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此地的风俗习惯,这里的人似乎都睡的很早。入夜后,这个并不算太小的镇上很难看到亮着灯火,四下里一片安静。在杨柳镇东门处的城隍庙中,此刻正有一个无聊的人在喝着闷酒。
“白天看着还行,晚上却这么冷清,嘿嘿,这些个掌柜莫非是嫌自己赚地太多了,居然有生意也不做!”陆宽翘着腿躺在城隍庙中的供桌上,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却是抱了个大酒坛。
本来他是打算好好喝上一回的,谁知道戌时刚过,那掌柜就跑过来告诉他酒馆要打烊了,任凭陆宽怎么说,那掌柜就是一个劲地赔笑,最后只好在走的时候买了一大坛酒。
从酒馆出来后他本想找个客栈投宿,却不料客栈关门关的更早,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做生意的人都疯了,上去敲门,人家就是不理。最后没有办法,就到这城隍庙来了,不过他跟这类庙宇也算是老朋友了,倒也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比住客栈还要舒坦。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人来……”陆宽原本微闭地双眼忽然睁开,也懒地起身,右脚在桌面上轻轻一蹭,整个人保持平躺的姿势轻飘飘地飞出了供桌,平躺地身子在空中缓缓地划出一个圆弧,竟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绕到了城隍爷的泥像背后。
如果有修行界的人看见这种诡异的身法,必然会惊讶地张大嘴巴,就是让一向喜欢从鸡蛋里挑骨头的老头子来评判,也绝对找不出任何暇癖。这可是陆宽在地宫里刻苦修炼出来地成果,说到身法,他或许还比不上一些名门大派的前辈高人,但若论及诡异的话,天下敢言胜过他的人,只怕并不多。
没过多久,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泥像后的陆宽轻轻地举起酒坛喝了一口,只听那脚步声,他便知道来的只是两个普通人。其中一个脚步虚浮,呼吸急促,心跳无力,必然是身体极虚之人;另外一个却是脚步稳健,呼吸平缓,应当正是壮年;而在庙门外还守着一个人,也是个年轻人。
两人也未说话,只是燃起了火摺,之后便是一阵稀稀唆唆的声响。
“这里的人莫非真的有病不成,做生意的不想赚钱倒也罢了,居然还有人半夜三更的跑来城隍庙烧香?”陆宽郁闷地想着,苦笑着摇了摇头。
“小伍,你先出去吧!”半晌后,一直沉默不语的两人终于说出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陆宽眉头一皱,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原来这说话的人正是今日在镇外见过的那个痨病鬼朱家老爷。
陆宽对这个只是远远见过一次面的人印象很深,早前在镇外时,他就看出此人沉疴已久,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不出一年,必死无疑。
站在朱老爷身侧的是名三十左右的壮汉,一脸的憨厚。这个叫小伍的男子摇头道:“最近镇上好象不太平静,老爷您的身体又不大好,还是留小的在这里看着吧!”
“咳咳……”朱老爷连咳了几声后才摆手道:“身正不怕影斜,老夫不碍事的,你先出去吧!”见老爷坚持如此,小伍只好点点头,转身出了殿门。待小伍出去后,他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毕恭毕敬地跪拜拱桌前的蒲团上。
泥像身后,陆宽无声地喝着酒;泥像前,朱老爷正诚心地跪拜着;而守侯在门外的两个人却已经小声地聊起来了。
“小伍,你说我们老爷这是为个啥啊?本来身体就很差了,每月还要来这城隍拜三次,寒东酷暑,打雷下雨,刮风飘雪都始终如一,而且每次都是在半夜。”
“这个我到是知道,老爷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少爷!少爷那怪脾气,镇上的人谁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跟老爷说的,只要诚心求拜,少爷就会好起来。老爷又爱面子,白天来这里的人多,所以就干脆改成晚上来,可这几年拜下来,也不见少爷变好,反而是越闹越凶。”
“哎,少爷也真是的,老爷平时是严厉了点,但对他的关爱还少了不成,他怎么就不能体会老爷的苦心呢,父子弄的跟仇人一样。”
“是啊,听说今天少爷又闯了大祸,竟然连家都不回了,老爷气的连晚饭都没有吃,现在还在为这事发愁呢……”
“算了,还是不说这些了,我们做下人的只要本本份份地就行了!妈的,也不知道这几天官府发什么疯,居然搞起了宵禁,害得老子几天没嗅到女人味了……”
“你小子现在瘦成这样了还不老实,我看你迟早得死在娘们的肚子上。”
“嘿嘿,没有女人,我才会死!”
“实话告诉你,最近几天镇上连续发生几宗命案。想去春风楼,你小子就等吧!”
“命案,我怎么不知道?”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和杜三他们一起赌钱,哪里关心过其它地事啊。这些可是我从管家那里听来的内幕消息,据说几次出事的都是黄花闺女,死状惨不忍睹,似乎不是人做的,官府这两天好像还请了几个法师回来,可惜连屁也没有查到一个。那县太爷怕消息传开了引起恐慌,所以才将这几宗案子的消息给封锁了……”
两人说话声音虽小,却如何逃得过陆宽的耳朵。还以为是这里的风俗奇特,原来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不过他到是不想多管闲事,摇头一笑后又自顾自的喝起了酒。
“城隍老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他们母子。他母亲是因我而死的,虽然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提过,但我知道他心里很恨我……
“城隍老爷,您知道吗,长晏小时候真的是个很乖的孩子,他会变成今天这样,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这个父亲做的实在是太差了,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给他好脸色看过……我知道我的脾气不好,我也真的很想改,可每次见到他闯祸的时候,我就忍不住会发火。其实每次在打他的时候,我心里真的好难受!”
“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长晏也是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只要他平平安安的活着,我就满足了。城隍老爷,看在我这些年来诚心求拜的份上,您就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最后心愿吧!今天他得罪了兰家的人,我这个做爹的却帮不了他,我……”朱老爷断断续续地说着,到最后语声渐渐变成了哽咽。
陆宽探头看去时,见到的是一张老泪纵横地脸孔,柔弱地烛光中,那花白地两鬓竟是出奇的刺眼,以至于他不愿再看下去。缩回泥像背后,陆宽紧闭双眼,抱起酒坛狠狠地饮了一口,心中忽然对泥像前这个正在诚心跪拜地中年男子生出一丝怜悯。
这就是父亲吗?一个已经病入膏肓,却拖着虚弱之极的身体,深夜来城隍庙为儿子祈求神灵庇佑的父亲?
直到朱老爷离去后,陆宽才从泥像身后转了出来,静静地看着香台上那已经快要烧尽地香烛,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心中一阵酸涩!
不管是多么坚强地人,也不管这个人有多么的冷酷,内心都会有柔软地一面。
“城隍爷不帮你,我陆宽帮你!”陆宽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不允许干涉世俗之人生活的规定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傍晚时分,一间破烂地民房内,朱长晏正坐在屋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虽然他出生于富贵之家,却不是个娇生惯养的人。这间房子是用平时积蓄下来的钱买的,虽然简陋了点,不过没有关系,至少,比待在朱家强,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静静地坐着,神色茫然又带着几分疲惫,昨天夜里他失眠了。
“碰!”突如其来地响声将正在神游太虚地他惊醒,转眼看去,原本紧闭的木门已经被人粗暴地踢开了,一条灰色的身影正慢慢地行了进来。
黄昏时候特有的绚烂光辉从大开的门口斜斜地穿透进来,但却有一大半被那个跨步而入的身体给挡住了,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个阴影,以至于朱长晏无法看清他的相貌。
“你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毕竟只是个半大孩子,遇到突然闯入家中的人,朱长晏显得有些不安,急忙站起身子吼道,右手很自然地按住了放置在桌上的茶壶。
“我是来找你的!”说这话的时候,来人已经走到了朱长晏的身前,语气非常的平和。
朱长晏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紧紧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离得近了,他才看清楚来人的模样,一个很年轻的男子,有着奇特的相貌和怪异的气质。
从小时候的张狂霸道,到现在的沉默寡言;从万千宠爱于一生到历尽人情冷暖;从强势的欺人者,成为所有人都可以欺侮的人。昔日的极动变成为今天的极静,生活上的绝对反差,造就了他性格上的绝对转变,同时也给了他不同与常人的气质。
陆宽侧头看了眼那只挂在墙上的‘肥猪’风筝,微笑道:“你叫朱长晏对吧?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来这里只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而已!”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们好像并不认识吧?”朱长晏抬头看着这个一脸轻松地男子,冰冷地脸上写满了疑惑,心中暗忖道:“难道是兰家派来的人?不对,不可能有这么快啊……”
“你在杨柳镇这么出名,不知道你的名字才奇怪啊!”陆宽淡淡一笑,有些戏谑地说道。
的确,他朱家少爷的恶名,在这杨柳镇差不多是路人皆知,知道也不奇怪。想到这里,朱长晏不由地释然了几分:“你要带我去见谁?”
陆宽伸手摸了摸下巴上那层短短地胡须:“去见这世上最关心你,最心疼你的人!”
朱长晏被陆宽的话弄得有些发愕,楞了楞神才冷哼出声:“这世上最关心我的人已经死了!现在,请你立刻离开我家。”
“哦,这么希望他死吗?你还真是不孝啊!”陆宽并不在意他的冷淡,既然来了,又怎么会轻易的离去呢。
“哼,原来是他叫你来的!我昨天就说得很清楚了,他是他,我是我。你要是再不走的话,我可要就要报官了。”一扯到父亲,朱长晏那张本来就冰冷的脸变得更是难看,声音冷得都可以抖下冰渣了。
“报官?”陆宽哈哈大笑道,“小朋友,不孝的罪名可是很大的哦,你可要想清楚了才好啊!”陆宽并没有危言耸听,当今皇上便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天下首重孝道,不孝之罪视情节而定,小则杖责,大则充军塞外,甚至杀头都有可能。
朱长晏如何会不知道,只是便是死,他也不愿再回朱家。因为每次看到那个人,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惨死的母亲。这些年来,每到深夜合眼之时,母亲自杀时的情景就会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不断地折磨着他。
那一天,他失去了亲生母亲,也是从那一天起,他便再也没有了父亲。他恨,恨那个人地冷血,恨那个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
“你到底走——还——是——不——走!”朱长晏咬着牙一字一缓地说道,望向陆宽的双眼正渐渐地收缩着,正个人就像是一只准备扑向猎物的野兽。
--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