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宫府是这样一个奇特的存在:出府,即是三千繁华世界;入府,则是静谧的世外地;住在里面的感觉,就像住在一个美丽的荒园。
这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起早天气便有些阴沉,似乎要下雨。这自然拦不住卓小巧的兴致,和过去六天一样,她早早便拉着雨宫晴出了门,两人先去百年老字号‘五芳斋’吃早餐。卓小巧已爱上这里的浓香排骨面与小笼包,吃完了,便自然而然嘟起小嘴巴,雨宫晴便拿起手巾,柔柔帮她擦嘴角。仅仅六天,卓小巧便被宠出了这个习惯。
接下来的行程一如昨天、也如前天,无非是逛街、买小玩意、看戏...其实挺单调,卓小巧却乐此不疲,拉着雨宫晴东钻西窜,像只穿梭于树林的小鸟儿,如鱼得水的快乐。到黄昏时候,天上乌云堆积如盖,天地间一片凉爽阴沉,本就比往常略显稀少的人群早已四散回家,小贩亦提早收摊,站在街上,会觉得这是一座空城。
然后暴雨如注...
卓小巧真是个奇特的人,人群熙攘,她觉得那热闹气氛挺好;身处空城,她觉得这空阔自在的感觉也不错——不知何种属性故,她好像天生自带一种‘随性’的适应力,令人惊叹。
于是她便冲入了雨中,一秒即淋个透湿,却还兴奋的朝雨宫晴挥手,“姐,我们比赛跑回家...”便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跑了起来,足音清透,小圆脸抡起小短腿在她脚边前后乱转,雨宫晴略一迟疑,还是跟上,道,“小心..”
然而,卓小巧已被小圆脸绊的摔倒在地,又浑不在意的爬起来,“我没事..姐你好慢咧。”便稍等一等。
待雨宫晴到卓小巧身边了,卓小巧却猛一踩水,溅的雨宫晴一身混合灰尘的污水,又飞快逃到前面,立定转身,望着雨宫晴坏笑。
雨宫晴便追了上去,两人在街上追逐嬉闹,像被记忆遗忘的童年,雨宫晴某种被压抑已久的天性自然绽放,笑容前所未有的纯真迷人,却还浑然不知——其实偶尔淋淋雨,是很不错的。
到雨宫府门口,雨宫晴便捉住了卓小巧,圈到怀里按牢了,才没叫这泥鳅般的家伙跑掉,“浑身都是泥水,去洗澡..”
沐浴毕,换上干燥衣服,雨宫晴把卓小巧抱坐椅子上,找来纱布,为她包扎蹭掉一层皮的膝盖。雨宫晴的动作很轻、很柔,碰到伤口亦不疼,反而有种麻痒。
好了,卓小巧便蹦下椅子,拉着雨宫晴顺着曲折长廊直奔厨房,小媳妇般熟练的围上围裙,炒菜做晚饭。雨宫晴只在后面静静看着做饭也不安生的卓小巧,眼角眉梢都是柔柔笑意。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亭。”坐在凉亭中,边吃饭边赏雨景,自有一番美好趣味。卓小巧这些天过的,都快忘记世上还有诸如‘悲伤’‘烦恼’之类的词语,有雨宫晴陪伴,整个世界都是叫人安心的;与雨宫晴相处,没有丝毫不自在的隔阂感,不必丁点伪装,她可以肆意展现最自然的自己,她有点笨,小毛病也不少,雨宫晴都毫不介意,只是宠她溺她护她哄她...一心为她营造一个天堂。而雨宫府这个荒园般的家,就像她与雨宫晴两人的界限世界,她可以到处乱跑,累了便躺下;可以爬上房顶,看星空满天;可以随地挖个坑,种花养鱼...随意自由的做任何一件事,绝无人说三道四,更无人干扰...生命中从来没有一刻,她心情如此轻松,笑容如此灿烂。
“姐,你的嘴角有糕点屑沫哦。”光是看着雨宫晴漂亮的脸蛋,卓小巧心中便暖暖一团了,何况雨宫晴那被汤浸染的纤柔嘴巴,这会儿平添柔嫩欲滴,心便绒绒柔软了。卓小巧凑上身子,飞快将雨宫晴嘴角糕点碎屑舔舔亲亲弄干净了,又扭过红透的脸去,等着雨宫晴的反应——她已很确定自己对雨宫晴的心意,而据泥蛇王所说,雨宫晴对她也是这般,但她并不确定。这次试探,她已踌躇几天,表面做的自然,心里却是鼓足了很大勇气的,怦怦乱跳。
雨宫晴微怔一怔,那慌乱的柔软小舌残留在嘴角的温热犹自未散。良久,雨宫晴看了亭外雨水一眼,道,“明天,我便要回灵塔工作了。皇宫会来人。”
“来人?”卓小巧心里失落,还是惊讶道,“来做什么?”
“为你的仪态,做些训练,以后入了宫,要讲规矩,不可再如此随意了。”雨宫晴的声音,依旧平淡如水,“下个月末,便是你与十四的婚典,也是皇上的禅位大典。”
“什..么?”卓小巧低着头,呐呐无言——有些东西,再逃避,它终究还是会来的。
雨宫晴说完,便起身离开。她的背影是修长的,纤尘不染的。
生活或者便真如莎士比亚所说的:再好的东西,都有失去的一天;再深的记忆,也有淡忘的一天;再爱的人,也有远走的一天。再美的梦,亦有醒的一天。
“姐——”卓小巧突然冲上去,抓住雨宫晴胳膊,“我希望你能明白..”
“明白什么?”
“我喜欢你..是恋人的喜欢。”
“你还小,分不清感情。”雨宫晴淡然道,便拂开卓小巧的手。
“姐——”卓小巧看着雨宫晴渐渐走远的身影,眼里落下泪来,大声喊道,“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心里都明白。我知道和你在一起的后果很严重,可是我不介意,我心甘情愿和你一起滚下楼梯,摔的头破血流也不后悔,我只希望,你不要放开我手,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或者是错觉,雨宫晴身形微晃一晃,却未回头,只冷然道,“十三岁了,如何还如此爱哭。”
“是,我又笨,又爱哭,又没能力,总是上当,看着叮叮当死在面前也毫无办法,什么也做不好,我就只会哭,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愿意付出生命付出我所拥有的所有力量去抗争一次,你呢,就这样放弃吗?”卓小巧紧紧捂着心口,用尽力气喊道。
“以后你会明白,十四,是可以让你幸福的。”
雨宫晴的身影,终究消失在拐角。似乎脱力了般,雨宫晴要靠在柱子上才能站稳。除去右手上的丝质手套,可以看见她手上的丝丝裂痕,女巫的诅咒是自残交换,所以一旦损失,是不会再恢复的,自然,这些东西,雨宫晴貌似并不在意。重要的是,被阴阳法师格杀的女巫,她的妹妹亦将毫无价值,只有死路一条——妹妹,本只是以大爱名义拴住女巫的那根线,女巫都死了,这线还有什么用。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你我原来只是浮萍,只能随水波辗转浮沉,当命运到来的时候,我们其实——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