轻功,只好绕远道。
众人纵马一阵急驰,远远望见城墙时,忽然狂风大作,天色昏暗。要下雨!大家连忙至城门下马,交验路引,在方小白的引领下直奔客栈。一路上,豆大的雨点开始劈里啪啦往下落,终于还是慢了一步,刚远远看见客栈的布旗,只听哗地一声,暴雨倾盆而至,天地间一片白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