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芳草江南岸(三)
突然,一道身影遮住了他眼前的月色,那是个文雅的年轻男子。他皱着眉,看着他手里的河灯,轻施一礼,道:“公子,这是我家娘子的河灯,可否还给在下?”
薛平泽缓过神,盯着眼前的男人,眸色渐渐变得犀利,“你家娘子?”眼睛看向他的身后。
距离丈许,婷婷站立着一个青衣女子,月色朦胧看不清她的脸,却能够感觉她的不耐。
薛平泽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女子似曾相识。他不理会面前的男子,径直走过去,道:“这位夫人,在下打扰了……”
他顿住了,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死死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嘴唇蠕动着“你?你是阿螺?……原来,原来你还活着?”
青衣女子呆住了,美丽的眼眸中是不可置信,她退了一步,霍然转过身,并不说话。
“阿螺!”薛平泽喊,无边的惊喜把他淹没,阿螺没有死,那么他和斐语的孩子呢?那个孩子应该也没有死!
那个男人赶过来,挡在他的面前,满脸的愤怒,“这位公子,请你自重!”伸手揽过那女子,柔声道:“娘子,我们走!”
然而,面前挡着了一个脸色冷峻的男人,雪亮的剑尖抵着他的咽头。
女子呀唔一声,反手将男人挡在身后,眼睛死死地瞪着薛平泽,那仇恨与鄙夷几乎要将他脸上灼出一个洞来。
薛平泽苦笑,他知道阿螺恨他。当年如果不是他的软弱,斐语怎么会死,他的孩子怎么会失去?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罪孽!
他示意穆战收起剑,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干涩,道:“阿螺,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恨我!我,对不起你们主仆。只是,我想知道那孩子在哪?他怎样?”
阿螺古怪地一笑,指指自己的咽喉,拉住男人,目不斜视地走了。
“爷!”穆战轻声地,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拦住他们。
薛平泽静静地站着,目送着哪两个身影极快地消失在夜色中,嘴紧抿着,眸色阴郁。他道:“去查这个女人的身份来历,不要惊扰了她!”
“是!”穆战低头应声,几个起落便失去了踪影。
月色更加晦暗,天上飘起丝丝缕缕的雨丝,织补着一张偌大的网。
薛平泽将河灯轻轻地放到水面上,凝注着那河灯摇晃着飘走,唇角微微露出丝笑意,带着凄苦和寂寞。喃喃着,“斐儿,你终究忘不了我的,是不是?你一定很想让我找到孩子,是不是?……”
夜,静极了,月儿穿过薄烟般的云层,柔和而飘渺。
蓝水山庄的屋脊上突然出现两个黑色的人影,辨别了下方向,掠向主屋的东厢房。
房里灯光朦胧,一个人用双脚勾住屋檐,身体下坠,正好落于窗户的上方。他轻轻地用手指戳开一个小洞,向里面看去。
灯盘里蜡烛的火苗跳跃着,发出轻微的滋滋的声音,一个素装女子正低头翻看着一本厚厚的账簿之类的东西,柔和的光泽勾勒出她优美的侧面,沉静而温馨。
终于,她抬起头,看到她的脸,窗外的人将惊讶的声音吞进了喉咙。稍稍停顿了下,他身体拱起,一个用力,轻巧地翻身而起,落到房脊上。
两条人影几个起落,无声地离开了蓝水山庄。
风,携着柔和的月光照拂到脸上,旁边的树林被月光笼罩,泛着幽幽的银光。
两个人突然停住了脚步,互相看了眼。与此同时,数个黑色的人影如同鬼魅般地从四面围过来。
一人声音沉着,道:“朋友是谁?为何一路跟踪我等?”
中间站出一个身材高挑的人,虽然也是一袭黑衣,但衣袍的下摆用金线刺绣着繁琐的图案,亮闪闪的,有些刺眼。
他露在面巾外的一双眼睛狭长而冷魅,轻轻一笑,道:“你不用知道本公子是谁,倒是你,本公子知道你是京城来的黄飞,是吧?”
薛平泽扯下面巾,清俊的面上浮着丝了然的微笑,道:“原来是欧公子,幸会!”
那人一愣,也扯下面巾,容貌俊美,却带着阴戾之气。微笑道:“看样子,黄公子也是有备而来?”
薛平泽打了个哈哈,“彼此,彼此!”
欧公子脸色一变,道:“不过,黄公子可是夺了他人生财之道,坏了商家的规矩!如果阁下知难而退,本公子并不追究,就是阁下的损失,本公子也一应补上,如何?”
薛平泽微微一笑,道:“好说,不过,欧公子霸着丝绸和刺绣的出入多年,压低市价,高价卖出,这可是犯法的!”
欧公子哈哈一笑,不尽狂戾,道:“苏州本就是欧家的天下!”他盯着薛平泽的脸,“黄公子好像知道的很多?那就怪不得本公子了!”
他轻轻颔首,人已退开。
那些蒙面人扑了上来,手中的刀剑在月光下闪动着幽幽的寒光,将两人紧紧包裹在中间。
穆战长剑出手,低声道:“主子,小心!”两个人背靠着背,手中的长剑翻飞,刀剑相击铮铮有声,不时夹杂着惨呼声。
一切终于归于平静,地上横七竖八地躺在几具尸体,血,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颜色。剩下的几个人踌躇着,不敢上前。
而薛平泽和穆战的身上也溅上点点血迹,手中紧握着长剑,眼眸警惕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欧公子脸色在月光下惨淡,他跺了跺脚,咬牙道:“好本事!一群废物,还不快走!”
黑衣人迅速地转身,簇着他几个起身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有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穆战舒了一口气,却感觉道背上负上了沉重的东西,他转过头,却见薛平泽紧蹙的眉,他一惊,连忙扶住他下滑的身体,触手处是热乎乎的粘滑。
“主子!”他叫,薛平泽的左肩鲜血淋淋,一手捂住伤口,一边艰难地道:“快!离开这儿!”
穆战不敢多说,架起他的胳膊,猛一提气,向城楼奔去。到了一个角落,他抬头看看,极力辨别着什么,终于看到一条垂挂下来的绳子。
他拉了拉,将薛平泽背负在背上,一手抓紧绳子,双脚在城墙上一蹬一放,借着惯性很快地爬上了墙头。
他背着薛平泽回到客栈,将他放到床上,借着昏黄的烛光撕开他的衣服,看到一个极深的血洞。
穆战倒吸了口气,仔细地看看,周围的肌肤没有变色,才稍稍放了心,很快地端来温水,洗净上药。
薛平泽毕竟养尊处优多年,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已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