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卓小巧重又住回她阔别已久的自己房间。
接下来的日子,雨宫晴都是早出晚归。
住进府里的女官则达到三十六人之多,或教卓小巧礼仪、或为她量身裁衣、或为她置办首饰,卓小巧觉得她就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偶。每晚沐浴了,她才得有休憩的清闲时间,便去院子里抱着小圆脸等雨宫晴,每晚都等到十一点左右,等到了,又什么也不说,好像在演一场毫无意义的默剧。
日子便一天一天从眼前流过,转眼即到九月初四,这是雨宫晴定下的良辰吉日。红日初升,便有两千明铠长枪禁卫军护送着六十四人的迎亲队伍,来到雨宫府前,敲锣打鼓的古代陈旧气氛中,凤冠霞帔的新人卓小巧,就像一幕荒诞剧中的哥特小新娘——体段娇柔,绝美无双,容颜苍白。
原来这一个月,皇室为准备这场婚礼与禅位并行的空前盛事是下足功夫的,街道两边都挂满华丽彩带,宣传工作也很出色,大街两边挤满人群,十六人抬粉轿里的卓小巧只恍若未闻,一路直到祭天天坛,便在服侍命妇的搀扶下下了轿。
广阔的天坛上,摆满宴席——自然,是还没上菜的空桌。文武大臣分列两边,数万卫队铠甲鲜明,气势不可谓不庞大。卓小巧在万人注目下,被牵引着,顺红毯直上三层天坛,大头皇帝、皇亲国戚、新郎十四早已等候在那儿。
“哈哈——”大头皇帝拄着拐杖,咳嗽两声,得意大笑。
他正准备对主持婚礼的仪官说些什么,刚走到他面前站定的卓小巧却猛的掀下凤冠,丢到了一边。
“皇上。”卓小巧大声道,“我不能嫁给十四,因为我喜欢的是我姐,我要嫁给我姐。”
“哎好啊!”整个一红包的十四听到这话,便喜不自胜笑了,“父皇,正好我也不想娶她,我跟她从小玩到大,就跟哥们儿似的,一对哥们儿结婚,这感觉也太别扭了。我看这婚事,就吹了得了。大家都该干嘛干嘛去啊。”
原本笑的合不拢嘴的皇亲国戚们,这下真合不拢嘴了——嘴巴张成‘喔’形,表情凝固,像群傻子。
“胡说什么!”大头皇帝狠狠瞪了十四一眼,又调整下表情,笑眯眯对卓小巧道,“朗儿,你年纪小,依赖姐姐,离不开她,朕是知道的。不过这时候,就不要再任性调皮了。”这笑容极不自在,别扭至极,大头皇帝说着,又给雨宫晴打个眼色。
雨宫晴便走了上来,依旧面无表情。
“姐,你别劝我,”卓小巧喊道,“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我要做你的妻子。”
啪!
雨宫晴根本就没劝,清脆一巴掌,留下五个指印。
“你...你...”响声犹自飘荡,脸上火辣生疼,毫无用处的卓小巧,眼里便又滴下泪来,一句话说不出口。
“婚礼继续进行!”大头皇帝将一干人等喝回神来,又对仪官道,“朕身体抱恙,不可劳累,一切从简,尽快结束!”——免得再生枝节。
“父皇。”十阿哥却走了出来,锦衣玉袍,身体白净且胖了不少,脸上有点嘟嘟的,笑容满面道,“在婚礼之前,请让儿臣为十四弟送上一份特别的贺礼,作为祝福。”
十阿哥专门选在这一刻送贺礼,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则可向世人表明自己立场,一则向十四显示亲密之意,以后也好有个照顾。
大头皇帝一拄拐杖,气道,“你不给朕滚在一边好好逍遥着,搁这瞎搀和什么?”
十四道,“父皇,八哥与我兄弟一场,他一番心意,你怎能说他瞎搀和呢?”
“你——”大头皇帝面红耳赤,一幅气得要憋过去的样子,“你个蠢货。”又对十阿哥道,“速速献上贺礼,便给朕呆一边去。”
“是。”十阿哥便回头对着身后笑了笑,道,“抬上来。”
几个下人便担着一副小摊,从外围走了上来,上面架着一口锅,里面水滚烫,案板上一个面团,一把刀,另有一个个小碗,装着油盐酱醋葱蒜。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大头皇帝惊讶道。
十阿哥便环视一圈儿,大声道,“儿臣要亲手为十四弟做一碗喜宴面条。”
“好。”十四笑道,“果然够特别的贺礼。早听说八哥下面手艺出神入化,一直无缘吃到一口,今天可正好见识。”
“两个——”大头皇帝艰难的克制住自己,深深叹了口气,一挥手,道,“你,给朕快点儿。”
“是。”十阿哥点点头,一手抄刀,那刀便在他手上滴溜溜飞快旋转几圈儿,另一手则托起面团,安置肩膀,顿时下刀如飞,只见一团光影,一个个面块便被削到锅中——正是陕北一绝:刀、削、面。
“好啊,好手艺啊。”旁边皇亲国戚纷纷赞叹不绝。
不多时,十阿哥已拿网兜将面捞起,舀上精心调制的面汤浇灌,又熟练均匀撒了些葱蒜酱醋,顿时,一碗香飘四溢,色味俱全的面便完成了。
“嗯。”十四接在手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接过筷子,正要下手,却看着碗道,“咦?八哥,这面里怎么有根头发?”
“什么?!”八阿哥凑上去看了一眼,脸便红了,相当尴尬,怎么越大的场合,就越出状况,这是什么定理,八阿哥便道,“这是意外..从来没有过的事,要不,我再重新做一碗?”
“欸,一根头发嘛。”十四大咧咧道,伸手便将那头发拣出丢掉了,接着伸筷入碗,夹面入口,“嗯——,果然好面,每根面条都一般薄厚大小,劲道十足,回味无穷,面汤更是——”
说到此处,十四猛然一顿,面色剧变,五官扭曲,“这面,有,有..”声犹未已,已是气绝倒地,七窍流出深黑色的血。
谁都看出来了,这面有毒,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你——”大头皇帝看了十四一眼,手指十阿哥,生生气得吐了一口血。
“我没下毒,我没下毒啊。”八阿哥完全吓傻了,跪在地上,泪水已经出来了,“父皇,真不是我啊。”
“来人,跟朕拖下去斩了!”大头皇帝身体摇摇晃晃,扑到十四身上,“皇儿?!”
“皇上。”阴阳法师急忙迎了上来,“这事或者有蹊跷,十阿哥如何会蠢到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
“他本来便是一个蠢货!给朕拖下去斩了!朕之前怎么竟会相信他?!”大头皇帝整个陷入癫狂,“把十四扶回宫,速速叫太医!”
整个天坛一片慌乱,大头皇帝在左右太监搀扶下,颤巍巍跟着被禁军首领抱着的十四急急回宫,十阿哥被拖下去的哀嚎惨叫声,他都没听见。
十四被扶着躺在床上,全身都已是淤黑色,这毒着实霸道无比,人已死了还要蔓延全身。
白胡子老太医已胆颤心惊背着药箱跑了进来,看看十四面色,略一把脉,手放脖颈处探探,噗通便跪下了,俯首在地,一声不敢吱。
“叫雨宫晴!”大头皇帝咆哮道。
“臣在。”雨宫晴早已跟了进来,淡淡应道。
“朕知道,只要身体完全,人死后七个时辰内,仍可逆天换命的是不是?!”大头皇帝死死盯住雨宫晴,像盯着一根救命稻草。
“这是禁术。”雨宫晴回道,“女巫禁令第一条,便是‘不可掌生死’。”
“朕不管!”大头皇帝拂袖怒道,“这种时刻,不许推辞。不然朕要你女巫何用!”
“是。”雨宫晴回道,“十四皇子灵魂已入阴冥,若要交换回来,对方会漫天要价,代价颇高。”
“多高?”
“一千童男,一千童女。”雨宫晴应道,“另外,这毒已入十四皇子皮肉,不出一个小时,便会入骨,三个小时后,骨头便会被腐蚀一空,皮肉亦会化为一滩血水。肉身不存,术便无效。”
“来人!”大头皇帝眼睛眯成一条线,里面狠辣精光,锋如刀片,“派出所有禁卫军,挨家挨户搜童男童女,三个小时之内,必须各带一千回宫,如若失败,全部人头落地!”
“是!”禁卫军首领领命,便急忙退下。
雨宫晴便命人将十四尸体抱下床,安置堂中,又不紧不慢,摆下四十九盏灯将他围起,布置成北斗七星形状。这便是七星引路,灵魂要顺着此路指引,方可回到正确地方。
“皇儿,皇儿。”大头皇帝怔怔看着十四,伸手去摸他脸。
“皇上。”右太监见大头皇帝苍老脸上满是凄然,心甚不忍,想要安慰,又找不到词,脱口而出便是千古名言,“请节哀顺变。”
“什么节哀?!”大头皇帝猛一回头,吓的右太监跄退两步,大头皇帝站起来步步进逼,“不许说他死!十四绝不会死!这世间之人,包括朕在内,尽皆肮脏不堪,只有十四纯白无暇,朕就算杀光天下人,也要救我儿!”
大头皇帝越说越激动,身形一个剧烈摇晃,便跌坐在地。
左太监忙抢前两步,赶上去扶他。
“不许扶!”大头皇帝愤然道,“朕还没老到这个地步,还能掌控一切!”
左太监便哭道,“可是,我已经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