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蛰伏着的蟾人破土而出,原本空荡的岩洞顿时蟾鸣四起。蟾人们抖掉周身的泥土,喉咙中发出咕咕的低鸣。
如此多的蟾人霎时出现,众人的一线生机就是进入那间楚殿,回首望去密密麻麻的蟾人大军已经把来路堵满,前方泥地之上,破土的蟾人数量略少,不过也仅有立锥之地了。
趁着那些蟾人刚刚苏醒,依然十分迟钝,我们赶紧朝前冲去,远处模糊的幢幢黑影逐渐变得清晰,只见一处恢宏大气的建筑依山壁而建,正在离我们百步之远的前方。
慌乱中我似乎看见一个影子从蟾人群中窜出,径直跑向那座大殿,顿时闪进了黑洞洞的殿门里。见其他人似乎都没注意那个身影,我只当自己眼花,也没有太过在意。当下,还是逃命要紧。
当我们踏上殿前的石阶时,身后巨大岩洞中已经密密麻麻全是蟾人,仿佛一阵潮水般涌来,若不是我们脚快,早就被淹没了。
几只身手灵活的蟾人几跃之下居然跳到了我们前头。蟾人身后,是大殿的殿门,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但我知道那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那几只蟾人居然不冲过来,而是背对着我们,撅起了腚部。我一下哭笑不得,这半人半蟾的怪物还真是不要脸。
老白却最先看出了危险,他一把将我推开,大喊道:“小心,这是蟾溺!是奇毒!”我被猛推之下往右挪了一大步,看见几道淡黄色的液体从我身边飞溅而过,这才想起“蛤蟆撒尿”一说。蟾蜍的便溺本就有毒,这蟾人的毒想必更是厉害。还好有老白在,若是没那声大吼,说不定此刻我已经中毒身亡了。
我有些恼怒,一枪全力掷过去,将一只蟾人狠狠的钉在金丝楠木圆柱上。其他几只似乎知道了我的厉害,显得有些畏惧,忙向两旁微微闪开。得了这个空当,我招呼着大家赶紧冲进大殿去,自己断后,抽回了长枪,同和尚合力关上了殿门。
楠木制成的殿门沉重异常,望着殿外越发接近的蟾潮我急切无比,发了一声喊,同和尚一道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刺耳的摩擦声中,那两扇门缓缓闭合,终于在蟾人冲上来之前关闭了。
为策完全,我放下了五根大腿般粗的门闩,这才放下心。长呼一口气一屁股坐下,听门外的蟾人奋力撞击着殿门,好在大门坚固,兀自巍然不动。
老白喘着气,突然发问道:“刚才有一个黑影闪进了这里,你们可有看见?”
什么?那个身影并不是我的幻觉?我忙说我也看到了,难道是荆离?我首先想到了那个男人。可是,为什么,蟾人不攻击他?
“太古怪了。”老白喃喃念着。“什么?”我忙问道。
“之前刚下斗,蛊尸来袭,我是不是喂你吃了一颗蛊引?”老白回想着。
我点头说是,说老白你那下差点把我打成了哑巴,那蛊引在你手里就如同暗器一般。
“之前一切太过混乱,我总记得有什么不对。现在才想起来,当时我喂给几个人吃,先是和尚,再是萧兄弟,再是那几个地鼠门的小厮,然后是你。”
“似乎是…最后那群蛊尸是围着我的。”我想起来了,的确是这样。
“怪了,我把那颗蛊引抛出后,发现手中的锦囊已经空了,也就是说…”老白一脸的严峻。
“你的意思…荆离没有吃蛊引?”我惊道。“那为何那些蛊尸不攻击他?”
老白接道:“正如刚才那群蟾人视他如无物,若那个黑影是他的话。”
我说:“是不是之前夏侯雪给他吃了?那也只有等她醒来再问了。”我看着一旁依旧昏迷的夏侯雪,和尚累得够呛,怕她放了下来。
“不对,还记得锢魂夺魄二门后的摸金校尉尸体吗?”老白说道。“为何有些尸体是完整的,有些却被撕成了碎片?”
“不是乌蚕控制了尸体,化为蛊尸,然后蛊尸把…等等,不对!”我明白了老白的意思。蛊尸被乌蚕控制,是“不死”的。正如我们在天官陵里遇见的那些蛊尸,死去百年,却还能活动自如,并能在乌蚕的控制下杀人。那么就是说,那些倒毙的完整的尸体,并不是被乌蚕控制的尸体,那些撕裂的躯体也不是蛊尸所为!
娘的,我怎么没想到!
“你也见识了那些蟾人的毒溺,我猜,那些完整的尸体,是被蟾溺瞬间毒杀。而那些被撕裂的人,也是蟾人所为…”老白继续说道。“蟾人为何而来,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蟾人是作为守卫存在的,他们要做的,只是杀掉外来的人而已。正如那些被毒死的人躯体完整,因为他们已经死了,蟾蜍便不会再去撕咬他们。杀生,是他们唯一的使命。”
“你的意思是…刚才那个身影,之所以不被蟾人攻击,是因为…他…不是…活人?”这句话相当之便扭,那明明是个活动着的躯体,却说他不是活人,确实很难接受。
那么更惊人的推论就是——荆离不是活人!
虽然离奇,但是一切的怪异却得以解释。若以上的推论无误,我们已知的就是:蟾人只杀生,不碰尸体;蛊虫只攻击体内无蛊的活人,亦不碰尸体。那么可以想到,为何天官墓中的乌蚕不攻击荆离,第一次下斗只有他全身而退;为何没有服下蛊引,也能躲开蛊尸的攻击,为何穿行在蟾人堆中,却被那群怪物视若无睹…这一切,只因为荆离不是活人!
我打了个哈哈,不会吧。死人在我眼前说话走路,这也太离奇了吧。我说会不是是倒斗的秘药,我听说有这种药能闭人阳气,防止粽子诈尸。老白却摇摇头,那种药是有,但只能维持一炷香时间,也只有早年倒斗的人在开棺之时使用,现在那种药方已经失传,大概早已绝迹。
我现在甚至都怀疑第一次下斗,地鼠门全军覆没是荆离所为了。在青龙殿里干脆的两刀,霎时间就要了两个人的命,还有什么做不出来?难道是他直接杀掉了第一次下斗的地鼠门人,疑惑他早就知道这个斗里蛊虫横行,故意引出毒虫杀光地鼠门的人?指使他这么做的,是夏侯雪吗?不对,若他听命于夏侯雪,那袭击夏侯雪的又是何人?
脑袋里乱成了糨糊,我猛地摇了摇头。
“能让她醒来吗?”老白突然对小萧说道。“往下走肯定是危机重重,若是醒不来,只能让她呆在这里听天由命了。”
小萧点了点头,拿出了银针。“太素针法里有这一式,不过这式对身体有些微损,但情况如此,看来我不得不施针了。”
只见小萧走了过去,拔出银针扎小心翼翼的在夏侯雪的面门上,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穴位,只看见密密麻麻的扎了有十多根。片刻之后,夏侯雪忽然猛地咳嗽几声,居然真的醒来了。
夏侯雪神色恍惚的望了我们所有人一眼,原本秀丽无比的眸子此刻无精打采,有些迟缓的开口说道:“怎么是…你们?我怎么在这里?”
小萧拿出了一小包黑色的事物,捏着鼻子送到夏侯雪面前。我好奇的凑了过去,只感觉一股奇臭直熏我脑门,我差点呕吐,忙退后三步。夏侯雪浑浑噩噩,闻到这股气味顿时给熏得翻白眼。小萧这才把东西收回去,细细包好纳入囊中。
“我的娘,你这是什么啊?差点要命啊!”我大口的呼着气,这才没那么难受。
“哦,那是山雉粪,提神醒脑的。”小萧笑着说道。“你们万花真是…唉。”我差点没给熏死,心道你们万花谷的人就知道弄些旁门左道,这鸟粪也拿来当药用。
出乎我的意料,夏侯雪给这么一熏居然立马清醒过来。她咳嗽几声,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说吧。”老白的语气很冷淡。
“你们为什么要跟过来?”夏侯雪反倒率先质问起我们。“这里不是你们能应付得了的。”
“所以甩下我们单干?还是为了我么好吧?”我冷嘲热讽道。“机关算尽,还是被仆人害了,还好意思说我们不能应付?”
显然被我说到了软肋,夏侯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顿时语塞。
“荆离是地鼠门中人,我刚来楚地之时,花重金将他收买,作为我安插在地鼠门的眼线。”似乎终于不想再瞒着我们,夏侯雪开始了她的讲述。
“祖训说,荆楚之地有座天官冢。而祖训的内容,你们已经知道了。没想到,地鼠门的人先我一步,找到了这座冢。好在我早就料到地鼠门猖獗,对祖陵迟早是个威胁,有荆离做内应,地鼠门的行动我了若指掌。”夏侯雪慢慢说着,我们皆是静静的倾听,指望在字里行间找到一丝线索。
“第一次下斗的人…是你叫他杀的?”我问道。
“是。”夏侯雪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原本是想除掉那些人,但是他们却不是死在荆离手里。”
我心中一凛,这女人还真是歹毒啊。地鼠门的小厮不管如何下作,却也是性命一条,怎能说杀就杀?
“蛊虫确有其事,地鼠门的人的确是被乌蚕夺去了性命。”她有些微微的激动。“正因为第一次下墓就碰到了蛊虫,我才会准备好蛊引。这次下墓,我和荆离都事先服下了蛊引。而且…墓中出现蛊虫,正应了先祖的话,天官冢的禁锢就要失效,连蛊虫都无法阻挡了。我才会骗你们来到这,帮我打开通向妖陵的道路。”
说到这里,算是解开了一个谜团。原来蛊尸不攻击荆离,的确是因为他已经服下蛊引。但为何蟾人不攻击他?还是有许多谜团没有解开。
“下到妖陵之后,我开始察觉到荆离的变化。”夏侯雪继续道。“我觉得他在慢慢的变化,慢慢的变得…像个死人。”
我一凛,心道老白不也是这么设想的么?难道说的是真的?
“后来我想甩掉你们,按照先祖的遗言,在悬魂道中找到了正确的路。一个巧合,我突然发现荆离…没有呼吸了。”她微微的喘着气,似乎很不愿意回想起那个时刻。
“然后?”我忙问道。
“然后…他冷冷的看着我,目光浑浊得像具尸体。再然后我就被他打昏了。可能他本想杀掉我的吧。”夏侯雪抱紧了双臂。
看她的样子,这次的话应该都是真的不错。听了这么多,我自己稍微总结了一下:
其一,荆离开始是听命于夏侯雪的,第一次下斗是为了除掉贸然盗掘祖陵的地鼠门弟子,不想蛊虫来袭,只有荆离一人得脱。得知禁锢已经衰弱,夏侯雪这才下定决心下斗完成祖训交待的任务,所以才把我们骗来;
其二,第二次下斗,夏侯雪和荆离有了准备,蛊引在身,不惧乌蚕。老白的疑惑也是因为荆离事先吃下了蛊引,这点已经明了。
其三,进入妖陵之后,荆离慢慢失去了活人的气息,最后败露,顿时叛主,对夏侯雪下了毒手,好在后者命大,逃过一劫。荆离不被蟾人追杀,正是因为他没有活人的气息。他的行为有很强的目的性,那么他不是尸体,而是一个有思维的“活死人”。这么做是他自己的意愿,抑或是突然的异变,不得而知。同样隐藏在迷雾里的,是荆离双面卧底的原因,他的目的,是什么?不得而知。现在看来,他也在我们身处的这座大殿里。只要往下走,一定会和他遇见,我们必须多多提防。
夏侯雪苏醒后的一席话,推翻了一些猜测,同时也证明了一些推论。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众人。老白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说的都对。”他继而转向了夏侯雪,开口问道:“那么,关于这座陵墓,您的先祖一定也留下了什么祖训,介意告诉我们吗?”
夏侯雪沉吟了片刻,终于不再隐瞒。
“先祖当年穿山而入,直接进入了妖陵的最深处…那里,有一口妖鼎…”
我一听“鼎”,浑身顿时炸起了毛,突然想起了那个匪夷所思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