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芳草江南岸(二)
苏州城里一等酒楼“连云阁”空前的热闹,进出的都是苏州城里有头面的丝绸商贾,衣着光鲜,趾高气扬。或是一个人独坐,讳若莫深,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神情奇怪又有着期盼。
午时,听得一声呼喝,“黄公子到!”
大厅里骤然静了下来,众人都凝目向来处看去,只见门外进来一个年轻公子,上等的蓝缎绸衣,双眸灼灼有神,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风神如玉,尊贵儒雅。
一灰衣人面无表情,步履稳健无声,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那黄公子微微颔首,径直走上正席,微笑道:“在下黄飞,京城人士,初来贵地,多谢众位捧场。”
众人纷纷拱手,嘴里客套地,脸上都是虚伪的微笑,甚至不少人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黄飞神态自若,轻轻喝了口茶,道:“在下承父业,对丝绸苏绣情有独钟,想收购些丝绸苏绣。众位同仁卖出的价钱,在下有所了解,在下愿意在原来的价钱上多加七成,众位以为如何?”
众人都是一愣,满脸的不可思议,忍不住喧腾起来。
黄飞笑了笑,继续道:“如果众位有诚意合作,在下可以预付定银二千,等到装货,验明合格后,剩下的银子一并付齐,如何?”
随从将一摞厚厚的银票和纸墨一并放到桌上,冷冷扫视了全场一眼,道:“那位愿意,可以签了字,拿到定银。”
踟蹰着,互相推搡撺掇着,终于有个人走上前,拈起一张银票看了看,眼睛一亮,抬眼看向那黄公子。
黄公子微微一笑,“盛兄别来无恙?”
盛爷会心地一笑,提笔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道:“既然如此,盛某就不推让了!”说完,揣了两张银票退到一边。
其他人一看,都动了心,想要上前。
一个瘦长汉子道:“且慢!大家可不要忘了,我们每年都是和欧家签买卖合同的,如果欧公子知道,该如何处置?”
众人听了,移动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一时的沉默。
黄飞微微一笑,懒懒的模样,“大家都是生意中人,求的是利。就是那位欧公子,据在下所知,可是年年压了你们不低的价钱!”
此言一出,底下像炸了锅似的,不少人都气得满脸通红,怨言不断。有几个人一摞袖子,便来签字,气愤地道:“许他压我们的价钱,怎么不许我们另签买主?”
“对!咱家可一大堆子的人要养活!……”
大家七嘴八舌地,就是犹豫不定地,也一轰上去签了字,欢欢喜喜地拿了银票。
那瘦长汉子冷眼看着,嘴角浮起丝冷笑,一甩袍袖便离开了。
黄飞颇有深意地看了眼随从,嘴角的弧度更弯了。
晚上,在昏黄的灯光下,随从数着那些厚厚的纸,兴奋地道:“爷,一共四十二户,几乎全苏州城的丝绸商都签了。”
黄飞——薛平泽懒懒地,“这么说,有人快要沉不住气了?”他的心情大好,站起身推开窗户。
早春的夜风带着点寒意,环绕的河水在幽暗的月光中闪着粼粼的波光,映着点点的烛光漂浮着,人影三三两两。
他皱眉,“战,今天是什么日子?”
穆战道:“是清明节。”
他微微一愣,想了起来,今天是清明节,江南一带习惯在这一天的夜里放河灯,寄托对亲人的哀思。
逝者长已也!他默然片刻,打开门向河边走去。
夜晚的天空浸着饱满的水气,月色掩在云层中,发出清冷的银光。
河边三三两两的人群,都是静默地,看着一朵朵点着明烛的河灯随着水波的荡漾,慢慢往下游飘去,点点星星,如同繁星洒落河湾。
薛平泽慢慢穿过人群,凝着那摇曳的河灯,无边的忧伤犹如一张网将他裹覆。今天是四月五日,是清明。
他想起了那山谷中孤零零的黄土坟,那人已经不在了,想必没有人再记得她了吧?
他顺着河道慢慢走着,没有目的,穆战不敢打扰只是远远跟着。
渐渐地,转过几道河湾,放河灯的人稀少了。
一盏孤零零的河灯晃晃悠悠地顺着水流飘下来,正到了他的脚边,被河边的一株水草挡住了,只在原地打着转,却不能前进。
薛平泽蹲下身去,想要拨开那水草,那河灯做的极为精致,粉色的花瓣次第展开,在晕黄的烛光映照下泛着润泽的柔和。细看,那外层的花瓣上还有几行墨迹。
他知道这是祭奠亲人写给亡魂的心愿,一时好奇心起,拿起来仔细地看了眼,突然脸色大变。
“桃杏依稀香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这是当年他送给斐语的一首词,平日里两人最是喜欢吟诵,只是随着那人的逝去而被深深埋葬在心底。如今见到,心底泛起万般酸楚和怅痛,一时间痴了,拿着那河灯愣愣无语。