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08-05
徐屠一大早就去乡下收猪去了,尽管心里不踏实,但在陆错的坚持下,他还是把铺子交给了他。
“放心,我能砍肉。”说着,陆错提起刀,猛地砍下去,将一块肉砍成了两段。
徐屠望着砧板上两段大小不一、品相奇差的肉块,苦笑了一下,便挥手告别了。
一个早上,陆错都挥汗如雨地替人斩肉,虽然满意的人不多,但是看到他一幅竭尽全力的架势,买肉的人也多以其新手而不多计较。
中午的时候,徐屠的妻子给他送饭来,陆错没有像以往般礼让三分,而是一把夺过就狼吞虎咽,三下两下地就把饭食一股脑倒入了腹中,徐屠的妻子看得不禁掩嘴暗笑。
午后的暑热令集市门可罗雀,陆错就躺在椅子上把脚搁在砧板上,用扇子盖着脸,呼呼大睡起来,他本来还想感慨一番自己的翩翩风度竟会沦落如此,但是一身的疲惫让他还未来得及唏嘘便沉入了梦乡。
他感觉脚有些痒,便伸手去搔了搔,但是没过多久却变得更痒了,这把他从睡梦中拉了出来。他懊丧地睁开眼,想要去搔痒,却突然发现那个叫青漪的丫鬟和她的主人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他忙不迭地收下砧板上的脚,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两位姑娘的轻笑。
他想要扇扇子找回一点原先的风雅,来掩盖自己的尴尬,但是想到自己现在地衣着和身份,他还是叠起了扇子塞回了腰间。
见他一副窘样,那红衣女子先开口道:“昨天多谢公子了。”
“不是公子,不是公子。”陆错急忙摆手道,“我是个卖肉的,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姑娘不必言谢。”
“我看那强人甚是粗暴,你没有吃亏吧。”红衣女子继续道。
“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嘛。”陆错故意伸了伸胳膊腿。
“那就好,那就好。”红衣女子想了想,又道,“今早我又接赵公子信,埋怨我昨日没有赴约,他让我今日再去赵府,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这赵公子也真是古怪,明明是自己定的地方,却不现身,反倒溜进一个小贼捣乱,最后却还要反怪人家无礼。”陆错摇头道。
昨日是我不好,误以为赵公子在书房迎接我们,其实他在东厢房等我。哎,都是我不好,还害的青漪吃了这无端的苦。“
“小姐,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那该死的贼寇!”青漪忙替主人解脱。
陆错低头看来看板上的刀,道:“今日徐屠不在,如果我离开,那铺子就得关门了。”
“无方无妨,”红衣女子道,“赵公子本就是约在晚上,对月把酒,其乐融融啊。”
“那再好不过了,等收了铺子,我自会来找姑娘你。”陆错道。
“不用不用,还是我们来寻你吧。”
“悉听尊便。”陆错拱手道。
红衣女子嫣然一笑道:“那我等先告辞了,再过两个时辰,我们再来见你。”“告辞。”
两位姑娘才走几步,陆错就又喊住了他们:“请慢!”
“公子还有何指教?”红衣女子幽幽道。
“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红衣女子面颊一红,轻声道:“公子叫我红悒便可。”说完她望了她一眼,便和青漪婷婷袅袅地走了。
陆错被她那么一瞧,心窝里突然荡起一阵莫名的春风让他觉得浑身惬意。他有些不由自主地期待红悒姑娘晚上的光临了。
不过又打了几个瞌睡,天色就已暗了下来。徐屠也回来了,邀陆错回家去喝几盅。陆错婉言谢绝,并告诉他今晚他有事要晚些回去。
“还是赵家的事?”徐屠问道。
陆错点头道:“那两位姑娘本是赵公子的朋友,可惜昨天不巧没有遇见,今天便再邀我前往。”
“希望你能找到老友,那我先回了。”徐屠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道,“不要太晚了,这个时候的苏州别看白天热地紧,晚上还是有些风寒的。”
陆错低头沉吟了片刻后,道:“小六明白了。”
徐屠圆圆的脸漾起开朗的笑颜。
陆错顿时觉得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暖意贯穿了自己的全身,他目送着徐屠离开,甚至他走后还兀自立在那里。直到背后传来脆如铜铃的一声叫唤:“你又在发什么呆啊!”
陆错回过神来,转过身,那红悒姑娘和她的丫鬟青漪已经立在了他的身后。他慌忙整了整衣服。
“公子收铺了吗?”红悒问道。
陆错觉得既然她执意称自己为公子,又问他收了肉铺没有。一个公子会收肉铺?这实在是怪异,但他也懒得再作无谓的争辩,就应道:“已经收了一会儿了。”
“那我们走吧,公子。”
“红悒姑娘请。”陆错不由自主地望了她一眼,竟发觉她也在看自己,便心神不定地收回来目光。
那红悒也面带桃色地说道:“公子请。”
他们到赵府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这次,红悒没有再让他们*,而是轻轻推开了门。
“赵公子故意没有上锁,让我们自己进去。”红悒说道。
“哦?这赵公子也倒有几分雅兴啊。”陆错道。
“这话怎么说?”红悒诧异道。
“上回他让我们*作回贼,这次他自己倒当起了家贼,宁可作贼也不愿开门迎接我们,看来除了雅兴特殊外,我不能解释赵公子这番举动了。”陆错道。
“公子的意思是赵公子喜好作贼喽?”红悒道。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至于他的为人,恐怕还是两位姑娘更清楚。”
“以我看来,赵公子只是未脱稚气,调皮贪玩罢了。”
“那最好,免得年纪轻轻染上恶习,恐怕辱没了偌大一个赵家的名声。”陆错冷道。
红悒思忖一下道:“公子似乎对赵公子有所成见?”
陆错一愣,说道:“哪里哪里,我和赵公子只是一面之缘,哪会有什么成见。这次寻访,只是为了叙旧。”
这时,青漪说道:“就这儿了。看来赵公子还没来。”
红悒和陆错四下望了望,果然没有人影。
“看来赵公子又把地方记错了。”陆错晒道。
“不会不会,今个我们是来早了。你瞧,那石桌上已有酒壶酒盅摆设,看样子赵公子已做了准备,想来是认为我们不会来得这么早,先回房了。不如我去唤他一声,公子请在这里少候。”红悒说道。
“那有劳了。”陆错拱手道。
“我说得没错吧,果然是个知书达理的公子。”红悒对青漪轻笑道。
陆错顿时感觉脸上如发烧般滚烫。
两位姑娘很快就消失在黑洞洞的树丛中,陆错也在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坐了半晌,红悒和青漪却没有回来。陆错心里纳闷,本想前去探寻,但是想到现在是晚上,自己又不认识路,也只能耐下性子继续等待。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树丛里传来一阵响声。他便轻声喊道:“是你们吗,红悒姑娘?”
但除了悉悉嗦嗦的声音外,他没有听见任何人回答。
“红悒姑娘?青漪姑娘?”他又叫唤了两声。
可是依然无人做答。
他有些紧张来起来,攥紧了拳头,望着发出声响的树丛。
树丛哗啦啦一阵乱响,从中跳出来一个人来。
“哈哈,居然是陆兄呀!”那人大声笑道,“真是想不到,红、青两位姑娘竟然把你带来了。”
陆错定睛一看,发觉眼前人竟然是自己久寻不觅的赵毅。他定了定神后,抱拳拱手道:“喔,赵兄。这数月不见,别来无恙啊?”
“托陆兄的福,小弟一切安好,不知陆兄近来可好?”
陆错冷笑一声,道:“陆某还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只是心中惦记赵兄得紧啊。”
“哦?”赵毅一脸高兴的表情,说道,“承蒙陆兄记挂,今日即来,就请安歇几天,也好让小弟尽地主之谊,与陆兄共续西湖未尽之乐,享把酒寻欢之娱。”
“那倒未必,陆某此来只是想请赵兄将陆某的东西归还旧主。”陆错道。
“陆兄说的可是陆兄家传的《放翁诗词》?”赵毅道。
“正是。”
“陆兄的东西自要归还陆兄,小弟怎敢强留?只是今夜月色大好,不供饮一杯,实属可惜啊。”
听他还要和自己喝酒,陆错的气不打自一处来:“自从喝了赵兄上次敬陆某的酒,陆某哪里敢再与赵兄共斟呢?”
赵毅呵呵笑了笑,又踱了几步,说道:“陆兄,如果不肯赏脸与小弟共饮,那能否与小弟一同坐上片刻?”
陆错铁青了脸道:“夜色已深,如果赵兄不介意的话,陆某想立刻取得《放翁诗词》,明儿赶早就回杭州去了。”
“陆兄真的这么急于一时吗?”赵毅道。
“我不像赵兄,家中还有些许事处理。”
“唉……”赵毅叹了口气道,“那小弟也不好强留了。陆兄稍候,小弟去取《放翁诗词》。”
“赵兄真的要将它还陆某?”陆错诧道。
“陆兄的东西,自然要还归陆兄。”赵毅似乎有些惋惜地说道。
陆错想反正也到了这步田地了,就看他还有什么花样好显出来,于是就道:“有劳赵兄了。”
“那请陆兄等候片刻,赵毅去去就回。”说着,赵毅便提起衣袍的一脚,快步离开了。
赵毅倒也说话算话,不一会儿功夫,他便捧着一卷书回来了。
“陆兄,请过目。”赵毅气喘吁吁地将那书递给他。
陆错狐疑地接过那书,翻了几页。灰黑色的羊皮纸上,精细的行草写就一首首诗词,宛如惊云的蛟龙、展翼的鹏鸟。这种字体和纸张是决计仿冒不出来的。现在陆错疑虑的是,如果赵毅这么大方地就把《放翁诗词》还给了自己,当初为何花费那么多的精力骗取它呢?
“赵兄这……”他有些不解地望着赵毅。
赵毅笑笑道:“物归原主,真是皆大欢喜啊。”
“那陆某……”陆错说着就要把书往怀里送。忽然,一道白光掠过,陆错手中一轻,立刻向后一跃,但是手中的书已经不知去向了。
“糟了!”陆错暗叫不好,朝赵毅望去,但赵毅也是一脸茫然。他明白这不是他干的。
“哈哈哈……果然是老三的好计啊!”一个粗狂的声音如一声惊雷爆响在他们耳边,“等他自己把书拿出来,然后我们就坐享其成。”
“陆兄,小心!”赵毅一声清喝。
陆错立刻站到赵毅背面,两人迅速地扫视着周遭。在树影中,三个人的身影慢慢显现了出来。刚才那个声音似乎传自其中最高的一个,那人几乎有一个半普通人那么高,恐怕是他见过的最魁梧的人了。
“来者何人!为什么抢夺我的书!”陆错喝道。
“二位有礼了。”那三人中的一个渐渐出现在他们眼前。那是个中等身材,长相倒还清秀的年轻人,岁数估计和陆赵二人相去不远。
“你究竟是何人!还不快我还我的书!”陆错怒道。
“陆公子息怒。”那人笑道,“我等并非想要冒犯大驾,只是想取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不管你们要取回什么,那书是我的,这点,这位赵公子可以作证。”陆错指了指赵毅。
“赵公子?”那人望了赵毅一眼,笑了起来。
陆错不知他所笑何事,便朝赵毅望去,见他怒视那人,面色似已胀得通红。
“陆公子,看来你还是对你的这位朋友知之甚少啊。”那人道。
“废话少说!还不快把书还来!”赵毅大喝道。
“抱歉二位,这件事,恐怕在下恕难从命。”那人道,“这本书本就应该是我万家所有,今日取回,自是理所当然。”
“你胡说八道什么!”陆错大怒道,“什么万家!这《放翁诗词》是我赵家家传,里面每一首诗词都是先祖放翁先生所作!又怎么会是他人之物!”
“什么《放翁诗词》?我根本就没听说过,不过这书的确是我家的宝物没错。”那人道。
“你必定是弄错了!这真的是《放翁诗词》!不是你们万家的什么宝物!”陆错急道。
“哎……说来你也不信。罢罢,既然书已经在我们手上,也无须再与你多言了,下次有机会再同二位解释。今日事急,先告辞了。”说着,那人便转身要走。
“等等!”陆错伸手朝他抓去。但伸到半途,却无法动弹了,他低头一看,一个身高不过四尺的矮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钻到自己身下,单手将自己的手擎住。
陆错竭力想要挣脱,但是却不能挪动丝毫。
“小子,不要轻举妄动。”那个高大的身影,这时也来到了他们身后,他投下的影子,几乎完全遮盖住了陆赵二人。
陆错想用另一只手击打对方,但却被赵毅拦住:“陆兄,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他们放聪明了,大哥、老三,咱们走吧。”那个巨人雷鸣般说道,那个年轻的背着手悠悠地走了,其他一高一矮二人也紧随其后。
陆错明白现在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了。
“要是现在梁晃在就好了!”他暗暗叫道。
“真想不到你也有记挂我的时候啊。”梁晃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陆错回头一看,只见梁晃正一面啃着一只梨,一面悠悠地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陆错顾不得丢脸,急得跺脚道:“梁兄!你还不快追啊!《放翁诗词》快被他们抢走了啊!”
但梁晃却继续啃着梨道:“不用追了,我打不过他们的。”
“你不是号称江南第一吗?今天怎么成缩头乌龟了!”陆错骂道。
“论饭量,我的确是江南第一,”梁晃嚼着梨道,“论打架……那还要看人多势众啊。”
“呸!”陆错气得啐了一口,然后叹道,“好端端要到手的《放翁诗词》就又这么飞了……”
“不打紧不打紧。”梁晃不紧不慢道,“好在现在我们总算知道它的下落了。这三个人貌相不凡,找起来也不费事。咱们明的干不过他们,来暗的就让他们防不胜防。”
“说得容易!”陆错想了想,又道,“不知贵府与苏州的官府有没有什么交情,赵兄,能不能……”他话还没有说完,已发觉那赵毅竟已经不知踪影。
“你见到赵毅了吗?”他忙问梁晃,“刚才在这儿的赵公子?”
“赵公子?”梁晃想了想,道,“没见着,想必是怕事管自己先逃了吧。不过反正现在《放翁诗词》已不在他手上,这赵公子对我们也没什么用了。”
陆错皱眉想了想,道:“现在该怎么办?就看着他们这样逃脱?”
“今儿真的没有办法了。”梁晃把吃剩的梨心望树丛里一抛,说道,“他们趁着夜色必定能找到藏身之所。而且即使我们追上了,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呢?走吧,我们还是走吧,明天再想办法吧。赵家的家丁恐怕快要赶来了,再不走就真的麻烦了。哎,我说你呀,陆错,好好地我不是提醒过你了,那些人不好惹,你偏偏不当心!”
“你早知道他们也在等着《放翁诗词》出现?”陆错瞪着他道。
“是呀。”梁晃满不在乎地说道,“前几天我就发现这三个鬼鬼祟祟的人闯入了赵府,估摸着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就没有与他们接触。算了算了,事情都这样了,你还想如何?走吧走吧,今天困了,明天再说吧。”说着,他抬头打了个哈欠。
陆错本想再说他几句以解心头之怒,但仔细一想,倒也觉着梁晃讲的不错,通过刚才短暂的交手,就已经知道若要硬来,双方的差距不是一点儿。他摇摇头准备离开。
“公子……”红悒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这才想起刚才陪他而来的红、青两位女子。
只见红悒和青漪相互搀扶着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两位姑娘,刚才都去了哪里?怎么一直都没见到你们人?”陆错问道。
“我们去了赵公子房里,见不得人正准备回来,突然一个人窜了出来,在青漪头上狠狠敲了一下,青漪就倒地不起了。”红悒说道。
青漪也使劲地揉着脑袋,看样子快要哭出来了。
“怎么会无缘无故被人打的呢?”陆错问道。
“我也不晓得啊。”红悒摇头道,“但看那人身材魁梧异常,恐怕不是这府里的人。”
“哦……”陆错微微点了点头,他明白这必定是刚才三人中的一人所为,“那是闯入赵府的强人,刚才我也见到了。”
“啊?”红悒惶恐道,“他们,他们要做什么?”
“抢了些财物就已经遁逃了。”陆错道。
“喔……这赵府真的是不安宁啊,昨天是个小贼,今天又是个强人,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啊……害的我们青漪……”红悒望了望青漪,心疼道。
听他谈及昨天的事,陆错猛然醒悟到梁晃还在身边,忙不迭地朝回身望去。可是原先梁晃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他倒是个机灵鬼儿。陆错暗自松了口气。
“那公子见到赵公子了吗?”红悒问道。
“嗯,见过了。他已经走了。”
“那就好,我还生怕他又失约呢。”
陆错抬头望了望月色,说道:“天色不早了,红悒姑娘,小六就在此告辞了,姑娘也请早些歇息吧。”
“公子……”
“姑娘还有何事?”
红悒犹豫了一下,最后淡笑道:“无事无事,公子请便吧。”
陆错望了望她的双眸,感觉她似有言未尽,但是他明白当下不是时候,便拱手道:“在下告辞。”
“告辞……”红悒目送他离开了。
“小姐,他真是好呆哦。”青漪轻笑道。
“现在还不知,呆的会是他还是我……”红悒望着陆错消失在黑暗中的方向,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