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料峭(一)
迷迷糊糊中,听得有人在床前走动,低低的说话声,意识陷入混沌的一刹那,他喃喃了声,“……斐儿……等我……”
等他终于慢慢醒转的时候,看到灯光摇曳着一室的晕黄,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慢慢转过脸,意外地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那脸部的线条刚硬,粗重的眉毛,阴冷的眼神。他的声音低沉,道:“你终于醒了?在下娄某,是苏州府衙的捕头,已经等候多时了!”
薛平泽费力地支起身体,左肩头生生的痛,环顾四周,只见几个衙役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却没有看到穆战的身影。
他的心沉了下去,蠕动了下嘴唇,道:“我的随从呢?”
娄捕头的眉头不易觉察地动了下,道:“他一时大概赶不回来了!”说着,他向左右轻轻抬了抬下颌,“带走!”
两个衙役过来架起了薛平泽。
薛平泽神色镇定,道:“黄某想知道犯了什么罪,能让娄捕头亲临寒舍?”
娄捕头声音平淡,道:“有人状告你哄抬市价,买凶杀人。”
薛平泽明白了什么,道:“也好,黄某正想见见知府大人,不过,能不能宽容些时间,黄某有些事要交代下人。”
娄捕头眼中闪过丝嘲讽,道:“你放心,他自然会寻来。——带走!”
薛平泽全身无力,只得任由衙役将自己架着,步履蹒跚地随着这行人走出客栈的大门。
很奇怪的,客栈里没有一个影,也没有人声。
身后,店老板畏畏缩缩地从暗影里走出来。
娄捕头瞟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刘老板,今晚上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店老板连连点头,“是,是,小的什么也不知道……”
娄捕头满意地一笑,转身跟了出去。
店老板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探头看看逐渐走远的一群人,摇摇头,叹息着,“唉,又是一个冤枉的!这世道……”
令薛平泽诧异的是,这群衙役根本没有押着自己去知府大堂,径直顺着幽深的巷道走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他察觉事情不妙,停住脚,盯着娄捕头,道:“这是去哪?”
娄捕头不耐烦地,“天已经晚了,你以为知府大人会让你过堂?先到牢房里蹲一夜,明日再说。”
就这样,他被扔进了黑暗肮脏的牢房里。
薛平泽怒不可遏,他支撑着虚软的身体,拍打着有着厚厚铁锈的牢门,大声道:“开门!开门!让秦辅来见……来见本公子!”
牢头慢慢踱过来,他是个猥琐的中年汉子,满脸横肉的脸上坑坑洼洼,一双不大的眼睛带着红丝,眨巴着。
一记鞭子抽打在铁槛上,铮铮空响,恶狠狠地,“闭嘴!敢直呼秦大人的名讳,不想活了?”
“你……”薛平泽勃然大怒,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他的头脑冷静了下来,他知道事情已经偏离了自己的预期后果。原来笃定秦辅一定会过堂,出示自己真实身份,谅他不敢造次,如今身陷囹圄,穆战不知所踪,情况已经不妙。
一阵寒意袭上心头,眼看着那牢头骂骂咧咧地转身走出去,他放缓了语气,道:“这位官爷,等等!”伸手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递到他的面前。
牢头眼中闪过贪婪,薛平泽从贴身内衣撕下一方衣料,放到银票上,笑吟吟地,道:“官爷,我们不过是生意人,从不敢做违法的事,这只是个误会。劳烦官爷帮在下捎个口信。”
牢头眯起眼,“什么口信?”
薛平泽道:“不敢太过麻烦,只请官爷想办法将这布料送到城外的蓝水山庄,其他的不用官爷费心了。”
牢头想了想,剔了剔牙,伸手接过银票和布料,仔细地看了几眼,揣到怀里,“这个容易!”
薛平泽长输了口气,笑道:“多谢!请官爷越快越好,事成后,在下必有重谢!”
牢头冷哼了声,转身晃晃悠悠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薛平泽依住墙角,慢慢地坐了下来,眉头紧紧地锁着。但愿这牢头能守信诺将布料送到蓝水山庄,依着那女子的聪明,绝对会有所觉察。而穆战,他所料不错的话,一定被别有用心的人绊住了。
现在,他只有等,等着自己的人找到这儿来。他的眸色逐渐变得暗沉,杀气隐隐而现,如果他能顺利出去,一定将秦辅满门抄斩!
知府的东厢房里,灯光幽暗,帷幔掩映中坐着一个玄衣人,脸庞模糊看不清楚,只看见他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很有节奏地叩击着。
对面坐着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左边正是那天夜里劫杀薛平泽主仆的欧近槐,——苏州城丝绸和刺绣最大的买家。
此时,几个人的眼睛都盯着桌上放的几样东西。
一个是泛着莹白色的玉佩,镂空雕刻着一只盘曲的玉龙,栩栩如生。其他的是几件拆开散乱的信件。
密密的汗珠从中年男人的额上渗了出来,他结结巴巴地,“左,左先生,这,这如何是好?晚上抓的是皇上身边的人,若是皇上知道了……”他打了个寒噤,汗更多了。
玄衣人轻笑了声,声音低沉,道:“秦大人,怎么如此胆小?不过猜测是皇上的人而已,你不过是无心之过。”
“那是,那是……”秦辅的心稍稍定了下,站起身,“我这就去牢里看看。”
“不行!”那欧近槐脸色阴沉,道:“如果你放了他们,他们就会查出压价之事。一旦被他们知道,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这……”秦辅懵了,看向玄衣人。
玄衣人干笑了声,道:“欧公子说的不错,京中来信,皇上因太后身体常年卧病,心头烦躁,到隆安寺为太后祈福已经有一个月之久,朝中的事由杭相和柳大人做主。”他沉吟着。
欧近槐眸中凶光一闪,低声道:“不如,”他用手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秦辅吓了一跳,道:“不行!你难道想满门抄斩吗?”
欧近槐恶狠狠地,道:“只怕此事传到皇上耳里,满门抄斩的是我们!”他看着他,嘴角带着丝嘲笑,“姐夫,这么多年,我们垄断江南的丝绸和刺绣,压低市价,也捞了不少好处。想必皇上早有觉察,否则不会私下派亲信暗地查访,我们为今之计,只有铤而走险!”
秦辅诺诺着,汗流的更多了,不知如何是好。
玄衣人似乎嘴角扯起丝笑意,道:“欧兄言之有理,秦兄,这两人的身份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是死是活,谁会知道真相?欧兄此是一劳永逸。”顿了下,“即使以后此事败露,还有杭相主持,你何惧之有?”
秦辅皱眉,低着头来回走了几步,终于狠下心来,道:“好!无毒不丈夫!”他看着欧近槐,阴狠暴露无遗,“记着,手脚干净点!”
欧近槐点头,轻一躬身走了出去。
阴影中的玄衣人似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