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葛青正在寒潭水底锻炼肉身,忽然灵敏感觉到水面有所异动,敏锐如他,只瞬间便如游鱼一般自水底激射而起,飘飘然落在地面之上,谨慎得向四周看去。
此时圆月当空,云淡星稀,白袍老人站在他对面,正戏谑的看着他。
当看到老人的时候,葛青松了口气,将手中长剑插入岩石,一边把长袍穿在身上,一边无奈说道:“前辈,您这样戏弄小子,真得很有意思的么?”
老人将脸上顽笑神态收敛,郑重说道:“青小子,我今日打扰你修炼剑典,可不是为了戏弄你,我将到上面一趟,你可愿随我一道前来?”
“上面?”葛青楞了一愣,才想起这所谓的“上面”,其实就是吴中剑谷了!他点头说道,“既然前辈这样说了,晚辈自然不敢说个不字,那么……时间?”
对于葛青的回答,老人淡淡点头,开口说道:“现在。”
“现在?”葛青惊诧的看着老前辈,似要将他想法看透,但却只能一无所获。
许久后,老人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感觉得到,谷中此时正有一些变故,我没有足够时间和你解释这种感觉,你只要随我上去一看,自然便知。”
老人说得如此郑重,葛青心中即便存有许多疑惑,此时却也不便开口相询,只能点头说道:“既然这样,前辈,我们这便上去吧!”
“好!”老人应了一声,随手一挥,便将一柄银白长剑召唤来,只见他手握长剑,于虚空中轻轻一点,便凌虚而起,只瞬间已经来到百丈悬崖之下,漫步向上,如履平地。
在三年前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葛青或许还会心存震撼,但如今的他却似古井无波一般,随在老人身后,踏虚向上,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两人便已经站在悬崖之上。
两人身畔,立着一个巨大石碑,上书“剑池禁地”四个大字。
三千之前的哪一个晚上,为了躲避陆昆吾与胜太康的追逐杀戮,葛青便就是自这里坠落悬崖。但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他不仅未被摔死,反而还修得如今这一身超绝修为。
古人云“世事难料”,想来便是这般意思了!
仰看头顶圆月,葛青忽而开口问道:“老前辈,敢问今日何辰?”
对于葛青的聪慧,老人早已是见怪不怪,只笑着说道:“青小子,你也不用去猜想什么了!今天就是三月十五,这月圆之夜便是祭剑之时,亦是十年一度所有人都必须参与的谷中大会。”
似乎心中早已有所预料,老人说话的时候,葛青双眼中并无一丝诧异神色,仿佛这所有一切,他早已经计算清楚,只待老人为他佐证而已。待老人说完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小子多谢前辈解疑,既然如此,我们便去铸剑阁吧!”
老人点了点头,于是两人便足不点地向剑谷东北方向奔去。
那里是铸剑阁的所在,亦是今夜祭剑仪式举行之地。
剑谷铸剑之地无数,但铸剑阁却只有一处,破旧,古老,神秘却又庄严。
铸剑阁虽名含“铸剑”二字,却并非铸剑之地,只不过是一幢古老阁楼,背倚剑碑高峰,头顶寂灭星辰。
然而这幢古老而破旧的阁楼,在剑谷人的心中,却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这是他们的圣地,自然神圣,自然神秘。
二百多年前,欧冶子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然到了生死弥留之际,但以铸剑为生命的他,从不曾将自己生死放在心上,只以铸剑为己任,直至死去。大师生前最后几个月饮食居住之地,便就是这铸剑阁了!自大师去世之后,再无人会来到这里铸剑,否则便被视作对大师的大不敬,因此这里渐渐空旷。
后来,谷中人为了祭奠大师,便就这处划为圣地,并成为每年三月十五举行祭剑仪式的所在。
所谓祭剑,便是将过去一年所铸宝剑聚到一处,然后相互间比试锋芒,以求寻出最为锋利的那一柄剑,以来祭奠大师在天英灵。
剑谷铸剑二百余年,除前二十多年之外,其余每年所铸宝剑不下千数,但能够保存下来的,却仅仅只有一柄。而这一柄幸存宝剑却也并不能保持长久,每到十年之数,便就要再度被拿出来比试锋芒,最终剑谷铸剑十年,能够剩下来的就只有一柄利剑了!
但即便如此,这一柄集剑谷十年智慧、人力所铸就的利剑,一样不能够永远得以幸免,每当百年之数到来的时候,它们亦要被恭敬的取出,然后再相互间比试锋芒,最终所剩下来的那一柄剑,方才是真正的神兵利器了!
“剑谷百年,只得一剑!”
这是数十年前上任谷主明傲的话语,说的便是这剑谷祭剑仪式。
但即便如此,剑谷近二百年来得百年利剑一柄、十年宝剑九柄,却依旧无法与祖师爷欧冶子所铸就的吴中八剑相提并论。
因为废剑俱都被回炉重铸,而神剑则被谷主和长老们供奉起来,因此这近二百年来,剑谷之人所使之剑,依然还是建谷之初所铸宝剑,所幸锋芒依旧,倒是并未有多大影响。
今夜月圆,便是十年一度祭剑仪式,却亦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剑比试,这一夜将会诞生剑谷第二柄百年神兵。
铸剑阁前的巨大空地上,此时矗立着一个临时搭建而成的高台,一身白衣的谷主明傲和四位家主、以及十余位长老俱都站在高台之上。
胜太康乃是剑谷近五十年来难得一遇的铸剑名师,因此这一年的祭剑比试,由他耗费一年时间锻造出的“明光剑”毫无疑问荣膺第一,并将过去九年他自己所铸就的利剑一一斩断。
此时的他,铸剑术已然达到人生巅峰,只要再向前迈进一步,便就能达到当年祖师爷欧冶子的境界。
十年之前,他所铸就利剑已是剑谷第一,十年之后,他的铸剑术更为神妙。
过了今天夜晚,说不得这明光剑,便将成为剑谷又一柄“百年利剑”!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胜太康拱手行礼一圈,然后双手托着那柄明光宝剑,缓步来到陆昆吾身前,郑重说道:“陆师弟,今夜试剑之比,我希望你能执拿此剑,不知可否?”剑谷四大家主之中,众人皆知胜太康与陆昆吾最合不来,听闻这话,纷纷将好奇目光向陆昆吾看去。
陆昆吾依旧三年前那般温润翩跹,他微笑着从胜太康手上接过明光剑,亦郑重说道:“胜师兄,还请放心,我定不会负君之愿。”
胜太康点了点头,缓步退后,只留陆昆吾一人站在高台最中央。
在高台一侧,此时正亭亭玉立九个妙龄少女,没人手里捧着一张古木剑匣,每张剑匣中都盛放着一柄利剑,每一柄利剑都锐不可当。
这九柄宝剑凝聚剑谷九十年智慧,无一不是当世名品。
陆昆吾一身白衣,玉立高台之上,只见他右手轻弹挽出一朵剑花,而后微笑说道:“陆某在此,哪一个先来?”
许久寂静无声之后,只听闻一声鹤唳,一个青年男子已然站在陆昆吾身前,嘴角处似笑非笑,背负三柄长剑,正是莫氏家主莫青虹。
陆昆吾微微一笑,开口说道:“青虹吾侄,你果然有些志气,且去挑一柄剑吧!”
“谢过陆师叔!”莫青虹行了一礼,将背后三剑掷下高台,而后去拿九剑之中随意摘了一柄,便再度出现在陆昆吾身前。
“此剑何名?”陆昆吾微笑问道。
莫青虹楞了楞,摇头说道:“陆师叔,我们比武便是,我哪里又知道这剑叫做什么名字?”他痴心剑道,自然是不在意这些剑的来历的。
陆昆吾亦摇了摇头,状似无奈的笑着说道:“唉,你记好了!此剑名曰‘利邪’,成于七十四年之前。”顿了顿,又摇头说道,“我与你说这些,想来你也不会记住,既然如此,你且出剑吧!”
本已愁眉苦脸的莫青虹立时变得眉飞色舞,连连点头说道:“那还请陆师叔恕罪,青虹这便得罪了!”说罢,手执“利邪”长剑,便向陆昆吾击去,他虽年轻,一身剑术却已然登门入室。
此时高台之上,两人犹若穿花蝴蝶,恣意翩飞。莫青虹招招锐不可当,陆昆吾防守亦是绵绵不绝,一时之间竟是难分高下。
但此番比试,毕竟是为了试剑之锋芒,因此剑击之音倒是不绝于耳,叮叮当当,恍若仙乐。
莫青虹有如初出笼的猛虎,手中长剑大开大阖,招招向陆昆吾掌中明光剑击去,浑然不顾己身之安危。
于此连绵不绝攻击之下,陆昆吾却依然保持微笑,不教莫青虹突破到他剑网之内,看似他步步危机,却更似闲庭散步。
猛然只见莫青虹执剑而起,身剑合一,宛若一道惊雷向陆昆吾劈去。
这样强横的一剑,让天空上的圆月也几乎失去光辉!
高台上,陆昆吾眯起双眼,陡然只见他手中长剑银光微闪,不仅不退,竟向前踏上一步,一剑朝着莫青虹手中长剑击去。
“铛!!!”巨大的金铁交击声中,两柄长剑终于再度交汇一处。
下一刹那,“叮当!”一声脆响,预示其中有一柄剑,已然折断坠落。
待声音停息之后,众人纷纷抬头向高台看去,谁看不清到底是谁人剑折,但却听见莫青虹颓丧说道:“多谢陆师叔手下留情。”别人未曾看见,但他自己却知晓,在最后的一刹那,陆昆吾所有防守俱都化为攻势,狠狠朝他手中长剑斩来。
这才是何其强横的一剑,不动声色,却已有雷霆之势!
这一剑若非击在他手中利邪剑上,只怕他早已经被一斩两断。
所以他败了!败得心服口服。
莫青虹既然败了,自然继续有人上来执剑挑战,但却俱非陆昆吾之敌手,今夜之陆昆吾,与往常相比,竟隐隐有种不同凡响的神采。
或许,是因为他手执明光利剑。
又或许会是因为其他的某些原因。
待九柄长剑被斩断八柄之手,所有人俱都看着那最后一柄剑,却无人再敢上前。
诸位长老眼观鼻,鼻观心,不闻不问。
胜太康抱手而立,神态莫测。
莫青虹依旧垂头丧气,不住抚摸膝间断剑。
朱磬郢依旧一身黑衣,立在黑暗之中,冷眼旁观。
这最后一剑,竟无人敢做执剑人,一时之间众人俱都屏息,寂静无声。
许久后,只见白衣黑发、冷漠如霜的谷主明傲走了出来,来到那最后一柄利剑之侧,执剑在手,冷漠说道:“既然如此,便由我来做这最后的执剑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