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声在我耳边回荡,那声响犹如铁骑行军时震天的马蹄。我咬牙死死抠住那些冰冷湿滑的鳞片——我看不见,但我知道那是巨蛇乌鲁的蛇唇,那些鳞片如同铁甲一般坚不可摧,我知道我的挣扎都是徒劳,无法抑制心中的绝望。
粘稠的蛇涎沾满全身,撒发出难以忍受的腥膻恶臭。巨蛇叼着我在山壁上爬行,猛烈的摇晃让我险些几度背过气去。
腰间的力道依然是不紧不松,蛇牙如乱刃一般刺入体内,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一阵彻入骨髓的剧痛。难道乌鲁并不想咬下去,吃掉我?至少,现在是这样。
那股力道突然一松,我只觉得自己忽而落下半空,又重重的摔在平整的石板上。我全身发颤,撑起肩膀大口咳了两声,喉间粘粘糊糊的浓血喷薄而出。
事情的发展真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大蛇咬住我,却没有吃我,最后还松了口。我心中咒骂几声,不管怎样,我一定要保住性命,不能死在这儿。乌鲁一定就在不远处,在它改变主意之前,我必须赶紧逃走。
挣扎着想爬起来,刚一用力,腹部的巨大疼痛让我全身一缩,一个趔趄向前栽倒。
这一下摔得很沉,脸着地,鼻梁处一阵剧痛,心中先是暗骂不止,继而很快变成了惊讶。
摔倒的那一刻,余光里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像是人赤脚踩在石板上的声响,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趴在地上还没缓过来,只觉得肩头一紧,两只冰冷滑腻的手死死地卡住我的锁骨,尖利的爪子似乎要戳进我骨骼的缝隙,我疼得大叫一声,顿时清醒了很多。
我垂着头,看见那人的脚背上,赫然生满了青黑的细鳞!
又是蛇人!真是冤家路窄!
我缓缓抬起头,却发现这只蛇人的与众不同。我的视线里出现了苗人穿戴的黑色衣饰,白银打造的复杂银饰在微光里熠熠生辉。而后,我看到那张森然可怖却格外熟悉的脸。
那是熊沧!
他诡异的笑了笑,嘴尖扬起。两只明黄的眼睛里,瞳孔眯成一条黑色的细线。额间和两颊之上,细密的黑色鳞片连成一片,闪着黝黑的冷光。尽管这样,我依然毫不怀疑我的眼睛,他的确是熊沧。苗人巫医,那个在大湖里被巨蛇吞噬的男人,一切清晰的发生在我眼前。
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想起了裴烈,难道他也死在了蛊蛇手下?
不,他和裴烈不一样。裴烈完完全全已经变成了野兽,不再是人。而眼前的熊沧,那双蛇瞳里折出的光,全然没有野兽的样子。
他咧开嘴,用开叉的舌尖舔着尖利而细密的牙齿。
“汉人,我们又见面了。”他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那的确是熊沧的声音。
“你…你是熊沧!”我咬牙道。
“那又如何。”他冷冷一笑,一脸轻蔑的神色。“让我好好看一看…”
“畜…生!”我啐骂一口。
肩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仿佛从熊沧的掌心里钻出无数条毒虫,那些虫子蠕动着破开我的皮肉,钻进我的躯体。我不禁抬起头痛苦的喊叫,那喊声片刻之后却被生生的抑止。剧烈的疼痛过后是无边的麻木,那种感觉涌上我的喉头,蔓延到我的胸口。
心脏猛烈的颤动了一下,瞬间似乎有万根钢针一齐刺下。我只觉得有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我的心脏,伴随着每一次心脏的拨动,那双手慢慢的收紧,疼痛也随之加剧一分。剧痛之下我只求一死,脑中分外清楚,却依旧动弹不得。
“族长果然没有看错。”正当我料定自己必死之时,熊沧的手突然松开,我像一节枯枝一样落下,重重的摔在地上。
“能中我万蛊噬心之术而不死,你是第一个,汉人。”他弯下腰,嘴角挂着微笑。我看见他背起右手慢慢拔出腰间的苗刀,之后寒光一闪,我腹间一疼,只能任其宰割,根本无力闪避。
我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吃力的伸手捂住伤口。伤口并不深,皮肉翻圈,淌出黏糊的血液。这一下,我又是一惊。
之前分明被乌鲁拦腰咬住,巨大的蛇牙穿透我的身体,而现在我却触不到那些坑洞一般的创口,甚至那道刚刚被切开的创伤也在微微发痒,以一种我能明显感到的速度愈合!
“果然!…”熊沧睁大了眼睛,瞳仁眯成一条细线。
不知怎么的,那些似乎早已流逝的力量瞬间重回我的身体,我见熊沧一脸的惊讶无从分心,咬牙双手拍地,一脚蹬在他腹部,整个人借势向后跃了七八尺,空翻之下半蹲立稳,背上背负的墨剑已然在手。我四顾而望,这才发现我身处的地方,正是巨像的手掌之上。这石雕的手掌之大,大到难以想象。那尊古鼎正静静的摆放在不远处,青黑的颜色肃穆古朴。抬起头,邪神的面目狰狞凶恶,目光低垂,望向远处。看来这石像的大小远不止之前估计的百尺有余,最起码也有三四百尺,如今立在这石像的手掌上,人如同蝼蚁一般,这才感觉得到。
熊沧后退半步,直起身子。他愠怒着呲着牙,分叉的舌尖在尖利的白牙之间游走。
“我认得这把剑。”他一把撕去了上身的衣饰,我赫然看见他肩头到腋下有一条明显的疮疤。他周身长满鳞片,唯独胸腹和那道伤口上依旧是人的肤色。
“不,不是这把,但几乎一样。”他的左手从腰间抽出另一把弯刀,移至唇边,用那蛇一般的信子反复舔着。“如果你乖乖的成为乌鲁的祭品,我可以考虑让你成为我们的奴仆,就像你的同伴那样。”
“可是,你却要以卵击石,挑战乌鲁大人的神力。”他话锋一转,言语中满是凶恶。“汉人,乌鲁很不高兴!”
他像一只山豹一般猛冲过来,口中嘶嘶作响。我怒火中烧,无心闪避,双手紧握剑柄,站在原地一剑挥下。
当的一声,三把兵器交织在一起,溅出明亮的火星。熊沧明显没有想到我搏命一击之下居然有如此力道,他被我封住了攻势,剑压之下后退了一步。我见他不过如此,心中除开愤怒竟然燃起一阵狂喜,我大吼着收剑挥砍,每一剑都把熊沧逼退一步。熊沧挥舞双刀,虽然仅有招架之力,但那刀路密不透风,把周身护得严严实实,丝毫没有破绽。
二人肉搏,比的就是谁先露出破绽。我忽而想起了教头曾教予我们的一式损招,见那熊沧忙于招架,忙憋一股劲,抬起右脚猛地发力,足跟狠狠地跺在熊沧的脚背上。
这一下力道之猛,若是常人肯定疼得难以忍受,可对方是浑身长鳞的怪异蛇人,不晓得能不能让他露出破绽。熊沧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出这么一式奇招,瞬间有些慌乱。我见他身子一歪,奇招得手,一把横起剑刃,向他颈间削去。
熊沧身手了得,忙乱中仍能闪避,只见他身子一仰,肩头一沉,我挥出去的剑青光闪耀,错开了他的脖颈,只削去了他肩头的一片皮肉。
他向后疾退,站定。
“汉人果然阴险狡诈。”他咬紧尖牙,啐了一口。
“我不及你。”我冷冷地回敬道。
“我本以为这是一次侠士之间的对决。不过,汉人,你让我很生气。”熊沧猛地抛去右手上的弯刀,一把捏在肩头的伤口上。他继而缓缓松开手,我看见他的掌心满是粘稠的黑血。一条胳膊粗细的黑蛇从他腰间慢慢环上手臂,那蛇低下头,黑红的信子正一点点的舔着熊沧手心中的血液。
“这可不是那些蛊蛇,汉人。”熊沧邪邪的笑着,蛇一般的瞳仁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它,有毒。”
那蛇昂起头看着我,嘶的一声,颈间展开双翼一般的皮膜,白色的斑纹森然醒目,如同一双狰狞的魔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