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恬淡幸福
顾持钧盯着这个镜头看了很久,最后手肘微微一动,遥控器被搁在了沙发扶手上。他起身,走向屏幕,用手和唇拂过我在屏幕上的那张巨大的脸。
屋子里很黑,空荡。
随着门外那低低的汽车引擎声,林晋修的车在家门口扬长而去,我在没开灯的空屋子里独自坐了许久。去每个房间晃了晃,空荡荡的屋子,昨天还满满当当的柜子箱子都被搬走了,一个人实在寂寞。以前还有化石听我说话,现在它们也走了。
林晋修说得轻松,什么叫“以前的事情,过了就过了”,他以为人生是可擦写的光盘吗?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说抹去就抹去?
我做不到,一辈子都做不到。我独自坐在漆黑的房间发呆,过往的一切走马观花从我眼前溜走,直到顾持钧打电话给我。
他问我,“回家了没有?”
我说:“你在家吗?”
“在。”
“我过来找你。”
顾持钧声音温柔,“欢迎。”
拿上车钥匙,开着家里的小吉普去了顾持钧那里。我跟他已经确立了关系,除了第一天,我一直坚持绝对不留宿,不论多晚我都要赶回家或者让他回家。顾持钧对此并无意见,他向来尊重我。
我站在昏暗的走廊里敲门,他伸手抱我进屋,“以后别再敲门了,你又不是没有钥匙,自己进来。”
我点头。
“以为你们会吃饭到很晚,毕竟是……家庭聚宴?”顾持钧笑了一笑。
我坐在沙发上,狂灌了几口水,“什么家庭聚宴?和拷问一样。”
他忍住笑,拿手拍我的头,“慢慢适应人生的大起大落吧。”
“我才不想适应,这叫什么事情?”我嘟囔,“亏我妈想得出来。”
“见到林晋修了?”
“嗯,见到了。”
他倒水给我,对这个话题十分在意,“你们说了什么?”
我有点后悔,当时不应该在他的视线压迫下,把我和林晋修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告诉他,以至于他现在一听林晋修的名字就如临大敌。其实,我跟林晋修连旧情都谈不上。
“他对我进行思想教育,”我说,“让我跟我妈妈好好相处。”
顾持钧一怔,“你们居然说这个?”
“我也没想到,不知道他哪里出了问题。”
我摇头说完,太疲倦,栽到沙发上就想睡觉,顾持钧轻笑起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俯身拍我的脸颊,“宝贝,去床上睡。”
我脸一热,“肉麻。”还是上楼去了。
洗了澡缩到被子里去,顾持钧在我枕头边放了杯水,转头拍了拍我的脸,等我转过脸去时他吻住我,片刻后又笑问:“你是专门来我这里睡觉的吗?”
其实,我早该知道顾持钧耍起嘴皮子来也是一流水准的。
“脸红得跟苹果一样,”他蜻蜓点水亲亲我的额头,“别担心,我会等到你愿意那天。”
被顾持钧调戏得太狠,我好半天才睡着。
在半夜的时候,我醒了过来。第二次在顾持钧这里住下,依然不太习惯。床太大,又太软,对一个睡了木板床二十几年的人来说,躺下去人都被松软的感觉包围就跟溺水差不多。我懵懵懂懂揉着眼睛打量四周,头疼脑热地坐起来,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入睡前顾持钧放下来的,我端起来喝了一口,是柠檬水,微酸,略微有点甜。
顾持钧……还真是细心。
这觉大抵是睡不着了。
我手有点痒,忽然想起当年在午夜大街上飙车的感觉。虽然现在早就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但每到不眠之夜,总会犯老毛病。
据说人在夜里意志力特别薄弱,我是深有体会。
想起楼下有个偌大的阳台,差不多可以俯瞰半个城市,我干脆推门而出,想去阳台待一会儿,吹点冷风也许大脑会清醒一点。
主卧就在旁边,房门紧闭,倒是楼下的一扇房门虚掩,流泻出窄窄的金色灯光,像是一条金色的细流在地板上无声淌过。我记得那房间是视听室,顾持钧专门改造的,屋子虽然不大,但可以营造在电影院观看电影的效果。我当时还想,真不愧是敬业的演员,专门建了视听室。
难道是视听室的灯没有关上?我扶着扶手下楼,轻手轻脚来到门口,沿着狭窄的罅隙看进去。
有人坐在沙发上,沙发遮去了他的大半个身影,露出了头顶青郁郁的黑发。他的手肘支在扶手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对面的墙壁。那里挂着一个占了三分之二墙壁的荧幕,播放电影胶片可以拖曳下来,投影到荧幕上。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整个人呆若木鸡。
我的脸放大了数倍出现在荧幕上。
那是我当年参加alp见面会的时候的录像。我看到自己兴奋地跑上舞台,参与问答游戏。这段录像应当经过了剪辑,没有旁人的镜头,绝大多数时间是我一个人的特写。当年兴奋的时候不觉得自己的表现多么夸张,现在看录像的时候,才知道我那时真是年轻气盛。
短短的几分钟,顾持钧翻来覆去重复了三遍。最后画面定格,停在我的兴奋的脸上。真的是很大的一张脸,一个人占据了镜头的一半。我记得那时,我答对了所有的题目后,太兴奋太雀跃,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在舞台上跳起来。
顾持钧盯着这个镜头看了很久,最后手肘微微一动,遥控器被搁在了沙发扶手上。他起身,走向屏幕,用手和唇拂过我在屏幕上的那张巨大的脸。
先是额头,再是眉毛,最后是眼睛、鼻梁和唇。
片刻后他回到沙发上,片刻后我听到那暧昧的高高低低的喘息。
想到他有可能做的事情,我大脑里彻底一片空白。本来就是贴门站立,我忽然觉得腿软,明明知道不应该看到这一幕,想要抽身离开,我身子一转,晕乎乎地不小心撞到了门框柜,发出一声响。
这真是结结实实的一下子。脑袋被撞昏,身体的本能反应就是伸手去捂住痛处。但眼角余光还是发现,顾持钧已经回过了头,大步朝门口走来,推开门,我不敢再揉着头,尴尬地抬头。他一声不吭,忽然一把扯过我,双手死死扣住我的肩膀,带我入怀,把我勒在他的怀里。
我几乎不能呼吸,垂下眼睑,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
在我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拥抱,但顾持钧显然不这样想。他一向都反应迅速。反应过来的时候,顾持钧抱着我坐在视听室的那张沙发上。沙发太小,只能坐一个人。我不得不坐在他的腿上。
“你怎么会看这带子……”
“你跟我说了之后,我就找人去找当年活动的带子,没事就翻出来看看。”顾持钧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视线一扫屏幕,“看着就能笑起来,你那时候真是可爱,现场那么多人,就你一个人最惹眼。难怪我会把你从人群里挑出来。”
我笑了笑,轻轻吻他。
我很少这样主动,顾持钧眼睛睁大,扳起我的下巴,吻我。舌头伸进来,跟我的舌头纠缠,一下下进入极深。我口不能闭,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都软了,任凭他在我唇舌间动作,然后给我空气。
身体贴得近,我又坐在他的腿上,不注意到他的某些变化是不可能的,我轻轻挪了挪身体,听到他轻轻喘了一下。我吓得不敢再动,想从他大腿上跳下来,他却按住了我的头压向他的脸,想说的话统统都闷在他的耳边。
片刻后他放手,正对我的眼睛开口,声音不高,“被你发现了,怎么办?”
我全身都要燃起来了,整个人开始结巴,“发发发现……什什么?”
他穿着一身睡袍,带子松松垮垮系在腰上,之前我们的一番动作,前襟微微敞开了一个v字形,那裸露在外的皮肤宛如金色的沙子,性感到了极点。我还来不及反应,他捉住我的手,穿过睡衣腰带,直接往下身探去。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再傻也知道他要做什么。浑身就一抽搐,除了哆嗦,根本就没法进行下一步。
顾持钧凝视我半晌,最后抓住我不争气的手从睡袍出来,挨个亲了亲我的指尖,随后是手背手心,最后是手腕上的皮肤。他吻得那么细致,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值得珍爱的事物。
我从来不知道吻手心也会让人身体酥软。
他笑了一笑,伸手推我,“乖,上楼吧。”
大脑早就不好使了,完全无法指挥四肢,却很有理智地分析,如果我走了他又要看着我投影在屏幕上的脸用手自己解决?真是荒谬极了。
我干脆心一横,咬了咬牙,主动吻住他的薄唇,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说:“我……我不走……我是你女朋友……”
顾持钧嘴角一弯,眼睑微眯,“那你是说,你愿意了?”
我很想后悔,但嗓子眼出来的声音却是“嗯”。
于是我听到他用前所未有的愉快声音道:“那我就笑纳了。”
顾持钧抱着我出了书房,上了楼,把我扔到他那张大床上,动手解开衬衣衣扣,把衬衣扔到一旁,露出了光裸的上半身,那简直可以媲美大卫的塑像。
屋子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本来我还觉得冷,瞬间热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抗议“力气太大了”,细细密密的吻又压了上来,嘴唇、鼻尖、脸颊、额头、眉梢、鬓角……我已经察觉到这么发展下去绝对要出事,但浑身发软,竟然抬不起手指去推开他。
那是一个长长的撩拨得我耳热心跳的吻。
混乱中看到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我叫出来。
“顾……”
“持钧,”他用温柔的声音诱惑我,“宝贝,叫我名字。”
啥?啥?宝贝?!他不嫌酸啊!我脸上一阵灼热。
“持钧……”我低低喘着气。
“再叫一遍。”
“持钧……”
“真听话,”他满意地笑起来,手伸进睡衣,从我的腰线往下轻轻滑动,在大腿内侧轻轻画着圈,“以后还叫不叫我大叔了?”
我又急又委屈地瞪着他,几乎要哭了。我怀疑我认错了人,我的偶像,那个英俊潇洒的顾持钧,怎么会是这样的恶魔般的小心眼啊?这个时候还要占我语言上的便宜。
他咬上我的耳垂,“宝贝,你耳朵真甜。”
“哪……哪里甜了?”我脸都要烧起来了。
“以后家里可以不用买糖了,”他舌尖在我耳边上滚过,然后又掉过头跟我接吻,“是不是甜的?”
我根本就没力气回答他的话。这个人说起**的话,比在电影里的深情款款更有吸引力,我被他蛊惑,双臂好容易积蓄好了力气,结果没能把他推开,反而环上了他的脖子。大脑里迷迷糊糊想到,不对,不是说谁先表白谁输掉吗?明明是他先跟我表白的,明明我应该在感情的上方啊,怎么被他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呢?
啊啊,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某种叫后怕的情绪正如其名,姗姗来迟。
惊骇铺天盖地,我收回吊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并拢腿,弓起身子,试图把自己蜷缩成虾米,一寸一寸挪动,慢慢朝后缩。
顾持钧微微迟疑,手肘撑在我身体的两边制止我的动作,双手慢慢抚上我的脸。他俯下身,小心翼翼亲我,手轻轻拍着我的背。
“小真,别怕。我知道你是第一次,我会负责的,”他的动作温柔下来,“你可以相信我的任何话,也可以相信我给你的任何承诺。”
我茫然地看着他,抓住他的胳膊,手指抖抖颤颤。他翻了个身,侧躺在我身边,就这样抱我入怀,肌肤相贴。
好在黑漆漆的卧室看不到我红得滴血的脸,我吻上了他的唇。
我想他应该明白我这个吻表示默许。
结果他实在太明白了。
神啊!疼死我了,好像有把斧子把身体从内到外劈开了,一定流血了,好难受,谁说不疼啊?谁会喜欢做这事啊?谁说有快感啊?你们那都是什么变态的体质啊?妈的,总之绝对不是地球人!
“咬我。”
疼得失去理智了,眼冒金星,仿佛茫然行走在黑夜里。处在崩溃边缘,我还以为自己要死过去,却听到顾持钧满足地叹息了一声。我恨得牙都疼了,把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气不打一处来,我哪里跟他客气,一口气咬住他的肩膀。他长期锻炼,肌肤柔韧有弹性,一口咬下去都是肌肉。
“疼……”我的眼泪往下掉,用模糊不清的声调控诉。
“觉得疼,你才会记住我是你的男人。”
声音毫不留情,甚至还有点冷酷。我费力转过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泪光中他的脸有点模糊和扭曲,但还是很英俊啊,不对,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明明是一张虽然写着心疼但还是毫不吝啬带给我疼痛的脸。我所托非人,他居然故意让我这么疼。
疼痛抽走了我全部力气,我恍惚失神,顾持钧的手在我光裸的后背游走,在我的肩膀一吻,用恶魔一样的语气诱哄我。
那天晚上是怎么开始的,我印象深刻,但如何收尾却实在不记得。做到最后,疼痛模糊了我的意识,或许还有些微的快感。身体好像变成了一艘在汪洋大海上沉浮的小船,去往哪里,全不由得自己做主。
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而我腰酸背痛。
窗帘拉上了一半,但纱窗还在,挡住了大半的光线。空调还在转,我被被子完全裹住,一个人睡在顾持钧那张超大的床的中间。
居然让我一个人起床!
我盯着天花板,手在被子里揉了揉腰。顾持钧折磨了我大半个晚上,再好的腰力都扛不住。我支着身体想要坐起来,腰间产生撕裂的感觉,完全不着力,我“哎呀”惨叫了一声,跌回床上。
“醒了?”
顾持钧系着围裙推门而入,白衬衣卡其布裤子。明明是一身居家打扮,我却想到他昨晚不穿衣服的样子在床上折磨我半宿的事情,脸刷地红了,不想见他,忍着身体的不适翻了个身,拉过被子蒙住头。
床榻一压,是顾持钧在我身边坐下。他轻轻扒开被子,强迫我对上他的视线,伸手摸了摸我乱糟糟的头发,俯身在我额头上一吻。
“睡醒了没看到我,生气了?”
我气哼哼地吼他,“少研究我的心思!这是犯规。”
顾持钧从被子外搂住我,笑盈盈,“别气了,昨晚是我不对,以后会节制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绝对没有以后了!我愤愤地想,推开他,我要去卫生间洗漱。但……一起身就跌回去……困难,真的困难,腰疼,腿软。
顾持钧搂住我,“别动了,我把水给你打来。”
结果我在床上,接过顾持钧递过来的毛巾杯子简单洗漱,自觉精神了许多。顾持钧又去了一趟客厅,端着水杯和两片药回来,放在床头柜上,转头看着我。
“要不要吃?”
“这是什么?”
他解释道:“避孕药。”
我没出息地脸皮又红了,昨晚被他整得要死要活大脑完全混沌,现在仔细回忆才想起,昨天晚上他的确没有做任何措施。我对这方面知之甚少,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大脑里的常识一点都没剩下,想都没想到这事。
“昨晚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吃药对身体不好,仅此一次,以后我会做好防护措施的。我尊重你的决定,”顾持钧跟我额头相抵,握住我的手,“所以,如果你不决定吃药,碰巧怀上了小宝贝,那就生下来,生几个我养几个。如果你不想——”
还生几个养几个!当我是猪啊?可以一口气生一窝?我打断他的话,“我当然不想怀孩子,我还要读书!”说完一把抓过药,也不要水一口咽了下去,这才觉得安心了一点。
他看着我,有短暂的沉默。
“小真,我要你知道,我随时都可以跟你去结婚,”顾持钧吻我,“只要你考虑好了。”
结婚?这个思维跳跃性太大了!我抿着唇嘟囔,“可是……恋爱都没谈结什么婚啊?”
他恍然大悟,把我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跟我目光对视片刻,大笑着吻我的鼻尖,“真是小姑娘,喜欢先恋爱后结婚啊。那我们就先谈恋爱吧。现在,我把午餐给你端进来。”
我的人生罕有这样堕落的时候。大半天都没下床,只在吃晚饭的时候下了一次床,被顾持钧抱到了视听室,他有一些很老很老的电影胶片,我们偎依在一起,看完了好几部卓别林的老电影,我笑得前仰后合。
我啧啧说:“真是伟大的电影艺术家!”
顾持钧往我嘴里塞爆米花,表达不满,“怎么不夸我?”
我笑,“你又不演喜剧……”说完想起顾持钧如果演喜剧,忍不住笑不可抑。
“居然笑成这样,看来我还真有必要去演个喜剧片了,”等我笑完,顾持钧才正色道,“机票订好了,跟我出国一趟。”
我警惕,“去哪里?”
他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自然是去度假了。”
两天后,我们就上了去往瑞士的飞机。
一前一后走进机场,顾持钧戴着大墨镜走在最前面,我隔着几米的距离拖拖拉拉跟着他,只装作不认识,登机排队时也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之前我们从来只在家中相处,出来后不得不加倍小心。
我们乘坐的是商务舱,不像经济舱那么拥挤,空中小姐也十分周到,领着我找到座位。顾持钧是这条航线的老乘客了,我找到自己座位的时候,他已经落座,摘下了墨镜,跟另一位空中小姐貌似熟络地寒暄。
“顾先生,又见到您了。”
顾持钧回了一个礼貌的笑,抬目瞧到拿着机票的我,站起来让我坐到里面去。
我对他道了句“谢谢”,走到里座,把视线转向窗外。看着偌大的停机坪,而且还打算视线不移地继续看下去。我想以我的表现,不会有人看出我和顾持钧是一路人。
“避嫌到这个程度,”飞机起飞后,顾持钧才缓缓道,“跟我在一起,很丢人吗?”
“不是的,”我小心地开口,“但我不想出现在娱乐新闻里。”
顾持钧抓过我的手笼在他手心之间,轻轻呵了口气,“我没办法做到面面俱到,也不是跟每个记者都有交情,圈子里还有敌人。我能尽量避免让你出现在镜头下,但万一被记者拍到了呢?”
我迅速抽回手,紧张地看向过道,还好没人发现我们。
“那就努力不让他们发稿。”
“这也做不到呢?”他步步紧逼,执意要问我要出一个答案,“你就那么怕出现在镜头下?”
是的,我真的怕。和一个大众偶像谈恋爱,媒体和记者的关口实在难过,前阵子我们在一起,总是在家足不出户,现在刚刚要走出去,就遇到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我……”我半晌说不出话。
大抵是我的表情太惶恐,顾持钧沉默许久,终是轻轻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了。”
这番谈话带来的阴影始终不散,我连看书和睡觉都心神不宁。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真是让人异常疲倦,大半时间我都在睡觉。偶尔醒来,只觉得窗外的太阳从未掉下,透过舷窗往外看,飞过了广袤的大陆,最后到达了终点站。
明明在飞机上还觉得疲倦,但不得不强打精神应对。
我对瑞士完全不了解,所有的一切都跟着顾持钧。
在飞机上顾持钧告诉我,没让家人来接机。他在这个机场出入多次,拉着我直奔停车场,打车回家。怎么说也是我第一次登门,第一次见男朋友的家人,总是让人觉得异常紧张。
顾持钧的母亲和大哥大嫂一起住,他的兄嫂都是学者,住在大学里面。出租车到了目的地,我和顾持钧付了车资下了车,举目四望,大学的宿舍区草木繁盛,一栋栋小楼别致漂亮。
哗一声拉开铁门,他的母亲和兄嫂坐在院子里,顾持钧开门的一瞬间,一起回头看着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压力,几乎压扁了我。
我也迅速弯了弯腰,“伯母,大哥大嫂……你们好。”
顾持钧的大哥大嫂,两人看上去年纪相仿,约莫四十岁,微笑着异常和蔼。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之前了解到的信息,他大哥叫顾立南,大嫂郭韵,都是苏黎世大学的教授。
中座的那位,当然就是顾持钧的母亲了,头发斑白,眼神犀利透彻。我只需看一眼,就知道她年轻时一定是位让人过目难忘的美人。
顾家大哥大嫂露出了相似的“我们是一家人”的笑容,对我点头。顾大哥很亲切,“许真吧?欢迎。”顾大嫂则笑眯眯拉我在院子里坐下。
我坐到大哥身边,挨着顾持钧的母亲。我记得顾持钧说过,他母亲姓唐。
“伯母。”我又叫了一声,“您身体好点了吗?我知道您前些日子生病了。”
伯母点点头,从老花眼镜片后打量我一番,才道:“身体好不好,是由医疗技术决定的。”
我一愣,点头,“您说得是。”
我记得顾持钧说她今年七十五岁,但谈吐非常清晰,可见思维缜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把带来的礼物送过去。
礼物是顾持钧选的,是跳棋。
“不知道该送您什么,听说您喜欢下棋,就买了这个。”
“谁花的钱?”
“啊……是我买的。”
伯母“嗯”了一声,从老花眼镜后看我和顾持钧一眼,“你还是学生,以后让老三花钱。”
“伯母,其实我也买不起太昂贵的礼物,”我说,“这个并不贵。”
她这才点了点头,伸手打开盒盖。
顾立南问我喝咖啡还是茶,怎么能让他给我倒茶?我连忙站起来,“都可以的,我自己来吧,不麻烦大哥。”
伯母一挥手,“坐下,这种事情就应该由男人做。”
我呆呆地看着她。
顾持钧坐到我身边,“我跟你说过我妈妈是个女权主义者。”
“噢……”
伯母转头问我,“我听说你爸爸是古生物学家?”
“是的。”
“你爸爸对寒武纪大爆发是什么观点?”
我呆了呆,难道刚见到儿子的女朋友就开始考察我的古生物学水平?嘴上可一点都不敢慢,我立刻说:“我爸的观点和传统观点一致,无数证据都揭示,那是一次真实的规模最为宏大的生物创新事件。我爸的专攻是古植物学,我们在那个阶段发现了各种类型的植物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多。”
“都有什么?”
我绞尽脑汁,一一作答,忽地想起十多岁时,我跟爸爸出席一场学界的年会,在会上有个一本正经的女学者就用这种语气跟我爸爸讨论问题。
幸好爸爸总带我在身边,才让我有足够的知识回答男友母亲的学术问题。
伯母微微眯起眼睛,面容上不见笑意,一种调动大脑全部细胞进行思考的表情,我经常在我爸爸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你爸爸的观点有意思,很有意思。”她眼睛迸出亮光,这样说。
我猜想她应该是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忐忑不安地看向顾持钧和顾家大哥大嫂,希望他们能给我一个提示。
顾大哥离桌而起,端肃着神色道:“我还有论文,失陪。”
顾大嫂对我报以亲切的微笑,同样也站起来,“我要去一趟大学,跟唐纳德教授还有事讨论。”
而顾持钧则一脸“我很困我真的很困”的样子,甚至伸手捂住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小真你陪我妈妈,我倒时差,去睡一会儿。”说罢看向顾大嫂,“屋子收拾了没?”
“钟点工收拾了,但我以为你们要住酒店。”两人边说边往楼上走。
“回家哪有住酒店的道理?”
我目瞪口呆看着他们施施然离开,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们一起坐的飞机,怎么他需要倒时差,我就不需要?
顾持钧上了二楼,趴在栏杆上遥遥对我招手,指了指靠墙的一间屋子,“我们的房间,我去睡一下。你要是累了就过来跟我一起睡。”
为什么他们一伙人看上去这么像逃跑?
我没回过神,伯母也站了起来,我立刻扶住她,她对我摆摆手,“我还没这么虚弱,许真,跟我去书房。”
不需要多长时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顾家的那伙人逃得这么快了。
我这才知道,除了社会学家之外,顾持钧的母亲还是位科幻小说家。她和别的科幻作家不一样的是,她的科幻小说没有太多的高精尖技术,而津津乐道于创作一个完备的小说背景。
比如,她现在正在设想一个全然和地球人不一样的种族,没有性别的种族,然后开始对这个纯属虚构的种族进行社会学研究。比如如何繁衍,如何生活,星球上的地理、环境对他们是否有什么影响。
她还是完美主义者,为了设定一个无性别种族,光是设定资料,就有近二十厘米高,各种相关资料整整一柜子。
对普通人来说,设定一个种族很难做到面面俱到,但顾家一门,除了顾持钧,都是学者,她自然有条件发动全家人,这就是一家人都是学者的好处。
顾伯父去世前负责设定种族历史和发展规律,身为语言学家的顾大哥则研究这个社会中的语言问题,当法医的二女儿负责种族的生物特性,甚至还有当演员的顾持钧也会被她半夜电话叫醒,问他“在某种场合下小说的人物应该如何表现愤怒、喜悦……”等相关的问题。
现在,轮到我恰好也撞到了枪口上,她饶有兴趣地问古生物学相关问题,虽然,我实在不知道这和她的科幻小说有何关系,但也乖乖作答,如果不知道答案,就去她的藏书里翻出答案。
只要谈起科幻小说,伯母的精神比年轻人都好,目光炯炯有神,就像年轻了二十岁。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倒时差之外,一有空我就被伯母抓去讨论如何将古生物学融入一本科幻小说中。说实话,我看科幻小说不多,对科幻作家也知之甚少,伯母的科幻小说我一部都没看过。
抽空在网上搜了搜,才知道顾持钧的母亲是个在科幻圈大有名气的科幻女作家,八部长篇、五部短篇小说集,她的小说得过若干次科幻界的最高奖,被翻译成七八种语言。
在她的所有科幻作品中,背景都是一个叫卜哈斯的星球。这个星球上生活着一群类人生物,但却没有性别。
这群无性别的人类以聚居的模式生活,在他们十五岁后,会分化出男女性别,繁衍下一代。其中关于性的描写大胆,异常坦荡,说也奇怪,要是在别的小说里看到类似的情节描写我一定无法接受,但出现在伯母的作品里,完全不见色情,更像学术研究和艺术的综合体,好像在茫茫的未知宇宙里,真的生活着这样一个没有性别的种族。
非常震撼。
“难以想象。”我喃喃说。
本以为是自言自语,没想到伯母居然听到,她放下手中的书,看一眼我,“你指的什么?”
我说:“很多方面。”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我又加了一句,“性别设定上……尺度很大,但却很真实。”
自以为说得很含蓄,伯母倒是一针见血指出,“你指的**?对他们的**方式,你觉得哪里有问题?有没有更好的建议?”
“没,没有……”
我尴尬极了,不好意思地连连摇头。我知道她说这些只是学术讨论,但转念一想,和男友的母亲讨论性的话题,怎么都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都没想到她话题忽然一转,银发在阳光下闪着光。
“你和老三准备生几个孩子?”
“哈?”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伯母,顾家的人屡屡叫我吃惊,现在又是一例。
“我问你们准备生几个孩子。”她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
“我完全没想过。”
她露出一点沉思之色,再开口时面容严肃,“我的观点是,生孩子是男女间最大的不公平,只要女人还在继续生孩子,就永远不可能达到真正的男女平等,但现代永远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让人遗憾。
“另外,从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角度来说,如果你们生孩子,我建议生三个。一个孩子太孤单,两个就很不错。但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三个孩子在丰富性和多样性上最完备,年龄差距可以选择在五岁以上。”
我泪流满面,生孩子又不是做实验,还讲什么丰富性和多样性……难怪她生了三个孩子,难怪顾家的三兄妹年龄差距也是五六岁。能把自己的人生也当做社会学的功课,我佩服得很。
“生孩子的事情,”伯母审视地看我一眼,“你没想过,老三也没有?”
“啊,他想什么,我不知道……”
“那你们在床上都说什么?”
我脸都要烧起来了,支支吾吾道:“床上……说什么……”忽然想起昨晚的动静,吓了一跳,“啊,我们昨晚……您听到了?”
伯母始终是那种淡淡的表情,“没有,你也不需要因此害羞。性使人类得以繁衍,就像衣食住行。在任何一个社会,回避谈论性都是不妥当的。而孩子作为**的直接目的,在每次**前,都应该计划好。”
是的是的,道理我都知道,但您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我脸红过耳,支支吾吾地回避了这个话题,重新捡起了一本科幻小说。
从伯母的房间出来时,已经到了当天晚上。回房看到顾持钧埋在被子里呼呼大睡,不由得怒从心起。
我跳上床去捏他鼻子,把他吼醒,“我在隔壁那么辛苦,你就这么睡觉,好意思吗?”
顾持钧忽然睁开眼睛,眼神亮得很,他笑着把我压在身下,用被子裹住我。
“好了,别气了,一起睡吧。”
辛苦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最后能躺倒在松软的大床上,真是美妙的滋味,我都不想计较他抛下我一个人睡大头觉了。
他反手搂住我,手轻轻揉捏着我的腰,笑得异常愉快,“辛苦了。”
他的按摩非常舒服,我长松一口气,枕在他的腿上。
“哎,跟你妈妈在一起,压力真大,总觉得自己智商有问题。枉我还自豪地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呢。”
“不用惭愧,一般人跟她相处比你还不如,我妈的智商起码一百六,”顾持钧微笑着吻吻我的鼻梁,“不过你也不差,能让我家人那么喜欢。”
我被他夸得飘飘然,简直找不到北。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嘟囔。
“带你来见我家人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度假。明天下午我们出发去阿尔卑斯山。”他边说手又开始不规矩,挑开我上衣的下摆,手指贴着腰腹游走,我愤愤瞪他一眼,推开他下床,去洗澡。
洗完了准备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忘记带睡衣,就敲了敲门板叫顾持钧送睡衣进来。
结果睡衣没看到,一回头,他整个人挤进了狭小的浴室,空着双手。
浴室里蒸汽缭绕,我又羞又怒,拿毛巾裹住身体,赶苍蝇一样赶他,“出去出去!衣服给我就行了。”
这是两个人的风景,落入两个人眼底,就有了别样的意味。
这就好比快乐,一个人的快乐难免有些寂寥,两个人一起,就截然不同。
醒过来时头疼得厉害,被顾持钧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精神好得了才奇怪。
我掀开被子欲下床,发现身上除了内衣,就穿着一件顾持钧的大衬衣,松松垮垮。昨晚穿着的睡衣不知道扔哪里去了,行李箱也不知去向。没了衣服,连这个卧室门都出不去。口干舌燥想喝水,但床头上居然没有水杯,他从来都会放一杯略带甜味的柠檬水在柜子上的。找不到顾持钧,于是我推开门,探头探脑地去看走廊,这套二层小楼看不到任何人影,一切寂静。
我轻声叫:“持钧,持钧。”
声音不敢太大,怕吵到别人。
四周无人,忍不住走到走廊,趴在栏杆上提心吊胆地又叫了两声。
隔壁的房门一动,有人走了出来,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身短裙套装,眉目干练,面如冰雪,手持一只青色瓷杯,眉目不动看着我。我觉得她长得眼熟,正在绞尽脑汁想在哪里见过她,她倒是先开了口。
“许真?”
“是的,您是……”
她不论是说话还是看人,表情始终不带温度。
“腿不错。老三倒是有眼光。”
“哈?”
我低下头一看,两条腿当真光溜溜,大腿根内侧居然还有顾持钧吻咬出的大片红痕,红红白白很是显眼,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弄上去的,大抵应该是昨晚。我顿时面红过耳,下意识扯过衬衣下摆,就要逃回房内。
不用我自己逃,身体忽然一轻,熟悉的手臂绕过我的腰,我觉得腿下悬空,就像个面口袋一样被顾持钧带进了房内,门砰一声带上了。
“还好是二姐。让别人看到了你这个样子,我就太吃亏了。”
顾持钧一手放下衣篮,一手放下吊在他胳膊上的我,严厉地数落。
“我醒了没看到你,又找不到衣服,”我小声嘟囔,“打开门看看你去哪里,就跟你的二姐聊了几句……”
“行李箱我放到车上了,你的衣服我拿去洗了。”
顾持钧从衣篮里取出我的衣服,休闲短袖上衣和印花小短裙,不但洗过,还烘干熨过,有浆洗后的香味。
他低头解开我的衬衣扣子,当我是小孩子那样帮我穿衣服。我有点想笑,顾持钧在外头是个风靡众生的大明星,在家里则是家庭煮夫,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简直无所不能,偏偏做得极好。我对伯母无比钦佩,到底要怎么样的手段才能养成这么听话家务全能的好儿子呢?这技巧全世界的母亲都应该学上一学。
所以说,好男人都是在好家庭里成长起来的。
我脱下他那过大的衬衣,套上自己的休闲上衣。顾持钧抖了抖裙子,在我脚畔蹲下,抬起我的脚穿过裙子,我站起来,他提起短裙,整平上面几乎不存在的褶皱,低着头扣上裙子两侧的纽扣。
“你和我姐聊了什么?我听到她说你腿长得好,她很少夸人,但从来都准得很。”话到最后顾持钧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笑意。
“基本就只说了这句,”我不理他,随口答了一句,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就是那个跟你一起从机场出来被人拍照的姐姐吧?我说怎么觉得眼熟呢!”
顾持钧拿过梳子帮我打理头发,“是她。”
“我记得你说过,你姐姐是法医?”
“资深法医。”
我脸不受控制地抽动,被人夸奖大多数时间都让人高兴,但是,被法医用毫不亲近的态度、毫无表情的脸、毫无温度的声音夸奖“腿不错”,恐怕正常人很难真正露出喜色吧。我觉得自己是正常人。
“我姐就是这种冷面毒舌的个性,跟我妈妈如出一辙,”顾持钧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抬起手指轻轻弹了弹我的额头,“别瞎想,她心肠很好。夸你腿漂亮就只是字面意思,跟她的职业毫不相关。”
好吧,姑且相信他。
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跟顾持钧一起下楼吃早饭。
还是老规矩,早饭是顾家的两个男人做的,对这种享受人家劳动成果的行为我有点不好意思,视线直往厨房瞄去。但这屋子的其他女人都很淡定,顾阳、顾大嫂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冷不防顾大嫂笑了一笑,慢条斯理道:“当顾家的儿媳妇当真不错吧?我当时就是看上立南的厨艺了。”
我“哈哈”干笑了两声,脸皮有点燥热,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心里也是承认的,顾持钧第一次带我回家,做饭给我吃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真正认识到,在那光鲜灿烂的外表下,他不过也是个普通人,甚至还要费心费力地来讨好我。
“他说要拍戏当演员的时候,我还以为总有一天他要带个小明星回家,结果还好,还算有脑子。”唔,顾家二姐这话是称赞我了?我刚露出一点感激之色,她复又恢复冷口冷面,“你不是圈子里的人,也有不好。上次跟他在一起被拍照,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你也要做好思想准备。”
我身体一僵。
“不会,”顾持钧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瞥一眼顾阳,如果我没有看错,倒是看到他眼中有一丝警告之意,“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短短一个对视,顾阳始终面目不动,没接顾持钧的腔,转而看向我,“看到了吧,提起你的事情,他脸色都变了。我还没看到过他这么紧张谁,简直是小心翼翼了。”
顾持钧把餐盘放下,神色不豫,“二姐,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又被什么变态的案子刺激了?”
“怎么,语气这么僵?怕我说不该说的话影响你们的关系?”顾阳完全不接茬,语气依然平板,“恋爱这种事情,就像流沙,抓得越牢流失得越快。”
顾持钧也不客气,“二姐,你实在应该去做文学教授。”
顾阳表情冰冷,“老三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居然敢用文学这种弱智的科目来侮辱我的智商。你怎么不说我是诗人?这笔账我记着了。”
顾家大嫂摇头失笑,“又来了。”
我想,顾家二姐的嘴上功夫,真是我平生仅见的厉害。我扯过顾持钧的衣角,让他坐下,又看向二姐,“我可算是明白了,难怪持钧和我妈妈合作愉快,原来是这样练出来的。”
顾持钧笑着在我发顶一吻。
顾立南好脾气地解说:“我们家,向来是女人比男人厉害的。”
我深有感触地点头。
“所以,你也要保持优良传统。”顾阳转过脸看我,一脸正色,“许真,你记住,家务事不要做,结婚生孩子后也不要放弃工作,经济一定要独立,人生一定要自由。”
好,好有远见!但我怎么才能保持优良传统啊?
随后伯母从房间出来,这顿早饭也开始了。一家人说说笑笑,天文地理社会历史无所不谈,当真其乐融融。我从来没跟这么多人一起吃早饭,心里异常暖和。
吃过饭,我和顾持钧就开车上了路。开车主力是我,因为我之前拿过国际驾照。
开着gprs导航仪,我们沿着莱茵河驱车而上,直往阿尔卑斯山而去。汽车经过了一个个农庄,穿过了一个个蜿蜒起伏的低矮山峦和山谷,偶尔有羚羊跳过。我们经过了一个中世纪的小镇,最终到达半山腰的目的地,森林里阳光斑驳,溪流上的石桥安静无声。
抬起头,看到一带朦胧的云雾犹如腰带,缠绕在半山腰,而最远处的山峰直入天际,就像沉默的宝剑。
山中十分凉爽,草木繁盛,远处的峰峦头顶着皑皑白雪,漫山淡淡的红叶和杉树林交相辉映,野葡萄藤攀爬在高大的树木旁边,鲜花在湖边簇簇盛开,五颜六色的花瓣在夕阳的映照下折射出炫目的流光。
顾持钧在山中的湖边有一套典型的度假小木屋,上下共有三层,四周被鲜花包围,白墙外彩绘着漂亮的花纹,红色屋顶非常漂亮。进屋去,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有两间小卧室,三楼则堆放着一些杂物,钓鱼竿、自行车、几张画等。
真正的木屋,走路的时候听得到回音。
“好漂亮的地方!”
我扔下挎包,摘掉宽檐帽,兴奋地趴在二楼的阳台上探出头看,真正叹为观止。
群山尽收眼底,粼粼河水从脚下流过,在屋子下方数十米凝成一个碧玉般的湖泊,这地理位置,实在太妙。
顾持钧不紧不慢拖着行李进屋,站到我身后,手臂绕到我腰际,抱了个囫囵。
“因为漂亮,所以带你来的,”他吻了吻我的头顶,“这屋子我眼馋很久,好容易劝说了主人租给我一个夏季……所以你就在这里,安心陪我过暑假吧。”
远处还有不少这样的度假小木屋,也都有人居住,大都是和我们一样来此度过夏季的旅客,大都以家庭为单位。
我们很快结识了一些人,一起钓鱼、烧烤,还去附近的小农场挤牛奶、摘苹果,总是互通有无。有时背上包袱去爬山,或者去山脚下的斯特雷小镇上喝咖啡。
斯特雷小镇是绝佳旅游之所,四周是青青的河流和绿地,灰色的石板街道、红色的咖啡馆,镇子中央有个白色的中世纪城堡,在镇子中骑自行车,街边小屋上的大幅壁画走马观花掠过眼前。
在这里,几乎没有人知道顾持钧是谁,我们可以坦坦荡荡提着灯手牵着手走过中世纪的街道,去教堂看壁画,穿过护城河的吊桥,在长着青苔的古堡下接吻。到晚上回到山中,趴在阳台上吹着一点微风,看银河一片星光。
其实我并不是缺少见识。
实际上,我从小跟着爸爸走南闯北,我们曾经坐船环游全球,在非洲大陆停驻,穿越广袤平原;我们也曾开着车,穿过南美洲的茂密热带雨林;我们还曾乘着考察船,在海洋上看日出月落;我们也曾在高原上看满天繁星;我甚至进入过北极圈,看到了极光犹如一匹华美的锦缎铺满了半个天空。
我见过许多许多风味不同的小镇,比斯特雷小镇更古朴更有历史;我在几千米的高原上见过比阿尔卑斯山上更明亮的银河;我还见过比阿尔卑斯山更美丽的高山草甸草原,更深邃的冷水湖,更陡峭的山峰,更茂密的森林。
但这里到底是不一样的。
我想这是因为有顾持钧在身边。
这是两个人的风景,落入两个人眼底,就有了别样的意味。
这就好比快乐,一个人的快乐难免有些寂寥,两个人一起,就截然不同。
山上的夜晚比较冷,有时我们会烧起壁炉,手里端着热茶,借着暖洋洋的橘色床头灯,一切都是暖的,脸热、手热,心也热起来。
我和顾持钧一起缩在被窝里看阿加莎小说改编的电影,或者看书。靠在顾持钧怀里读书绝对是一种享受,他肩膀宽挺,热气从他的胸膛透过脊背肩膀沁进心中,那些纸页上带着墨香的字,就也像一棵棵春草,生机勃勃起来。
有时候我看书,他则在书桌前写点东西,凑过去一看,虽然看上去是文学剧本,以我看,读起来倒是有趣,说的是一个打破了空间的女孩的故事。本是个老掉牙的题材,但他写出来的部分我读过,非常有趣。
在对科幻小说的追求上,他和他妈妈倒是不一样,科学的严谨不是第一位考虑的。
他对编剧这个职业还真是痴心不改,毕竟,伏案着书可比炉前夜读辛苦多了。
我玩笑说:“比起写剧本,你应该可以去写小说当作家。”
顾持钧则摇头,“不,那太麻烦。”
住在山上,和外界的联系不多,也只觉得时间疾如闪电,七月刚刚擦肩而过,八月也跑了一半。
八月中旬的周末,我终于想起我带了电脑出门,于是从行李箱里翻出笔记本,坐在屋外的草坪上网看娱乐新闻。
沈钦言的发展势头不错,他果然如我母亲所说,成了邹小卿导演的一部新片的男二号。他外形极佳,气质又干净,在新片开机仪式的新闻发布会上简直艳惊四座,娱乐新闻里写“不知道邹导是从何处寻来这么干净漂亮的男孩”,还有人干脆称呼他为“精灵王子”。
把新闻指给顾持钧看,他把刚刚洗好的草莓塞到我嘴里。
“看来公司是要力捧他了,”他示意我点开播放器,看一会儿后点头道,“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那段视频是沈钦言坐在沙发上手执话筒回答记者提问,面孔正对镜头,神色从容态度认真,丝毫看不出新人的怯场。记者问起电影的情节,他微微侧头,似乎想了一想,才认真道“是一个求而不得的故事”,边说边侧过头,看一眼旁边的女主角任凌,嘴角带上了丝丝笑意,但仔细一看,却又没了。其实,他话不多,胜在字字珠玑,态度不卑不亢。
女主角任凌也是新人,和沈钦言年龄相仿,看资料说她学芭蕾出身,之前有过舞台剧的经验。她回应沈钦言的眼神,表情甜美,俨然一对完美璧人。
我边看边感慨地想,照这种发展趋势,沈钦言的出路,毫无疑问只有大众情人一条路了。
在那个尴尬的晚上后,在一切事情都说开之后,我跟他很长时间不再联系,大抵是因为他跟导演接上了头又和电影公司签约,又看剧本又参加了电影的选角,于是忙碌不堪,同时我又被顾持钧拐到了国外。
做不成恋人的朋友总是尴尬的。
我现在只有看新闻才知道他的行踪和近况,大有朋友终成陌路的无奈感。
顾持钧评价这部电影,“本子我看过,原着非常漂亮,邹小卿改了三个月,可看性很高。”
我心思一动,倒是有点想给沈钦言打电话问他近况,手机都拿在手里,又因为顾持钧不咸不淡的一句“你难道真想现在找他?”而迟疑。
“为什么不能?”
顾持钧道:“感情需要快刀斩乱麻。你既然已经拒绝他,就不要留给别人错误的希望。”
我想,其实我和沈钦言之间,根本谈不上拒绝。是我自己没处理好,但他一直把我看得很清楚。
“你要我以后都不再联系他?”我问他,说不清什么心情。
顾持钧甚是干脆,“至少一年内不要。”
“啊!一年?”
“一年是最低期限,”顾持钧很严肃,“相信我,男人要忘记你,是很难的。”
我微微皱眉,这叫什么话?
顾持钧俯身亲了亲我的鼻尖,“别犟嘴,听话。”
我只好听他的话。顾持钧有个让人称道的本事,只要你看着他的眼睛,就会乖乖地被他牵着鼻子走。
山中岁月当真容易过,有人远远呼唤我们,我抬起头,繁花铺就的花径走来两位熟人。
那是住在几百米外木屋的一对西班牙的年轻夫妻,丈夫乔高大英俊,妻子凯诺金发碧眼,很是漂亮,相配得不得了。最近这段时间我们混得很熟,晚上在一起烧烤,白天去附近的冷水湖钓鱼,交流电影碟片。我们所住的山区能看到的电视台不多,节目也不太有趣,大都是德语,看dvd就成了最大的趣味之一。
我总疑心他们总有一天会看到顾持钧演的电影,果不其然,走近了真就见到凯诺晃着的是顾持钧主演的一部电影的dvd。
凯诺眉开眼笑,湛蓝的眼睛玻璃珠子般透明,“我看电影时就在想,这电影里的男演员怎么这么像住在我们附近的顾?看了许多遍才确定。”
我忍住笑推顾持钧,反正这种场面他应该应付出经验了。
“是我,”顾持钧笑了一笑,从桌边站起来,“没想到到这里也会被认出来。”
凯诺盯着他好一会儿,又看dvd封面上的他侧脸的照片,大发感慨,“你不如电影里看上去英俊。”
我一个没忍住,趴在桌上笑了起来。
是啊,是不能比。那是顾持钧二十六七岁上下演的一部爱情片,本就年轻,化妆师不遗余力把他往俊美了打扮,灯光师把所有美好的镜头都留给他,而现在这个在我身边的男人,穿着v领长袖衫,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还系着围裙,因为刚刚洗了水果手上还滴着水,怎么都是一副持家好男人的模样,和电影里那个有着凌厉眼神的年轻人绝对不是一回事。
顾持钧拍一拍我的头,态度坦荡得很,“这才是真实的我。”
“虽然不如电影里英俊,”凯诺有些感慨,“却更真实了。”
我表示同意,“这倒是没错。我起初也觉得他不是真实存在的人,接触的时候都战战兢兢,结果真实的他远比电影里的角色更好。”
顾持钧低头看我,脸上笑意清清楚楚,“是吗?”
我点头,正要说话,结果手机响了。看来电,居然是国内的号码,我犹豫着要不要接听。
不用讳言,这些天我很怕接电话。
刚到瑞士的当天晚上,母亲就打电话给我,说要约我出去吃饭,我回答说我和顾持钧在国外度假的时候,她震惊得好像听说太阳撞到了月球,在电话那头足足愣了三分钟,然后大发雷霆,说我实在太不像话,居然把她的话当耳边风,居然瞒着她和顾持钧搅到了一起,实在太不像话了!
我承认,我是刻意没有把暑假的行程和计划都播报给她,其实不光是她,是针对任何人,她要说我“隐瞒”那也对。
说穿了,我和她的关系,就像联系任意两只手机之间的微弱电磁波,看不见摸不着,稍稍改变一下频率就无法接收对方的信号。
因此我默默听着她的训话,一言不发。
当时顾持钧本来正躺在我身边看书,在一旁看我脸色越来越差,皱着眉头要抢我的手机,我不给,于是小小争执了一番后,我不得不走到阳台接电话。
“你们已经住在一起了?”她听到顾持钧的声音,怒意更加勃然,“你们才交往了几天就住在一起了?怎么这么不自爱?”
这番重话终于让我忍无可忍挂了电话,直接关了手机好几天。
我对自己几斤几两从来都很有数,做事从不违背良心和最基本的做人原则。
没有人有资格指责我。
我母亲,更没有。
上次和母亲的电话交谈不欢而散后,我关了若干天手机,现在铃声再次响起,我有微妙的预感,绝对没有好事。
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接通了。偏低略沙哑的男声在电话那头响起,似曾相识,像极了林晋修,但万幸,不是。
“是我,”那边顿了一顿,“林晋阳。”
“啊……”还好我脑子转得快,震惊后马上说,“林先生你好。”
居然是林晋阳。
我和他从来也没有私交,甚至都没有单独说过任何话,见过的几次面全都是在林家人都在场的情况下,他找我可真是前所未闻。我立刻推开笔记本电脑,离桌而起去一旁,屏住呼吸听电话。
我一直觉得林晋阳做事干脆,果然他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在电话那头说:“我希望你马上回国一趟。”
虽说是命令语气,但因为有“希望”两个字,听上去完全不让人觉得反感,只觉得电话那头的人气场强大,让人只听声音也不由得肃然,我想这就是林晋修比不了他哥哥的地方,林晋修为人处世,到底还是太张扬。
“为什么?”
“阿修出了事,”他简洁地说,“缺人照顾。”
林家怎么会缺人照顾?我来不及细想后半截,匆匆问:“学长遇到了什么事?”
林晋阳沉默了一下。
心头一沉,我忙问:“严重吗?”
他还是不答,我在电话这头等得越来越心焦,心脏就像被一只有力的拳头猛然攥住了,被捏得完全变了形,大脑一瞬间不能思考,深深呼吸几口气后才道:“林先生……林大哥,怎么不说话了?不会吧?很严重?学长到底伤成什么模样了?怎么不说话?不要吓我,学长现在怎么样了?”
林晋阳这才缓缓开口道:“几天前已经醒过来了。”
我茫然,“醒过来?什么意思?”
“许真,”他依然不解释,“如果你上今天晚上的飞机,十六个小时后就能看到他了。”
我抬起眸子,看了看不远处院中的顾持钧,忽然有点明白林晋阳打这通电话的原因了。
他沉声,“你现在出发,直接去苏黎世机场取票。”
“等一下,”我匆匆打断他,“学长到底怎么样了?他病重到不能自己打电话?”
说完就哑然,事已至此,以林晋修的个性,怎么会主动联系我?
林晋阳不答,最后淡声道了句,“给你一个小时准备。”
回到桌前,顾持钧已经打发走了凯诺,她笑眯眯又拿着几张dvd回家。
因为刚刚的那通电话,我难免有些神不守舍,重新翻开电脑查了查,没有任何林家某人出事的新闻,林氏一门的新闻极少,想来也是,到底是他们控制传媒。
倒是搜到了一张几天前林伯父和我母亲出席某慈善晚宴的照片。他们捐了一个基金,用于培养有天分的文学艺术人才。
顾持钧看我挂了电话,对我一笑,径直走进了厨房,就像平时那样,开始忙碌午饭。
我靠在厨房门边,一动不动看着他。
他拿着一罐子新做的番茄酱喂我,徐徐问:“林晋阳说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林晋阳?”
“你跟林晋修说话不会这么诚惶诚恐,也不会那么吃惊,至于他们的父亲,就算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也不会插手你们小辈的事情,至少不会亲自打电话给你,”顾持钧看我,“没说错吧?所谓福尔摩斯的演绎法。”
我轻声说:“那你猜猜他说了什么?”
“叫你回国。”
我垂下眼睫,应该说他料事如神还是太善于揣摩人心?
“倒是没错……你还真可以当神探去了,”我本想开句玩笑,但心情太沉重,声音不自然地小了下去,“他说林晋修出事了,在医院里昏迷了好多天,才刚醒过来。”
“嗯,”顾持钧脸上一点吃惊表情都没有,他似乎更关心他的番茄酱,“味道如何?”
我舔了舔勺子,“唔”了一声,“有点酸。”
“番茄酱不酸就不是番茄酱了,”顾持钧把罐子放在餐台上,又回身看我,“不要回去。”
我哑然。
顾持钧朝我逼近一步,“不要回去。我已经打听过了,林晋修的确出了点意外的情况,具体细节打听不到,但他绝对没有大碍,还能继续处理公司的事务。如果他真的一只脚踩进了棺材,我绝对不拦你。现在这种情况,你根本没有回去的立场。”
他说得对,我有什么立场?
“记住,你是我的女友,你如果在国内,出于朋友道义去探病,我可以理解,不过你记住,我们正在度假,”顾持钧调小了火,又舀起一勺汤递到我唇边示意我品尝味道,“许真,我是个非常自私的人,我的东西我的人,是绝对不许别人沾一根手指的。”
我默默喝光那勺他熬了几小时的汤,真是香气浓郁。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他倾身过来,吻上我的唇,“唔,好像太淡了?”
“挺好的,味道足够了,”我微微侧开脸,“但是……我不知道林家会做什么……”
顾持钧放下汤勺,凑过来双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吻我的眼睫。
“小真,我一点都不在乎。这么多年,该享受的都享受了,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能赚的钱也赚了。之所以还继续做演员这份工作,是因为惯性,”顾持钧凝视我的眼睛,“你见过我的家人,应该也明白了,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我会在乎这个圈子的浮华名利?你难道会以为,我除了演员别的事都做不了?”
我心头一颤,原来他带我来他家,是这个意思。
平心而论,我也不认为顾持钧会真正在乎这个浮华的圈子,但他已经是公众人物,有那么多爱慕他的影迷,自然就负担了一定的社会责任。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在事业上是不可能像他那么成功的。
“那就行了,”顾持钧亲亲我的手心,不容分说抽走我掌中的手机,“手机给我保管,以后不论是谁找你,直接让我处理。”
“不了,”我拿回手机,“我自己能——”
“听话,”顾持钧打断我的话,又吻了吻我的脸颊,“我来处理。”
我轻轻摇头,果断拿回了手机。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处理,绝对不能让他和林家树敌。
半个小时后,我瞒着顾持钧悄悄给林晋阳打了个电话。
“学长的伤,其实……没有大碍是不是?”
对方不答。
我顿了顿,“抱歉,我不能回去。”
林晋阳有些意外,冷冷道:“我以为你在乎阿修。”
“是的,我不论如何都不希望学长出事,”我深吸一口气,“但我从来都不是林晋修的女朋友,没有一天是。或许骗了你们,但那从来不是我的本意,而且,我现在跟顾持钧在一起。”
我猜,林晋阳给我打这通电话之前或者说在我们认识之前就已经调查过我了,但站在我的立场,总要说明我现在扮演的角色。
电话那头大概安静了三秒,或者更短,总之绝对不超过三秒。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林晋阳不咸不淡地问我,“你呢?”
明明是毫不留情的威胁,那强硬的姿态就像炮弹上膛的大炮,容不得丝毫推拒。但那一瞬间我却不觉得害怕,反而笑了一下,他和林晋修不愧是两兄弟,连威胁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我开口道:“林大哥,你难道真的希望我和林晋修在一起?”
他似乎没想到我这么问,没立刻接话。
“你父亲和我母亲结婚,这事你或许不能发表意见,”我说,“可我是她女儿……两父子两母女……在外人看来,恐怕是个笑话吧?”
这是一个奇妙的悖论。如果我不是梁婉汀的女儿,林家人恐怕早就反对我和林晋修的事情了,但因为我是梁婉汀的女儿,林家人恐怕也不会太赞成。
“是让人尴尬,”林晋阳淡淡开口,“但,谁敢笑话,我会让他闭嘴。”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我后背一麻,他还真是毫不客气。
我深吸一口气,“更何况……我的身份……我爸爸……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林大哥,就算为了家族事业,你更希望林晋修跟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结婚吧?”
“政治联姻我会做。”林晋阳沉声。
我下意识屏息了一瞬,忽然明白了林晋阳偶尔一露的疲惫从何而来,身为家族的长子,他肩上的压力恐怕大得我无法想象,对他来说,一切都走在固定的轨道上,学业、事业、婚姻都不能自己做主,非但如此,还要帮弟弟收拾烂摊子。他们兄弟真是感情深厚。
“你和阿修的事,我从来不认为能长久,”林晋阳的声音古井无波,“但路总要自己走过才有发言权,即便后悔也不会迁怒别人。我不会因为弟弟女友是谁这点小事闹得不愉快,但就目前来看,阿修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真正会笑,这就足够了。”
我呆了几秒,觉得嗓子发苦,“林大哥……抱歉,我不能回去,我没有立场。”
他没再多说,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淡淡应了一句“好”就挂了电话,干脆果断,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电话打来。
那之后我们就清静多了。
其实假期本来也不剩下几天了,我也开始联系教授,开始写着明年的学习计划。顾持钧这个闲人,现在连稿子都不写了,每天在湖边看看书钓钓鱼,看到他偶尔也在打电话,用熟练的德语跟人交谈,我听不懂,只觉得十分茫然。
我躺在草地上,枕着他的大腿问他,“在说什么?”
“老师的电话,闲聊了几句。”
“哦……”我有些犹疑,“你没遇到什么事情吧?”
“没有,放心。”他漫不经心回答我。
怎么可能放心?
顾持钧跟我相处的时候,从来没有让别的事情打扰过我们,对这一点,我深表佩服。最近,他电话明显多了起来,而且多到让人生厌的地步,甚至连半夜的时候都在震动。我从不干涉他的工作,也不多问,但是来电却不能不注意到,而他对这些来电,大都做了冷处理。
问他的时候,他只说不碍事。
这并不是说没有端倪。我们离开阿尔卑斯山的最后一天,我半夜醒来,居然发现身边的床铺是空的,蹑手蹑脚走到客厅一看,顾持钧独自一个人坐在壁炉前的沙发里,凝视着跳动的火苗,捏着手机说话。
“老韩,你怎么敢跟我说这事,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他声音里毫无感情的怒意让我脚下一滞。
我僵立在原地,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冷淡开口,“我从来不接受威胁,除了家人,我没有什么不能放弃的东西。”
又是一阵安静。
随即,顾持钧又轻声笑了一笑,不是他正常的笑,藏着浓浓的讽刺和嘲笑,“他和小真的事情我都知道,她一五一十告诉我了,林晋修以为我会吃醋?笑话!在小真身边那么多年,不让别的男人接近她,自己却连根手指头都没碰过……虽然愚蠢,实际上,我倒不能不说,很感谢他。”
那边似乎要再说什么,顾持钧打断了他。
“那么,请你转告林二公子,跟我抢老婆,下辈子吧。”
他轻描淡写说了这句,那种极度的讥诮根本没藏,又摁掉了手机,随手就扔到茶几上,我看到手机在厚实的茶几上滑动了一段距离,最后停了下来。
我深呼吸几口气,倒退回卧房内,调整好面部表情后又重新走出来,故意踩出了脚步声。果然,轻微响动惊动了他,他回头看我,瞧不出半点刚刚的阴霾,对我招手,“过来。”
还没等走到他身边,顾持钧伸手,抓住我的手臂一带,我跌坐在他怀里。
“醒了?”
“嗯,”我问他,“你怎么不睡觉?”
他倒是不瞒我,“有个电话,怕吵到你。”
“穿太少了,难怪手脚这么冷。”他抓住我的手,轻轻呵了一口气。沙发上有件外套,他抓过来包住我的脚。
我心神不属地轻声问:“什么电话?怎么看上去你心情不好?”
“你是从哪里看出我心情不好的?”顾持钧摇头,抱紧了我,“公司那边的电话,是小事,不要紧。”
“要是有事就告诉我,”我说,“我虽然是没什么用,但也许可以帮你出个主意。”
他笑道:“没有让你烦心的事情。”
“是不是跟我有关?”
他倒是很惊奇,伸出手指点点我的额头,“想到哪里去了?一点合同上的小纠纷,已经处理好了。”
我盯着他的脸看,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真实想法,理所当然失败了,我怎么可能发现迹象?他演技炉火纯青,没有谁能发现破绽。
完美至极,但我知道他绝对在演戏。我不会忘记母亲的怒气,也不会忘记林晋阳的那通话,我也不会傻到以为,我们在这边愉快度假的一个多月,国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也应该想到的,跟他在一起,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两个人的决定,但所有的矛头和压力其实都是冲着他来。
我看向顾持钧,低声道:“如果我给你带来了麻烦,告诉我。”
他凝视我许久,大手贴上我的后脑勺,大力压住我的头埋向他的颈窝,“想离开我?除非我死。”
我眼眶一热,抱着他不再做声,心里暗暗下了一个主意,我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为我牺牲太多。
第二天,我们驱车离开阿尔卑斯山,到了山下,我在后视镜看着沉默的阿尔卑斯山离我越来越远,忍不住想,这是我人生中最惬意的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