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入山峡,陆宽默默的坐在船头。当年他虽是延着长江进的蜀地,但却是一路翻山越岭,或是蜿蜒而行,今天才算是第一次看到三峡的景色。从小他就读过不少的杂记,在他以为,黄河和长江就是神州的灵魂,而山峡则是长江的灵魂!
长江山峡又称三峡,乃是由瞿塘峡,巫峡,西陵峡组成!这三峡紧紧相连,但景色各不相同,瞿塘雄奇,巫峡秀丽,而西陵险峻!
夔门是进入瞿塘峡的门户,素有天下雄关之称!两岸悬崖峭壁,如刀斧削成,江面在此陡然变窄,水势汹涌澎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就在陆宽看的入神时,一阵歌声传进耳内,不由的侧目望去。江边上,十数个**上身的汉子正屈着身子,背着缰绳,口中唱着江号子,拉动一艘逆水而行的船,一步一歇的向前走着。
“想我们船工生活悲惨!风里来,浪里去,牛马一般;拉激流,走遍了,悬岩陡坎;头老打,头老骂,血汗吸干;衣无领,裤无裆,难把人见;生了病,无人管,死在沙滩;船打滥,葬鱼腹,尸体难见,抛父母,弃儿女,眼泪哭干。哟—嗬—嗬,一声号子我一身汗,一声号子我一身胆……”
那号子声竟是以江水的咆哮声为谱,浑雄而苍凉的声音在山峡的绝壁间回荡着,久久的回荡着……
看到那些瘦弱的身体,他们中有很多人甚至连鞋都没有一双,**的脚掌上已是鲜血淋漓了。再听到这样的号子声,陆宽忽然有种心酸的感觉!
这就是船工吗?陆宽不由的想起了那个总是微笑的张小四,和昨天他眼中闪过的悲凉……
或许,这些一辈辈传唱下来的江号子,才是长江真正的灵魂吧!
“妈的,大清早的,在鬼叫些什么!不让人睡觉了……”粗鲁的吼声在身后响起,打断了陆宽的思绪。
陆宽回过头,只见肥六正满脸怒火的靠在船沿上,朝那些正在岸上拉船的船工们大骂着。
“再在那里乱吠,我就把你扔下去!”陆宽看着肥六,淡淡的说着。
肥六从熟睡中被号子声吵醒,肝火大盛之下,冲出船舱就开骂,根本没看甲板上有没有人。此刻听到陆宽的声音,全身肥肉一阵轻颤,连忙讪笑着躲回船舱。
“朋友真是好兴致!”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来人正是那峨眉派的女子,此刻依然是一身男装打扮。
陆宽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气色还算不错,笑了笑道:“恢复的挺快的嘛!”
那女子走到陆宽的身边仔细的看着他:“多谢!”虽然只有简单明了的两个字,却是十分的真诚。
陆宽知道她是谢自己那晚出手相助,只是自己出手根本就没有要救她的意思,完全是被那老家伙给骗的。此刻听到她的道谢,感觉很是别扭,不自然的笑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口道:“你的剑挺不错的,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陆宽会关注这个,看了看挂在腰间的长剑道:“剑长三尺七,宽三指,以漠北金铁之精炼制而成,名为流星!”
“流星?好名字!”陆宽想起黑夜中那银白的光辉,点头赞道。
她难得的笑了笑,轻轻的抚了抚长剑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哦,我哪里奇怪了?”陆宽不解的问道。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觉得你是个油嘴滑舌的人,有点本事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嚣张的像个白痴!”女子毫不客气的说着,“后来发现你不仅是嚣张,而且还很疯狂。只不过还是有些正义感的!”
陆宽听着她给出的评价,不由的面露苦笑,自己和老头子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斗嘴斗惯了,很多时候给人的感觉的确有些油嘴滑舌。至于嚣张,应该还谈不上,估计是她还在恼恨自己盯着她看吧,那不过是恶作剧罢了。
她顿了顿又道:“这些是今天以前,我对你的看法!只是在刚才我又觉得你并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你帮那些船工说话,而是从你看风景时的眼神中看出的!”
“你看出了什么?”陆宽有些好奇的问她。
“孤独!”她抬头望向那猴猿难攀的绝壁,淡淡的说着,“只有孤独的人,才会有那种眼神!”
是孤独吗?陆宽摇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半晌,她忽然开转头问道:“你是要去云梦泽吗?”
见到陆宽点头,她神色严肃的道:“酆都派在蜀中出现,事关重大,我必须要赶回峨眉把的消息禀告给掌门,不知朋友可否代我传个口讯?”
陆宽对这些正邪纷争一点都不上心,本想推迟。可看到她那请求的眼神,才发现,原来有的时候,一个简简单单的‘不’字也是如此难以说出口。不过是传个口讯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今天九月初五,在九月九日重阳节那天,你到烟波楼找两个叫丘常豪,丘常铭的峨眉弟子,告诉他们立刻回峨眉!”接着她又把两人的相貌形容了一遍。
“这样就行了”陆宽皱眉问道。
“就这么简单!”那女子微微一笑道,“既然朋友开口答应了,那在下就此告辞!”说完轻轻一跃,纵身向岸边飘去。
陆宽见她说走就走,不由转头大声道:“喂,他们不相信我,怎么办?”
“就说是刘欣让你转告的,他们敢不相信……”说话间那身影也不做丝毫停留,脚尖在江面连点,片刻便已去的远了。
“流星?”陆宽望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喃喃的说着。
“臭小子,人家都走了,还在看什么,嘿嘿!”老头子拿着酒葫芦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口里怪声怪气的调笑着。
陆宽笑道:“你别瞎想,我只是在想她居然和她的剑都是同一个名字,觉得有意思而已!”
“你也不用解释,我明白!”老头子点头淡淡的说着,喝了口酒又道,“其实我也年轻过……”
陆宽知道和他说下去是永远也扯不清的,摇了叹了口气,干脆闭口不再说话。
看见陆宽不说话了,老头子忽然正色道:“陆宽,为师有事必须要离开一段时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要独自行走了!”
陆宽仔细的看着老头子,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师傅,你知道吗?你每次在说谎的时候都有一个习惯!”
“什么习惯?”老头子有些好奇的问道。
“可能是你想尽量做出严肃的样子吧,所以每次在说谎骗我的时候,你都一直不会眨眼!”陆宽笑道,“以后说谎的时候,可要注意了!”
“真的有吗?”老头子摸着胡子干笑了两声,“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想让你一个人历练!”
看到陆宽没有什么反应,老头子又继续道:“我不在你身边,你要事事小心。尽量不要去招惹打不过的人,要是真的撞上了,就给我全力逃跑!其他的我也不想多说,只是要记住,不要随意介入世俗之人的生活。”
“没有问题!”陆宽点头说道,顿了顿又道:“只是,别派的弟子出来行走都有那么一两件护身法器。呐,那个峨眉弟子你也看见了,师傅你是不是也……”
老头子连连咳嗽,过了一会才道:“法器之类的东西对人的修为没有任何裨益,长久用之,还会产生依赖……”
陆宽摇头打断了老头子的强词夺理:“师傅啊,你那点身家我又不是不知道。徒儿的意思是,别人有法宝护身,你再怎么也得给我点银票护身吧!”
老头子苦着一张脸,悻悻的从衣襟内摸出一叠银票丢给陆宽道:“喂,这可是师傅的血汗钱,你小子可得省着点花!”
陆宽懒懒散散的应了一声,仔细的数起了手中的钱。每张都是一百两的,不多不少二十张,看来老头子是早就给他准备好了的!
“明年的四月初五,你到中州府的沧海阁来找我!希望到时候,你能给为师带来点惊讶!”老头子一边说着,一边把葫芦挂回腰间,
见陆宽点头,老头子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轻声道:“臭小子,自己小心些。”说完用出缩地成寸之法,身影一闪便消失无踪了。
老头子走后,陆宽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看着三峡美景发了好一会儿呆,心情才又渐渐的好了起来,竟开始考虑这大半年时间怎么度过。
翌日傍晚,船终于进入了云梦泽!
船上的人个个都喜笑颜开,途中虽然出了些事,但总算是安全到达了。
远处,几只鸥鹭追逐嬉戏,水天之间,浑然一色。刚体味了三峡之美的陆宽举目望着眼前那宽广的湖面,心中豁然开朗,不由的脱口赞道:“八百里云梦,果然名不虚传!”
张小四站在他身边,傻呵呵的笑着:“陆大哥,我的家乡漂亮吧!”
陆宽点点头道:“小时候就听人说过云梦烟波,绝世无双!今日太迟,无法看到,不过就眼前的景色已是绝美了。”
船在码头停泊了下来,肥六又开始督促着船工们下货了,或许是马上就能拿到工钱了,这下货的时间可比当日在清源码头上货的时间快了许多。
下完货,领到了工钱后,张小四满脸欢笑的对陆宽道:“大哥,去我家里坐坐吧,我爹的手艺可好了,等会让你尝尝地道的云梦美味!”
陆宽笑了笑道:“小四啊,我还有些事要做,等以后有时间了,大哥再来看你!对了,你想好没有,到底愿不愿意学道法?”
张小四听陆宽说有事要做,本想马上开口挽留。可听到最后一句问话时,却又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面露苦色,显然内心正在挣扎!
“张小四!”随着一声惊喜的叫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向两人快步走了过来。少女清丽的脸蛋上不施脂粉,虽是一身粗布衣裳,却掩盖不了那动人的青春气息。
张小四一看到这女孩,所有的苦恼似乎也都随之远去,脸上重又挂起笑容,对那女孩道:“春子,你怎么来啦?”
情人相见的喜悦让两人直接把陆宽给忽视了,女孩脸上微微有些红润,低声道:“我每天都会来这里等你……”说到最后,竟连修了几年道的陆宽也听不清在说什么了。
“春子,这是陆大哥,他可了不起了,为人很和善的!”过了一会儿,张小四才想起陆宽还在身旁,连忙向春子做介绍。
“陆大哥!”少女没有一点娇气,也不怕生害羞,大大方方的叫了一声。
陆宽第一次被人夸赞为和善的人,心中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些羞愧,见少女向自己打招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连忙点头回礼。
“对不起,陆大哥,我想好了,我还是不学道了!”张小四忽然正色道。
陆宽知道他和自己不一样,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原本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闻言点点头道:“既然你想清楚了,那么我也不勉强你!”
张小四拉着春子的手,对陆宽道:“大哥,已经这么迟了,今天就去我家住吧!”
陆宽笑了笑,没有回答,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从衣襟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十张银票,塞到张小四手中道:“小四,这些钱足够你们一家人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了,拿去做点小生意吧!不过要记住,财不可外露,你要小心谨慎一些!”
张小四长了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惊愕之下脸色大变,连忙将钱塞还给陆宽:“大哥,这怎么行呢,我怎么可以拿你的钱!”
陆宽轻轻将张小四的手震开,和声道:“你叫了我这么多声大哥,这些钱是大哥的一点心意,你莫要再推辞了!”说完也不理会张小四,径自离去,虽然骨伤未愈,走起路来依然是一瘸一拐的,但他用上了真元,速度竟不下奔马。
“大哥,我住在张家村,有时间你一定要来啊……”张小四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陆宽停了下来,慢慢的回头看了一眼,傍晚暗淡的光线下,远处那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身影竟有些模糊了。
看着他们,陆宽忽然觉得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手牵着手,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许多年以前,似乎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机会,只不过,最后却放弃了……
陆宽茫然的向前走着,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不去张小四的家,是真的因为有急事不能耽搁,还是害怕触景生情。
--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