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腰鼓队,我很失落,但是也是好事。虽然失去了展示自己的机会,却让我能够获得一种安分的心态。其实那时我已经相当爱慕虚荣,尤其爱出风头。
临近暑假,学校组织作业展览,每班要选出四名解说员,向前来参观的同学和老师介绍本班的情况。我迫切希望自己能被选上,十分紧张地等待着老师宣布名单;可是当老师把目光投向我时,却故做镇静地把脸转向别处,不敢与老师目光相对。
“刘艳!”
当我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激动极了,甚至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名子。
作业展览的前一天,我们四个解说员去学校背解说词。三个人都到了,只有学习委员杜艳娟没来,而老师早已写好的解说词就在她那儿。我们好不容易地把她盼来,却见她满脸的汗,满脸的泪:
“解说词让我给弄丢了!”
“啊――?”我们都吃了一惊。
“你是不是放在家里了?”
“看看兜里有么!”
大家七嘴八舌地嚷着。
“没有,我都找过了,”杜艳娟哭了起来,“一定是在我兜里漏出去了!”说着,就把自己已经破了的衣兜翻给我们看。
“那你没回去找找,路上没有么?”
“就四张纸,早飞上天了!”大家你言我语地说着废话。
说够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象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没了辙,教室里一片沉寂。。。。。。
“都是你,”高兰兰终于打破了这沉寂,“一点也不小心,明天老师不气死才怪呢?”
“仅仅是气的问题吗?”刘红很是担忧,“我们班还参不参加展览?”
“那怎么办?”高兰兰更急了,
杜艳娟一声也不吭,象个罪犯一样,任大家埋怨,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
“说她也没用了,”我有些不忍,“还是想办法吧!”
“办法!”高兰兰气急败坏,“你有办法呀?说啊!”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针锋相对,“你杀了她吗?有用吗?”
我们俩的吵闹使杜艳娟的哭声更大了,我只好忍住了又到嘴边的话,高兰兰也不再说下去。
“我去找老师。”杜艳娟擦擦眼泪,“我知道老师家!”她已经作出了“视死如归”的准备。
“知道也不能去,”一向以机灵著称的刘红赶紧摆摆手,“赵老师家很远,回来天也黑了,再说咱们还得把桌子和作业本都摆好呢,哪有时间啊!”
“对呀,到老家就猴年了!”高兰兰急得带出了哭腔。
大家又开始沉默。。。。。。
“咱们去别的班听听人家咋背的。”还是刘红心计多,“反正干坐着也没用。”
可高兰兰却气呼呼地说,“人家能给咱看么?”
“爬在门缝儿偷听,”我灵机一动又使出了自己的惯用伎俩。
“对,就这样!”刘红边摆手边压低了声音,“不要弄出动静,先去五年一班。”接着又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和我们咬了一会耳朵。。。。。。
我和高兰兰便蹑手蹑脚地把耳朵贴在五年一班的门上,可是什么都听不清。我们又偷偷地趴到窗上去看,只见人家每人手中都拿着解说词,正背得起劲儿。
我当时恨不得把他们手中的那些纸抢过来,突然急中生智:“照他们的写不就成了吗?”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一直胆战心惊地站在我们班门口的杜艳娟。
“人家能给看吗?”杜艳娟胆子最小。
“这样吧,”我急忙招来高兰兰,开始策划,“我认识五年一班的李萍萍,她是我邻居,你们还认识谁?”
“三班我认识俩呢。”高兰兰很兴奋,“早晨我们就一起来的。”
“那我们就分别去借吧!”我突然高兴起来。
“不行!”“刘红眼珠一转,”你们去时千万不能直接借,就说咱班已经背完了,找她们回家。或者假装帮着背,把稿子弄到手,看准了,记住大概意思就行了!“
我们都会心地点了点头,刘红又接着说,“我和杜艳娟摆桌子,你俩去借,千万不能说走嘴!”
“知道!”我和高兰兰一齐跑出了教室。
来到五年一班门口,我怯怯地敲了敲门。
“找谁啊?”一个很胖的女孩子把门推开一条缝儿。
“李萍萍在吗?”我客气地站着。
还没等那女孩儿回答,门就被全推开了,“我在这儿!”李萍萍大声嚷着,“快进来!”又对她的几个同学说,“我的邻居,刘艳!”
“我们认识!”原来腰鼓队的王新桐也是她们班的解说员。
已经有两个认识的了,我的自信便增强了。于是故作镇静地对李萍萍说:“你们还没准备好呀,我来找你回家!”
“我还差点就全背下来了。”李萍萍很急地说。
“那我给你拿着,你背给我看,不会的我帮你提示”我边说心里边敲鼓。
“好呀。”李萍萍没有任何防备地把稿子递给了我。
“好吧,你背吧!”我做贼心虚,不敢马上去看稿子,故意看着李萍萍。
李萍萍开始背,尽管我的心思全部用在那张稿纸上,可又不敢让李萍萍看出来,待她背完了,我又故意地“指点”她,“你记住最后这两段的开头,弄懂这几句话的关键词,会背得快一些。”
李萍萍很信服地点点头,果然很快就背下来了。这样一来,其他几人竟然把我当成了“高人”,全部让我拿着稿子给他们“指点”,当然她们也都“很快”地背了下来,那里知晓我怀里的“鬼胎”!
她们“全部”的解说词终于都经过了我的大脑和眼睛的过滤,虽然我巴不得立即“回府”,可是我还是耐着性子和她们说东道西,还故意地说她们班的作业本摆得如何如何规范,其实我心里已经挑出了许多毛病。可见我当时已经学会了虚伪和奉承,这种“本事”也几乎贯穿了我的一生!所以大凡真正我亲近的人都受到过我的伤害,因为语言尖酸,态度严酷才是我最纯真的表露。
经过艰苦的“周旋”,我终于得以脱身。没有想到的是,高兰兰的“遭遇”比我强多了,人家竟然把五年三班的四篇稿子全部弄了来,好在大家的兴奋淹没了我的惭愧。大家高兴极了,仿佛找到了救命的稻草,刘红一把从高兰兰的手中抢过解说词,我和杜艳娟也凑过去。。。。。。
“看可以,可不能全抄啊!”高兰兰十分神气,“我得够朋友!”
“是呀,也不能抄人家的呀,”刘红有点为难,“我可写不好!再说四篇也不能雷同!”
“咱们各人写各人的吧!”杜艳娟用企求的眼神望着大家。
“是你弄丢的,你又是学习委员,你不写谁写?”高兰兰生气了,“真是的,不能写还当什么学习委员?”
杜艳娟低下了头,眼看着又要哭。
“别难为她了,”我狠了狠心,“我来写!”
其实大家都知道杜艳娟的作文并不好,她只会做算术,又和老师是亲戚,所以才当了学习委员。
“反正我不写!”高兰兰咕哝着拉着刘红到一边去了。
杜艳娟感激地望着我:“要写四篇呢!”
“没关系,我能写!”我边安慰她边急忙去找纸笔。
很快,我就编出了四篇不同的解说词,其实我不过是把三班和一班的优点进行了加工,又加了点花样。杜艳娟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我,好像从那以后我俩就成了好朋友。
解说词这一关总算过去了,我们很快就背了下来,又各自编了动作,研究了服装,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大家又和好起来,没事儿人似的打闹了一阵,早已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然后高高兴兴地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很早我就到了学校,她们几个也早早的来了,怕出差错,我们又演习了一遍。老师和同学都来了的时候,我们已经成竹在胸。
由于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赵老师一点也没有想到我们会大胆的篡改她的解说词。展览很快就开始了,我们班的同学,除去我们四个,都被老师带走去参观别的班级的作业了。
我们四个穿着同样的衣服。天蓝的背带裙子,白色的长袖上衣;连头发都梳得一模一样,马尾辫吊得高高的,还系着和裙子一样颜色的蝴蝶结。大家互相看看,觉得没有什么漏洞了,就精神抖擞的进入了状态。
首先来我们班参观的是五年一班的同学,他们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很有秩序地走进我们的教室。
“欢迎同学们来我们班,呈现在你们面前的是我们班这学期的各科作业。希望能给你们带来愉悦,同时也恳请你们给我们留下宝贵的意见!”刘红是我们的百灵鸟,她第一个向前来参观的同学致了开场白。我们几个也不示弱,仪态和口齿几乎没有挑剔,赢得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也许是掌声给了我们信心,我们几个状态越来越好,到最后几个班级几乎一点的紧张心理都没有了,甚至忘记了解说词是自己胡乱编写的这件事。
然而,终于到了我们自己的班级。按规定,本班级要在最后参观自己的作业。我们几个的兴奋情绪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尤其紧张,因为毕竟解说词是我编写的,一旦出了差错。。。。。。我不敢往下想了!
我们几个相互看了看,刘红用眼神鼓励我,我用胳膊小心的碰了碰高兰兰,就这样忐忑不安地把自己班级的同学和老师迎进教室。
还是刘红致开场白,她很沉着,可是我的耳朵没有听她在讲什么,眼球一刻也没有离开赵老师的脸。见她先是很惊讶,满脸的不解和疑惑,眼睛睁得好大,看看刘红,又看看杜艳娟,最后把眼光落在我的身上。我吓得赶紧避开她,恰好到了高兰兰解说。
“同学们,这是我们班的语文作业。从大家欣赏的眼光里,我已经读出了你们的羡慕。是啊,看看我们规范的正楷字,整洁的作业本,多么令人骄傲啊!可是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心血吗?是我们敬爱的赵老师严格要求的结果啊!我给大家讲个我自己的故事:刚来这个班的时候,我还不会用钢笔,是赵老师。。。。。”高兰兰声情并茂地讲完了她的故事。“哗——”又赢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这次可是我们自己班级的掌声啊,我很激动地又看看赵老师,我感觉她的眼睛里虽然还残留着不解,但是神态已经很温和,而且好象在闪着亮晶晶的东西,我顾不得再看老师,因为已经轮到我解说了。
“同学们,首先请允许我给大家背一个《识别风级歌》:一级轻风抚脸面,二级微风红旗展,三级。。。。。。”背完了风级歌,我又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了我们班同学制作的树叶,蝴蝶,干花等各样的标本,而且每个作业又进行了恰当的夸张,同样也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展览刚结束,校园里的广播就响了,各班的班主任都被叫到校长室去了。
同学们都静静地坐在教室里,等着评比的结果。
我们四个比刚丢了解说词时还紧张,我的心跳得自己都能听到了:我们的解说词会不会给班级抹黑?知道是我写的老师会不会从此再不喜欢我了?我突然非常的后悔,恨自己不该多事,解说词也不是我弄丢的,我何苦。。。。。。我的眼泪很快就下来了!可是我又怕别人看见,尽管同学们都说我们的解说词是最好的,可是我的心里还是揣着小兔,我痛苦极了,趴在桌子上,头也不抬,只等着赵老师回来宣判。。。。。。
“刘艳,老师叫你去她的办公室!”我的同桌在推我,我才知道自己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战战兢兢的到了老师的办公室,发现她们几个已经先我而到,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心里慌得几乎站立不稳。我觉得我太大胆了,怎么可以不告诉老师就自作主张?我外婆经常告戒我:小孩子凡事要问过大人再办,她还强调,我妈妈就是因为不听大人的话才有今天!我今天做的事情如果让我外婆知道,天那——我不敢往下想了!
“解说词是谁写的?”赵老师开门见山。
没有人回答。
刘红假装系鞋带,故意的低下头。
杜艳娟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感到讨厌。
“我写的。”还是高兰兰仗义。
我感激地看了看她,可是我不能推卸责任:“老师,是我写的!”我的声音低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了,“对不起,老师,我错了!”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掉线的珠子,“老师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不要告诉我外婆!”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改我的解说词?”赵老师没有骂我,把我拉到她的跟前,“老师写的你不满意,对吗?”
我摇了摇头,看着杜艳娟,希望她说出真相。可是她低着头,没有说出的意思。
“是杜艳娟把解说词弄丢了。。。。。。”高兰兰再也忍不住,把事情的原委和盘脱出。
高兰兰还没有说完,杜艳娟就哭了。。。。。。只有刘红在一边察言观色。
“傻孩子,别哭了!”赵老师拿出自己的手帕给我擦泪,“你知道吗,你为咱班立了大功!”
我不解地看着老师。
“这回的展览,咱班得了第一啊!”老师很欣慰的笑了。
“是真的?”刘红眼睛放着异样的光,“老师你没有骗我们吧!”
“老师怎么能骗我们?”高兰兰狠狠地瞪了刘红一眼。
“是啊,老师没有骗你们。”老师又笑了,拉着我的手,“老师还要感谢你们!尤其要表扬我们的小作家!”
“小作家?”我的心猛然的一跳,老师说我是“作家”啊,我好感动,我好神往。。。。。。
我们班竟获得了年级组第一名,真真出乎我们的意料!更出乎我意料的是赵老师竟然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了我,而且用了很多赞美之辞。
我的虚荣心终于得到彻底的满足!
从此我更加的爱好写作,每次写作文都像设计一件精美的工艺品似的去构思,并特别着急地盼着老师的讲评,因为那是我最风光的时刻!然而,我没有想到,为了这种“风光”我付出了更大的代价,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全面发展的轨道。
放学后,我急急忙忙地往家跑,正酝酿把这件事怎样向外公外婆渲染,才能得到更多的零花钱。
刚拐进小胡同,突然有人在后面叫我的名字。回头看去,便是他——那个经常送我画片的男孩儿。
“干什么?”我莫名其妙。
“给你”,他抓过我的手,“我妈绣花的红丝线。”
我们那时的女孩很时兴用红丝线绕在橡皮筋上扎小辫子,而我正苦于没有这亮亮的红丝线呢。我很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就更加莫名其妙:“你怎么知道我要呢?”
“不告诉你!”他神秘的笑了,露出了一排漂亮的小白牙,继续抓着我的手,
“你还要什么快告诉我!”边说边往胡同口看了看,竟然把我的手拉到他的脖子下,还用脸蹭了蹭。
“你干什么?”我紧张起来,“我不要了,要不我拿杏换吧!”
“我不要你的杏,”他火辣辣地看着我,“我想和你好!”
“我才不和你好呢!”我转身就跑出了小胡同,跑了很远,才发现红线团还在我手里,就又跑回去还他,可是他已不在小胡同。
我怔怔地站着,好像明白又不明白刚刚发生的一切。。。。。。过了好久,我才垂头丧气地往家走。原来想好的告诉外公外婆的话一句也想不起来了,那种兴奋也消逝得无影无踪,好像吞了一枚带核的青枣,也不知是胃里还是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横着,消化不了,又吐不出去,很难过,攥着红线团的手也出了汗。。。。。。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藏好那团红丝线,不仅没有用它,而且再也不敢看那男孩儿,他也没有再找过我。
如今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了——孩童时代做的一些天真傻事,幼稚得充满着奶气,让人想起来不觉哑然;可是那份纯朴,那份真诚,确是生命里的金子,记忆中的珍藏,也是成年后虽然留恋却再难找回的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