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的春天,我已经十二岁。
迷迷糊糊就要结束小学生活了,可我几乎不知道,自己以前的四年时光是怎样度过的,更不知自己都学会了什么,所以很迷茫,有时也很苦闷。偏偏那半年,校园的变化也很大,每周一次的批判会不开了,黄帅无人提及了,老师也开始按部就班地上课。
最大的变化是我们的班主任换了。赵老师的丈夫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她要陪着到很远的地方去看医生。
我很依恋赵老师,几年的相处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她当做了妈妈。外婆梳头很陈旧,赵老师就经常在下课的时候给我重梳小辫,她身上那种淡淡的清香很特别,我经常痴痴的想要是她是妈妈该有多好!
听了赵老师要不教我们的消息,我几乎像失魂一样,还记得她离开我的那节课的情景:
“哎,你们听说了吗?”刘红一进教室就神秘兮兮地宣布,“赵老师要不教我们了。”她的话像惊雷在我头上炸响,我的心立刻怦砰的巨跳起来。。。。。。
“我们早知道了!”几个平时和老师很疏远的女孩竟然撇着嘴角流露出笑意,还故意的看看我和杜艳娟。
我恨刘红,希望她是在胡说;更恨那几个幸灾乐祸的女孩;可是我又不敢反驳她们,因为我知道刘红的为人,她不是轻易乱说话的人。
我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那扇紧闭的已经退了色的板门上,幻想着赵老师还像往日一样的出现在我们班的讲台上。。。。。。
可是等了好久也没有赵老师的影子,我不住地往外张望,一会比一会紧张。
“你看什么啊?”刘红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这下你完了?快哭吧!”她居然在取笑我,她还有心思笑!
“我当然要哭的!”我气愤的站起来,“赵老师走对你有好处吗?你又想投靠谁呢?卖国贼!墙头草!”
其实刘红不过是和我开个玩笑,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骂人,而且我和她平时不是很友好,但也从来没有别扭过。
“你?”刘红被我骂呆了,“你才是卖国贼!”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
“草就是草,什么风来了你也是草!”我开始指桑骂槐,“忘了你给赵老师送的花吗?你又给新老师准备了什么啊?”
那几个女孩看见势头不对,都知趣的躲开了。而我的话却越来越尖酸,好象开了闸门的洪水,失控了一样。。。。。。
我的“口才”在班里是“出类”的,我的性格也是“拔萃”的,所以如同“--&网--”里的花袭人,她不再和我斗口,而是趴在桌子上哭!我也就像那个自作聪明的撕扇女似的,鼓鼓地在座位上运气。。。。。
就在刘红的哭声里,赵老师很轻缓地走进来:“同学们,我很遗憾!”我看她的眼圈有点发红,声音也开始晦涩,“我本来是要把你们送到毕业的,可是很不幸,现在老师只好和你们告别了。原因可能你们也知道了。你们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老师的希望!”赵老师没有再说什么,我已经感觉到她很痛苦,好象有很多的话要说,可是她只是用那我熟悉的善良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几乎傻了似的看着我的老师,看着很多同学给老师送了纪念册,好象他们都有准备,我却什么也拿不出来!我真的不知道老师要走的事,尴尬,痛苦,心酸,气愤,还夹着些许委屈,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号啕大哭起来。。。。。。
我的哭声立刻产生了共鸣,班里很多女孩都哭起来。赵老师走到我的身边,仍然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得给我理了理头发。她那很特别的体香再次也是最后一次弥漫在我的心灵里,我不敢抬头,更不敢看她,怕她从我的视野里消失!可是我的赵老师还是在我的泪眼婆娑中走出了教室,而且从此我和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有时我真的很困惑,为什么命运总是用离别来折腾我呢!
新来的邓老师个子很小,讲话的声音却很高,对学生的态度也十分严厉,她没有赵老师温柔,更缺少她的善解人意,经常沉着脸告诫我们这,要求我们那,大家在背地里都讲她的坏话。
对邓老师,我虽然没有反感,但也谈不上喜欢;然而在我记忆的画卷里,却有她很重要的一页
自从她来以后,我们班的纪律一落千丈。有一天,邓老师没有来教室,大家又七嘴八舌地上“自习”,赵老师在的时候,我们的自习课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就是研究难题也都轻声细语的,没有人敢大声说话,更不要说吵闹了。
也许是命里注定我要遭劫难!那天恰好教导主任来视察,于是我们班就成了典型,被学校在广播里点名批评了!这下可惹恼了邓老师,学校的广播声刚刚停止,她就气呼呼地一脚踢开了教室的门:“你们不要张狂,中学不是人人都可以上的,考不上就不能读初中,都把你们打发到乡下去劳动!”
对她的这种“大帮轰”的批评我一向就很反感,小时候我就是个很认真的人,我觉得是谁的责任就由谁来承担,因为几个人闹大家都挨骂,是不公平的。
其实被点名批评我们的心情都很沉重。我们班虽然不是最好的班级,可是这种耻辱还是第一次,邓老师这种暴风骤雨似的谩骂弄得大家非常的灰心,班长已经哭了!
大家还没有缓过气来,她又满脸乌云地强调:“特别是地主富农的子女,考上了也不要!”
我很诧异,“地主富农”和班级乱有什么联系呢?因为当他提到“地主富农”的时候,我前桌的刘翠翠赶紧低下了头,我在后面看见她的脖子都红了。同学们的目光像箭一样,齐刷刷地射向了刘翠翠,大家都知道她的爷爷是地主,爸爸好像还有什么坏分子的帽子戴在头上。
“家庭有历史问题的人也不能上初中!”尽管刘翠翠已经把头低得要埋进书桌了,可邓老师还在尽兴,“自己的老子不争气,还不认真读书,等着吧,有好日子给你们过。。。。。。”
我开始不屑于邓老师的言辞,我觉得她很无聊,她不是在批评那些真正闹了的坏孩子,而是在发泄自己的愤怒。
我几乎用目光在祈求邓老师:“不要再说下去了!”也许我的目光触犯了她,我终于引火烧了身!邓老师越说越激动,好象她已经知道谁在自习课上闹了一样:“特别是有的女生,自以为会写几篇文章,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她竟然扫了我一眼,“长得漂亮能当成绩呀!简直是轻浮。。。。。。”天那!很多人已经不由自主地在看我,难道是我搅乱了课堂吗?我委屈极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可我硬是又咽了回去,而且故意地把头昂了起来,脸也扭向了窗外,因为我已经瞧不起她,而且不会在不喜欢我的人面前流泪。。。。。。
本来刘翠翠已经够自卑的了,经过邓老师的这一番“强调”,同学们就更象躲瘟疫一样的避着她,精明的女孩甚至连上厕所都不同她一起去。弄得刘翠翠成了班里地地道道的“丑小鸭”!我虽然平时也不怎么接近她,可我很同情她,特别是那天我也同样遭到了奚落,因此就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于是便主动的和她好起来。
但我和刘翠翠不同的是,我没有低头认“罪”,而是更加讨厌邓老师。
为了表示我对邓老师的不屑和反抗,我开始故意和她作对。虽然那天遭到影射之后,我也独自一人靠在大杏树上痛哭了一场,可我很快就擦干了泪。第二天上学,我特意换上水蓝色的镶了白边的,盘了连环扣的便服小衫,又穿上一双水晶般的白塑料凉鞋。我在镜子前转来转去,觉得外婆的手艺加上我的清秀,足可以夺夺邓老师的眼球了,才得意地出了门。。。。。。
我的思想已经有了偏激的苗头,很难接受别人的批评。
我当时一心一意地认定邓老师是在嫉妒我的美丽,因为邓老师还没有我的个子高,而且已经发胖,眼睛还特别小,幸亏那副近视镜才使她有了点书卷气,否则她和校门外那个卖冰棍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所以我就故意的气邓老师,同时非常的想念赵老师,想她那妈妈似的温柔的眼神,想她那春风般娓娓动听的话语!对邓老师也就更加厌烦,和她的矛盾也在不断的升级。
自从邓老师担任我的班主任,我感觉她每天扯着嗓子就是算来算去,而感情丰富又生性好动的我,对一些没有喜怒的阿拉伯数字根本就不感兴趣,有时邓老师在前面讲得头头是道,可我却在下面想着“梁永生能不能被敌人杀了。。。。。。”
也许是天意让我和这个老师发生冲突:有一天,邓老师又出了一道算术题,本来是一道很难的应用题,可她却规定必须在十分钟内作完。眼看着同学们一个又一个地到前面去交卷,可我却一点思路也没有,而且心里在想着她是故意难为我。不由得又想起了赵老师,便趴在桌上哭了起来。。。。。。还记得赵老师给我们出的算术题:“一个烧饼五分钱,一斤酱油一角二分钱,现在就给你一角五分钱,但你必须买来足斤的酱油和烧饼,看谁能合情合理地给老师买来!”也许是我经常买东西的缘故,我是第一个买来的——我一两一两买的酱油。当时刚刚学完四舍五入,每一两酱油都可以省去二厘钱,结果就省了二分钱。还记得赵老师那欣赏的眼神。。。。。
我还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可怕的邓老师已经站在我的面前:她没有因为我的眼泪而产生一丝的怜悯,而是一把抢去我的空白卷子,画了一个大大的“0”――“这就是你的骄傲,你的美丽,你的机灵。。。。。。”在同学们的嘲笑声中,我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了,只觉得天在旋转,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潜上心头。我不顾一切地冲出教室,耳边没有了邓老师的叫喊,眼前只有那红而大的“0”,我第一次感到了老师的可恨,同学的可怕。。。。。。
我害怕外婆发现我哭肿的眼睛,在小菜园的门外徘徊着。。。。。。落日已把西天镀成了橘黄,白天的暑气还没有退去,我的身子重叠在菜园外大榆树那细碎的斜影里,几次看见外公出来张望,我吓得几次蹲下怕外公看见。我不想把自己的痛苦带给家人,那种伤心和恐惧,真是空前的。。。。。。从此,我不再为上学而愉快,每天都迈着铅一样的步子往学校挪,对于算术也由没兴趣变为抵触,特别是难题,只要拿起笔,眼前就蹦跳着无数个又红又大的“0”,耳畔就响着同学们的嘲笑声,以至于直到高中,仍旧没有喜欢起数学,甚至对数学老师也怀着一种莫名奇妙的疏远和偏见。
如今,我早已不再怨恨我的邓老师。客观地说,我甚至觉得很遗憾,如果早些接触邓老师,她的锐气正好煞煞我的傲气、娇气和躁气。家中我是外婆的宠物,学校我是老师的宠物,在这“宠”的氛围里,我完成了任性,自负,傲慢,浮躁。。。。。。的蜕变,终于出落成一个仅有美丽的翅膀和尖尖喉咙的鸣禅!
邓老师若能多伴陪我一段时光,也许能使我增加一些厚重和务实。如果不是因为数学偏差,我会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学,后半辈子的人生也会是另一种写法。
当然,年轻的邓老师,她的工作方法真的不是很完美,这也警示我:作为一个老师,她的言行对于孩子的影响有多深远――不仅能暗淡一个孩子的童年,甚至能毁灭一个人的自信!
经过那次“0”的变故后,同学们不再羡慕我。尽管我的语文成绩还是名列前茅,可是象刘红这样的精明女孩已经明显地远离了我,而我的个性又决定我不会主动依附于她们,于是同病相怜的刘翠翠和我的交往越来越深。她经常到我家里来,我也时常到她家里去,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的爸爸。文文静静,和和气气,总是在看书,看不出哪里像个坏分子!
我也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她的算术赶得那样快,原来是她爸爸在教她。这让我更加伤感:我哪怕有一个即使是“坏分子”的爸爸也好啊!
不久就临近期末了,我朦朦胧胧地就加入了复习备考的行列。
一连两天,刘翠翠都没有来上学,放学后我赶紧去了她家,发现她家的炕上有捆好的被褥和两个大包袱。。。。。。我诧异地看着她。
她把我叫到院子里:“明天我要去刘家馆子那里念书了!”
“为什么?”我迫不及待地问,“是怕邓老师说的话么?”
“嗯。”她点点头,眼泪在打转。
“别听她胡说!”我拉着她的手安慰道。
“不,”她摇摇头,“我爸爸说免得麻烦,还是转了好。我二姨夫在那里当老师,我也不想在这儿念了!”
“那你就走吧!”我一看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只好抹起了眼泪。
“你别难过,我爸爸说上初中时我再转回来,”她过来给我擦泪,“也许咱俩还能在一个班的!”
我勉强地点点头,嗓子象塞了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而她却说了许多安慰我的话,好像我是受害者。
那一天,我在她家呆了很久,本来我是怕走夜路的,可是那夜我却出奇的冷静,不再害怕。
想到刘翠翠和她的遭遇,我猛然间成熟了许多:她的坚强和处事不惊,让我久久不能忘怀。和她比起来,我觉得自己很软弱,也很无能。人就应该像她那样,无论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故,都要坦然地去与命运周旋,自怜自叹徒劳无益,这个世界,没人因为你的不幸而垂顾你。。。。。。
我突然感到天地不再狭窄,我不再为算术而怕邓老师,也不再为那个可恶的“0”而忧心忡忡――因为我已经有了对策!
可惜的是我失去了童年时代交往不长,却获益匪浅的好朋友刘翠翠。虽然我再没有了她的音讯,但我断定她的未来一定很美好,因为她有一个智慧的父亲!
刘翠翠的走,使我坚强起来,我想出了一个自欺欺人的绝招――和我的同桌互抄作业。我写语文,她做算数,我们一起来对付邓老师。
在我的记忆里,升初中好像没有通过严格的考试,也没有人通知我们谁考上谁没考上,更无人提及什么“地主富农”的事。
我还没弄清许多困惑,小学生涯就结束了――五年的学习生活浓缩在一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里:矮小的邓老师坐在中间,前后簇拥着四十几名小学生。我被两个胖女孩挤在中间,不仅显得更加瘦弱,而且满脸的茫然。。。。。。
正当我难得平静地在家过着暑假,充满幻想地憧憬着初中生活的时候,厄运再一次降临。
一天夜里,我被外公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睁开眼时,见外婆已经站在外公的头上,“你感觉怎样?”外婆探着头看着外公。
“就是憋闷得慌,”外公声音微弱,“给我点水!”
我赶紧跳下地去倒水,可是还未等我把水递过去,外公伸过来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外公,你怎么了?”我扑上去大哭。
“快去叫你王姥姥!”外婆边说边跳上炕去扶外公。
二妹也醒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我哭也跟着哭了起来。我边穿鞋边说:“你别哭,快去扶外公!”说完就飞跑出去。
王家除了小孩,四个大人都来了。王老太进屋就上了炕,帮助外婆把外公放平,外公稳稳地躺了下来;她的老伴和儿子便要卸门板,二舅妈张罗着要去喊人,他们准备把外公往医院抬。可是外婆却阻止了他们:“先别急,等天亮了再说吧!”
“快抬吧,”外婆的冷静让我十分心烦,“天亮就来不及了!”
“这黑灯瞎火的,抬去也没有好大夫,”外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跟着瞎吵吵啥?”
我虽然闭了嘴,可心里却很恨外婆,特别是她那冷酷的眼神,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想起来心仍在打颤。
“别怕,脉象还不错。”王老太摸着外公的手腕,“再把他放平些!”
由于气喘,外公平时总是枕着三个枕头,我赶紧过去抽出一个,然后就站在外公头上,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外公那蜡黄的脸,而且每隔几秒钟就把手放在外公的嘴上,试试还有没有呼吸。王老太太的话并没有使我解脱,就在我吓得快要晕了的时候,外公突然睁开了眼睛,脸憋得象猪肝一样,黑里泛紫,我急忙爬上炕去给他揉胸口,可他却轻轻地推开我的手,似乎要坐起来。
“快别动,”王老太急忙制止外公,“你好好躺着,千万别动!”
外婆赶紧把一碗冲好的白糖水送到外公的嘴边,外公贪婪地喝了几口,又喘了好大一会,脸色才渐渐好转些:“你们别怕,我只是有点胸闷!”
外婆又把水送到外公的嘴边,见他又喝了几口,我的心才稍稍放松下来。
“都回去睡吧,我没事。”外公边喘边对王家人说,“还把你们都折腾来,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听了外公的话,我又大哭了起来,也许我的哭声惊动了他,外公好像要对我说什么,可却没有说出,一急又大咳起来,紧接着就吐了几大口血。外婆赶紧用毛巾给外公擦嘴,并扭过头来训斥我:“你号丧什么?”
外婆是轻易不骂人的,我吓得赶紧憋了回去,虽然不再敢出声,可眼泪却如同开河的水,怎么也止不住。
“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二舅妈把我搂在了她的怀里,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谁让它是这个命呢?”外婆的话音里也充满了哭腔,然而她始终没落一滴泪。
躺在炕上的外公好像睡熟了,虽然有呼吸,可是没再睁眼,王家的人也一直伴着我们。
天刚放亮,王家的二舅借来了一辆手推车,我也要跟着去医院,可外婆让我和二妹看家,我只好抹着眼泪看着外婆和王家人把外公推走了。
王家二舅和王爷爷夫妻都陪外婆去了医院,二舅妈也上班去了,周围静得让我恐惧,我多么希望能有个人和我说上几句话。可是一阵风来吹响了树叶,那沙沙声又使我心惊肉跳。我不知多少次想去医院,可又不能扔下二妹一个人在家,只好眼巴巴地一遍又一遍地去门外张望。。。。。。
整整一天,我没进一粒米;仅仅几个小时,我的舌头和嘴角就破了,我觉得自己快要挣扎不下去了,真的快要崩溃了。。。。。。
尽管我几乎跑断了腿,可是医院那边仍旧没有消息,院门外也没有一个人影。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我没有兴致点灯,小屋里外公的气息还在,地上的血迹还在,我搂着二妹蜷缩在炕上,已经没有勇气再出去张望。我也不再害怕,我甚至突发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要是有个魔鬼来领我,我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走,哪怕是走向地狱。。。。。。朦胧中,有人在叫我,睁开眼,是王家的二舅妈:“快起来,跟舅妈吃饭去!”
“不去了,不饿!”我麻木地拒绝着二舅妈。
“傻孩子,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能行!”二舅妈边给二妹穿鞋,便哄我,“你外公没事,我刚从医院回来,明天你二舅就把他推回来了。听话,你俩再饿出病来,你外婆更上火了!”
也许是二舅妈的话宽慰了我,也许是太饿了,我和二妹乖乖地跟着二舅妈到了王家。二舅妈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高粱米粥和小菜,我和二妹象饿虎一样吃了起来,那是我一生中吃得最香的一顿饭。我永生难忘王家人对我的恩泽,虽然我没有回报,可是我的记忆里永远有那一家人的位置!
果然象二舅妈说得那样,第二天中午,王家二舅就和外婆把外公推了回来,我发现外公真的没死,而且好像还挺精神,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然而,事实并没有我想得那么乐观,外公的病是开放型肺结核,而且已经到了晚期。透视单上的两个肺叶被医生无情地涂去了半边。
尽管我还不清楚什么叫做晚期,但我意识到,我头上的一片天,已经不仅仅是灰色,它已经变得乌黑,擎它的柱子朽了,塌下来的日子不远了。
望着外公渐渐消瘦的面庞,我常常一个人去野外大哭,任凭泪水来冲刷我那满腹的积郁。有时我枕着双手,静静地在草甸子上躺着。清风温柔地拂着我的肢体,小草软软的在我的脸边摇摆,耳旁没有喧嚣,眼中失去烦恼,水晶般湛蓝的苍穹,把我的灵魂洗得纯净透明,那种感觉真的好舒服!多么希望自己能变成一缕白云,融进那缥缈的仙境。。。。。。可惜我找不到通往天国的阶梯,只能在滚滚红尘中挣扎!
我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那一个个盛着白色粉末的小药瓶上,那是链霉素,据说能治好外公的病。为了换回它们,外婆几乎花尽了家中所有的积蓄。我企盼上苍留住我的外公,我幻想生活给我一缕阳光,可叹的是命运注定我是一个远离阳光的人!
在那个暑气逼人的假日里,不知有多少同龄的女孩沐浴着阳光的灿烂,只有我的心房紧锁在凄风苦雨中。极度的忧虑和恐惧,时常让我在噩梦里醒来,可是醒来的生活仍旧是恶梦。我别无选择,只能在人生的荆棘中,赤足跋涉,伴着血泪,数着星月,和着无奈,预料着,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