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杨柳岸堤
“你在想什么?”吃罢晚饭,百里昊天看着倚在榻上,状似沉思的雅洁问到。
“我在想十四年前水家的事情,还有蒋家的事也没有消息。”
“你不是看了卷宗的嘛,还有什么好想的?”
“就是看了卷宗以后才觉得更有问题啊。十四年前的算是一桩惊天大案了,可是为什么卷宗上却只是区区数字就了事呢。”
“区区数字?”
“是啊,只写着‘水家贪污赈灾银,军饷无数,罪大恶极,罪无可恕,故满门抄斩,万世不赦。’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么大的案子,具体贪污了多少,赃银都流向了哪里,有哪些共犯,牵连了什么人这些最基本的信息都没有记载,这符合常理吗?”
“是吗,我倒是没有注意到,毕竟是在父皇的时候就结了的案子,也就没有再多留心了。”百里昊天听后也觉得有些奇怪,“毕竟是多年前的案子,现在要追查也没个头了,还是想想眼前的事吧。”
“我总觉得这事儿不是那么单纯,可能现在江南猖狂的盗窃案和这都是有些关系的。”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现在仅仅只有一个人,我们很难下手。”
听后,雅洁眼睛一转,笑眯眯的说到:“其实我倒是有个主意。”
百里昊天看着雅洁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说:“你的主意可能会很考验我的心脏啊。”
“不会不会,你也会喜欢的。我听说怜妃家的教坊到处都是,而这江南最有名的就是杨柳岸堤和城中暮色了,咱们说不定可以去那里找到一些线索呢。”
“你要去青楼?”百里昊天看着自己越来越出格的妻子,又有气又想笑的说到。
“三教九流之地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再说了,听怜妃的说法,那里的姑娘最是灵透了,你可不要看不起她们。”
“好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去那里。”百里昊天一脸的不以为然。
“那还不是你们万恶的旧思想,家里穷了,丢的是女孩,卖的还是女孩,一个儿子金贵的跟个宝似的。”雅洁不屑的撇撇嘴。
“你又来了。”百里昊天无奈的笑笑说,对于雅洁,他可是真没办法。“明天我陪你一起去。你穿男装?”
“那是当然,你见过谁带着夫人逛青楼。”
之后,两人略说了说话便歇下了。
第二日,等日头快落了,雅洁换了套男装,看上去像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男子,和穿着朝服的状元爷又有丝丝不同。站在百里昊天的旁边竟没有被比下去的黯淡。和百里昊天那种淡漠俊美不同,她反而还颇带有些那种让女孩心动的风流气质。
打扮停当,二人准备出门了,可是却半路碰上了莫言:“皇帝哥哥、皇后娘娘,您们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皇后娘娘您这样的打扮是要去干什么啊。”
“莫言妹妹,我和你皇帝哥哥想上街转转,昨天上街穿了女装不方便。”
“皇后娘娘倒是好生奇怪呢。”莫言有些阴阳怪气的说到。
“我和你皇后嫂子出去了,你一个姑娘家在家好生的绣绣花,学些东西是正经。别到时候让人家笑话了去,说薄家还是大家,家教竟是如此就不好了。”百里昊天实在厌恶莫言对雅洁的态度,但碍于对方是自己嫡亲的表妹又兼顾着自己天子风度也不好发作,只好不冷不热的说。
莫言也是个聪明人,怎会听不出百里昊天话里的意思,她只能敛住自己的脾气,低下头垂下眼说:“皇帝表哥教训的是。”
百里昊天略点了点头便和雅洁出去了。
“晚上的金陵也还蛮繁华的嘛。”看着晚上都有些约会意思的男男女女,还真有些月下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味道。
“你知道那教坊在哪里吗,你就乱跑,仔细这里人多,再走失了。”百里昊天紧紧的握住雅洁的手,生怕这个宝贝会飞。而被他攥着的雅洁也心里暖暖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脸上还偷着笑。她故意板着脸,甩开百里昊天的手说:“别这么牵着我,让别人看了去,说你我有断袖之癖了。”说完便笑着向前跑了几步,之后又转头对百里昊天说,“我是不知道具体都在哪里了,但是我有常识啊,金陵教坊的集中地,也是最充满风花雪月的地方自是秦淮两岸了,咱们当然往那个地方去了。”
果然,烟花之地自古都在一个地方。秦淮岸边,大小教坊无数,颇有点让人眼花缭乱的感觉。而最大的就是对街而设的杨柳岸堤和城中暮色了。不仅面积较其它秦楼楚馆的大上很多,而且装饰的妩媚却显得格调高雅,并没有那些金光闪闪的俗气感,真真的不容易啊。
“两位爷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杨柳岸堤吧。”百里昊天和雅洁一进去,马上一位年轻的婀娜美人带着笑容就迎了出来。很奇怪,那笑容明明很甜腻,却难得的不谄媚,不招人厌烦。
“你是?”雅洁有些迟疑的开口问她。从她身上,雅洁似乎嗅到了什么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味道。
“看来二位爷必是新客了,连我都不识得呢。”那女子竟笑起来,似乎真让人觉得自己孤陋寡闻,“我是这杨柳岸堤的嬷嬷雪姿。”
“嬷嬷好生年轻啊。”雅洁感叹到,是人家保养有方,还是真年轻呢,总之看着那身段,看着那小脸,怎么都是和自己一般大小,怎么就是这青楼里嬷嬷。
在雅洁的印象里老鸨都是身材臃肿,脸上挂着两斤胭脂还要笑得媚俗,故作妖娆的中年女人,哪像她这样美丽且气质不俗几乎没有风尘的味道。
“爷说笑了。”那嬷嬷也竟还谦虚的说到,“您二位是慕名而来,还是纯来找个乐子呢。”
“这有什么不同吗?”
“要是纯找乐子,嬷嬷我就把你们安排到前院,找最好的姑娘伺候二位。要是慕名而来那自然就是冲着后院的姑娘了。这里面的价钱当然也是不同的。”那嬷嬷说的时候两眼放着精光——这种目光百里昊天很熟悉,就像雅洁看到古董的那种眼神。不自觉的,他竟觉得这个老鸨和雅洁有些像。但自己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怎么能把一个青楼老鸨和雅洁比呢。好吧,就算他也承认这个老鸨是有些与众不同。
雅洁听了她的话,想起了怜妃说的,后院的姑娘一般是质素比较高,再瞅瞅周围的女子,一个个都像想把他们吞到肚子里去的样子。美则美矣,只不过是一些庸脂俗粉而已,果真是不敢多做停留。雅洁撇撇嘴说到:“嬷嬷把我们带到后院去,我们兄弟俩都是外地人,但总听说金陵的杨柳岸堤不得了,所以才慕名而来的。”
“兄弟俩?”雪姿听完雅洁的说法,有些神秘似的笑着打量了一下两人,然后倾身向前,附在雅洁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兄弟嘛,不像,我看着倒是像夫妻。”说完也不给雅洁时间反应,立刻笑靥如花的高声说到:“既然爷这么赏脸,嬷嬷我一定让最好的姑娘来招呼二位,保证二位流连忘返。”
听了雪姿的话,雅洁更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虽说今天并没有像在朝廷里那样花心思伪装,但她自认为模仿男人的能力也不是能让一般人那么快认出来的,而这个嬷嬷竟能一眼看穿,也许到底是见多了男人的人吧。
到了后院,果然整个院子都雅致起来了。没有普通青楼里那样莺歌燕舞,反而是句句词赋,声声丝竹,阵阵茶香,真真是那些自诩风流的才子们的好去处。
来到一个独立的花厅里,雪姿开口说到:“今天二位爷是第一次来,嬷嬷我自然是要拿出看家的本领给二位看看了。但可不巧的是我们楼里的头牌花魁宴绯正在招待郑公子,也不好让人家现在舍了郑公子,这样到底是不合规矩。但不要紧,嬷嬷我手上还有两个外面的公子哥儿们捧着大把银子嬷嬷我还不让见的姑娘,今个儿看二位也投缘,就且让二位爷见见吧。”
说完,一迭声叫到:“月折,曦赏,出来见见二位爷。”
说话间,进来两位姑娘,可当真是杨柳岸堤里当红的姑娘,不说美都不行。并不像前院的姑娘,着实像有些才情的样子。
“月折,曦赏见过二位爷。”两位美人娉娉婷婷的向百里昊天和雅洁行了个礼。
“二位姑娘请坐吧。”雅洁心里莫名的兴奋,大概是自己从来没有进过青楼吧,所以对面前的这两个姑娘也格外的热情。百里昊天看着雅洁的那股高兴劲儿也就没有了和她们周旋的心思,反正雅洁一定会比自己和她们沟通的更好,就安静的坐在那里品着香茗,倒还算惬意。
“二位公子,嬷嬷我就在隔壁的屋子里坐着,要是姑娘们招呼不周了,喊一声就行了。”说着便退出了房间,把空间交给了他们。
“二位爷是想听我们姐妹俩弹琴还是唱曲儿呢。”到底都还是些妙龄的女子,眼睛都不自觉的朝百里昊天瞟去——大概风尘圈里打滚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有见过这么出色的人物吧。
“二位姑娘先唱唱曲儿的好。”雅洁也学着百里昊天的样子,慵懒的倚在榻上的小案几上,左手支着头,右手擎着茶杯。然后眼神貌似专注又迷离的看着姑娘们。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杨柳岸,晓风残月……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月折清越的嗓音慢慢流泻出来,曦赏在一旁和着琵琶。姐妹俩声音婉转,神情动人,颇招人怜惜。
一曲唱罢,雅洁竟深深的陶醉在了其中。倒是百里昊天还好,仍是自顾自一片悠然的样子。
“二位姑娘果然才艺过人,在下好生欣赏。”雅洁学着那风流公子哥的样子说到。
“爷过奖了。”她二人屈膝行礼,略显腼腆之态。
“二位姑娘坐下,陪我们兄弟俩好生唠唠才是。”说着雅洁很殷勤的就帮她俩拉开了椅子,让小姐妹有些受宠若惊。
雅洁是第一次和她们接触,自是知道不可操之过急,只说了些逗乐子的话,活跃一下气氛。效果倒是出奇的好,三人竟然说的都乐在其中了。
雅洁也是一个擅于制造气氛的人,她站在两人的中间,眼神温柔的望着她们,似乎让她们都感觉到了自己是对方眼里的唯一。而后,雅洁同时抬起了两手,从她们耳边一绕,各变出一朵花来——一朵兰花,一朵茉莉——一个简单的小魔术便让月折和曦赏又惊又喜——从来没有人会花心思用这种方法逗她们开心。她们得到的从来都只是些金银珠宝,胭脂水粉的。并不是她们不懂得满足,只是哪里有女孩儿不愿意收到一些别出心裁的礼物呢。那些挥金如土的少爷公子不懂,那些伤春悲秋的文人才子也不懂,但是雅洁却懂得,雅洁帮她们圆满了这个遗憾。当下,二人对她的印象就上升到了无比的高度。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的溜走了,三人聊的忘我,百里昊天只好借咳嗽了两声来提醒雅洁不要再进行这样无意义的谈话了。
“这位公子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月折马上问到。而同时,明白他意思的雅洁也向他瞟了一眼,示意他,她心里有数。
“没事,只是喉咙有些痒罢了。”百里昊天有点尴尬的解释到。
“爷,且听奴家一说,莫仗着年轻就轻忽喉咙痒。这病其实可大可小,别是年纪大了才后悔。到底得叫嬷嬷来给您瞧瞧。”曦赏也附和到。还没有等百里昊天拒绝,便说着出去叫来了雪姿。
“爷怎么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雪姿像一阵风一样就进来了,还没等百里昊天或是雅洁开口,她便又说:“想是姑娘们招呼不周了。月折、曦赏你们先出去吧,真真是会给我惹事。”
等两位姑娘出去了,雪姿把们关上竟直接说到:“二位不像是来找姑娘寻乐子的,竟像是来打听事情来的。”
听了这话,百里昊天和雅洁都不自觉的心里一紧,这个叫雪姿的老鸨果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嬷嬷是怎么看出来的?”雅洁也没有否认的说到。
“从你们一进来,我就觉得你们俩的气质不该出现在这风尘之地。再看你们的眼睛竟不像其它客人那样管不住似的到处乱飘。其实就是单纯来和红颜知己说说话的,看着眼前的姑娘,有时候也会难免掌不住。但是二位竟没有这样,再冷眼瞅着这位爷,眼睛一直是跟着夫人,心下也就有点明白了。看着夫人倒是挺会逗姑娘们乐的,但恐怕不是单单就和姑娘们开心这么简单,只是想着和乐一下气氛而已吧。”雪姿一针见血的说到。
雅洁心想这个女人果然是像自己想的那样不简单,而且她身上那种与这里不相称的气质也越发的明显了——倒不是说因为她身上没有风尘的味道,而是有种超越这个时代的感觉。
“既是嬷嬷都看出来了,那我们也就实话说与嬷嬷。但也希望嬷嬷你能坦诚相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只想与夫人你谈谈,至于这位爷,请暂且回避一下。”雪姿开出了条件。
这时候,百里昊天天生帝王的优越感便出来了,他不觉得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他听不得的。于是他冷冷的说:“嬷嬷只管说就好,要是只想和我夫人谈,便只与她说,我在一边无妨的。”
“你先到里厅去吧,有时候女人之间更好交流,你一个男人在场,很多话不方便说。”雅洁附耳说到。百里昊天看着雅洁的眼神,只好妥协的往里厅走去。
“嬷嬷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了,消息也最是灵通的。我只想问问嬷嬷,为什么这最近一段时间这里的盗窃案如此的严重。”
“夫人竟当我是青天老爷了,这些事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嬷嬷来管啊。”雪姿笑着带过去了。
看着雪姿的样子,雅洁想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于是接着说:“我们才到金陵,也不明白这里面的缘由,但是却碰上一个因为吸毒而不得不去偷东西的夫人,于是我就想着,许是那些盗窃案和这是有些关系的。”
“一群傻子自己要去吃那害死人的五石散,没银子了想也正常。”雪姿不经意的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你懂吸毒是什么意思?我并没有说那是服用五石散。”雅洁疑狐的问到。
同时,雪姿也像猛然惊醒似的,带着疑问的说:“你的手机号是多少?”
“一三五,”习惯性的,雅洁就准备报出她的工作专用的手机号,突然她打住了,更加奇怪的看着对面的雪姿。
“你是穿越女。”沉默着的两人突然异口同声的说到。
之后两人像找到了组织似的,开始诉说着自己在古代的生活怪不得雅洁一直觉得雪姿身上有一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感觉,原来是这等原因。
大概是有了这层一般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关系,所以两人的关系在一瞬间就变得相当的熟络了。
“其实我也有耳闻,但因为这不是我能管的事,也没有妨碍到我做生意,所以也就没有再留心。”
“你们这里来往的客人有服用五石散的吗?”
“倒是有,不过都是些前院的客人,后院的客人大都还算自重。”
“你能帮我注意一下这事儿吗?”
“你不是官府的人,怎么注意到这些事上来了?”
“具体的事,我也没有办法给你说的很明白,只能跟你说我的夫君是京里来的,就是要调查现在江南的情况。”
“既是这样,我且帮你留心一下,但我们这里倒是比其它的干净些,能不能打听出来我也不能保证。”
“那便偏劳你了。”
“下次我让你们见见宴绯,她见的客人多,且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想来会了解的多些吧。”
之后两人又聊了些话,也答应了雅洁保密此事,两人都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并约着什么时候再见面。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这么长时间。”等的不耐烦的百里昊天向雅洁抱怨到。
“有些事是现在不能告诉你。另一些,便是和她说了说五石散的事,拜托她多帮咱们留意一下。”
“有什么是你不能说的?”百里昊天皱着眉头,很不喜欢雅洁的隐瞒,好像他被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你别不高兴了,”看出百里昊天的不悦,雅洁赶忙安抚到,“只是那些事情我自己都还没有理清楚,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保证,一定会告诉你。”
得到雅洁的保证,百里昊天也不再说什么,二人回家,并无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