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葛青猛然止足,然后匍下身子,侧着耳朵在地面倾听。
在东南方向不远处,此时恰有嘈杂的声音传来,那是人的脚步声,还是因为猛兽的奔跑?他抬头向天上看去,片刻后一群扑散着翅膀的飞鸟出现,从东方飞来,向西方而去,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是剑谷中忽然来人了么?他低头沉吟片刻,然后立即弯着身子,在浓密的草丛中缓步前行,一点一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
他从来都性子谨慎,特别是在当年遭到莫名毒打之后。
两者迎面相向,不过小半柱香时间,葛青便在草丛中看到了十数道人影,正疾步朝着那条小河的方向行去,领头的是一个身着白衣、儒雅温润的中年男子,在那男子身侧则是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恰是阿渠和明月。而那个白衣男子,则是阿渠的阿爹,他的家主人,如今剑谷四大世家中陆家的家主——陆昆吾。
他们果然寻到这里来了!
是因为那个邋遢肮脏的老头儿么?还是因为阿渠和明月缠着家主人非要来到这里?
葛青并未仔细思考,连忙自草丛中站直身子,小跑着来到众人面前,还未言语,便听到明月欢喜说道:“阿青!你逃开了?我和阿渠还担心你会被那老头儿欺负呢!”当着谷中诸人的面,明月不曾唤他“青哥哥”,而是和阿渠一般也唤他“阿青”。
葛青淡淡点头,恭敬说道:“阿青无恙,让小公主和家主人担忧了!”明月是谷主明傲的独女,集万千宠爱于一生,在谷中平素便被众人唤作“小公主”。
阿渠笑嘻嘻说道:“阿青,那糟老头儿呢,他哪里去了?”他说这话时候,一身白衣的陆昆吾亦向葛青看来。
葛青朝陆昆吾行了一礼,才开口说道:“回禀家主人,阿青怕那风胡子跟踪我进入剑谷,便趁其不备用竹杠将之击昏,然后绕着弯路在山上转悠半圈,才刚刚走到这里来,就正好碰到你们了!”
陆昆吾淡淡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小青,你果然机警得很,只是这一次你却算计错啦!老先生,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我是剑谷陆家家主,还请你出来吧!”
葛青一脸错愕,连忙回首向身后看去,小半饷之后忽然听到一声轻响,然后那邋遢老儿的身影便在一颗槐树后闪现,正笑呵呵的看着他们。
原来他一竹杠敲下去,那风胡子却是假装昏迷,正好可以跟踪他进入剑谷,葛青心下恨恨,却知道这时候并没有他说话的权利,只怒目瞪着那施施然行来的老头儿。
“见过陆家家主。”风胡子朗声而言,不卑不亢,俨然一副高人模样。
陆昆吾亦拱手还了一礼,温润说道:“不知这位风胡子老先生,千里迢迢来到我们剑谷,所为何事?”
“不急,不急!”风胡子摇头晃脑,笑呵呵说道:“老小儿此次前来,身负重要使命,不知陆家主可为老朽引见谷主?到那时候再说不迟。”
陆昆吾微笑说道:“老先生,你来的恰恰不是时候,谷主三个月前便开始闭关,此时却是无法为你引见的。不过,你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入谷一议,我与其他三位家主共同商量一番,到那时候再确定是否要打扰谷主清修,可好?”
陆昆吾如此放低姿态,风胡子自然不会再得寸进尺,他连连笑着说道:“陆家主严重了,能够进入剑谷一游,风某感激不尽。”
“那好,我们这就进谷吧!”陆昆吾淡淡点头,率领众人转身向剑谷行去,葛青亦随在其后,只是那一支七尺竹杠,却早已不知被他随手扔到何处。
传说在两百多年之前,大周皇朝境内有一个天下闻名的铸剑大师,他的名字唤作欧冶子。欧冶子生平铸剑无数,曾用神铁和圣水铸就三柄绝世宝剑献于当时的大周天子,便是后世传闻中的湛卢、胜邪、鱼肠三柄宝剑。只是到了后来,欧冶子大师的女儿莫邪和女婿干将为天子铸剑却惨遭屠戮,大师心灰意懒便带着麾下弟子遁入深山隐居,而那闻名天下的三柄宝剑也一同消失无踪,再也不曾在世人面前显露半分。
这湛卢、胜邪、鱼肠三剑,便是被后世称之为“吴中八剑”其中的三柄,也是如今剑谷的镇谷之宝,当年被高人取来归还欧冶子,后来便由历代谷主保管,只有每当三月十五祭剑之时,才会公诸于剑谷之人,让宝剑的锋芒再度显现出来。
当年寻觅到剑谷这处隐世桃源之后,大师欧冶子便因病而逝,他的后人和四位弟子将他掩埋之后,便着手经营这剑谷之地,历时两百余年,终于有了如今这般气候。
但不知为何原因,欧冶子曾言此地有神铁妙水,必能够铸出可与轩辕夏禹剑相媲美的神兵利器,然这二百多年光阴过去,剑谷却依然不曾有一柄剑能达到大师当年的水平,更别提铸造出什么神兵利器了!以至于如今剑谷的镇谷之宝,依然还只能是当年大师铸就的吴中八剑。
行走了一个半多时辰之后,在太阳落山、月亮未出之前,众人穿越高山密林,踏过小河激流,终于来到一处空旷的峡谷,但见暮色之中,一片灯火,恍若繁星。
吴中一带虽是群山起伏,但这峡谷所处之地却颇为绝妙,东西两侧连绵荒山形成天然屏障,阻挡野兽和外人的无意进入;北侧则是一片偌大的湖泊,清澈明净,又有一条水流自湖泊分离出来,自北向南恰恰正从峡谷中央穿过;南边则是浓密阴森的古老森林,谁也不知那林子中会有怎样的猛兽,是故也无人胆敢身处其中。
峡谷四侧已是妙极,而那峡谷中心则更为神妙,饶是风胡子见识极广,当在这群山之间,陡然看到那一片浩瀚的平原时候,亦是惊呆在那里了!
这峡谷便是葛青生活十来年的剑谷。
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本来毫无人迹的峡谷里,已然至少有数千人之多,幸好这剑谷中物产极为丰富,倒也不怕因为食物或者水源引起纠纷。剑谷人自给自足,又没有受到外面乱世的干扰,呈现于风胡子面前的是一片宁静祥和,俨然已是世外桃源。
在一处高大石柱旁止步,陆昆吾微笑说道:“风先生,这里便就是剑谷的所在了,你可否稍等片刻?”
风胡子驻足四处张望,听闻陆昆吾如此言语,连连点头不迭,笑着说道:“陆家主严重了,勿须如此客气。”
陆昆吾只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片刻之后,只见三道人影从远处急奔而来,速度太快以至于几乎无法将他们身影捉摸,待奔到众人身前之后,便立时止步,竟未溅起半点尘埃。
葛青在剑谷中身份虽然低贱,却也是识得这三个人物的,左侧身着黑袍、面色肃穆的老者,乃是朱氏世家的家主人朱磬郢;中间红冉短袍的壮汉,则是胜氏世家的家主人胜太康;至于居右者背负三柄长剑的年轻人,则是莫氏世家的家主人莫青虹。
这三个人连同陆昆吾的名字,据说都是上任谷主明尊所取,皆取自于上古神剑之名,本事希望他们能够铸就绝世神兵,奈何如今剑谷之人更倾向于修炼剑术,于铸剑一道却是越行越远了!
风胡子看着眼前三人,笑呵呵说道:“陆家主,这三位是?”
陆昆吾点头笑道:“风先生,这便是我剑谷中其余三位家主,朱师兄,胜师兄,莫师侄,这位便就是月儿和渠儿所说的那风老先生了!”
“老朽风胡子,见过诸位家主。”风胡子拱手笑着说道。
黑袍老人朱磬郢只淡淡点头,而一身铁匠打扮的胜太康则拱手还了一礼,至于背负三柄长剑的莫青虹,倒是笑呵呵说道:“你便是月儿妹子说的那个风胡子么?我是莫青虹,你不介意的话,就喊我青虹便好了!”
风胡子摇头笑道:“莫家主言重了,老朽怎敢直呼君之大名?”
陆昆吾似是对莫青虹很是无奈,见机便笑着说道:“青虹莫要再胡闹了!如今天色已晚,诸位不如到我府中小酌一番,待明日再商议此间之事,如何?”
风胡子其实已饥饿得很,听到此话连连点头,开口说道:“陆家主所言极是,有如此美景月色,我们不妨痛饮几杯,才算至情至性!”他说话时未曾注意到,当提及“月色”二字的时候,在场诸人脸色皆是一变,然后立即化为虚无。
两人既然这般言语,三位家主自然都毫无异议,便随着陆昆吾一道朝着陆府远去了。葛青本应该回去烧火添柴,但奈何明月和阿渠极力将他挽留,却也只能随着伙伴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一个时辰后,吃饱喝足、玩性已尽的明月和阿渠各自回府,葛青也迈着劳累的步伐回到石室之中,他并没有点燃火炬,更何况身为仆人的他,房屋中也不可能有火炬的存在。只见他小心翼翼倾听房屋中的动静,待发现并无其他人之后,才敢放缓神经,只轻轻一跃便跳到石室最左侧,呈一个大字型躺在那简陋的石床上。
身侧是明月曾经送给他的锦被,他将手伸到那被子中摸索着,当那冰冷而熟悉的感觉由指尖传到脑海的时候,他在黑夜之中微微一笑,便将那物紧紧握住,然后取出抱在怀中。
那是一支两尺来长的棍状物,非金非铁,却其重无比。
那是他的剑,被他命名为“斩仙”的剑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