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08-06
那德人的营地。
斯而特此时就站在一旁的山丘上,身后的几个将军都默然不语。法师的面色极其难看,那一度苍白得让人怀疑他丝毫不懂得情感的脸皮,此时阴阴沉沉的,颀长的身子外套着依旧破烂的魔法长袍,上面留下的几个焦洞,益发地衬得他像是一个乞讨的魔法师,甚至就连他身上发出的骚臭都表明他很适合这个称呼。
几个下属的将军心中忐忑不安起来,法师到现在一直没有责备,这让了解他性格的将军更是心中恐惧。帝国的大军已经衔尾追截了好多天,就在他们和强盗们干得正起劲的时候,不知道从那里冒出了大批的加莱骑士,甚至在他们刚接战的时候,就损失了两千的精锐黄龙骑士。而且由于仓促应战的缘故,那德人为了摆脱对方,已经放弃了更多的物资,比如说最需要的食品和过冬物资。他们甚至还来不及转运入山,就被加莱人放火烧成了灰烬。为此,斯而特格外恼怒,失去这些物资就意味着一万多的那德骑士将失去最后的依托。如果他们还无法摆脱加莱人的追踪,那么在大雪来临之后,所有人将冻死甚至饿死在穿云大山里。所以,他在处死了几十名临阵脱逃的骑士后,就派出亲信骑兵,负责寻找过冬的物资。
拉托德将军急不情愿地接受了法师给予的指令,但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脸皮上仍然保持着对斯而特无限的尊重和忠诚,这也许就是他能活得比玛他将军长命的原因。想到玛他,拉托德心中就隐隐作痛。他们两人认识相交了十多年,甚至在通过骑士工会审核的时候,他们就开始生活在一起。还记得后来,他们同时被国王赐予圣光骑士的爵位殊荣,后来一起升为同职的将军,就连勋章都是同时戴上的。
“这个心如蛇蝎的法师,就因为玛他曾经顶撞过他,就借口杀死了他。”拉托德在听到斯而特向其他将军说明玛他死因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脸上,但法师没有注意到他的嘴唇已经咬得血肉模糊。
“拉托德,能告诉我,交给你办的事情还顺利吗?”法师终于开口说话了,身后的几个将军都不约而同地望着拉托德,有的深感同情,有的幸灾乐祸,表情种种,让拉托德觉得自己并不活得像人,甚至整天摸索着无边的黑暗或者是噩梦之中,那种压抑恐惧简直成了吸食人生命的蠹虫,永远都无法摆脱。
也许是寒风的缘故,他哆嗦了一下,看到法师的袖袍飘动在面前,才恭敬地回答:“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但派出去的骑士依然没有带回来消息。而且大雪已经覆盖了一切痕迹,四面的大山模样都仿佛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我想我们必须做出最坏的打算,他们已经迷路了。”
“对不起,各位将军,我们也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拉托德无奈地道。
“天哪!我竟然忘记了,这么多天我们一直想得是如何摆脱加莱人的追击,却忘记了我们到底在向什么方向逃生,也许出了这座大山,就是土城。啊……这真是难以想象……”女将军尤媛吐了吐舌头,几个将军才恍然大悟般地向四周望去。昨天夜里的一场大雪已经彻底地改变了周围的风景,落足之地一直到远方的大山之巅,都是一模一样的景象,白皑皑的一片心悸的空白,山丘下的凹地里堆积着厚厚的积雪,那些被风刮成弧形的雪痕顺着山坳延伸,直到众人视线之外。
“不用看了,难道迷路之后,你们就只懂得惊慌吗?”法师的长袍激烈地晃动着,魔法的气息让众位将军不禁噤若寒蝉,都收回了目光,等待着斯而特的决定。
“平息掉盛怒的火焰。”斯而特不禁给自己说,但看到将军们齐射的目光,他就怒火中烧:“一群没用的饭桶们,那德人虽然强大,却造就了一群只懂得阿谀奉承的小丑,他们会察言观色,却无用之极。即使骑士工会受贿,也不会全部都是废物吧。”斯而特心里怒极,望着将军们,格外地庆幸自己这个魔法师‘超卓’的领导才能。
“现在我需要知道,我们还能撑多久。”斯而特冷笑一声,说:“加莱人离我们不过几十里地,也许他们正四处搜索着我们的踪迹,大雪的降临,割断了所有的痕迹,他们不会很快追上我们。即使追上,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仍然有击溃加莱人的机会。但我们并不需要那样拼命,如果可以,在他们追上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找到了合适的路径逃出了穿云大山。将军们,都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法师。”他们齐声回答。
斯而特冷哼道:“派出骑士,侦察所有的方向,最好可以弄清楚我们在什么地方,还有更重要的是,消除我们留下来的痕迹,别给加莱人任何得逞的机会。”
“斯而特法师,我想问您一件事情?”见到法师向丘底飘去,女将军尤媛不禁喊道。
“你想问什么事情?快点说。”法师没有转身,依然踏着白雪,却没有留下脚印,他对尤媛说。
“法师,按照国师的命令,我们在加莱人走入穿云大山之后,就可以离开了。但现在,过去了五个多月了,为什么您仍然没有决定离开这里呢?”
斯而特低头看着手指上的失魂,沉默良久才道:“计划已经改变,我们必须等到国师最后下达撤退的命令后,才能回到那德王国。记住,不论骑士还是将军,都必须服从命令。”他又低声喃喃自语起来,见鬼,除非是白痴,谁愿意继续留在这里。他甩了甩身上的雪花,然后飘落在山下的丛林里。
“拉托德将军在吗?”一直睡不着的拉托德就这样被人打断了思路,幽暗的帐幕中央的篝火已经阑珊,他坐了起来,摸了摸,佩剑就放在床头。
“是谁?”他低喝一声,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帝国的营地里静悄悄的,雪落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到。“伯来特,将军。”来人报上了姓名,然后响起了皮靴声,伯来特掀帐走了近来,他看到拉托德还没有完全睡着,脸上露出笑容。
接着他递上来一封信函,交在拉托德手里。“这…这是什么?”
“将军,很抱歉惊扰了您正常的休息。但我想这封信,我应该及时地交到您的手上,以免我成为那德王国的罪人。”他指着拉托德手中的信函,低声道。
拉托德疑惑地拆开了火漆,上面写着:我的好友,亲爱的拉托德将军。如果在我死后您能看到这封信更好,否则我会嘱咐伯来特将它烧掉。亲爱的拉托德,我已经在地狱里向先王忏悔,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噢……求他原谅我,如果那样可以让灵魂超脱束缚,我宁愿抛弃**,面对死亡。
是的。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我知道,是这样的,快到了。啊……斯而特是不会放过我的,即使死,他也会找个不错的理由来处死我。这个外表忠诚于那德的法师,内心却充满了肮脏,不,那种称呼都是对肮脏的侮辱。拉托德,我的挚友,我该怎么给你说呢?你看,我的手都忍不住发抖了,字体都凌乱地自己都不认得。糟糕透顶,也许是心里害怕的缘故,但我知道,那并非害怕死亡。只是无法忍受我们的愚蠢行为被黑暗彻底蒙蔽。哦——天哪!
拉托德,您记着,如果哪天我死了。我会告诉你杀死我的不是别人,就是斯而特,他不愿意让人知道我所知晓的秘密。痛苦的记忆就来自于我们接受了国师的旨意当天,在灵毒法师还刻意隐瞒他的魔族身份的时候,我却无意之中听到了他与斯而特之间的秘密谈话。唉……太可怕了。你也许不知道,战争都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它不仅要玩弄我们的国王,还有忠于国王的骑士,甚至连战争的被挑起者加莱人都无法豁免。辟达魔君的出逃,只是这场无知战争的起点。就因为这样,灵毒才有机会来顺服王国向加莱帝国开战。否则,他永远没有机会让魔族复兴。只有星月大陆陷入无边的战祸时,他们才能顺利地控制局面,甚至取而代之。
噢……我不知道,你对我神志不清的言语明白了多少。等等,我的头好痛,想起灵毒的残忍,我就觉得惭愧无比。灵毒不过是魔君辟达的爪牙,他们在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阴谋,他要我们和加莱人拼得两败俱伤,让骑士意志里充满疯狂,让农夫们忘记耕作,而愤怒地拿起武器,让商人们利欲熏心的同时为他们所用……这是何等的可悲呀!
啊……当因缘魔镜再次开启的时刻,就是人类毁灭的时刻。拉托德,清醒吧,别再沉睡了。所谓的国师不过是魔族的跳梁小丑,他一直暗中操纵着一切。如果是那样,我想国王都难以幸免地被他利用了,或者将来等到他用不着国王的时候,就会杀死他。别说灵毒有多么的慈悲,善良的人永远都愚蠢!。最后是玛他的署名。
你最好的伙伴——玛他!
看到结尾的时候,拉托德才回头望年轻人:“这封信你没有拆开过吗?”
“当然,在玛他老师交给我的时候,我们正被加莱人穷追不舍?”伯来特想起了从土城逃亡的日子,还有玛他当时的古怪言谈,眼中忍不住迷惘起来。他自从加入了那德骑士兵团,就跟随玛他将军,他一直当玛他为自己的老师,因为帝国中能称得上睿智的将军并不多见。
“好了,你可以去休息了。慢着,记住别泄露关于这封信任何消息,否则军法从事!”拉托德松弛的脸皮瞬间一变,他不无严厉地对伯来特道。“我知道你是位聪明能干的骑士,将来会很有前途的。去吧。我困了。”伯来特起身告辞,直到他走出帐外,拉托德仍然呆坐在火堆旁。
“难道我们都做错了?那被人奉为庄严华丽的圣战不过是灵毒法师愚弄骑士军团的一个玩笑,喔……”他目光散乱地望着帐内地上发着刺鼻熏烟的火炉,银白色的吊篮似乎随着他的思绪在跌宕沉浮,嗤得一声投入的黑炭柴枝倏忽间腾起了蓝色的火花,在透过帐幕的咝咝厉风中扭动着骄傲的身躯。旁边的水壶里发出咕咕的沸腾声,伴随着白色的水气噗嗤一声冲出壶盖,水花四溅,登时温暖的帐幕里失去了光明,只有残存的炭火饥渴着嗓门大声嘶鸣,水花在炭火里被蒸成了团团的白气,缭绕盘旋,捉摸不定。
他摘下悬挂在炭火上的热水壶,当手指触碰到火烫的壶把时,他怔了怔,那股灼烧的感觉瞬间窜流向全身,甚至那原本混沌而迷茫的脑袋都完全苏醒过来了。他回忆着过往几个月所发生的战事,忍俊不住地战栗起来,低头望去,那片黑色的痕迹在复苏的炭火中逐渐明亮起来,架在上面的黑色木炭明暗幽幽,不久之后,伴随着低嘶鸣叫又蒸起了青烟。他的脸仿佛恶魔似的扭曲,瞬间涂画成狰狞的影像。高大的影子缓缓地站起身来,然后地上的影子举起了双手发疯般地抱着头,发出沙哑的呜咽声。
他无力地倒在塌边,只看到无数的模糊的影子从眼前一晃而过,耳边似乎想起了帝国骑士的诵歌:湛蓝的大海深处,藏着世间最坚硬的岩石
它们长生于激流寒冰中,沉睡在胶泥腐土里,在暗淡的水域成就身躯
身边游过的美人鱼在向他招手,大海的前方不是一片光明吗
我该如何才能走远,移动着庞大沉重的身躯,猛地张嘴将海水吞没
看到世间万象瞬间成灰,我只能坚强地徘徊在深海里等待着又一次的生命
你透过波光端详着自己的面容,哭泣着说原来我不过是大海深处最平凡的石头
…………
他低声哼着那首苦涩的歌谣,只感觉到苍冷寥落,他还记得十年前受勋的时候,一些年纪老迈的骑士却只能摘下骑士勋章,双手捧着灰旧的骑士服等待着上交他们最后的一丝留念。当他穿着银色的黄龙意气风发地走下台阶的那刻,就听到人群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他明白,只有那些即将离开骑士军团的老骑士才会如此脆弱,当骑士不仅能免除三分之一的赋税,每年还可以享有一定的福利,在这个军队正统化的时代里骑士永远都高人一等,即使他们是一群草包,也同样能借助于皇权凌驾于平民百姓之上。
拉托德鄙夷地望着那些衰老年迈的骑士,那种不用掩饰的讽刺的目光像其他的年轻骑士一样的尖刻**……他甚至打心眼里嘲笑这些老家伙,因为他还年轻。苍黄的夜幕里飘荡着那德骑士的诵歌,哀宛凄凉,郁郁难终……当他看到老骑士泪水流过写满沧桑的皱纹的面庞时,心底竟然莫明地一阵绞痛,那种张狂的心态猛地被人性和怜悯攫取,骑士军团的龌龊和黑暗并不是因为有了千千万万的骑士才生长起来的。
拉托德无力地靠在一旁,然后再次阅读了老友来自天国的信函——他虽然懦弱自私,但仍然不能认同玛他下地狱的说法,他要为好友辩护。忽然他威猛无论的身躯昂立起来,面对着犹带余温的火炉,心中充满了振作的渴望。伪装的面具被血淋淋地撕破,压抑的情感就像帐外黑山之间纷扬绵绵的大雪,汹汹而来。一瞬间他知道他将面对怎么样的境地,那个可恶的法师,他怒目地望着地上明亮的火光,那封信笺登时化做一团火焰,黑暗之中静悄悄的。外面守夜的那德骑士还冷冷索索地站在寒风里,挖开的厚重的积雪中央,燃着明亮的篝火,拉托德披衣就站在帐前,心底的怒焰随着从天而降的雪花逐渐失去了爆发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