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蛇头左右摇晃,我顿时觉得有些眼晕,猛地甩了甩头。白色的光影在脑中交叠,越发清晰,更是挥之不去。我不敢懈怠,刚刚定神,就见那蛇弓起身子,猛地一下从熊沧小臂上跃起,直冲我的面门而来。
我往左边一闪身,一道鳞光擦着我的肩头飞过,落在我身后三尺的地面上。还好自己闪得快,我心中隐隐侥幸不及,却回头看见那蛇在地上盘作一团,头部两侧的皮膜震颤鼓动,显得很是狰狞。
我不知道这虫豸要做什么,但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这莫不是熊沧的诡计?趁我一心防着这条毒蛇,他好寻到空档偷袭于我。熊沧一人已经难以对付,现在还多了条虎视眈眈的毒蛇,我心中暗骂数声,却又无可奈何。
毒蛇突然哇的一声,好似受到突然惊吓后孩童的啼叫。我头皮一麻,猛地看见一丝晶亮的水线从血红的蛇口中射出,直冲我的面门。我想也没想,横起剑刃一挡,那不知来头的蛇涎尽数沾染在剑身之上,居然腾起了阵阵白烟。
好家伙,有毒!
侧后边突然响起风声,我知道那是熊沧的动作。我低喝一声向后疾退,片刻之后便看见刚才自己置身的地方,熊沧的刀锋如同满树银白的梨花一般袭来。
苗人刀法离奇古怪,完全找不到套路。不过熊沧明显不是个用刀的高手,他只是一个巫医而已,所以应付他的刀路,我自信有余。虽然我很不解,那么重的伤,差点就被乌鲁拦腰截断的我,身体怎么能以如此一种速度得以恢复,但我能感觉到我的力量正慢慢的回到我的身躯,眼前的对手再也无法威胁到我。
伤痛和疲累渐渐被临战的激动驱走,我心跳渐渐加快,心中升起一丝丝狂喜。
“装神弄鬼,啐,变成半人半蛇的怪物又能如何?”我大声骂道,双脚一蹬,挺着剑就刺了过去。
熊沧有些恼怒,口中低低的念叨着什么。让我大吃一惊的是,迎着我如虹的剑气,他居然不躲不闪,更是一把甩开了手中的弯刀。
墨剑的剑锋刺破熊沧胸口的青黑蛇麟,就这么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没入了两寸有余。鳞片坚韧,附在剑刃上的力道此时用尽,就此生生停住。
难道熊沧自知打不过我,已然放弃?此时的他手无寸铁,身中一剑,败局已定了。
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丝不祥,我忙想拔剑,却感到剑刃没入熊沧胸膛的那一段似乎被骨骼死死卡住,根本就拔不出来。
不好!
没等我作出反应,熊沧的左手已然抬起,死死地钳住了我持剑的右腕。那冰冷湿滑的触感同时袭向我的左臂,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了熊沧的诡计,却为时已晚。
一阵冰凉慢慢环上了我的小腿,一直往上。滑过腰间,最后缠绕在我的右肩之上。
毒蛇!
熊沧不惜被我刺中也要死死钳住我的原因,正是为这条蛇的攻击所做的铺垫!看来他已经下定决心置我于死地,为了这个目的孤注一掷了。
我抬起腿对着他的肚腹猛踹,后者却坚如磐石,一动不动。
“汉人,不要怕。这样的毒要不了你的命,你…很特别。”他阴阴的笑了笑,黑红的血液从胸膛上的创口汩汩涌出。
嘶的一声,一道鳞片的冷光在我余光里闪过,我只觉得脖根一凉,然后是疼痛,继而便是迅速蔓延开来的麻木。
“畜生…”我眼前发黑,嘴唇抽动,似乎舌头也渐渐不是自己的了。
熊沧阴森的面目上,强颜的得意被瞬间冰封,继而变成了无边的惊恐。他如蛇一般细小的瞳仁里瞬间溢满了恐惧,难道在我身后出现了什么让他都胆寒的东西?乌鲁?不会,那条龙一般的大蛇正盘曲在不远处的古鼎周身之上,冷冷的观看着眼前的一切。
眼前渐渐清晰,麻木也迅速散去。我的身体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复原了,熊沧的惊异,莫不就是因此而起?
那团盘曲在肩头的冰冷事物突然间松弛,我微微偏过头,看见那条黑蛇头颅两侧的皮膜无力的弯皱,就这么一头栽下我的肩头,如同一条失去牵扯的麻绳一般。
毒蛇死了?就因为咬了我一口?
我的血…有毒?就连毒蛇也招架不住,登时丧命?
熊沧的脸颊上没有被鳞,依旧是人的摸样。大颗的汗液从他如蓬蒿一般的发迹流下,划过他微颤的颚间。他的口中断断续续的念叨着什么,似乎已经完全不为自己控制。
此时此刻,熊沧身后的黑暗里,突然凭空多出了一个人影。
难道是古蓝?
刀光顿显,血光四溅。
熊沧痛苦的叫喊,声嘶力竭。
肩头的断口化作了泉眼,喷涌而出的血液如同飞溅的水流。熊沧的右臂被齐根切断,狠狠钳住我右腕的左手也就此松开。他痛苦的仰起身子,凄厉的惨叫在古老的洞穴中回荡。又是一声钢铁穿透皮肉的声响,血红的刀刃从身后刺透熊沧的肚腹,破体而出。
熊沧的蛇瞳翻成了白眼,大张的口中涌出粘稠的黑血。喉咙被血液堵塞,他再也喊不出声来。
失去生命的躯体停止了哀嚎,被身后的黑影如同朽木一般踹向一旁。
黑影的面目显现,那是夏侯威的脸。须发散乱,衣衫褴褛,满脸血痕,却依旧抵不住那眸子里阵阵的暴戾和杀气。
原来夏侯威没有死。
“是不是有些意外?李将军。”他笑了笑。“我倒是非常意外,我们,都还活着。”
我一把甩开依旧死死抓住我手腕的断臂,此时此刻,心情复杂异常。
“将军,鼎就在那边。只是,有些麻烦。”雷成从黑暗中探出身子,和夏侯威一样,裸露的身躯上尽是数不完的伤痕。
他所说的麻烦,自然就是乌鲁。
乌鲁却依旧盘在鼎上,似乎眼前的这些人完全不放在眼里,或者说,我们一点也威胁不到它。它就像一位上古的君王,冷眼蔑视着我们这群蝼蚁。
“最后一步,谁也无法阻拦我。”夏侯威自言自语,转身面向几十步外,那散发着幽幽青光的巨鼎。
我突然觉得有些脱力,一把跪坐在地。看着身边熊沧的尸体,血已经流尽了,染湿了一大片地面。尸体趴在地上,看不见面目,看不到最后一刻的表情。
我忽而动摇了。我们千里迢迢,一路上艰难险阻来到这儿,就是为了这么个虚无缥缈的长生传说?一条条人命的陨灭,一桩桩血腥的杀戮,就为了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
望着眼前夏侯威的背影,我突然觉得深深的厌恶。
“你相信长生的传说?”我突然开口。
“我信。”夏侯威头也不回的答道。
“为了这个传说,死了那么多人,他们就死在你的眼前。长生…还有什么意义?”我诘问。
“想得到这个世上的任何东西,代价都不便宜。就好比做买卖…”他回过头,幽幽的看着我。
“即使是为你赴汤蹈火的兄弟,你也毫不吝惜?”说到这儿,我已经愤满胸臆。
“住嘴!这一切,都不是白费!都…是值得的!”夏侯威浑身微颤,我此刻站起身来。
“都是值得的!”他坚定异常的回道。
身后传来石块滚落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慢慢在石壁间爬行而上。难道是蛇人,抑或是被硫磺驱跑的大蛇再度来袭?不过随后的人声瞬间打消了我的顾虑。
“老李!”
一黑一白两条大蛇的蛇头从巨像手掌的边缘探了出来,蛇头上站着三个人,是老白、夏侯雪和洛子嫣。
白儿遍体鳞伤,看来它打败了所有的对手。洛子嫣被夏侯雪搀扶着从乌儿头顶跳下,我见洛子嫣一脸死灰,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老白大步走来,我三言两语将刚才的事情告知与他。老白看了看一旁熊沧的尸体,低叹一声,没有说什么。
情势呈现一种十分微妙的境况,众人和两条蛊蛇站在一端,乌鲁和大鼎在相对的另一端。乌儿白儿看似十分紧张,弓起身子吐着蛇信,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的同类。乌鲁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昂起头鼓起红色的冠子,冷冷的看着来者。虽然如此,那股威严依旧存在,我们知道乌鲁的力量不容挑衅,众人就这么和巨蛇僵持着,不敢向前半步。
空气静得出奇,满洞的幽光更是将一切都染上了诡异的味道。
大鼎的腹内,突然传来一些细碎的声响,那声音如同指甲刮在青铜的表面,让人浑身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