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曲肠千断(一)
这一夜是在惊惶与不安中度过的,蓝止水刚刚朦胧睡去,却听到帐篷外马儿的嘶叫声,杂沓的脚步声,慌乱的人声。
琳姬冲进来,拖起她,恶狠狠地道:“起来,起来,快起来!”
蓝止水被她拖出帐篷,只见帐篷都被撤了,这些人正忙着往马车上装着物品,有的实在运不走的随手丢弃在地上,乱哄哄地一片。
蓝止水猜测应该是羌国接应的军队发现了横死的迎亲人马,循着踪迹追到这里,所以扎和急着撤退。
扎和骑在高大的马背上,眯眼一扫,伸手将她提上了马背,环在怀里。
蓝止水愣愣地,对方身上那强烈的男人气息混合着汗臭味让她如芒刺在背。
扎和冷声道:“坐好别动,否则本王把你扔下去!”
蓝止水叹了口气,她避开琳姬那杀人的目光,乖乖地坐好,极力挺着了身子,避免碰触。
扎和脸上是莫测的微笑,带着队伍开始向山谷的深处前行。
道路越来越难走,有几次如果不是扎和及时地搂住她的腰,差一点就掉下马背。她认命地由那个男人的手环紧,眼睛紧张地向两边打量,默默地记着路。
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终于走出了山腹,沿着岑岭的山脉绕向祈城方向。
她四下眺望,这是个小村庄,却只看见零落的房屋,没有一个人,空寂的让人害怕。
然而越是往村里走,血腥味却是越重,面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有老人、妇人、男人,还有孩子,死状极惨。致命的地方各不相同,但身下的鲜血还没有凝固,显然没有死多久。
这是蓝止水第二次见到这般惨状了,她扶住旁边的一棵老树,双腿虚软无力。
扎和却是很满意,道:“都干净了吗?”
一人道:“是,王爷,”他龇牙露出白生生的牙齿,笑得得意,“连条活的狗都没有。”
扎和点头,“这就好!”眼底浮上嗜血的微笑,“你说,若是天朝的官兵看到这些尸体会怎么样?”
那人道:“肯定会找铁里那小子算账!”
另一个人接着道:“那么,这场仗是非打不可了!王爷,你这个计策真是高明!”
扎和放声大笑,斜眼看向蓝止水,笑道:“我的公主,你是不是想着怎么去揭穿这个阴谋?”
蓝止水恨恨地瞪着他,不说话。
正在这时,旁边的茅草里有什么东西抖索着。
士兵挑开茅草,竟然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叫花子,他衣裳褴褛,满脸的污秽。他大睁着眼睛看着这些人,满是惊恐,身体不停地发抖。
扎和狠狠地瞪了眼开头说话的那个人,那人瑟缩了下,一步跨过去,喝道:“小兔崽子,找死!”拔刀就往他的头顶劈去。
“不要!”蓝止水突然扑了过来,挡在那小叫花子面前,直瞪着扎和,声音嘶哑,“不要!王爷,请你饶了他,他只是个孩子!”
那人踟蹰着,看向扎和。
琳姬冷冷地道:“贱女人!你竟敢在王爷面前放肆,不想活了!”
扎和止住她,看着蓝止水,眸色阴冷难测,没有说话。
那小叫花子突然“啊,啊”地叫起来,跪在地上,抱住蓝止水的腿,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
蓝止水道:“饶了他,王爷,他是个哑巴!王爷,”她跪了下去,“求你!”
扎和好久都没有说话,只是凝着她,看不出他的情绪。终于,他咳嗽了声,道:“好,本王饶了他的命!不过,”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公主记着欠了本王一个人情。”
蓝止水猜不透他话里的意思,也不愿深想,推搡着那痴傻般的小叫花子,“快走!快走!”
小叫花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叩了个头,拔腿就跑,转瞬便没有踪影。
琳姬脸色难看,狠狠地瞪了蓝止水一眼,却不敢说什么。
人马又赶了一段路,在一片树林边驻扎了下来,帐篷很快地搭起来,星星的火苗也燃烧起来了。
蓝止水凝着那如烟般的暮色渐渐降临,不由茫茫然。
主帐篷里传出扎和懒懒的声音,“女人!”
蓝止水忍耐地吸了口气,掀开帘子走进去。
扎和斜倚在软榻上,衣襟敞开露出多毛的胸口,那狼头图案隐隐可见,他微微闭眼,舒服地发出嗯哼的声音。
琳姬瘫软无力随手披上一件衣服,从蓝止水的面前走过,还不忘挑衅地横了她一眼。
蓝止水苦笑,偶然转眸,却看到扎和目光,心头一惊,低下眼睑。
扎和道:“女人,替本王更衣。”
蓝止水咬着牙,磨磨蹭蹭地走过去,闭着眼睛,将衣衫一件一件地往他的身上套。
扎和抓住她的手,那手纤细而白净,不同于养于深闺的女人手,他往她的脸边凑了凑,道:“你身上的香味很好闻。”
蓝止水全身似乎有许多毛毛虫在爬,她挣脱了他。
扎和也不生气,笑,得意而张狂,“女人,你知道吗?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蓝止水手顿了下,没有多少表情。
山外,因为和亲的金水公主被掳,生死不知。羌国使团百余人横死岑岭,接着连续发生了多次屠村的惨事。两国各执一词,战火燃起,羌王铁里亲率三军越过岑岭直逼蕃列,十日后,城陷,守备元恒俯首称臣。
暮色降临,偌大的空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双方丢弃的旌旗或斜或仆,扔的到处都是,残破的旗角翻卷着,在风中猎猎作响,更加悲壮萧瑟。
高高的山岗上,扎和和蓝止水等人俯瞰着。
扎和脸上是满意的笑容,眼眸里是嗜血的残忍。
蓝止水脸色惨白,手不禁微微地颤抖,她痉挛地纠紧了衣领,终于不能忍受,蹲下身去,干呕着,而泪水滚滚而下。
扎和冷眼瞧着她,一把攫住她的胳膊径直向山岗下走去,蓝止水脚步虚浮,踉跄着。
蓦然间,一缕琴音如同天籁般穿透了沉沉的暮色,萦绕在上空,那苍凉,那淡淡的哀伤让所有的人都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