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山微微一笑,摊手示意陆宽洗牌。
在验明骨牌都没有问题后,陆宽将所有牌翻转为牌面向下,开始了洗牌!
刚开始的时候,很慢,很随意,周围旁观的人都可以看清他的动作。只是渐渐地,他洗牌的速度开始加快了,到最后即便是眼力最好的人,也只能看到一些残影。最让人称奇的是,三十二张骨牌在如此高速的转换移动中,相互之间却连一次轻微地接触也没有,除了陆宽双手带起的风声外,再没有任何的声音。
静立在陆宽身后的朱长晏看的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家伙还是人吗?仿佛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啪……”一连串的撞击声中,陆宽已经完成了洗牌。三十二张骨牌在赌桌的最中心处,排出了一个四排每排八张的方阵,整个方块极其规则,不论是横看还是竖看,都无法找出一丝暇癖。
“啪啪啪……”赵青山笑了,竟然鼓起掌来,“好,好!想不到在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一次名动天下的‘覆海手’!”时隔十八载,再一次看到故人绝技,赵青山亦是感慨万千。
十八年前,洛阳天地赌坊内,那场没有分出胜负的赌局,是赵青山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同样的,他相信那也是廖海的遗憾。
他没有打听廖海的消息,因为他知道,若不是有非常的原因,那个一生中最大的对手是不会让别人代替自己赌的,而最可能的原因就是……
“哎!”赵青山不愿意再想下去,低叹了一声,缓缓地将手从那宽大的衣袖中伸出。按住骰盅,手腕轻翻,已将三粒骰子卷入盅内。
“砰!”骰盅落定!
赵青山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慢慢地将手缩回了衣袖:“说出你的赌注吧!”
这句话虽然说的平淡,但其中的意思却是让人咋舌,老爷子这样说,也就是说陆宽想赌什么都可以!
陆宽平静地看着静置于桌面的骰盅,让人无法从那张无波无澜地脸庞上看透他心中所想。众人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将身前那五百一十二两纹银向前一推:“我本俗人,自然是赌钱!”
“黄德,开盅吧!”赵青山点了点头,又缓缓地说了一句,随后竟悠闲地闭上了眼睛。
黄德正是刚才那个中年庄家,此刻他被老爷子这突然冒出的话弄的呆住了,楞了半天才开口道:“老爷子,我?你让我来开吗?”
“老爷子让你开,你就开吧!”赵青山尚未说话,陆宽却是转头笑道。
再次看了看仿如闭目养神的老爷子后,那叫黄德的庄家才走到桌前,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那骰盅打开,动作非常的谨慎,仿佛怕自己轻轻一碰,盅里的骰子就会变一般。
“啊?这,这是两点吗?”开盅之后,在场的人几乎都发出了惊疑地呼声,当然,除了静坐于赌桌上的两人。
桌面上依旧是三粒骰子,只不过其中两粒是重合在一起的,上面的一粒点数是一,而在两粒骰子旁还有一粒,点数也是一!”
“黄德,发牌吧!”老爷子轻声说了一句,依旧没有睁开眼。那仿佛事不关己地表情仿佛就像是这一局的结果已经注定,根本无须再操心一样。
“黄骰无点,也就是不用再切牌,白骰最小点是一,于第一排取牌,最大点也是一,去掉一张牌,三粒骰子总和是二,从顺门开始发牌!”这次黄德没有犹豫太久,取过一根牌尺,轻轻地将第一排的第一张骨牌移开,然后将第二张牌和第三张牌移到陆宽右手边空出的顺门上,接着小心翼翼地将第四和第五张牌移到老爷子的面前,随后又依次分发了同样空着的尾门,最后才发给庄家陆宽!
“开牌吧!”赵青山睁开眼轻声说道,伸手翻开了面前的两张骨牌!
“啊?!无对!两点?”期待已久的众人奇声惊呼,那翻转开来的两张牌让他们大受刺激。
虽然两张牌中有一张‘天牌’,但另一张却是‘四六’!‘天牌’配‘四六’,这是无对牌,无对虽比对牌小,但对方也有可能拿无对,所以未必就会输。但无对与无对比大小是以两牌相加后个位数的大小来决定的,‘天牌’十二点加‘四六’十点,那么个位数就只有两点。
两点在牌九里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没有人不知道!若是有人拿了两点,那么恭喜,你基本上输了九成,除非庄家比你更衰,拿一点或者无点。
这样的牌若是出现在别人手里,众人最多只会笑那人倒霉,丝毫不会觉得奇怪!可问题是,现在坐在桌上的人不是一般人,而是出道数十年从未有过败绩的神话人物,这叫他们如何能够接受!
而此刻,陆宽也将自己面前地骨牌翻开了,然后,赌坊内顿时又安静了下来。同样是无对,同样也只有两点,这两张牌竟然和赵青山身前的两张牌一模一样,都是‘天牌’配‘四六’!
“绝,太绝了!”
“……”
赵青山连看也未看桌上的骨牌,这样的结果仿佛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只是微笑道:“看来一局无法分出胜负啊!”
陆宽也笑了,接口道:“老爷子厉害,竟想出如此奇招来破我这修改过的‘沧海无涯’,在下佩服!”
“小朋友过谦了,虽然你的手法稍逊于当日的廖兄,但却能以子代子,力保不失,殊不简单啊!”赵青山摇头赞道,“这局换你做庄!”
话一说完,赵青山双袖一挥,已经将打开的四张牌再次翻转,接着以让人眼花缭乱地手法将所有牌的次序打乱。
“小朋友!”从出现到此时,赵青山终于将隐藏在衣袖内的双手同时亮出,稳稳地按在了牌面之上,“你可要看清楚了!”
说完,赵青山双手一拍桌面,将所有骨牌震起!双手同出,掌指齐飞,或点,或弹,或拍,或拦,竟是在离桌面近一尺的空中洗牌。
若说陆宽的手法如同轻逸脱俗,让人无法把握痕迹的风;那么赵青山的手法就是那变幻无常,让人无从揣测的云。
所有人都被这神鬼莫测的手法震住了,连赵青山自己也露出了沉醉的表情,每一次出手都是如此的完美。仿佛他已经不是在洗牌了,而是全心投入的在作画,一幅人世间最完美的画,一幅只属于自己的画。
此刻的他,锋芒毕露!
不仅别人看不透其中的变化,就连陆宽也只能从中窥得一二,所以,他非常光棍地闭上了眼!
“嗒,嗒,嗒……”三十二次清脆而又短暂地响声中,骨牌已经在桌面中心处落成了一个与刚才相同的方块。赵青山深深吸了口气,满意地看了眼自己的杰作!
“这就是‘生死门”吗?”陆宽死死地盯着桌面上的牌阵,声音低地仿佛是在跟自己说话。此刻,这个灰衣青年终于皱起了眉头,那双一直淡然若水的双眸也第一次变地凝重起来。
赵青山缓缓地点了点头,没有回答。这不仅是‘生死门’,而且是‘生死门’中最完美地手法,名叫——绝杀!
绝杀!
陆宽依旧死盯着桌上的骨牌,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用赤霞诀来取巧!从小就自号赌徒的他,要的是公平的赌局,同时这也是为了那个教会了自己很多东西的人。
赵青山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只是此刻,他心中亦忍不住感慨,若是十八年前自己能掌握绝杀之局的话,那一战的结果绝对不会是不分胜负。
周围的赌客虽然根本不知其中玄奥,但没有人敢说话,一个个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赌坊中鸦雀无声,但气氛却莫名的紧张。
足足思考了一柱香的时候后,陆宽终于动了。
“六,六,六!”陆宽打开骰盅后,垂手站在一旁黄德竟激动地叫了起来!老练沉稳的他会如此失态,是因为马上就能分出结果了,他有种感觉,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是和局!
“黄骰为六,切牌六次,横竖各三次!最小点数为六,于第二排取牌,最大点数是六,去掉六张牌,三粒骰子总数为十八,于顺门发牌!”黄德朗声说着,手中牌尺熟练地将牌分发了出去。
赵青山睁开眼看了看陆宽,最后只是摇头一笑!
围观的人,没有一个知道赵青山这个动作中包含着什么意思。陆宽知道,但他反而笑了,虽只是无声的笑容,但可以看得出来,他笑得很开心……
“又是天牌?”在赵青山翻开第一张牌时,围观的人中有人失声叫了出来!
上一局就是天牌,难道这一局又是一样的吗?所有人都有着这样的疑问。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陆宽也翻开了一张牌!
“啊?怎么是丁三!”这个带有些童音地惊叫正是朱长晏发出的,只不过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他。
一个拿的是最好搭配的‘天牌’,另一个亮出的竟是无法成对的绝牌‘丁三’!不管从什么角度讲,持天牌的一家是占尽了优势,最不济也就是无对比点。而‘丁三’就不一样了,除了与同样是绝牌的‘二四’组合成为最大的至尊宝以外,最大也就只能是无对比点!
赵青山微微一笑,并没有再翻开自己的另一张牌,反而伸手将左边尾门的其中一张牌翻开了。
“你需要的牌在这里!”
“二四!”众人早已等得心急如焚,此刻一见另外一张绝牌竟然出现在了尾门,都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没有了‘二四’的‘丁三’……
众人在心中一阵感叹,看来今天这灰衣少年是输定了!不过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今天和他赌的人是赵青山,天下间独一无二的赵青山。
果然,赵青山没有另他们失望,正在他们一致为那灰衣青年惋惜的时候,赵青山轻轻地揭了自己身前剩下的一张牌。
“快看,又是天牌!”
“双天至尊!”
“太厉害……”
既然已经没有了至尊宝,那么双天自然就是最大的了!何况,赵青山根本不需要双天至尊,只要能组成任何一种特殊对牌,比如天地合一(天牌配地牌),天人合一(天牌配人牌),天王,天槓,天高九之类的也都远远足够了。不过,以双天至尊来取胜,这才叫赢得漂亮,赢得完美!
“小朋友!”虽然赢了,很漂亮的赢了,但赵青山却好像并不开心,反而有几分落寞地意味,“你输了……”在他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那种口气更像是在叹气。
寂寞!
无敌的寂寞!
“倾城牌九,九死一生,胜败难测,生死无门……”陆宽淡淡地念了一句,与之同时,他翻开了自己身前那张一直未有打开的骨牌。
“‘二四’!”赵青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说完一把将那牌抓到了手里,浑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是真的。
“啊?!至尊宝……”现场所有围观者都被这突然出现的怪事弄的呆住了,明明已经没有了‘二四’,怎么又钻了一张出来……
仔细地看了一番,赵青山又猛地把尾门那个‘二四’抓到手里,渐渐地,他的眉头舒展开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最后竟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世上最多的便是自以为是的人,众人很自然地把这种开心的笑容理解为了得意地笑容。
“小子,想出老千也要看看对方是什么人才行啊!就连我都看出你换牌了,更何况是赵老爷子!想在老爷子面前玩这些小把戏,你这不是班门弄斧吗?”一个年轻地赌客一见赵青山发笑,以为是老爷子识破了陆宽的把戏,为了表现一下自己的眼力,又或者想拍拍赵青山的马屁,第一个跳出来说道。
这句话一说完,自然是吸引来了众人的眼光,那年轻赌客心中大是得意,露出一副沾沾自喜地表情。
“放你娘的狗臭屁!”震耳欲聋地吼声忽然响起,发话之人正是赵青山。
黄德本是精明之人,一见老爷子发怒,也大概地猜到了些原因。转头向身旁的几个壮汉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壮汉会意的将那还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错的年轻赌客架了出去。
“老朽一生从来没有输过,想不到今日却是输给了你!”赵青山摇头叹道,“一代新人换旧人,后生可畏啊……”
陆宽起身抱了抱拳,摇头道:“老爷子言重了,你的确是输了,但认真说起来,你并不是输给了我!”
赵青山闻言双眼一亮,顿时来了精神:“哦?你说我没有输给你,那我到底输给了谁?”
“你是自己败给了自己!”陆宽淡淡地说道,“老爷子的牌技比我高了何止一筹,刚才那‘生死门’根本就是绝杀之局!别说是在下这点微末之技,估计换老爷子你自己来,只怕也是难以破解那个局的!”
“说下去!”赵青山点了点头道。
“这局,几乎是没有破绽的!”笑了笑,陆宽又继续道,“但你却有破绽,一个不算破绽的破绽!”
赵青山若有所思地道:“到底是什么?”
“你太想赢了!我知道你想赢的不是我,你要赢,只是为了证明你自己,证明你比一个人强!”陆宽手中玩弄着骰子,不急不缓地说着,“为了做到滴水不漏,所以你布出了绝杀之局!整个牌局乃是十死无生之式,无论刚才我怎么掷骰子,最后分出来的牌,你都可以稳压我一手,可以说我是输定了!”
“对!”赵青山接口道,“这个局的确叫做绝杀之局!我侵淫其中数十载,也不过只是研究出了如何布局而已!甚至连我自己也无法从中找出生门所在,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这个局很可能没有生门!”
“三十二张骨牌,首尾相顾,环环相扣,牵一发则动全身,的确可说是妙到毫颠。我虽然看不破此局奥妙,但也窥出了些门道,至少有一点我敢肯定!”说到这里,陆宽微微顿了顿仿佛是在整理思路,“无论我如何掷骰分出来的牌,你都能稳压我一手!也就是说,在这个局里,我永远也不可能拿到‘至尊宝’!搞清楚了这点,我心中就有了一个大概地方向。幸好从一开始我就有准备,在你做庄的时候,我便已经在布置了。我赌的,便是你会不会大意,将那对真假牌给放错位置!”
赵青山苦笑着看了看手中的真假‘二四’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做的手脚,竟能瞒过老夫!”
陆宽笑了笑道:“洗牌的时候!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知道自己赢不了你了。所以,在洗牌的时候我就开始做手脚了,我并没有一次完成,因为若是一次性来做的话,弄出的动静也会大很多,绝对瞒不过你。”
“第一步,我只是用指力将其中一张‘四六’的牌面弄的松软了些。当然,并不是整个牌面,只是弄了最关键地那一部分而已。第二次动手脚,是在开牌的那一瞬间,虽然那个时候我的牌从外表看上去依然是‘四六’,其实那最关键的部分已经彻底的分离了下来。之后,我一直在等你说话,也就是在你开口的那一瞬间,我完成了最后一步,而我那张‘四六’也正式变成了‘二四’,若不拿到手里仔细查看,是很难看出来的!”
尽管有很多地方没听懂,但众人还是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陆宽稍稍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之后的东西,就全看运气了!没想到运气还不错,你真的把我那张‘四六’当成是‘二四’,放错了位置。这样一来,那本来应该是放两个‘四六’的位置中,就肯定有一个是真正的‘二四’。接下来,我又得靠运气了,猜这真的‘二四’会在两个位置中的哪一个上。即使猜准了‘二四’的大概位置,但我却并不能猜出它的准确位置,与它相连的那五张牌,我觉得都有可能。所以在丢骰子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蒙了个‘六六六’!这些过程中,只要错一个环节,我就再无翻身的可能,认真算起来,我拿不到‘二四’的可能性高达九层九。也许真的是走狗屎运,我居然蒙地很准!”
“所有的一切就是这样的!”见赵青山没有任何反应,陆宽又最后又补了一句,“若不是老爷子你想稳赢,为了证明自己比他强而用出这绝杀之局的话,在下的布置根本排不上用场,而论真实的赌技,在下也绝非老爷子的对手。最后输的人,只会是我!”
陆宽出了千,但没有人会说他的不是!先不说他最后拿到的是真正的‘二四’,便是这番大胆的部署便已经让人佩服了,更何况自古以来十赌九诈。
“倾城牌九,九死一生,胜败难测,生死无门……”赵青山哈哈大笑道,“好,很好!你小子也别安慰我了,就凭你能将我的必胜的心态算进其中,能想出如此大胆的部署,能骗我过的眼睛,便证明了你确实强过我!有后生可畏啊!”
赵青山的性格向来爽直,赢便赢,输便输,此刻虽然败了,但他反而更高兴。他甚至有些感激陆宽,这个年轻人让他尝到了已经数十年没有品尝的滋味。
“好小子,拿着!”感叹完后,赵青山也不赖帐,随手从袖中取出一千两银票放到陆宽的身前。
陆宽一把抓过,数也懒地去数,随手便塞到衣襟内的口袋中,之后更是潇洒地把桌上的纹银往赵青山身前一推:“谢过老爷子了,这里是找还给你的,多出的十二两就算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请一定收下!”说完也不欲再耽搁下去,便自起身告辞。
--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