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寂寞深院(二)
一连几天,蓝止水的脑海里都盘桓着那主仆两人的身影。看样子,那娘娘是先皇所留,不过为什么会在懿德宫里?太后杭明烛呢?为什么宫里一片死寂?还有,那娘娘看见了自己如同见了鬼一般,难道她将自己认成了另一个人?
她猛然想起,郑艮文曾经提过自己的姨母就是当年的南贵妃,听说她宠冠后宫,无人能及,只是红颜薄命,生下薛平川后不足一年就香消玉损了。既然母亲和南贵妃相似,那么自己应该也和南贵妃有几分神似吧?
这么说,这个娘娘应该认识南贵妃,而且结怨极深,只是她会是谁呢?那半痴半癫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算算日子,还有一天薛平泽他们就要回宫了,她决定乘这个机会再去一次冷宫。
第二天,她瞒着碧桃偷偷准备了一些木炭和吃的,打了个包裹,支开兰芜宫的人,顺着原来的路来到了那扇后门。
门虚掩着,她愣了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探头看看院子里没有异样,便放轻脚步,慢慢靠近那间房间。
里面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摸索着到了窗户下,借着半人高的柴垛,小心翼翼地向里面看去。
房间里出现了两个宫装女人,竟然是纾太妃和秋蝉。
那疯女人正瑟缩在墙角惊恐万状,而那宫女额头沁着血,跪伏在纾太妃的脚下。
纾太妃明眸微转,波光潋滟中却不尽的阴冷,斜睨着那宫女,慢悠悠地道:“想不到你这个贱婢还很忠心?”
那宫女低眉垂目,低声道:“请太妃饶过娘娘吧!”
纾太妃笑,千娇百媚,道:“要哀家饶过她?哈哈!”她倏然一冷,咬着牙,“你可知道当年的杭皇后可是掌管后宫生死,威风的不得了!我们这些后宫的女人可都是匍匐在她的脚下!”
她款款走近那疯女人,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脸扭曲着,“你说,尊贵的太后,是不是?”
疯女人吃痛,去掰她的手,拼命挣扎着,“不要!不要!……好痛,你放开我!琴吟,救我……”
“娘娘!”琴吟想爬过去,秋蝉一脚踩在她的手背上。
琴吟不敢挣脱,忍着锥心的痛,将头往地面撞击着,鲜血斑驳,她的声音凄厉,“太妃娘娘,您饶过太后吧!奴婢求你了!太后现在已经什么都忘了!……太妃娘娘……”
纾太妃道:“忘了?”她放开手,看向疯女人怀里抱着的木段,恶毒地笑,“哈,忘的倒干净了!杭明烛,你可是毒死了自己的儿子!”
杭明烛脸色死灰一般,直愣愣地瞪着对方,嘴唇蠕动着,“我没有……我没有……”
她低眸看向那木段,嘴角露出欣慰的笑,“你瞧,我的皇儿还在这呢!我的皇儿好乖……”
纾太妃脸上露出厌恶和讥讽,凑近她,“那不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早死了!是你亲手毒死了他!是你!”
杭明烛呆呆地,脸上浮现出痛苦和癫狂。她狂叫一声,紧紧地捂住耳朵,疯狂地摇着头,“不!不!不!……”
琴吟痛心地看着她,爬过来抱住她的身子,“娘娘,娘娘……”
纾太妃两个人开心地笑着,看着。
突然,院子里砰然一声倒了什么东西,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秋蝉身形极快,闪身已经站在了院落中间,只见柴垛翻滚了一根木头,“喵呜”一声,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影子从院墙上一跃而过。
她轻吁了口气,转身回屋,向纾太妃安慰地轻摇摇头。
纾太妃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不过经过这番惊吓,两个人心里都有点惶惶不安。
秋蝉道:“娘娘,我们走吧!别沾染了晦气!”
纾太妃颔首,冷冷地斜了那主仆俩,在秋蝉的搀扶下,仪态万状地姗姗然离开了这院落。
柴垛后,黑衣蒙面人放开手,蓝止水慢慢站起身,她回过头,茫茫然地,“你是……”
蒙面人白了她一眼,“你嫌命长了吗?”
想起刚才的惊险,蓝止水打了个寒噤,还想说什么。
蒙面人止住她,“嘘!快点回去,皇上等着你呢!”
蓝止水呆了下,转脸看向房间里的两个人。
杭明烛渐渐安静下来,无力地倒在琴吟的胳膊上,昏昏欲睡。
琴吟保持着那个姿势,额头的血已经凝固了,她低眸看着那曾经尊贵而张扬的主子,无尽的哀伤。
蓝止水将包裹轻轻放到门旁,蒙面人早就不耐烦,伸手攫住她的腰,轻一点足,已经落到了院墙之外。
蓝止水来不及说什么,从一棵梅树上折了几枝梅花,急匆匆地回到了兰芜宫。
一进宫门便看见碧桃和几个太监宫女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里面传来薛平泽暴怒的声音,“混账!这么多人连一个人也看不住!若是夫人有什么闪失,朕要了你们的脑袋!”
蓝止水深深呼吸了下,一边嗅着梅花,一边走过去故作惊讶的样子,道:“碧桃,你们这是怎么了?”
碧桃等人抬头看到她,欢喜得几乎要哭出来,她一把抓住蓝止水的手,“夫人,你终于回来了!”
薛平泽冲了出来,怒火冲天的模样,看到蓝止水眸底闪过一抹喜悦,随即冷起脸,“你干什么去了?”
蓝止水语气平淡,道:“水儿一个人寂寞,看到后院的梅花开得正艳,就摘了几枝。”她向碧桃道:“修剪一下,插上吧。”
碧桃应着,接过那几枝的梅花离开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那清冽的香味,薛平泽目光幽冷,带着探究,上下打量了蓝止水一番,慢慢地,“水儿这几天可好了些?”
蓝止水懒懒地靠到贵妃椅上,道:“好多了,皇上怎的不回宫?”
薛平泽很自然地坐到她的身边,揽住她的腰,口气奇怪,“水儿不想看到朕么?”
蓝止水不自在地扭动了下身子,想离开。却不料被那人揽的更紧,她忍不住道:“皇上……”
“什么?”薛平泽很享受地将脸靠在她的肩头,双手占有性地抱紧她的腰,呼吸着只有她才有的清冽幽香,心底那奇怪的躁动平静了下来。
他声音含糊,“别动,就让朕搂着你,就一会儿。”
他呼吸的热气喷到蓝止水的脖颈和脸颊上,热热的,痒痒的,让她心里一阵阵地发毛。
蓝止水身体僵硬着,不一会儿,薛平泽竟然睡着了。
她慢慢转脸看着他睡着的容颜,棱角分明的脸庞,斜挑入鬓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合上的眼睑下是淡淡的淤青,这一刻的他只是个疲乏的,需要安慰的男人,而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她又想起了杭太后,曾经最为尊贵张扬的女人,是什么原因让她成了一个疯子,而且被弃置于冷宫不见天日,纾太妃倒底是个怎样的女人?这一切薛平泽应该都知道,那么杭明炫和杭弄晴呢?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杭明炫才对皇上生了怨怼,继而起来叛逆之意?
她揉着前额,经过了一场惊吓,头懵懵地疼,又不敢动弹,渐渐倦意袭来,眼皮涩重地抬不起来,渐渐地沉入了混沌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暮色浸染了整个宫殿,薛平泽睁开眼睛,凝睇着这个沉入梦乡的女人,眸色幽深复杂,还有一抹柔情。
他轻轻地抱起她把她放到床上,温柔地拉过丝被盖好,又凝了片刻,伸手抚摸着她那柔滑细腻的脸颊,心神激荡。
碧桃在帐幔外轻轻地道:“皇上,”
他移开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便起身轻步来到外间。
碧桃低着头,恭顺地跪在地上。
薛平泽声音阴冷,“不是让你看紧她吗?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出去?”
碧桃声音颤抖着,道:“奴婢该死!”
薛平泽踱了几步,“这几天她都做了什么?”
碧桃道:“只是看看书,弹弹琴,还有,”她嗫嚅着。
薛平泽脸色一变,紧紧地盯着她,“还有什么?”
碧桃道:“夫人去后院摘了梅花,第一次还划破了手指。”她叩头,“皇上,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
薛平泽暗暗舒了口气,哼了声,道:“算了,以后小心点!起来吧!”
碧桃站起来,依然不敢抬头。
薛平泽停了片刻,慢慢地,“那药一直吃了吗?”
碧桃道:“是”
“那就好。”他的唇角泛起微微的笑意,阴冷而诡异,喃喃道:“她会忘了过去,所有的,她都会忘了!……”他轻笑,再转脸看了眼帐幔里熟睡的人儿,转身离去了。
夜色更加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