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罢脸后,葛青便去捉了两只野鸡,然后就在河畔清理一番,直接在地上刨了两个深坑将之掩埋,而后取来干燥柴禾覆在上面,用怀里的火石点燃。在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当那些柴禾俱都变成了灰烬,两只野鸡也都变成了香喷喷的美味,在如诗如画的山野清晨被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捧在手里。
撕下一支肥美的鸡腿,老头儿风胡子不顾上面正冒着热气,狠狠的咬了一口,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笑嘻嘻说道:“小娃儿,还是你年轻有本事啊!老夫我昨晚看你入睡不好意思打扰你,就去周边寻了几颗野果,真是酸不拉几,差点把我门牙都给酸掉了,哪里有你这野鸡美味有味道。”
对于这老头儿的搭讪,葛青不言不语,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便已经将手中野鸡变为一堆骨头,然后在河里将手洗净,便盘膝而坐、闭目入定了!
风胡子胡乱的将手中美味消灭,却舍不得就这样将之扔下,他将骨头上附着的碎肉啃下,然后在舌尖上狠狠品尝一番,方才吞入腹中,这般恋恋不舍的模样,却哪里又有半点高人风范?
洗去手上油腻后,风胡子坐到葛青身前,笑呵呵说道:“小娃儿,为了感谢你这顿美味,你且说说老夫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葛青闻言,不言不语、不睁双眼。
他虽是陆府烧火小厮,这烹调的手艺却粗糙得很,至少刚刚那只野鸡他没有感觉到什么美味,而明月也常常笑着说他做的东西乏味极了!但想来这老头儿一年多风餐露宿,每日以山泉野果为食,今日陡然吃到一顿熟食,便将之感叹为天下最好的美味。
这样贪恋一时美味的人说的话,他又怎会相信?
却听糟老头儿又嘿嘿说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且和老夫说说话,做做伴,老夫给你讲谷外的新奇事儿,好不好?”
葛青依旧不搭理他,只管坐着模仿家主人修炼时候的模样。
“嘿嘿,你这样子是不对的,看似在运行内功心法,但你身上却没有一点真气波动,再这般坐过去一百年,你也修不到什么高深修为的!”糟老头儿陡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他心中一惊,睁眼向他看去。
“被我说中了吧!”看见葛青向他看来,风胡子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开口说道:“想不想学内功心法?只要你开口求我,我便立即授你一部心法秘籍,呃,或者剑谱也行。”
葛青却只斜眼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尽是不信,然后又再度闭眼,去追索曾听阿渠所说的那种“玄之又玄”的奇妙感觉。
却不料他这一眼却仿佛激怒了那老儿,风胡子跳脚而起,大声咧咧说道:“你这小娃儿从不出谷,自然不知道我风胡子的大名,但若是在这剑谷之外,哼哼,别人眼巴巴求我心法或者剑谱,我还不愿搭理他呢!”
任葛青脾性再好,也忍受不得这般吵闹,他睁开眼斜觑着风胡子,冷笑说道:“你既然有如此高深心法,为何不自己去练?在剑谷之外没人不知道你的大名,那你却为什么偏偏跑到我们剑谷来了?”
被葛青的问题打断了唠叨,老头儿楞了一愣,似陷入回忆之中,许久后才叹声说道:“我天生只喜相剑,对那些个剑招心法却没多大兴趣,再者我游历诸侯国之时,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等到名动天下后,便就有楚王的严密保护,又哪里需要去练那些?这一年多来我一个人在山中漫行,人影子更是看不到一个,就算遇到危险,也只会是隐藏山中的野兽,对付这些蠢物,我只要让它们追不着我便就好了,若是拿一把剑和他们死斗,却是傻子一般的行径了!除非去修炼那传说中的修仙之法。不然,就算是当世一流剑士,怕也要被连绵不绝的猛兽给累死。”他顿了一顿,又笑嘻嘻说道:“嘿嘿,但若是那些一流剑士幸运碰着了我,也得问我讨教剑术,小娃儿,怎么样,要不要我送你一本内功心法?”
诸侯国?楚王?
葛青却并不答话,心中却在咀嚼风胡子的话语,但自出生便深居剑谷的他,又哪里能想象剑谷之外的事情呢?他打心眼里不相信身畔这个糟老头儿,毕竟剑谷之外的天下,与他而言太过遥远了!他心中一动,忽然好奇说道:“你既然能够躲避猛兽追赶,又有昨日那飞天身法,那为何路上不去捉些野味,偏偏要顿顿吃野果呢?”
风胡子楞了一愣,正襟说道:“夫子曾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你应该能明白一个远行者心中的虔诚。”顿了一顿,见葛青满脸不信的神色,又小声说道,“当然了,老夫的火石去年时候就丢了,不然的话,傻子才不去捉野鸡野兔做食物,纵然比你做的好不到哪里去,但填饱肚子总还是可以的。”
葛青冷哼一声,再度闭眼去探索入定之法,不言不语。
见葛青依旧不搭理他,碎碎念的老头儿再度说道:“小娃儿,我知晓你们剑谷乃是天下最知剑懂剑的地方,但若是论及相剑之术的话,怕是你们谷主都无法和我相比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昂首望天神色傲然,待觑见身侧葛青果然眉头一皱,又嘿嘿笑道:“你若是肯唤我一声风爷爷,嘿嘿,我便告诉你剑中五相五品三境界,教你识剑辩剑,让你知晓如何铸成天下最锋利的宝剑,如何?”
葛青对于剑的挚爱,隐隐已然远超剑谷其余诸人,到得此时,他终于睁眼再度说道:“老胡子,什么是剑中五相五品三境界?你且说说。”他不愿称那老儿“风爷爷”,便干脆唤他“老胡子”了!反正那一缕山羊胡亦是邋遢得很。
“老胡子?!”不料糟老头儿双眼一瞪,板着脸说道:“你这小娃儿心眼太坏,以后可不能再这般不尊老爱幼了!”但看着葛青面色依旧冰冷,贪话的他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唉!看在你如此好学的份上,老夫暂且原谅你的无礼。所谓剑中五相,指的是相剑术的五个技巧,一曰相形,二曰相质,三曰相色,四曰相气,五曰相人。”
这一年多来,风胡子独自一人在山中漫步独行,本就唠叨的他几乎已然被憋坏了,此时见着葛青这样一个活人,自然不肯放过机会,竟将自己的相剑秘术也都兜了出来。
“这其中有什么区别么?”葛青心下好奇,开口问道。
老头儿捋着颌下山羊须,貌似高人,朗朗说道:“这其中当然有区别了!所谓相形,便是先看一柄剑的形状如何,须知道剑是用来与人对决的,一柄卖相好的宝剑,不仅能卖出大价钱,还能够轻松制敌,却是最重要不过的了!”
“那相质呢?”葛青再度发问。
风胡子嘿嘿说道:“怎样?小娃儿,感兴趣了罢!相质就是看铸剑时候所用的材质以及成分几何,这是影响宝剑质地的最主要成分。譬如你们剑谷的吴中八剑,俱是当年欧冶子集齐了铁英、寒泉、和亮石这三样东西,然后费了足足十多年功夫才铸成的,虽说俱是上佳材质,但八柄宝剑却依然各具特点,这其中的区别,便是因为受到材质分配不同所影响的。”
这是葛青头一遭听到关于铸剑的话语,他在脑海中慢慢咀嚼一番,方才继续发问道:“那…相色呢,又该何解?”此时的他,俨然是最好学的学生了!
任葛青如何虚心好学,风胡子却典型的不是一个好老师,他两眼一翻,有气无力说道:“小娃儿,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老夫饿了,没力气再说话了!”
葛青抬头,果然太阳已经到了正中央的位置,但遥望远处却依然看不到剑谷来人的踪影。他摇了摇头,迈步向远处行去,不过片刻便已然一手提着一只野兔,大踏步来到河畔,就地刨坑开始做饭起来。
“好身手嘛!”风胡子嘿嘿笑道,双眼中尽是馋意。
小半饷时间过后,两人吃饱喝足,葛青再度问道:“风老儿,现在该说说什么是相色了吧!”
“嘿嘿!”对于葛青的好学,风胡子先是猥琐一笑,用衣衫将手上油腻抹去,才开口说道:“所谓相色嘛,就和男人看女人是一个道理。一个女人好不好看,便得先看她肤色如何,冰肌玉肤者为最上等,光滑细腻则次之,至于皮粗毛糙者最最次了!而相剑也一样,色泽黯哑、光暗不均之剑为下等,色泽如一、明亮剔透之剑则优之,至于神色内敛、光华流转之剑,就是上等极品宝剑了!不过,传说中的神兵利器,譬如那大周皇朝天子帝剑,也就是轩辕夏禹剑,则是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初看之时便与寻常宝剑无所区别,只有懂剑之人才能看透其中奥妙一二。”
“轩辕夏禹剑?有没有我们剑谷之剑厉害?”葛青好奇问道。
风胡子嘿嘿一笑,盯着葛青说道:“剑谷之寻常宝剑,不抵那大周帝剑轻轻一击,只有传说中的吴中八剑,或许还能与之比拟三四分,湛卢剑为八剑之首,但想必也不如帝剑之利,唯有欧冶子之女莫邪与其丈夫干将合力所铸雄雌二剑,若能够合二为一,想来才能与之相抗衡罢!”
说到这里,风胡子顿了一顿,侧首沉思片刻,又开口说道:“唉!到这里又得和你小娃儿解释一下何为剑中五品了!所谓五品,其实是世人普遍对宝剑品质的划分,最次者凡品,劈柴剁木则亦嫌之迟钝;其二者宝器,却已算得上二流好剑了;其三者灵器,吴中八剑俱属此类,这一类品质的剑,已然算得上是天下利器;其四者则是仙品,当今之世唯有那轩辕夏禹剑可堪此列,只可惜大周无道,此剑也随着幽帝一同消失无踪;其五者乃是神品,这一类品质的剑,只有那传说中虚无缥缈的仙界或许会有,但如你我这般凡俗之人,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的喽!”
“哦,这样啊!”葛青心中对轩辕夏禹剑的兴趣完全被勾引出来,欲待再问,却见风胡子已经没有在这个话题再谈下去的兴趣了,他便只正襟危坐,继续倾听。
风胡子见他如此这般,淡淡一笑,接着说道:“至于相气,则是我们相剑师的独门秘籍,其实说白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只不过需要耗费十年之功修炼成一门心法,然后心法大成之后,便可以只凭气机就可以判断出宝剑优劣,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只要你肯拜我为师,以后日日为我端茶烹饭,我传授与你便是。”
“哼!”葛青冷哼一声,只发问道:“那最后一个相人呢,又是什么意思?”
风胡子捋须抬首,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朗声说道:“至于相人么?其实已经不属于相剑术的范畴,宝剑再如何锋利,也需要人的操控方才能够将锋芒展现出来,一柄剑的优劣好坏并不特别重要,而用剑之人品行的优劣却是重要的很,这就是所谓的相人了!”
风胡子这一番胡说八道,葛青听得仿佛就在云里雾里,但他却并不迟钝,知晓这糟老头儿确应来历不凡,于是一边将那些话语熟记于心,一边又询问道:“那三境界呢,又分别是什么?”
“你这小娃儿可真是贪多嚼不烂!”风胡子笑骂一声,方才说道:“这剑中三品么,则就属于剑修的范畴了!也就是练剑所能够到达的三个阶段。你这娃儿想必在剑谷中身份并不如何,不然的话肯定会有人为你解释了,”
葛青却不料被风胡子只一言便将身份看穿,但他在这外人面前并不如何在意,只恭敬说道:“那敢问老先生,到底是哪三个阶段呢?”
“终于知道尊敬的喊我老先生啦?”风胡子白眼一翻,才继续说道:“这三境界么,便是剑形、剑罡、剑心了!所谓剑形,便是练剑达到一定境界,就能够随心所欲驾驭手中长剑;而剑罡则是在剑形的境界上更上一层楼,以有形之剑激发无形剑气,伤敌于百步之外;至于剑心么,则更加厉害也更为虚无缥缈了,传说中若是有人能修成剑心,便立即能够飞升仙界、斩仙戮魔。但在我想来,别说这世间能有人修炼到剑心境界,便是那些修仙之人,怕也没人能够达到那个境界的。”
葛青低首,修仙于他而言太过遥远,而剑才是真真切切能够看到的,但他勤奋练剑三年有余,却连最初步的剑形境界都未曾到达,就更别说那传说中的剑罡和剑心境界了,一时间心中沮丧,竟就那样坐在地上,不言不语。
谈话到得此时,那一轮烈日又渐渐西斜,傍晚降至,但东方的草木丛中,却已然看不到剑谷来人的身影。
风胡子此来身负重要使命,他昨日自然窥听到葛青三人的谈话,知晓只要天一入黑,如果还没有剑谷的人出来的话,那就是没有人愿意欢迎他进谷的了!而身侧那个青衣小娃儿,就只能成为他强行入谷的唯一法门。想到这里,他连忙转首向一侧看去,却忽然感到后脑一震,便立即头晕脑炫,昏沉沉向地面倒去。
“着了道了!”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风胡子心中的万般不甘。
葛青手持七尺竹杠,谨慎看着脚畔的老人,待确定他的确昏迷之后,便立即迈着大步向远处奔去。但他所奔跑的方向,却俨然和昨日阿渠和明月离开的方向完全不同,不知是在施展迷路计,还是他心中另有回谷小径?
必须赶回去,月升之前。
他如是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