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乐乐坐在椅子上正在仔细核对进贡的绸缎,她只给自己留了几匹,最好的都赏了下去,还是有私心的。有一匹布,安珍曾经暗示过自己想要来做衣服,但是她觉得布匹的颜色样式却是十分适合艾润的,于是划给了德妃。
吟诺走进屋里,一脸喜色:“小姐,你快看谁来了?”
她抬起头,见了来人,赶忙放下自己手中的毛笔:“爹!”
仙贤显然是下了朝就过来了,看见仙乐晓,怔了怔,然后恭恭敬敬的跪下去:“老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乐乐顿时红了眼圈,不是没想过这样的场景,只是亲眼看着那个两鬓已经苍老,这是一直以来自己山一样依靠的人,这是她一直以来的骄傲。
“爹……”
吟诺赶忙扶起了仙贤:“老爷,这里也没有外人。”
“君臣之礼……不可废啊。”
仙乐晓知道她爹最是看重这些,红着眼眶也不说话,渐渐的越想越委屈,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吟诺站在一边知道自家小姐这些天受的委屈多,现在看见老爷更是露出了小女儿的娇态,撒撒娇哭一哭,或许能好一点,总比她压抑着不释放出来强。
乐乐扶着仙相走进屋内,回头对吟诺说:“去把上次我叫你收起来的君山银针泡了来。”
吟诺应了一声,笑道:“还是老爷面子大,上回皇上来讨,小姐也没有这么大方啊!”
说完才自觉失语,不安的看了一眼乐乐。见乐乐神态自若这才微微放下心。
“爹,家里都好?”
仙贤拍拍她的手:“好,都好。你呢?在这里习惯么?”
仙乐晓这些天来的愤懑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地方,她吸吸鼻子:“我不好,很不好,这里真的很不适合我,很多东西虚浮的抓不住根,很多东西隐晦的藏匿着本质,没有一件事可以让我觉得心安,每天早上嫔妃来跟我请安的时候,勾心斗角的计算着怎么出彩搏位,她们看着我的眼光,仿佛是仇人一样,那样的恨,怎么都掩饰不住。”
“孩子……既然选择了这样的人生,这就是你必须面对的。爹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很难,但是哪一朝的后宫有过永久的安宁?哪一朝的三宫六院真正的干净?”
“不是的……”乐乐摇摇头“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好歹是个皇后,她们还要忌惮我三分。最难的不是这些……不是这些。”
他不说话,看着自己的女儿,无精打采,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光彩照人,这后宫是她的囚笼,是她的噩梦。更是她永远翻不出的山。
可是如今……有这样的机会让她从此远离这一切。这一切多么的冠冕堂皇,他替皇上替自己的女儿,做了他们没法做的决定。
仙贤霍然起身,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乐乐被眼前的一幕惊呆,完全说不出话来。
“老臣此番而来是为了肃亲王之事……皇后自重,不要辱没了皇家颜面才是!”
“哐!”
吟诺站在门口,手中的茶壶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在她的脚面上,裙子上,渗透到她的肌肤她的血液。最后终于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怎么可以这样?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小姐为了皇上付出了多少你们不会知道,外人只说皇后受宠,可是有没有人想过,皇上日理万机,能空出来陪着皇后的时间其实少之又少。那些疲于应对的早晨,那些没有人聊天解闷的午后,那些看着窗外的鸟儿发呆的晨昏,那些没有人陪伴的夜晚。一个曾经最崇尚自由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对着这样根本不想过的日子无怨无悔?
难道是因为她对肃亲王余情未了?
她的眼泪一直往下掉,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小姐的表情。只听见乐乐哽咽的声音“爹……你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欺负我。”
仙贤跪在那里额头几乎挨着地面,听见乐乐的话,只觉得眼眶一热。他死死的攥紧了拳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跪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亦不知道以后的漫漫余生够不够来救赎自己这次的罪过。他最听话最懂事的女儿,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众叛亲离?为什么她不能把握着自己的幸福?
“爹……乐乐知道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调皮了……”她抽抽嗒嗒的说,语气仿佛真的是在撒娇,可是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刀子,刻在了他的心上“我好好跟着王婆学女红,我会听话,再也不给你丢脸,好不好……爹,不能连你也这样对我。”
她已经说不下去,只是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那一刻,她宁愿从来没有人为自己挡了一箭,宁愿死的是自己。
仙贤起身,抱住仙乐晓:“乐乐,爹这一辈子,从来没为你做过什么。作为父母,我们亏欠你良多。也许今日你不明白为父的苦心,或许以后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你会觉得爹这是愚忠,是对你不信任。乐乐,来之前,我就对自己说,我既是臣亦是父。今天这些话,不是我来说,那么明日。呈上来的将是十几位大臣的联名上书。我就想着,总归你在我面前失态,不算丢人,若是你对着十几位大臣的联名失态,日后你怎么堂堂正正的走出后宫?”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爹……”
“乐乐。”他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是爹没能耐,护不了你一生安稳岁月无忧。能想出来的,只有这些。今天的事儿传出去之后,爹保证再不会有人因为这件事来叨扰你,那些老家伙也不会呈上一份什么联名来。朝堂上的事情,自有爹在。你只管安心的坐在这里。再没人伤害的了你。”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仙贤,他苍老的容颜似乎更为憔悴了一些。那双已经看透世态炎凉的眼睛,此刻满满的都是疼爱。
自己只要还在这后宫一日,这样的流言蜚语就不会少,爹爹要为了她而承受多少莫须有的指责,要忍下多少明嘲暗讽?
可不可以都结束?
就像霍司渊的说的那样,从此再不提过去。
霍司禄手中拿着朱砂笔,看了一眼马三。马三会意:“奴才亲眼看着仙相进了坤宁宫。”
“她……咳!皇后,见了仙相可高兴啊?”
马三站在一边,小脸皱成一团。苦恼万分,您自己个儿给了皇后气受,现在还变着法的打听皇后的消息干嘛呀?
霍司禄瞥了他一眼:“哟呵,马三。出息了啊。知道跟朕藏心眼了。”
一句话说的马三冷汗直流,直直的跪在地上:“哎哟喂我的万岁爷哟,您说的哪里的话?奴才哪里敢啊!奴才……奴才……皇后先头看见仙相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后来仙相给皇后娘娘行了大礼,皇后……皇后……奴才瞅着,像是红了眼圈。”
那个还在批阅奏折的人立时像是雕塑一样顿住了。马三叫了两声也不见他答应,眼见着皇上手中朱砂笔的墨汁已经滴在奏折上好几滴了,马三斗着胆子刚刚琢磨着再喊一声,就听见外面小太监尖细的声音:“皇后娘娘……皇上说没有他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进。”
“瞎了你的狗眼!”吟诺鲜少有这样大喊大叫的时候,语气像是吃了一桶火药“还不放开你的狗手?皇后娘娘的衣服是你随便能拽的!这皇宫到底是皇上跟皇后的,还是你这个狗奴才的!”
“诺姑姑饶命啊,皇上有旨……”
霍司禄听见声音,仿佛刚刚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马三:“她肯定是怒极,叫她进来吧。”
憋屈了这么多天,跟父亲撒完娇,当然要来找自己发发火解解气了。他自嘲似的摸了摸鼻子,为自己隐隐的期待而羞愧。
罢了罢了,只要她肯理自己,就算是发脾气,也是好的啊。
可是看到她仪态端庄的走进来时,霍司禄不禁怔住,若不是她的眼睛微肿,他真不相信这是刚刚哭过的仙乐晓。
她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从未有过的严肃,他自心底里升腾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民女仙氏,有违皇德。古贤有语,天下之事 , 当慎其小 ; 小而不慎后为祸大。自服侍皇上以来,未曾有一日感恩戴德且不知洁身自好,有辱天颜,自愧后位,上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父母宗亲,无法为霍氏克承子嗣大统,无法为仙氏光耀门楣。下无脸面对文武百官黎民百姓,没有皇后仪范不敢以国母自居。特自请退位,望皇上网开一面,昨日种种再不计较。”
她说的冠冕堂皇,霍司禄从来想不到自己一心一意盼来的居然是这样的她,裹着厚厚的一层保护,她到底是在害怕谁伤害她?
仙乐晓说完,抬头看着霍司禄:“刚才是我以皇后的身份自请退位。好笑吧?听过这样的事情么?”
还未等霍司禄说话,她便站起身:“现在我要说的,是我以你妻子的身份。霍司禄,谁都可以质疑我,唯独你不行。谁都可以否定我的付出,唯独你不行。谁都可以对我说出恶毒的话,唯独你不行。因为我抛弃自己的信仰,为你初上浓妆,一心一意的过着背离我意志的生活。因为你爱护我疼惜我让我爱上这个囚笼,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却抛的下身份来哄我开心。因为我付出的很多,我不要求你回报我对等的付出,但是我要你懂。”
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她气恼的用手去擦,可是却越流越多。她恨自己的不争气,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示弱的。就算痛哭流泪,也不会挽回什么,只会让自己知道她的力量是多么的微弱。
霍司禄站在那里,只觉悲从心来,再不能言语,恍惚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却是沙哑的不似往常:“朕不准。”
乐乐却没有再挣扎:“无论怎么样,该做的我都做了,咱们两个折腾了这么久,我真的乏了,你废了我也好,不废我也罢,都不gan我的事情了。你要我在这后宫过一辈子,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只盼望,从此以后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霍司禄,我只有一颗心,之前被你摔在地上,支离破碎的,我还得小心翼翼的捡回去拼凑好。然后再捧出来,现在又被你摔的支离破碎。这回我可不那么傻了。”她指着自己的胸口“这儿……以后我得保护好了,把不相干的人都剔出来,然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还会为你打理好整个后宫,不会叫你分了心。我爹为官这么多年,从来没被人上书参过,现在谁提起仙宰相不要称一声‘好官’?我不能让他为了他不孝女儿而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他教女无方。你不废我,我还要谢谢你呢。你心里太拥挤了,有天下江山,有群臣百官,有皇家颜面。我不抢,我知道抢不过这些。我以后都再不争了。”
他往后退了几步,终于扶到了龙案,只觉得天旋地转,心疼的恨不得不要这颗心。她在说什么?
霍司禄气极,一挥手整个龙案上的东西都摔倒了地上,朱砂笔掉在地上滚来滚去,声音冗长而烦躁。乐乐站在那里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伸出手来指着仙乐晓:“你再给朕说一遍……”
仙乐晓深吸了一口气:“从此以后……”
“滚!”霍司禄的手都在忍不住颤抖,指着御书房的大门“滚出去!”
“臣妾告退。”
仙乐晓仪态端庄的走出了御书房,吟诺走过来扶着她的手,只有这样近的距离,才能感受得到乐乐微微颤抖的手和怎么样都平息不了的粗喘。
“吟诺,彻底闹翻了。”
吟诺垂下眼帘:“不懂得珍惜小姐的人,就算是九五之尊,咱也不要。”
“没了隆宠”她叹了口气“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你跟着我……真是难为你了。”
吟诺红了眼圈:“小姐,说这些干嘛呀。”
乐乐笑了笑:“是呀,说这些干什么,回头坤宁宫安静下来,我跟着你学女红可好?”
“好!当然好!”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皇后失宠的消息几乎是在她走出御书房的那一刻就传遍了整个后宫。不管平时有仇的没仇的,相熟的或陌生的,听见了这个消息都忍不住在心里叫一声好。
坤宁宫也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往常她还受宠的时候那帮嫔妃削尖了脑袋往这来,一来是讨好,二来是在这里看见皇上的机会比较多。每次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生怕皇上看不见。
文雪若一大早上起来就叫贴身婢女桃子给她取来衣服,本来桃子拿了一套鲜艳的鹅黄色裙子,文雪若看见挥挥手说:“放回去吧,把那套蓝色的拿来。”
“娘娘!如今坤宁宫的那位已经不受宠了,您当然要打扮的好看一点,给她看看啊。叫她知道,这后宫里,最漂亮的是谁!”
文雪若看了她一眼:“你还小,看不透这里面的曲曲折折。咱们那位万岁爷为什么生气?为什么震怒?若不是情之深爱之切,他一个帝王犯得着给自己找这种罪受?咱们先看着,想要落井下石的,可不光咱们一家。先前不就有人试了手么?”
桃子这才恍然大悟,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文雪若点点头:“肃亲王的事儿,说大就大,说小亦小。若不是有人兴风作浪,朝廷上那帮人,怎么现在才拿这个说事儿?皇上登基已经半年有余,旧事重提……你以为真的只是巧合?”
桃子想了想,指着房顶问道:“是不是那位?”
隔墙有耳,不方便直接说出来那位的名号。文雪若位居贤妃,贵淑德贤。桃子指着房顶,自然就是说上面那位,上面那位有谁……不得而知。
她点点头,桃子吓的捂住嘴:“喲,先前我还以为她跟皇后交好呢。”
文雪若笑了笑,当真是一笑倾城:“傻孩子,瞧你那天真劲儿。坤宁宫那位主子霸着皇上半年之久,你以为是从没有一个人敢给皇后下套?皇上在她的小厨房安插了一个试食的小太监,明里暗里的不知道挡下了多少阴谋暗算。只是皇上做的不动声色,外人都不知道罢了。”
桃子喃喃自语:“怪不得……”
那日她陪着贤妃娘娘逛御花园,就看见几个人形色匆忙的抬着一具尸体,上面盖了一张白布,挡住了脸和身子,但是从侧面看,还是能看出来死者是一个太监,看方向,似是从坤宁宫而来,当下贤妃就说,皇后不是个泼辣的人,怎么坤宁宫还能抬出来一具小太监的尸体?于是便吩咐她去叫来御膳房的小星子。
小星子刚开始还吱吱呜呜的不说话,后来贤妃谴走了桃子,桃子不知道小星子在里面到底和贤妃说了些什么。只是小星子走的时候,贤妃良久都没有动,天渐渐的暗了下来,她始终坐在那里,不掌灯不传膳。
桃子斗着胆子喊了一声,贤妃这才仿佛晃过神来。低低的说了一句:“到底是不一样的。”
“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其实皇后跟我们都不一样,她根本无心争宠。否则她也不会这么豁出去的跟皇上闹翻。”
桃子点点头,她虽然是个宫女,但是也看得出来皇后的确是个心思不凡的女子。这后宫佳丽众多,皇上宠谁爱谁,本就是天大的恩赐。只有皇后,从来不争这些。有的浅薄的妃子言辞犀利举止刁蛮,皇后从来都不计较。不恃宠而骄,不争风吃醋。
“走吧,去坤宁宫请安。”
贤妃到了坤宁宫的时候看见空荡荡的大殿只坐了皇后和德妃的时候吓了一跳。自己虽然是早来,但是往常皇后还受宠爱的时候,哪一个不是极早就来了?
果真是世态炎凉。
她走过去,恭恭敬敬的请了一个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吟诺,快给贤妃看茶。”
文雪若坐在德妃的对面,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心道狐狸尾巴藏得真是深,皇后这等没有心计,交了蛇蝎美人做朋友还不自知。
罢了,帮她一把,当是了结自己的一个心愿。
过了一会儿,才陆陆续续的有人来请安,文若雪冷眼瞧着,昨晚上皇上宠幸了殷昭仪,果然,今日殷筱雅就没有来请安。
皇后坐在上座,淡淡的问道:“怎么不见殷昭仪?”
大家面面相觑,这话怎么说?
难道说因为皇上宠幸了殷筱雅,她恃宠而骄跟您示威?这里面各个都是机灵的主,谁会惹这个闲事儿?
静谧的有些诡异的气氛被小太监尖细的一声打破:“殷昭仪到!”
殷筱雅今天穿的却是极为鲜艳,大冷的天露出自己的脖子,上面细细密密的都是吻痕。有的嫔妃见此状早就红了脸。文雪若看着对面的德妃,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那紧紧握住的手,早就暴露了她真实的心态。她喝了一口茶,只觉得好笑。
皇后倒是波澜不惊:“怎么来的这样晚?”
殷筱雅故作小女儿态,矫揉造作:“皇后娘娘恕罪……昨晚上臣妾……”
欲语还休的样子更是惹人想一探究竟。
仙乐晓放下手中的茶:“说吧。”
殷筱雅咬了咬唇:“是皇上今早上走的时候吩咐下人不要吵醒臣妾……还说……”
“本宫恕你无罪。”
“皇后娘娘息怒,是皇上说,若是臣妾累极,就不要来请安了。”
此话一出,所有的嫔妃都变了脸色。殷筱雅虽然表现的极为惊慌,但是嘴角那抹笑意却是怎么压都压不住。
文雪若冷眼旁观,只觉得像是一出闹剧。仔细想了想,又觉得皇上真的是幼稚至极。看了一眼皇后,她倒是镇定自若。淡淡的说道:“皇上既然这样说了,本宫也不好太过为难你,难得你知本分守规矩来给我请安,看来你是还记得这后宫的主子是本宫。”
一席话说的不痛不痒,但是听在有心人耳里却像是警钟一样。
殷筱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响说不出话来。皇后也不赐座,任她傻子般的站在大殿中间。转头跟德妃说话。
“上回那些布匹,姐姐可拿了去?”
德妃笑的极为妥帖:“臣妾谢娘娘恩典。”
“姐姐说的哪里话。”仙乐晓这样称呼德妃实属不合规矩,但是底下的人知道两人素来交好,再说皇后和德妃,那是后宫位分上的翘楚。谁敢站出来指责这两个人?
“姐姐平日里对本宫很是照顾,这世间,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咱心里都有数。该赏的,本宫一个也不会少。该罚的……甭管你有谁撑着腰。只要你还在这后宫里,就要听本宫的话!”
在座的又有谁不知道皇后娘娘这番话说给谁听?都陪着笑脸道:“皇后娘娘说的是。”
仙乐晓又跟嫔妃们说了一会儿话,看见殷筱雅表情难堪。只觉得心里终于平衡了一点,可是又隐隐透出不安,自己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的人了?
不是说过不争了吗,为什么还这样沉不住气?
这整个后宫的嫔妃都是霍司禄的,他今天可以宠幸殷筱雅,明天就可以宠幸邵霁雯。她怎么能挡住这些?
“罢了,本宫也乏了。那么都先回吧。”
文雪若出来的时候只带了桃子一个婢女,此时她走的稍慢,故意等着德妃。
德妃看见她,笑了笑:“贤妃真是天生丽质,我看这后宫里啊,怕是再没有比你还漂亮的人了。”
“德妃谬赞。姐姐的手段才是叫我望尘莫及呢。”
听了她的话,德妃的脸色都变了。原本还友善的眼神突然变得恼怒。
“这才是姐姐原本的样子不是么?”贤妃笑了笑“何苦陪着笑脸扮演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呢。当今皇后虽然看起来糊涂,其实可不是什么善茬子。她这样与你交心,若是知道你的真面目……”
德妃拽住她的衣服:“你想要什么?也是那个人吗?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告诉皇后,与我联手。日后我若得宠,绝对少不了你文雪若的。”
文雪若看着她,表情忽然变得严肃:“德妃娘娘,我的确是为着一个人,但是绝对不是你一心一意想着的那个。我这样做,是还一份情。”
“你……”
她拽回自己的衣服:“德妃娘娘自重。”
眼见着德妃的身影久久的伫立在那里,桃子好奇的问道:“娘娘,咱们为什么要这么早的摊牌?”
贤妃也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身影:“她自恃功力深,藏得好。若没有人来挑开她的真面目,只怕她会愈加猖狂。现在皇后失宠了,对她来说是个好机会。我怕她太肆无忌惮了。必须要给她敲个警钟,省得她自作聪明,作茧自缚。”
身边的人更加不懂了:“娘娘,那您到底是帮着皇后还是帮着德妃啊?”
“傻丫头,这都看不出来啊?”
桃子疑惑的说:“按理说,您应该是帮着德妃的,现在皇后好不容易失宠了。您当然是应啊趁着这个机会博得圣眷才是……可是奴婢瞧着,您现在分明是在帮皇后啊。”
“嗯……”贤妃点点头“还没傻透。”
“娘娘,您就别跟奴婢卖关子了。”
“别人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往上爬,那是因为她们的地位不够高,殷筱雅就算再怎么受宠,到底也只是个昭仪,这后宫里有三个人在她上头,随时随地都可以捏死她。还有别的嫔妃位阶尚不及昭仪,更是要往上爬以求自保。后宫是多么的真实,谁看重你一颗善良的心?只有不停的阴谋算计,只有新人旧人的交替斗狠。残酷的仿佛另一个人间炼狱。德妃当然要的不是地位,她想要的是皇上的心,一片痴心向着的全是万岁爷。可是我呢……”她看着远方,眼神迷离“我位居贤妃,现在宫里只有两个人在我上面,一个是心思剔透的皇后,她是绝对不会对我不利的。还有一个是心机极重的德妃,我道破了她的真面目之后,她日后行事会对我有所忌惮。我跟着皇上这么多年,最是知道他的性子。先前他风流不羁,我不敢把一颗心给出去。后来他收了心,却为的不是我,我更不可能捧出一颗心来任他糟蹋……再说……桃子,我的心,只怕早就已经装下另外一个人了。”
“娘娘!”桃子惊恐的长大了嘴。
“你从小便跟着我,对我来说,你亦仆亦友。你应该知道的……”
“所以您才这样帮着皇后?”
文雪若觉得眼眶有些隐隐的发热,她抬起手按住发红的眼角:“是啊……我压抑着自己这么多年,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保护那个人,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我只是一直瞒着不告诉他,骗他说仙府里没有那么一个人。桃子……我真后悔啊。他这一辈子,随心所欲的事情本来就没几件。如今他不在了,我要代替他完成这个心愿。守着他爱的人,护得那人一世周全。”
桃子低着头擦眼泪,低低的喊了一句:“小姐……”
“小姐……”吟诺把乐乐头上的钗饰都拿了下来,左右皇上也不会来。盛装打扮有什么用,徒添累赘“你刚刚的样子真的吓了奴婢一跳呢。”
仙乐晓把玩这从自己头上摘下来的玉钗,叹了口气:“是吧……我自己也难以接受刚刚自己那小心眼的妒妇模样。由爱故生恨……这话果然不错。”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您好歹还是皇后呢,怎么着也轮不到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狐媚子跟你耀武扬威。”
她低着头也不答话,吟诺以为是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刚放下心,便听见她说:“可是她有资本这样对我耀武扬威。”
她这几天深居简出,但是还是有风声吹到她耳朵里。霍司禄还了霍司渊一个名分,以六皇子肃亲王的名号入土皇陵。
她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他挺直的背脊,以及那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愿望。她不知道霍司渊是否真的喜欢躺在那个万人敬仰的皇陵里。亦不知道百年之后,后人要怎样评价他。可是她只知道,他还活着的时候,她来不及为他做点什么。
所以更不能让已经过世了的他,为她承担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这一世已经欠你良多。
天晟元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格外的早。
一早上刚起来吟诺就笑吟吟的走进来:“小姐!外面下雪了。好漂亮!”
她玩心顿起却还记得说:“雪天路滑,叫各宫主子都不要来请安了。”
吟诺走过来服侍她穿衣服:“咳!这还用小姐说嘛?我一早啊就猜到了您的心思,早就吩咐小太监们传下去了。”
乐乐回头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嬉笑着说:“就你鬼机灵!”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穿个衣服折腾了好一阵子。旁人都想看皇后失宠的笑话,却不成想这一主一仆生活过的自在着呢。
小东子探头探脑的往屋里看,被吟诺看见了怒骂道:“你这猴崽子,怎么这么没规矩!”
小东子是坤宁宫的太监,先头吟诺一直没注意这个人,倒是皇后失宠之后,这个小太监不似别的太监那样墙头草,还是一心一意的护着皇后。而且小东子十分机灵,一来二去的,俨然已经成为了乐乐的心腹。
“诺姑姑。”小东子招招手“来!”
乐乐看他那小模样不禁笑出来:“哟呵,还有什么事儿要瞒着我不成?”
“咳!娘娘说的哪里话,是坤宁宫的小厨房,说是什么东西找不到了,问问诺姑姑知不知道。”
吟诺心说小厨房的事儿怎么问到我这来了?再一看小东子一脸的为难,想是有什么大事儿。便走了出去。
“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诺姑姑,我听说咸福宫的那位,好像是有了。”
咸福宫的正宫现在尚且没有人住,但是殷昭仪住在那里的侧殿,现在说起咸福宫,指的就是殷昭仪。
吟诺大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诺姑姑,你在宫里服侍的时间尚短,看不清这些个歪门邪道。殷昭仪压着不发,是怕有人害她。我听说应该已经三个月了。”
这事儿可不可靠尚不可知,但是皇后统领六宫,若是这个消息叫别的嫔妃知道了,暗地里给殷昭仪下个套没了孩子,这罪过可都要记到皇后这里来。
“你不要再对别人说,此事非同小可,咱们得让皇后娘娘知道,不然殷昭仪没了孩子,就都是皇后的失职了。”
小东子一拍脑门:“嘿!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看见小东子跟着吟诺进来,乐乐倒是好奇了:“什么事儿啊?瞧你俩那一脸严肃的。”
“小姐……”吟诺喊了她一声,接着说道“咸福宫的那位,怕是有了。”
乐乐的手上还拿着一个簪子,听了这话手一抖,簪子“啪”的一声掉在桌子上。静谧的屋子里没有人敢说话。过了好久乐乐才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听谁说的?太医?”
“是奴才听咸福宫的小太监说的。说是已经三个月了,殷昭仪秘而不发,就是为着保住孩子。”
“荒唐!”乐乐气的大喊“保住孩子?我看她这是防着我!”
吟诺赶紧走过去:“小姐……后宫里不就是这么回事儿,您何苦生这个气呢。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太医来给殷昭仪号脉。若真是怀了孩子,咱们就多注意点,别叫人害了他们母子二人。”
乐乐赌气似的想说不去,但是想想,若是叫有心人知道了这件事儿,免不得要动手动脚,到时候孩子真的没了,可不就是她这个皇后的罪过?
“唉……罢了罢了。”她挥挥手,压住心里的阵阵酸涩“去咸福宫看看吧。”
殷筱雅打看见皇后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有身孕的事儿是瞒不住了,不过还好,她总算是瞒住了三个月,情况基本上已经稳定,不需要再害怕旁的了。
她跪下去:“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乐乐坐在上位,淡淡的说“你现在的身子不方便,旁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清楚么?日后请安的时候场面上过的去就算了,不用做足规矩。要注意点身体。”
“臣妾谢皇后娘娘厚爱。”
乐乐本来有一腔的话想要说,但到底是忍住了,殷筱雅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换了她,也会这样千方百计的保护自己的孩子。自己尚且做不到大公无私,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别人呢。
“你好生养着身子,我已经叫人去跟皇上说了,皇上忙完了就会到这儿来,我给你带了一些补品,都是我娘家送来的。有价无市。你也要多吃点,到时候生孩子也有力气。”她没有生过孩子,也不知道哪些补品是对孕妇有用处的。顺手带了好几样,自己都没往心里去。左右是仙府拿来的东西,必是顶级的补品。
殷筱雅态度极恭敬,可是话语里那骄傲的语气却是怎么都藏不住:“谢皇后恩典,臣妾定不辜负皇上皇后的期望。”
仙乐晓撇撇嘴,自己对她可没什么期望。
“皇上驾到!”
这声音真熟悉,以前每到傍晚,马三尖细的声音就会在坤宁宫门口响起。
乐乐自嘲的想,物是人非啊。
她和殷昭仪一起迎出去,恭恭敬敬的跪下来给皇上请安。
霍司禄乍一见仙乐晓只觉得恍若隔世,见她跪在那里,他下意识的伸出手要去扶她。却硬生生的压制住了,扶起了一边的殷筱雅。
乐乐跪在那里,只觉得心里的疼痛怎么都压不住。殷筱雅顺着站起来,笑的刺耳。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臣妾告退。”
而后也不管霍司禄让不让,自顾自的站起来朝咸福宫的大门走去,吟诺快步跟了上去匆匆忙忙的只来得及给皇上请个安。
霍司禄看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她的衣袂被风吹起来,身边只带着一个吟诺,却莫名其妙的有着一种让人敬畏的姿态。她的背脊挺拔,有着不属于女人的气势。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她的背影比这天气还要冷。
只是叫人心疼。
身边的殷筱雅巧笑倩兮,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暖意。身体的某个地方越来越凉越来越恨。
恨她的洒脱,恨她的凉薄。
恨的太多……可是最恨的,却是自己没有勇气,伸手抱住她。
这几天积雪未化,她下令各宫不用来请安了,难得的睡了一个懒觉。却听见外面十分的嘈杂,似是有人在快速的说着什么,而后又是吟诺的声音。
“吟诺!”
过了一会儿吟诺走进来,看样子十分的惊慌:“怎么了?”
吟诺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小姐……殷昭仪昨晚上开始就腹痛不止,皇上在那里整整陪了一个晚上,这才刚下了早朝就赶过去了。”
她一下子坐起来:“怎么回事儿?”
“说是吃了咱们带过去的补品之后就那个样子了,太医也去了,在那里面查出了山楂。说这是滑胎的药膳。”
乐乐只觉得冷汗涔涔,这么久以来,她提心吊胆处处小心,生怕自己一朝不慎就在后宫这个阴暗的地方翻了船被人暗算了去。
她不去算计别人,并不代表别人就会感恩戴德的放过她。
“更衣。”
赶到咸福宫的时候只看见外面跪了一排的御医,乐乐冷笑,犯得着这样的阵势么?
她走进内殿,只听见殷筱雅痛苦的呻吟声,霍司禄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像是想说什么的样子,看见她进来,眼中的浓情蜜意都化作了恨意。
乐乐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男人已经冲了过来。
“啪!”
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她的头随着他力道十足的手劲而侧到一边。
乐乐笑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霍司禄:“我来看看她死了没有。”
霍司禄咬着牙,恨恨的说:“你这个毒妇!”
“是啊……你说的对,我就是一个毒妇。你也不是头一天认识我了,我不仅水性杨花而且心术不正。那药材就是我故意放里的,霍司禄,你这样的人,永远不配得到子嗣,你断子绝孙才好!日后我死了,九泉之下看见霍司渊,也不枉他善待我一场。”
仙乐晓绕过霍司禄走向里面,殷筱雅听见了他们二人在外面的谈话,此时更是惊恐的看着她。
“哟呵,还挺坚强啊。我下的分量十足,你怎么还没死?”巧笑倩兮的回头看着雕塑一样的霍司禄“原谅我没有经验,等下回哪个嫔妃再有了身孕,我一定谨记这次的教训。做的干净。”
殷昭仪的眼圈里都是泪,样子我见犹怜。乐乐拍了拍她的肚子:“殷筱雅,咱们不急,你反正不是明天就生,我倒要看着剩下的这七个月,你要怎么跟我耗下去。你靠山大,有皇上保护着。但他也不能时时刻刻的在你身边不是?”
她得意的笑了笑,转身往外走,经过霍司禄的时候他厉声喊道:“站住。”
“皇上还有吩咐?”
他的表情阴郁,仿佛是她刚刚认识他时的霍司禄,孤傲冷漠。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政务繁忙,他的眼圈下有着明显的淤青。整个人看起来也清瘦了不少。
她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心里的那种心疼是犯贱。可是她控制不住,以前的事儿就好像是戏台上的一出戏一样在她脑海里不停的闪过。
深夜里他抚摸着她的容颜,手指划过每一寸肌肤,仿佛是在烙下一个印记。
大雨磅礴中,他的体温那样的热烈,强势的容不得她忽视。
他穿着小太监的衣服,陪她看文华殿。
他从后面拥住她:“你休想把朕推出去。”
而现在他却说:“皇后仙氏,有失后德。念及初犯,朕不做严惩。责令其禁足六个月。”
隐隐的听到那边的殷筱雅舒了一口气,她看着霍司禄,仿佛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却低头笑了,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她却强迫着自己要笑。
“这回你倒是信了我,哈哈。”仙乐晓恭恭敬敬的跪下去“谢皇上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