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门外,三、五成群地站着几帮人。员工们都习惯,也只有利用这短短的午餐时间会会朋友,见见老乡。特别是从内地赶到深圳投奔老乡,同学或朋友的人,在手机还不普及的年代,不这段时间对他们更重要。他们手里提着着满是灰尘的行囊;心里装着对未来的憧憬,立在厂门外,只等着下班铃响,好见到在深圳可能是唯一的熟人,否则,今晚就可能流露街头。运气不好的人可能会被那如狼似虎的联防抓去,把你当着“三无人员”关起,甚至送到东莞樟木头做苦力。
肖扉看到几个男女围坐在一起,地上摆着好几个行李袋。其中一个年长些的男人透过铁栅栏,递上一支烟正在央求门卫。肖扉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她可以肯定,他是请门卫转告一下工厂的某个人。也许是老乡、亲戚、朋友或同学什么的:他到了。门卫此时应该是最神气的时候。如果碰巧门卫今天心情好;或是要找的人与他关系还好,他可能很快就会想办法通知到,否则你只有死等了,一定办法都没有。
肖扉望着那个仍在与门卫诉说的男人,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踏上深圳这块土地时的情景。
那天,她告别父母,从湖南桃源坐了二十几个小时车赶到深圳时,已是阴历十月的天。家中河里的水已冷的刺骨。可当她拖着行囊走下车时,眼前到处是穿着短衫的人群。肖扉从贴身的口袋中拿出表姐寄回家中的信,信封上写着她的目的地。按照表姐的嘱咐她叫了一辆摩托车,她没有与拉客者讨价还价。还算顺利摩托车很快就把她带到了表姐打工的工厂。她问了一下时间,知道此时正是表姐中午休息的时间。
满身污渍的外套她早在车上已脱掉,穿在身上的是自己亲手织的毛衣。她虽然感到一阵阵燥热,但她不敢脱下毛衣。因为贴身的衣服已经比较陈旧,在关键的部位处还有一块补丁。
当她靠墙放好行李,用她带着浓厚口音的普通话询问门卫的时候,她看到的是门卫冷漠的眼光;听到的是他无情的冷语。
“刘梅香,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
门卫懒洋洋地丢下这句话就故意避开她。
“大哥,麻烦你帮我告诉她一下,好吗?”肖扉感到自己在哀求他。
“厂里二千多员工,你让我到哪里找她。”门卫仍然无动于衷。
肖扉感到很失望,也搞不清这些门卫为什么这样无情。她只好回到墙根下,两眼茫然。突然,她想这些进进出出,身着工衣的人可能有认识表姐的。她一下子兴奋起来了,感觉又有了希望。然而,她连续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认识刘梅香,虽然有些人很热情,想帮助她,可自己连表姐在哪个部门都说不清。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肖扉心急如火,汗水已经浸湿了内衣。肖扉知道表姐中午休息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如果再不能见到她,那只好等到下午下班的时候。而这样,肖扉就不得不在这高墙下,穿着毛线衣苦等四、五个小时。
也许是老天不忍心让初次出门的善良少女再受折磨。就在焦急、失望、燥热、和无助煎熬着肖扉的时候,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表姐!”肖扉兴奋的要掉出眼泪。
眼前的表姐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熟悉的焦黄面孔和麻花小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男式短发下一张白皙的面容。也许是走的太急或是见到肖扉兴奋的缘由,表姐的双颊现出了一摸潮红。
“小扉,对不起!厂里赶货安排了直落,让你久等了”
听到这句话,肖扉感觉表姐更加陌生。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第一次这么客气地对她说话,更让她不明白的是“直落”两个字。表姐说着话已经提起了肖扉的行李,“走!”这样才是原来的表姐:做事干净利索。
“表姐,你们厂的门卫……”没等肖扉说出心中的委屈,表姐就打断了她的话。
“不要责备别人,只怪你表姐现在还是个员工。如果你找的人有点职务,他们对你的态度可能就不一样了”
肖扉不想再说了,其实在那都一样。她赶忙抱起从身上脱下的衣服跟在表姐后面。
“我带你到老乡开的大排档里休息一下,等下午下班后我再来接你。”表姐这次是笑着对她说的。
肖扉就这样来到了深圳。更多的艰辛还在等着她。
“怎么舒怀还没来?”肖扉从记忆中清醒过来,自言自语了一句。
厂门外的那帮人还在,肖扉发现那个男人就像当初的自己----一脸的无助。她正想走过去去问问,也许自己能够帮到他。以肖扉现在的身份门卫会给她面子的。
肖扉起身准备下楼,突然看到黄高岩从对街向厂大门走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他来干什么?”肖扉感到心跳有些加速。
黄高岩走近门卫室,对里面的人说着什么。没过二分钟,肖扉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肖扉的心跳的更加厉害,她那起话筒:“是肖小姐吧?外面有位先生找。”门卫也有客气的时候。肖扉犹豫了片刻,说了声“谢谢”就放下了电话。
肖扉此时的心情很复杂。昨夜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真不想再见到黄高岩,可不下去也不成:不但对不起黄高岩,而且会引起门卫的误会。
肖扉走到厂门口,看见黄高岩满脸的兴奋,肖扉的手掌已不见了。
“肖扉,我估摸着你中午准不会去吃饭,就特意到外面买了一煲汤,还热的。”
黄高岩小心翼翼地说。
肖扉本想说自己已吃过饭了,但从小到大她还未说过谎,话还未出口脸就红起来了。
“你也真是的,中午不好好休息。”肖扉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怜惜的话来,她只记得黄高岩有午睡的习惯,从上学时就养成的。她还听说,因为他的这个习惯误过他爸爸的一件大事,被他爸爸狠揍了一顿。
“一个中午没关系,我只希望你心情好些,不要因为昨天的酒坏了你的肠胃。”黄高岩有点紧张地把保温桶递给肖扉。
肖扉感到接也不好,不接也不是。
“没什么,大不了下次我喝多了你还一煲给我。”黄高岩看出她的心思。
肖扉只好接过黄高岩手中的保温桶。
“那好!我恭敬就不如从命了。”肖扉发现黄高岩立即放松下来了,自己的心情也没有刚才那么紧张。“那你就早点回公司吧,时间也不多了。”
肖扉看出黄高岩还想要说点什么,他迟疑了一下,“好吧,下次我再来看你。”
黄高岩走到街对面后回头看了一眼肖扉就消逝在人群中了。
肖扉等他走后,转身走到刚才一直注视她俩的那群人身边。
“你们找谁?我可以帮你们告诉他一声。”
那群人感到很突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刚才和门卫交谈的男人比较机敏。
“找文彩英,湖北黄冈的。”那男人生怕没说清楚,赶忙从旁边一位女孩的手中拿过一本杂志,掏出笔来颤颤巍巍地在杂志空白处写下这个名字,递给肖扉看。
“文彩英,她是哪个部门的?”话一出口,肖扉感觉像当初门卫对自己说的一模一样。
“她说她是焊锡工,具体哪个部门不知道。”那个男人害怕这次机会又要错过。
“焊锡工,应该是组立部的,不用太着急,我会尽可能帮你找。”
“那就谢谢姑娘了!”那男人满含感激地对她说,似乎还对她鞠了一躬。
“肖扉,你怎么在这里?”肖扉还未转过身来,胡天梅就从后面拍了一下她的肩,让她吃了一惊。胡天梅是和她在一个写字楼里工作的文员。
“你干啥吗?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呀!”肖扉有些不高兴。
“怎么这个保温桶到你手上了?”胡天梅根本没注意肖扉的情绪,“我刚才看到是黄高岩提着的。”胡天梅带着一丝怪异的神情看着肖扉。
“你是怎么认识黄高岩?”肖扉不解地反问道。
“好!我先回答你的问题,可你要老老实实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胡天梅的眼睛还停留在肖扉手中的保温桶。
“黄高岩是我哥哥的男朋友的哥哥,我认识他就不奇怪了吧?”胡天梅得意地说道,声音大到能让对街的行人听到。胡天梅就是胡天梅,全写字楼的人都知道,她心里藏不住一句话,比电视剧中李湘扮演的“快嘴”还快。
肖扉知道胡天梅清楚自己和舒怀的事,这件事她觉得很难给胡天梅一个满意的答复。
“世界真小呀!黄高岩是我的老乡,还是同学,同班同学!”肖扉 特意加重了语气,希望她不要再问了。
“老乡?同学?不会这么简单吧?”胡天梅似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单单凭这点关系就值得他大老远不睡午觉特意为你送汤来?”看见,胡天梅也知道黄高岩有睡午觉的习惯。
肖扉有点烦了,“不说这个了。你人不认识文彩英这个人,她可能是组立部的。”
肖扉看看时间不多了,那一群人还在等。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和胡天梅纠缠下去。
“文彩英!哦,认识,和我一个老乡同一个宿舍。你找她干什么?”
“不是我要找,你没看见那群人吗?是他们要找。”
“我的妈呀!来这么多,别以为深圳到处都是钱!”胡天梅就是这样的破嘴巴,说话从来不经过大脑。
“那你当初为什么来这?”肖扉反驳道。
“我、我……”胡天梅感觉自己说错话了,一时语塞。
“时间不多了,我去找文彩英,你还是去喝汤吧?不然凉了就没那个味了!
” 胡天梅还真够厉害的,自己找到台阶了,还话中带刺。肖扉也无心和她计较。
肖扉回到写字楼,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揭开保温桶盖,一阵清香一下子唤起了肖扉的食欲。她毕竟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写字楼的人渐渐多了,下午上班的时间快到了。肖扉收拾好保温桶后再次走到窗前。厂门口已空无一人,找文彩英的那群人也不见。希望他们见到了文彩英。肖扉在心里祝福他们。
看样子舒怀今天中午不会来了,他一定有更重要的事。肖扉离开窗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
“胡天梅怎么还没回来?”肖扉感到奇怪,以她的个性一找到文彩英就会回头继续追问刚才那件事。
随着上班铃响,胡天梅匆匆赶到,经过肖扉的办公桌时,她朝肖扉笑了笑,肖扉也报以一笑,就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