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寂寞深院(一)
腊月十二是每年皇室年前最为盛大的祭祀活动,和往年一样,薛平泽沐浴焚香,带着皇子公主和后宫的嫔妃们在侍卫们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赶往隆安寺斋戒停留三天。
蓝止水称自己身体尚虚,不能颠簸。薛平泽也没有勉强,细细叮嘱了一番,才放心地离去。
偌大的皇宫空荡下来,蓝止水抱着暖炉懒懒地倚着窗户,看着外面白雪覆盖的草木,心底涌起淡淡的忧伤。
曾经以为从此可以远离这些,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可是依然摆脱不了,甚至比在睿王府更不堪!
她揣测每个人的心思,提防每一个人,她不能让薛言吾受到伤害,她应了那个人的。
无聊地又坐了会儿,唤了碧桃跟着,自己抱了暖炉步出兰芜宫漫漫地,没有目的地走着。
宫阙林立,回廊如幔,环顾四周看不见一个人影,四下里透着孤寂和萧瑟。想必各宫的主子都不在,留下的奴才也懒怠了。
蓝止水眯着眼看看高高的红墙,叹了口气。
忽然听得有说话声,循声看去,只见远远地几个太监簇在一起正在说着什么,风挟过来三言两语,“……好可怕,又死了一个……”“……真正可惜了!”
蓝止水慢慢走了过去,几个太监蓦然看到她都是一惊,忙不迭地行礼,“奴才见过夫人。”
蓝止水道:“你们刚才说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迟疑着。
蓝止水皱起眉头,刚要说话,抬眼看见小径的尽头几个内卫抬着什么急匆匆地走过来。
经过他们的身边,才看清楚是一副单薄的木板,盖着一方毡毯,隐约是个身材瘦小的人,垂下的一束黑幽幽的发丝在旁边飘荡。
那应该是个很年轻的女子,蓝止水倒吸了口凉气,直直地目送这行人的远去,眼尖地看到木板上似乎掉下了什么东西。
蓝止水沉思了下,道:“碧桃,这暖炉冷了,你回去换个来。”
碧桃接过暖炉,不放心地,“夫人,你可不要乱走,奴婢马上就来。”说完,急匆匆地去了。那几个太监也诺诺地退开了。
蓝止水走过去,仔细地找着,竟然发现在青石板的缝隙里掉了一个弯曲的半截手指。
那断指纤细,指尖还涂着粉色的豆蔻,伤口齐整,血已经凝固成黑色,看样子是被利刃所伤。
蓝止水忍住惊战,用树枝将断指拨入缝隙中,又捧了杯土盖上。
她站在那,风带着丝丝寒意掠过她的脸颊,眼眸微微敛起,凝着那行人来的方向,那是太后的宫殿,不远就是冷宫。
她沉吟片刻,果断地转身迅速地向那边走去,幸好一路上没有遇见人,只听见簌簌的积雪从树头落下的声音。
懿德宫赭红色的铜门紧紧地关闭着,匾额上的字已经模糊,堆满了灰尘和蛛网。看着台阶前的积雪和落叶,她知道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她推了推门,纹丝不动,转身便顺着宫墙走向后院。
她转了一圈,惊喜地发现后院竟然有个小小的门,正好被一棵高大的松柏遮住。
她站在门前,心里紧张地盘算着,她不知道如果她推开这扇门面对的会是什么?正在犹豫间,门突然一声响,从里面跳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哈哈笑着向往跑去。
一个宫女从后面追了上去,惊惶地叫着,“娘娘!快回来!不能出去!”抬眼看到蓝止水,先是一呆,随即道:“快!快拦住她!”
蓝止水来不及思考,一步赶上去,从后面抱住了那女人的腰。
那女人回过头,散乱的头发摇晃着,只看见她尖削的下巴,和白白的牙齿。她奋力挣扎着,大喊大叫,“放开我!放开我!”猛然低头咬向蓝止水的手。
蓝止水手背疼痛难忍,不禁松了手,那女子挣脱了便跑。那宫女赶了上来,抱住了她。
她向蓝止水喊:“快帮我把她弄进去!”
两个人连拖带拉终于把那女人拖进了院子,宫女迅速地把门关紧,背靠着门大口地喘气。
那女人也是累了,她跌坐在地上胡乱地捶打,蹬腿,“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去找皇上!我要我儿子!……”突然大哭起来。
宫女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温柔地替她擦着眼泪,哄着,“乖!……娘娘不哭,皇上现在很忙,他答应来看你的……”
那女人的哭声渐渐小了,情绪也安静了下来。
宫女拉起她,“娘娘,地上凉,快起来!奴婢去给你找吃的!”
那女人点头,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摇晃着满头的乱发看向蓝止水,眼睛突然睁大,像见了鬼似的,连连后退,手指颤抖着指着蓝止水,“你?你……你没有死?……”疯狂地,语无伦次,“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害你!不是我害死了你……”
她后退着,几乎绊倒,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向黑洞洞的房间里跑去。
宫女和蓝止水都愣住了,两个人跟进去,只见她蜷缩在床底下,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东西,瑟瑟发抖,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别害我的儿子!……不要……”
宫女无奈,看着蓝止水,“谢谢你!”注意到她手背上的伤口,“奴婢来给你清洗上药吧。”
蓝止水微笑摇头,故作轻松地,“不用,我自己回去包扎好了!”她环顾四壁,空空无一物,只有一张简单的木板床,破旧的一床薄被。墙角堆了些杂物,房间里冷得像冰窟。
看看这宫女,穿得很单薄,衣服虽然旧了,依然能够看出是上好的质地。她不过二十一二岁,长得很是俊俏,只是脸色苍白,一双美丽的眼眸露出忧凄之色,举止优雅大气。
蓝止水知道这又是一个失宠的娘娘,不过,能住在太后的后宫身份也不是一般。
她试探地,“姐姐,这位是哪宫的娘娘?”
宫女眸色闪烁,偏过头淡淡地道:“时候不早了,这位姑娘还是请吧!”
蓝止水不好再说什么,便道:“那我下次再来看你们,”顿了下,“下次,我给你们带些用的。”
宫女凝着她跨出门的背影,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她叹了口气,去拉那女子,“娘娘,快出来吧!会憋坏的!”
那女子探头张望了下,抱着手里的东西慢慢爬了出来,一根手指竖起放到唇边,“嘘,别说话,太子睡着了……”低头凝睇着怀里的破布包裹的一截木头,温柔慈爱之极。
宫女偏过脸去,泪无声地流满了脸颊。
蓝止水赶回原来的地方,看到碧桃正在原地着急地跺脚。
她看到蓝止水又惊又喜,埋怨着,“夫人,你哪去了!急死奴婢了!”
蓝止水漫不经心地,“那边梅花开得好,去看了看。”看到碧桃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背,很自然地藏到衣袖里,淡淡一笑,“想摘一支不想被挂了手。”
碧桃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